唐善初一直在想怎麼跟家裡提孩子的事,有次視頻終於交了底,大概意思是,他犯了一個錯,弄出兩個孩子。他奶奶瞪大眼睛,手在胸口順氣,激動得快要暈過去的樣子。緩過來就開始在屏幕裡左右招手,“寶貝,你們弟弟當爸爸了!”馬上又有兩個腦袋瘋了似的擠進來。唐善初無語地支著下巴,嫌他們大驚小怪。“阿初,孩子呢?快抱來看看!”“他們媽媽呢?”……唐善初打斷他們,“還沒生呢,我說孩子還沒生!”奶奶恍然大悟,點點頭,問:“什麼時候結婚?”“已經結了。”中秋那天,霍春花自己在家,聽見門鈴響,從貓眼裡看了看,一個外國老太太,領著一男一女兩個年輕人站在門外。以為走錯門了,點開視頻,說:“你們找誰?”年輕女人答:“Hello!我是阿初的姐姐。”又指著另外兩人,介紹道,“這是阿初的奶奶跟哥哥。”霍春花頓生警惕:唐善初的奶奶怎麼會是外國人?跑回去給唐善初打電話,唐善初在開會,掛斷一次,她又打,以為有什麼大事,立刻出來接。“門口有幾個人好像是騙子!”唐善初吃了一驚,“沒開門吧?”“沒有,”語氣中似乎有點欣賞自己的機智,“一個外國老太太,說是你奶奶,另外兩個說是你哥你姐。”唐善初思考兩秒,“……你等等,過一分鐘回給你。”他大哥就在門外接的電話,霍春花在視頻裡都看見了。“是,我們在門口。”“想給你們一個驚喜。”……唐善初回電話過來,“不是騙子……”霍春花忙把門打開,他姐先說:“你是霍小姐?”“Hello,你們好你們好!”霍春花有點尷尬,一邊點頭一邊把人讓進屋。唐善初的奶奶是個金發碧眼的老太太,中文說得不算好,因為霍春花在,一直很努力地用中文聊天。霍春花給他們泡了茶,坐沙發上陪聊,她不大能自來熟,好在話題始終圍著孩子,有問有答,也不尷尬。唐善初匆匆趕回來,外套都沒顧上拿,穿著襯衣就回來了。“奶奶,這是霍春花。”奶奶點點頭,表示她已經知道,“Hao.”“……你可以叫她花,flower。”奶奶眼一亮,“Flower? Yeah,她很漂亮。”霍春花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唐善初又看著他哥和他姐。他哥忙說:“我們已經認識過,Tom,Max。”他倆都有中文名,如果她和唐善初真在一起,霍春花可以隨唐善初叫哥、姐,沒在一起還是喊英文名方便,免得還要想怎麼稱呼。唐善初若有所思地看著霍春花,“你會念嗎?”霍春花咬咬牙,麵帶微笑地看著他,把兩個名字重複了一遍。小學就學過David, Mary, 理發店也都是Tony老師,怎麼可能不會念Tom、Max?到底要她說幾遍他才能記住她不是小學畢業,是高中畢業?!談了大概一個鐘頭,就說要去酒店了。霍春花想人家大老遠來讓人家住酒店多見外,就說讓他們住在家裡,反正有的是空房,定期有人打掃,鋪床新被子就能用。一家人於是都留了下來。奶奶偷偷和霍春花說抱歉,他們這樣貿然來訪很不禮貌,怕唐善初不肯讓他們見她,才出此下策。她連說帶比劃,霍春花竟也聽懂了。他姐送她一隻紅色錢包做禮物,“阿初說你是很傳統的女孩子,我想你可能會喜歡這個顏色。”霍春花接過來,“我很喜歡,謝謝!”奶奶、Tom分彆送了絲巾和香水。還有一箱奶粉。過海關時,奶奶一直和人家說這些都是給她曾孫女的。霍春花要做幾個大菜,拉唐善初去超市采購。趕上過節,超市人多。唐善初看她行動笨拙,怕她被擠到,一隻手推購物車,另一隻手很自然地牽著她。人多嘈雜,聽不清她的話,無可避免地往她耳邊湊,問她說什麼。霍春花耳朵癢癢的,又聞見他身上淡淡的香味,心跳就不大平穩。躲開,人家跟過來,黑黑的眼睛注視著她,弄得她越發心浮氣躁,肚子裡兩個小朋友都比平常活躍了些。回去做飯,唐善初在廚房給她打下手。“怎麼以前沒見你做過?”看這架勢,根本猜不到她想做什麼,“兩個人吃,對付一頓行了,哪那麼講究?”唐善初沒好氣地瞥她一眼,見她幾根頭發垂下來擋著眼睛,她兩隻手又都沾著肉末,就把他自己一隻手在圍裙上擦擦,伸過去給她順到耳後,又跑回房給她找發卡。霍春花裝作若無其事地去看鍋,熱汽往上一撲,看不出兩頰的紅。她手腳麻利,又有唐善初幫忙,沒大會兒功夫就燒好了一桌菜。蟹黃豆腐,紅燒獅子頭,油燜大蝦,爆炒牛柳,清蒸多寶魚,排骨山藥湯,一上桌香氣四溢。大哈興奮得直往上撲,口水流一地,唐善初往它盆裡丟了根骨頭,把它和二毛栓一起。奶奶每嘗一道菜就忍不住露出驚訝的表情,頻頻朝霍春花豎大拇指,Tom、Max也是讚不絕口。唐善初與有榮焉,想到自己常吃的青椒土豆絲、蝦米皮炒娃娃菜,突然又生出一種被人打發了的感覺。霍春花訂了幾盒月餅,一盒口味大眾,豆沙、棗泥、五仁、蛋黃蓮蓉都有,另一盒是現做的小龍蝦餡兒的。奶奶吃了塊棗泥的,連說好吃。唐善初他們三個搶小龍蝦餡兒的搶得差點打起來。霍春花還是第一次這麼熱鬨地過中秋,也吃了塊豆沙月餅。吃過飯,唐善初洗碗,霍春花看了看時間,說要出去一趟。“去哪兒?”霍春花提了盒月餅,笑道:“去看看我外婆。”唐善初解下圍裙掛他哥脖子上,“我也去。”“不用,你在這兒陪陪奶奶他們。”唐善初拿了車鑰匙,在玄關換好鞋,拉著她就往外走。按了電梯才想起落了東西,跑回去拿。霍春花一看,是個坐墊,中間那塊掏空了,像個甜甜圈。“帶這乾嘛?”唐善初說:“不是說傷了尾骨?總趴著養也不方便,聽說這個坐墊好用。”霍春花沒想到他還記著,說了聲謝謝。唐善初按了去負一層的按鈕,仰頭看著樓層指示燈,沒說話。路上有點堵,到那已經過了八點,按規定不讓探視,日子特殊,才破例同意見一會兒。霍春花把帶來的月餅給值班護士,順便問了問老太太的近況。“還是老樣子,對了,前幾天有人給她送了盒月餅。”霍春花心裡一動,“知道是誰嗎?”護士搖搖頭,“沒說,放下月餅就走了。”“男的女的?”“女的,看著四五十吧。”老太太還沒睡,坐墊挺喜歡,往藤椅上一擱,大小正合適。房裡兩個陌生人,霍春花她不記得,大概是本能讓她覺得跟她更熟,看看唐善初,往霍春花那兒擠擠,小聲問:“他是誰?”霍春花輕輕拍拍肚子,“孩子爸爸。”老太太點點頭,又看了幾眼,湊過去跟她說:“長得不錯,看緊點。”霍春花樂了,老太太白她一眼,“你彆不信,這時候最容易出問題。”唐善初拿了隻梨削皮,聞言抬頭去看霍春花,後者回他個尷尬的笑。也就這麼點兒功夫,老太太眼一閉就睡著了。唐善初把削好的梨給霍春花,霍春花晚飯吃太多,哪還吃得下這麼大一個梨?說兩人分著吃,各一半。唐善初掃她一眼,沒說話,找了個保鮮袋,裝上帶走。回去的路上,霍春花一聲不吭,對著窗外發呆。唐善初從後視鏡裡看她一眼,說:“想見她找人一查就知道了。”“她又不想見我,我找她乾什麼。”到家奶奶和Max已經睡了,Tom房裡還亮著燈。霍春花往主臥走,唐善初跟在她身後,忽然問:“他們都在,咱倆是不是該住一個房間?”霍春花困了,打個哈欠,說:“我跟奶奶他們說過了,咱倆就是朋友。”唐善初心裡不大痛快,轉身回房,他哥靠在床頭看雜誌,見他進來打了個招呼。唐善初把帶回來的梨放桌上,坐在椅子上發呆。“能吃嗎?”“有毒。”他哥笑笑,拿起來,拆開就吃。“聽霍小姐說,你們是朋友。”“她怎麼說的?”“結婚隻是為了孩子,你跟她是很好的朋友,隨時都有重新開始的權利,是這樣嗎?”唐善初仰頭靠著椅背,語氣不大好,“對,我住這兒也是為了孩子,為了方便照顧她,彆的什麼都沒有!”“Ok,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就好。霍小姐人很好,看得出來,她是真的拿你當朋友。”唐善初坐直了,一隻手撐在桌上,側過身對著他哥,“你怎麼看出來的?”“如果不是重視你這個朋友,她不會準備這麼豐盛的晚餐。”唐善初哼了一聲,他哥從這一聲裡聽出點不讚同以及……驕傲,但他沒問,按他的經驗,唐善初自己會說。“她原來很喜歡我,現在未必……不喜歡。”他哥嗤的笑了,一隻手蓋著眉眼。“你不信?”“霍小姐和我們談起你很坦然,不像對你有意思。”“你懂什麼?三十好幾的人了,連個女朋友都沒有。”大哥被戳中軟肋,立刻問:“阿初,你知道多少女孩子等著嫁我嗎?”唐善初鼻子裡哼了一聲。大哥聽了更不服氣,用力咬了口梨,開始放狠話,“女孩子隻想跟你談戀愛,想嫁的還是我這種。你這樣小孩子脾氣,超難搞,誰都不想找麻煩。女孩子都想被人寵著。”唐善初當他哥在酸,跟袁海洋酸他的雙胞胎一樣。他有個項目正在緊要關頭,脫不開身,霍春花作為他的好朋友,理所當然地替他儘地主之誼。吃不必說,還領他們到她的足療店體驗足療,效果驚豔。奶奶簡直想每天去,大哥、Max也說舒服。店裡客人見外國老太太都來做足療,回去就說春天足療店技術過硬,連外國朋友都慕名而來。又去春天KTV。奶奶是鄧麗君的迷妹,與Max合唱《何日君再來》。大哥為了有參與感,一臉嚴肅地把他的男低音修飾成嫵媚狀,負責講裡麵兩句話旁白似的話“來來來,喝完了這杯再說吧”、“哎,再喝一杯,乾了吧”。霍春花很努力才憋住笑。大哥喜歡Leslie,叫霍春花給他點《Monica》。他邊唱邊跳,儘管走調嚴重,唱“Monica”時鼻音銷魂,奶奶、Max還是很賣力地給他拍手,霍春花手都要拍痛,笑得像個傻子。奶奶想體驗一下針灸拔罐,霍春花就領他們去了家相熟的理療店,奶奶熏艾灸,Max紮減肥針,大哥滿背都是火罐印。霍春花給他們各拍了一張照。奶奶腿上冒煙,雙目瞪圓,故作震驚;大波浪卷的Max肚子胳膊都是針,眼神冷酷:老娘不怕疼;大哥側身露背,有巫術的神秘東方男子。霍春花調成自拍模式,四個人又來了張合影。照片發給正在開會的唐善初,他把自己P進去,回給她,說中醫博大精深。袁海洋把椅子拖過來偷看,被他瞪回去。正在做Presentation的小趙講完最後一張,誠懇道:“唐總袁總,請指教。”袁海洋清清嗓子,“很好,博大精深。”唐善初瞥他一眼,合上筆記本,對小趙說:“數據回去再核一下。”小趙忙點頭說好,心想唐總果然嚴謹。散了會,袁海洋跟到唐善初辦公室,“這是見家長了?”“什麼見家長?”“霍小姐啊,見你家裡人。”唐善初賭氣道:“她是我朋友,見我家人有什麼不可以?你不也見過?”袁海洋不知道他發什麼脾氣,隨手刷了刷朋友圈,正刷到霍春花的,看過搖搖頭,說:“不是見家長,人家說了,帶朋友玩。”拿給唐善初看,是剛才那張合照,沒發有他的那張。唐善初把文件往桌上一扔,心裡堵得慌。他們走後,家裡突然少了三個人,霍春花還有點不習慣。唐善初反而倒好,晚上講完停更一周的胎教故事,問霍春花:“你當我是朋友?”“嗯。”“真的?”“當然,奶奶他們都知道咱倆是好朋友,”霍春花想到他們,心裡一陣溫暖,“她說不管以後孩子跟誰,她都一樣高興,還說我以後可以帶情人去看她,她會幫我設計結婚禮服。”唐善初看著她,心裡冷笑: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