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春花最近迷上了吃葡萄,並且指定品種“乒乓球”。唐善初怕她洗不乾淨,用澱粉衝了兩遍,瀝乾淨水,才拿過來。霍春花坐著沒動窩,接過果盤,擱在肚子上,邊吃葡萄邊吐葡萄皮。“吃那麼多,不嫌酸?”霍春花拿起遙控換了個台,看他一眼,說:“酸也要吃。”“……有什麼非吃不可的理由?”霍春花從身後摸出手機,在微博收藏裡找了找,叫他來看。唐善初挨著她坐過來,一看,是個眼睛大得離譜的幼兒。“好看吧?”唐善初隻有一個感覺,“眼睛太大。”霍春花傳授老偏方似的一臉神秘,“他媽媽說,吃葡萄吃的,就這乒乓球,又大又黑。”“……這你也信?”霍春花點頭,“我多吃點,以後咱們糖蜜糖果也那樣。”唐善初摸摸自己的額頭,勸道:“不用了吧,眼睛那麼大,有點怪。”霍春花不聽,“大眼睛有神,你看我就比你大,比你有神。她倆要隨你可不行。”唐善初:所以,繼嫌棄他不夠白之後,又嫌他眼睛不夠大了嗎?待要爭辯幾句,手機響,有微信,拿過來一看,是他媽,給他發了張照片。隨手點開,嚇一跳。霍春花就在旁邊,眼睛那麼大,也看到了……人家葡萄也不吃了,一口咬定,“方夢霄!”“不是。”“就是!”“不是!”“那你給我看看。”看就看,唐善初把手機給她,仔細一瞧,果然不是。之所以看錯,因為這倆人有兩個共同點,一是卷發,二是曲線玲瓏。“這誰啊?”“不知道。”“發給你的,你不知道?”“我媽發的,我問問她。”當著她的麵就問,他媽回得也快:張如茜,朋友的女兒,比你小一歲,明年博士畢業。所以呢?他媽又說:不錯吧,盤靚條順,人又聰明,你像你爸,就喜歡這種。唐善初沒說什麼,霍春花樂得不行,“你媽這是誇自己呢?”唐善初瞥她一眼,說:“離婚了。”霍春花那倆笑渦由深變淺,不好意思地看著他,“果然,名字裡有‘如‘的都美。”唐善初附和道:“嗯,如花。” 霍春花乾笑,他連如花都知道……手機又響,他媽通知他,她跟人約好了,周六十二點,本城某西餐廳見。這是給他安排相親?霍春花吃了顆葡萄,說:“我跟我哥見個麵,你那麼多意見,你自己呢?”“她不知道我結婚了。”“你還沒說?以後糖蜜、糖果出來了怎麼辦?”“你不也沒說,連你外婆都不讓我見!”霍春花咳了咳,“不是我不讓你見,見了也白見,她連我都不認識。”“肖逸就能見?”“他也沒見,咱們現在說你呢,怎麼說到我了?你想怎麼辦?去不去?”唐善初故作為難,“她都跟人約好了,不去也不好。”霍春花抿著嘴,一副“我就知道”的樣子,“還是你媽了解你。”“了解什麼?”“你就喜歡這樣的!”她現在肚子大,動作不如以前靈便,把果盤挪開,站起來,企鵝似的搖搖擺擺,偏偏還要做個嫵媚的姿勢,兩隻手自上而下,沿著胸腰臀,比個波浪。唐善初撲哧一笑,故意逗她,“要不然呢?喜歡你這樣的,頭發跟男人似的。”“以後就長了,”霍春花坐下來,想到馬小玉說的哈莉貝瑞,問他,“看過007沒有?”“哪集?”霍春花吃了顆葡萄,努力回憶那集叫什麼,想半天無果,說:“馬小玉說裡頭有個短發比基尼美女!”“擇日而亡?”他某任前女友是邦德迷,一起看過不少。“是吧。”霍春花沒印象,也許馬小玉根本沒提過名字。“所以呢?你想說什麼?”霍春花被他盯著,忽然有點緊張,沒事乾什麼用這種眼神看人?又往嘴裡塞了個葡萄,差點忘吐籽吐皮,結結巴巴地說:“就是……短發也有性感美女啊。”“如果我沒記錯,人家是蜜色皮膚。”“嗯。”“所以蜜色皮膚也可以很美。”“嗯。”“男人也一樣。”霍春花看著他,有點明白了,“你就是。”“什麼?”“蜜色美人。”唐善初:“……”唐善初希望和她的任何溝通都建立在友好平和的基礎上。他吸了口氣,說:“一,彆叫我小唐,二,不能用‘美人’來形容我。”霍春花愣楞地看著他,“讀書多的就是事多,連誇都不讓人誇。你明明長得小,還好看。”唐善初站起來,順順氣,就當她誇他好了。不過顯然他們已經扯太遠,偏離了最初的問題。霍春花也想起來,“你去不去?”“不去。”話音一落,他媽的電話追了過來,不容分說,連那天要穿的衣服也定好了。霍春花對他簡直有點同情,“要不你去吧,你媽媽好像很凶。”唐善初說:“要去一起去。”“你相親,又不是我,我去乾什麼?”霍春花葡萄吃多了,說話也酸,“看對眼了就在一起唄,反正我……”唐善初捂著她的嘴,“我媽也去,你順便見見她。”他沒真離譜到結了婚還跟人相親,回房又給他媽打了個電話,說他已經結婚了。不出所料,他媽嚇得不輕,問題連珠炮似的往外拋。聽說霍春花沒念過大學,感覺大概跟天塌了似的,她兒子可是博士!最後結論是,這段婚姻如同兒戲,在她這裡就當沒有,這個兒媳她也不要。唐善初說有了孩子,她也沒鬆口,理由是:什麼年代了,兩個成年人還能被孩子綁著?唐善初又告訴她是兩個孩子,她那鐵石心肝顫了顫,嘴硬道:“十個也不行。”堅持要他見一見張如茜。相親那天,唐善初一早叫醒霍春花,配衣服,化妝,隆重得不行。霍春花連打哈欠,由著他在她臉上折騰,說:“我笨重得這個熊樣,怎麼也比不過人家啊。”“沒讓你跟人比。”“那你給我弄這些乾嘛?”裙子上還掛幾個穗穗,肚子那麼大,走起路來像個跑馬燈。唐善初差點給她氣死,他這是為了誰?明明想把自己拾掇得漂亮點,手卻笨得很。還不是要靠他?早幾天跑了好幾家商場,才買到這件孕婦能穿的刺繡連衣裙,看了幾十個視頻,才選到這個元氣女神妝!要給袁海洋知道了,肯定往死裡嘲笑他。到地方了,人又慫,不肯跟他一起進去,一前一後,不坐一桌,假裝不認識。他媽已經到了,張如茜也在,他走過去,叫了聲“付教授”。付教授習慣了,指指對麵,叫他坐。霍春花沒敢往裡走,就近撿了張桌子,偷偷看了眼,嚇一跳:這個付教授不就是上回跟唐善初吃飯,摸他頭的女人?瞧著頂多三十來歲,怎麼可能是他媽?她坐的沙發跟唐善初的背靠著背,那邊說什麼都聽得見。唐善初雖然沒打算來相親,但和那張博士倒聊得挺投機。張博士比照片上還漂亮,頭發弄直,紮了馬尾,沒劉海,腦門瑩潤飽滿,眼大嘴小下巴尖,身材更不用說,前凸肯定的,後翹坐著看不出來。彆說唐善初,就是她自己,也願意多看幾眼。而且人家還不是花瓶,工科博士,比一般人不知道聰明多少倍。霍春花本來沒往心裡去,這時候才覺得不高興。唐善初看看表,時間差不多了,要走。付教授從包裡摸出兩張電影票塞他手裡,“就在樓上,你帶如茜去看。”唐善初把票給張如茜,叫她先上去。等她走了,立刻把身後的霍春花揪出來,兩人一起坐下。“這是霍春花,付教授。”霍春花緊張得不行,手都不知道往哪兒放,勉強擠了個笑,隨唐善初叫了聲“付教授”。唐善初站起來,“我上去一趟,你們先聊。”霍春花伸手想拖住他,被那付教授盯著看,心裡發虛,隻好老實坐著,沒動。付教授端起杯子,喝了口咖啡,審視地打量著她。霍春花腦子裡一時轉過好幾個想法。先怪自己來之前沒問清楚唐善初家裡的情況,付教授這麼年輕,肯定不會是他親媽,親媽他也不會叫她“付教授”了。再者,後媽畢竟不是親媽,對婚事不會管那麼多。外人看來,他倆生米早已經煮成熟飯,付教授還真能橫插一杠子?自以為想明白了,心就放下一半。正想使一使百試不爽的伸手不打笑臉人,套一套近乎,誰知付教授壓根不給她機會,杯子往桌上一放,臉上半點笑也無。“小學畢業?”“我?”霍春花指著自己的鼻子,“我不是,我高中畢業。”“在我看來,小學、中學沒有分彆,都配不上阿初。”霍春花努力憋出個笑,沒說話。付教授又說:“阿初什麼都沒提,但據我分析,你和他結婚有孩子屬於小概率事件,這中間極有可能出現了一些非正常因素。”霍春花聽得直冒汗,起身到原來那桌把沒喝完的橙汁拿過來,咕咚咕咚連喝了幾口,坐下來,“您接著說。”“說太詳細你可能不懂,阿初從小就比同齡孩子聰明,連跳了幾級,他畢業的學校是世界頂級的,保守一點說,他的聰明程度,至少是前百分之一。”“哦,您知道得挺清楚。”是個好後媽。“我是他媽媽。”“您跟叔叔什麼時候結的婚,唐……阿初當時多大?”付教授臉色一變,說:“三十多年前,還沒他。”霍春花覺得自己的腦子宕機了,“您不是他的繼母?”“當然不是!我是他親生母親。”霍春花忙說:“對不起,我以為……”“以為什麼?你從哪聽說他有繼母?”霍春花一個勁兒搖頭,“沒人說過,我自己猜的,您看著太年輕了!”付教授不吃這套,言歸正傳,說:“他和你在一起,想必也沒有共同語言。”“我們很聊得來。”付教授抿著嘴,顯然不信,從頭到腳都散發著一個氣息:你配不上我兒子。霍春花托著下巴,一動不動地盯著碗裡的冰淇淋,手機響,沒接,再響,看一眼,是唐善初。“在哪?”“甜品店,你不是去看電影了?”“定位發給我。”霍春花發完,放下手機,又開始發呆。唐善初到的時候,冰淇淋都化沒了,霍春花像個霜打過的茄子,蔫蔫的。“怎麼,她跟你說了什麼?”“你媽媽不喜歡我。”“嗯。”“可能被我氣到了。”唐善初來了興趣,看熱鬨不嫌事大,“你跟她說什麼了?”霍春花坐直身體,“你彆生氣。”“嗯。”“你媽媽說孩子生下來給你,她會幫忙照顧。”唐善初撇撇嘴,“她會照顧什麼。”“她問我是不是要錢,我,我說……”霍春花吞吞吐吐地看著他,小聲道,“我可以給她錢。”唐善初好奇:“你給她錢乾什麼?”“換你。”唐善初:“……”“你到底怎麼說的?”彆真讓付教授想岔了。“也沒說什麼,就是我有錢,我可以養你,對你好。”唐善初臉有點燙,問她:“然後呢?”“她一句話沒說,站起來就走了。”唐善初知道,付教授肯定生氣了,她不生氣的時候能說幾句,真正生氣了反倒一句話沒有。難怪不接他電話,就一條微信,讓他立刻過去見她。霍春花心裡沒底,“早知道不說那些了,反正咱倆又不是真的,氣她乾什麼,還有……”“什麼?”“忘了問她喜不喜歡孫女了。”“……不用問了,孫子孫女都一樣。”“是嘛,太好了!”“她都不喜歡。”霍春花:“……”“付教授不喜歡孩子。”“哦。”霍春花沮喪地歎了口氣,所以,孩子在付教授那也不會是加分項了。轉念又想,現在遠不到考慮這些問題的時候,從根本上說,如果唐善初不喜歡她,那他媽媽喜不喜歡她都無所謂。付教授的話直接,但都是實話,她和唐善初差的不是一星半點。如果不是有了錢,她大概一輩子都不會有機會認識他。然而錢從來不是決定人跟人之間差距的最本質的東西。出身,學識,眼界,閱曆,哪一樣,他們都不在一個層次。她從來不認為人分三六九等,也不為自己沒有的東西遺憾自卑,但她承認,這些差異最終會導致圈子的不同。直觀一點,就像互不相交的幾個圈,圈子之間有天然的隔膜。所以,不是配與不配,而是適合不適合。肖逸的媽媽尚且嫌棄她,何況是付教授這樣的高級知識分子?估計睡覺都能氣醒了,有種她家好白菜被豬拱了的感覺。她和唐善初也許更適合做朋友,假話說多了,變成了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