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小玉走了,霍春花落了單。唐善初工作忙,沒那麼多時間陪她,再說也不是所有事都適合跟他一起。她到了孕中期,可以適當遊泳鍛煉。馬小玉在,她可以鼓動馬小玉和她一起學,兩個人請個教練,沒幾天也就會了。唐善初說要教她,可他那麼忙,哪有空教?就算他有空,她也不好意思真讓他教啊。她找了家健身房,泳池換水勤,很乾淨,淺水區才一米三左右,還有救生員全程監控,安全沒問題。午飯後過去,唐善初也不知道。換了泳衣下水,開始有點緊張,隻敢貼著池壁活動,也不敢往深水區跑,手腳一空,心裡就發慌,過會兒才好點。工作日,池子裡人不多,見她大著肚子,都很客氣地躲得遠遠的。救生員也一掃午後瞌睡,打起精神,嚴密盯人。她試了試肖逸以前教她的狗刨,可撲騰兩下就往下沉。她也不氣餒,早想好了,實在不會就在水裡走走,水裡四處有阻力,也能有鍛煉效果。鄰近泳道的熱心大媽停下來指點了幾句,告訴她千萬彆勉強,待半小時就上去。她笑著和人道謝,轉身看見唐善初,嚇了一跳,沒道理他會找到這裡啊。五分鐘之前,唐善初在樓上看見她,也吃了一驚。這家健身房是連鎖品牌,在本市有很多分店,他常去的那家最近閉店裝修,他才跑這來。他和往常一樣上了跑步機,隔著玻璃牆,看見下麵藍汪汪的泳池。很快,一個熟悉的身影出現在池邊。起初以為隻是像,穿了同款泳衣,越看越不對勁。他關了跑步機,走下來,臉幾乎貼著玻璃往下看。旁邊的人好奇他看什麼,也跟過來看,他這樣的,斷不至於猥瑣到偷看人家,所以,到底有什麼好看?大媽、小夥,孕婦?大家搖搖頭,各自回去鍛煉。唐善初卻大皺其眉,跑出去,用兩分鐘衝了澡,從儲物櫃裡找了條泳褲套上,直奔泳池。霍春花愣了愣,馬上咧嘴笑。“一個人?”“嗯……也不是,這兒人挺多。”唐善初看著她,責備的話又說不出口,隻問了句:“怎麼沒找人教你?”“找了,今天教練生理期。”唐善初:“……”他在池邊坐下,長腿沒進水裡,“你不能等等?”“今天特彆想遊。”唐善初冷笑,孕婦做什麼都不能忍是吧?想吃什麼要立刻吃,想遊泳就得立刻往水裡蹦?退一步講,她就是急不可耐地要來,他不是說了要教她,她這是嫌棄誰呢?霍春花看他眼色不對,難得機靈了一回,搶在他前麵開口,“你遊得那麼好,能不能教教我?”唐善初氣稍微順了點,抬頭看了眼牆上的電子鐘,問:“還剩十五分鐘,你想學哪種?”霍春花想了想,問他:“我哥那種你會嗎?”唐善初怒,他一個各種泳姿不在話下的全能型選手,憑什麼要會狗刨?!而且,那玩意多難看!“對頸椎不好,換彆的。”水溫偏低,站著不動,身上就冷,霍春花上下蹦了蹦,想不到彆的。除了狗刨,她哪知道什麼蛙泳蝶泳自由泳?唐善初以為她嫌棄他不會狗刨,臉色沉了沉,叫她躲開,往水裡一紮,用狗刨遊了一個來回。霍春花這個沒見識的眼一亮,簡直要跳起來拍手叫好:“小唐你真厲害!就是這個!”唐善初:“……”說幾遍了,不準叫他小唐!“我哥遊得也好,以前一放暑假,他就領我去水庫玩兒,”霍春花連說帶比劃,“這樣遊兩圈,運氣好還抓幾條魚,洗乾淨了現烤!”唐善初想,要這泳池裡有魚,他未必就抓不著。樓上有熟識的朋友,問起唐善初,有人伸手一指,“唐總在那教狗刨呢。”唐善初說了幾句,還是決定改教蛙泳。霍春花沒意見,能遊就行,她不講究。“怕水麼?”霍春花搖頭,“不怕。”“浮起來,會不會?”霍春花點頭,“會!”說著就想上鼻塞耳塞。被唐善初攔住,“能不戴就彆戴。”霍春花聽他的,走了幾步,把東西擱回置物筐。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被他盯著緊張,平時浮水一點問題沒有,這回總往下沉。憋氣往水上一趴,身體就繃得緊緊的。唐善初一邊叫她放鬆,一邊給她糾正動作。手碰到腳踝那兒,觸感異常,仔細一看,是個雞蛋大小的舊傷疤。正想問她怎麼弄的,霍春花蹬了兩下腿,自己摸到池壁,在水裡站起來了。“怎麼了?”霍春花摘下泳鏡,抹了把臉,“鏡片起霧。”“我那兒有防霧劑……”話音未落,就看人家把兩個鏡片各舔了一口,喜滋滋地又戴上了。唐善初為了晚上早點回家,改成中午擠時間出來鍛煉,現在又把這點時間用來教霍春花。霍春花動作學得快,就是換氣學得費勁,換一次氣,遊兩下就沉。想偷懶憋著氣遊,又遊不上幾米。唐善初不厭其煩地教她換氣要領,到後來卻是她自己先沒了耐心,蔫頭蔫腦地在水裡站著,說:“學狗刨就用不著換氣了。”唐善初瞥她一眼,抬手指了指池子裡兩個小孩,意思不言而喻,人家腳都夠不到底,才幾天就靈活得跟青蛙似的,蹬腿抱水換氣,樣樣漂亮。霍春花一點沒覺得不好意思,比不過小孩又沒什麼,本來就是小孩學得快啊。“你今天學會換氣,我就帶你吃一次烤魚。”霍春花一聽,立馬來了精神,把泳鏡拉下帶好,腳蹬池壁,衝了出去。不知是不是烤魚起了作用,竟真讓她學會了。也或者練了很久,差的就是最後那一點堅持。“謝謝唐教練!”唐善初第一次收徒,還挺有成就感,笑了笑,“晚上等我,出去吃。”“烤魚?”唐善初點頭,霍春花咧嘴笑得跟個傻子似的。隔壁泳道一個不知內情的姑娘過來問:“唐教練,您還帶課嗎?能不能也教教我?一對一那種,費用都可以。”“不行不行,唐教練我包了!”霍春花大笑,蹚過去,牽著唐善初的手。唐善初麵無表情地看著她,看得她頭皮發麻,頂住壓力,補了句:“唐教練,年紀輕輕彆這麼嚴肅,做人嘛,最重要是開心。”唐善初仍然看著她,不說話。霍春花敗下陣來,老實跟人家解釋,“他不是教練,是我……朋友。”唐善初沒有因此高興,朋友?那姑娘竟然鬆了口氣,隻是朋友,又不是孩子爸爸,所以多她一個朋友也沒關係啊。“能不能認識一下?”“她在跟你開玩笑,我是孩子的爸爸。”唐善初笑笑,不等霍春花開口,抓著她的手往池邊走。兩人出去到了門口,霍春花怕耽誤唐善初上班,自己叫了車。臨上車,轉過身神秘兮兮地往他身邊湊,小聲告訴他:“你得多請我吃一條魚。”唐善初低頭看她,“理由?”“你剛才利用我拒絕你不喜歡的人。”唐善初冷哼一聲,現在倒機靈了,知道他不喜歡。可惜這點機靈用的不是地方。“我剛說的難道不是事實?”“……是。”“那怎麼叫利用?”霍春花抓抓頭發,也糊塗了。晚上去吃烤魚,特意穿了件方便的長袖。唐善初已經到了,脫了西服,身上是件白襯衫,袖口卷到臂彎,領帶解下,放在一邊。霍春花搖搖擺擺走過去,先叫服務生拿防塵罩給他把西服包起來,又問人家有沒有圍裙。唐善初以為她要用,沒說什麼,等拿來了讓他戴才皺了眉。“我不用。”“戴上吧,等會兒濺了油點子洗都不好洗。”“不會。”他又不是小孩子,吃個飯弄得哪都是。“說不好,”霍春花拿起圍裙,往他這兒來,“這衣服不便宜吧?彆糟蹋了。”唐善初捏著她的手腕,抬頭看著她,“不用。”霍春花泄氣地坐回去,“算了,洗不乾淨算我的,我給你買新的。”唐善初看她一眼,樂了,“行,你有錢,乾脆這頓飯我請客,你付錢。”霍春花點點頭,一邊喝水一邊看他,心想小唐不像以前那麼敏感了。唐善初仿佛知她所想,把菜單遞給她,忽然問:“看過小王子嗎?”“沒有。”霍春花低頭翻菜單,一時覺得哪盤菜瞧著都順眼。喜歡香辣口味,不用問,唐善初肯定不同意。魚香味?本來就是魚,再整個魚香味,多餘。最後選了豆豉,配菜挑了十來種,也不怕吃不完。唐善初沒意見,他本來就沒興趣,不知怎麼就想到了請她吃烤魚。也許是因為聽她說肖逸曾經帶她烤魚。等餐的功夫,唐善初大概講了講小王子的故事。霍春花聽後問:“他那朵玫瑰有什麼不同?”唐善初搖搖頭,“地球上那麼多玫瑰,你說他為什麼獨獨鐘情那一朵?”霍春花想了會兒,魚上來了,她抓起筷子,舔了舔嘴唇,往碟子裡夾了塊魚肚子上的大肉,吹了吹,心滿意足地吃起來。“我看還是他那朵玫瑰比彆的玫瑰好看。”唐善初也沒指望她立刻想明白,抽了張紙巾給她擦嘴,沒有多說。“最近沒見肖逸?”“沒有,他忙著呢。”“沒事不要見了,”唐善初難得認真臉,“彆說你不知道,他對你什麼意思,你不明白?”霍春花嚇得差點嗆到,“他,他就是我哥。”唐善初抱起手臂,靠在椅背上,神色淡淡地看著她。霍春花從盤裡翻出塊木耳,嚼起來脆生生的,“這玩意長在樹墩上,真跟樹耳朵似的,你見過嗎?”“嗯。”“小時候不知道,還是我哥領我看的。他特彆好,彆人不願意跟我玩,就他願意。”唐善初想,這是從小就惦記上了。“十歲那年暑假,去水庫玩,我掉水裡,是他拚了命地把我撈上來,他自己差點淹死,還好附近有人來釣魚,幫了一把。我哥他媽為這事氣壞了,到我家發了一頓脾氣。後來,有人說閒話,說我是我哥他爸在外麵生的私生女,我差點當真了,開心得要死。”霍春花笑笑,她那時就想肖逸是她親哥就好了。肖逸回去問他爸,他爸滿口否認。霍春花還想會不會是騙他,肖逸搖頭,說絕對不是。霍春花也就沒多問,失望掛在臉上。肖逸似乎比她還失望:“那麼想做我妹妹?”“想。”肖逸沉默片刻,摸摸她的頭,笑著說:“隻要你喜歡,我就是你哥哥。”過去種種猶在眼前,一切其實又都變了。“他跟方夢霄那麼多年,沒跟你提過?”霍春花搖頭,唐善初說:“你對他沒想法,那就離他遠點,對彼此都好。”霍春花不說話,唐善初換了個話題,問:“腿上的疤怎麼弄的?”霍春花把她右腿伸出來,拿筷子指指腳踝,“這個嗎?”“嗯。”霍春花想了想,像是在回憶,唐善初歎了口氣,這女人腦子怎麼長的,除了不記事,這麼大傷口能輕易忘了?“小時候燙的。”霍春花沒說下去,唐善初也沒多問,想著她這樣的,小時候老實不了,多半是自己調皮弄的。這倒冤枉霍春花了。這個疤怎麼來的,她記得很清楚。那時大概五六歲,隆冬天氣,家裡生了爐子。晚上臨睡,外婆在爐子上燒了水,火很小,睡到半夜,踢她起來換煤球。她雖然人小,但這點家務事兒早練熟了。眯瞪著眼爬下床,把那鍋水挪開,拿火鉗去夾爐子裡的老煤球,夾上來,力道沒控製好,煤球碎了,煤渣正砸在她腳踝上。她疼得叫了一聲,外婆睡得死,沒醒,她也不敢去叫她,自己拿涼水衝了衝,躺下睡了。後來一直沒好,外婆看見了,隻讓她抹了點牙膏。她喊疼,她就罵她嬌氣。還是肖逸看見了,回家求他爸,帶她去了趟衛生院。外婆知道了,先把她揍了一頓,接著就把錢還給了肖逸他爸。弄得肖逸他爸後來都有點怵這老太太,遠遠見著就繞路走。肖逸不喜歡她外婆,給她東西吃也都避著老太太,正麵碰上才打個招呼。不知從什麼時候起,大概也是那年,見了麵連招呼也不打,有仇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