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度假村多待了兩天,唐善初手頭又積壓了一堆工作。晚上準時下班,工作帶回來做,周末也在家加班看文件。霍春花不打擾他,午飯後,換了衣服,搖搖擺擺地要出門,唐善初叫住她,問:“去哪兒?”“同學聚會。”唐善初推了推眼鏡,眉心微蹙,神色間似有疑惑。霍春花立刻猜他是在質疑她怎麼還有同學會。頓時火起,瞪他一眼:他媽的小唐,本姑娘高中畢業!“你都這樣了,還去什麼同學會?”唐善初摘下眼鏡,按了按眉心。霍春花不理他,她怎麼了,怎麼就不能去?她給自己找了雙舒服的平跟鞋,換上就要出門。手都擱門把上了,回頭看他一眼,又改了主意。“你去不去?”唐善初沒想到可以攜伴,奇怪地看她一眼,“你的同學,我去乾什麼?”他到廚房給自己倒了杯水,邊喝邊往客廳走。霍春花跟過來,笑道:“咱倆玩個遊戲,你輸了,今天就聽我的。”唐善初低頭看她,本來沒興趣和她玩什麼遊戲,可她竟然假設他輸?他會輸給她?“如果你輸呢?”“一樣。”唐善初把水杯放在茶幾上,放鬆地往沙發裡一靠,問:“什麼遊戲?”明擺著一副工作累了,玩個遊戲放鬆一下的樣子,完全沒把對手放在眼裡,隻等著讓人家輸得心服口服。霍春花從他那兒拿了紙筆,先畫了個長方形,接著又在裡麵畫了兩隻對稱的小正方形和一隻長方形,底下兩隻圓呼呼的腳,拿給唐善初,問他:“你猜這是哪種交通工具?”“公交車?”霍春花又問:“往哪兒開?”唐善初挑挑眉,一副“這麼簡單的題你也問”的表情。“往左。”這側車身隻有窗沒有門,一般門開在右側,所以肯定是往左了。誰知霍春花得意地宣布,“錯!”唐善初不信,看著她,等她解釋。霍春花連說帶比劃,“這是車頭啊,所以是往這裡開的。”唐善初低頭又看,“哪看得出是車頭?”“上麵是玻璃窗,下麵這條是大鼻子,底下兩隻小輪子,這是幼兒園的車,當然要畫的可愛點。”唐善初無話可說。霍春花把她的化妝盒捧出來,放在茶幾上,笑吟吟地看著唐善初,那意思很明顯:現在你是化妝師小唐。唐善初氣笑了,可誰叫他大意給她鑽了空子?願賭服輸,這點風度他還是有的。不過,也不能讓她太得意。他拍拍沙發,示意她坐過去。“還要上次那個桃花妝。”霍春花餐廳點菜似的不見外。唐善初笑著應承:“好。”十分鐘後,唐善初說了聲“好了”。霍春花咧著嘴去照鏡子,一看,嚇得差點跳起來。唐善初一臉無辜地看著她,“怎麼,不滿意?”“滿意個鬼,你故意的!”霍春花氣哼哼地瞪他,“小唐,你太不厚道了!”“不準叫我小唐,”唐善初冷著臉,“你剛才耍詐就厚道了?”“我不管,反正是我贏了!”兩人烏眼雞似的瞪著對方,最後唐善初先憋不住笑了。“過來,給你重化。”“你再亂來,我,我就……”唐善初捏著她的下巴,拿濕巾給她卸妝,問:“你就怎麼?”他下手重,霍春花的臉被揉得變形,齜牙咧嘴地答:“我就生氣了。”唐善初哼笑一聲,沒說話。這一通折騰完了,唐善初又叫她換了身衣服。霍春花臭美地照照鏡子,吩咐道:“我要出發了,你送我。”唐善初拿了鑰匙,悉聽尊便。人家又補了句:“今天你是我的司機。”唐善初:“……”好,忍著,誰叫他輸了。霍春花今天很自覺,沒等他說就拉開車門往後座鑽。唐善初暗笑,誰說她沒心機來著,做戲還知道做全套。霍春花坐穩,扣好安全帶,隨口報了個地址。唐善初在導航裡一看,將近兩百公裡,出城走高速,跑一趟得兩小時左右。真給她當司機來了。他沒說什麼,從後視鏡裡看她一眼,擰動鑰匙,車子平穩地開了出去。霍春花抿著嘴偷樂,倒沒真打算叫他那麼大老遠開車送她。她一早訂了高鐵票,過幾個路口就跟他說去火車站。誰知飯後犯困,打會兒盹,睜眼往外一瞧,車已經上了高速。前麵司機先生戴著墨鏡,心無旁騖地把著方向盤。霍春花兩手巴住前座椅背,湊過來,小聲問:“還能掉頭回去嗎?”“坐好。”“我買了火車票。”“幾點?”“兩點半。”低頭看表,兩點四十五…她在後座安靜了一陣,從包裡摸出瓶水來喝。喝了有小半瓶,人明顯躁動起來。唐善初看她扭來扭去,幾秒換個姿勢,就知道她有事。問她,她嘴硬,說:“沒事。”過會兒,大概實在忍不住了,才支支吾吾地和他說要去廁所。唐善初也沒辦法,距離最近的服務區還有二十分鐘車程,隻能叫她再忍忍。到了地方,沒等車停穩,霍春花就拉開車門,嗖一下衝了出去。唐善初想叫她慢點,張了張嘴又作罷,她哪聽得進去。他下車透氣,摸了根煙出來,聞了聞,沒點。霍春花倒也利索,沒幾分鐘就回來了,手裡拎了隻塑料袋。他拉開車門,抬頭看她一眼,墨鏡沒摘,鏡片後眼神莫測。霍春花上了車,給他一瓶礦泉水。唐善初接過去,說:“謝謝老板。”“……不客氣。”說完,翻出包奶油味洽洽,撕了個大口子,抓了一小把嗑起來。塑料袋掛在前座,邊嗑邊往裡扔瓜子殼。又拆了包烏梅,問唐善初要不要吃。唐善初搖頭,嗑瓜子的脆響聽著像車裡混進了啃鬆子的鬆鼠。“同學會有意思麼?”值得她費這些功夫專門跑一趟?“去了才知道嘛。”到了酒店,唐善初找地方停了車,陪霍春花一起進包廂。霍春花那些同學見她進來,都很熱情地站起來迎她。“春花,幾個月啦?”“一點沒胖,越來越漂亮了。”“這位是?”“我老公的司機,”霍春花笑笑,“他出差了,沒空陪我,叫小唐送我來。”唐善初臉一僵,勉強擠出個笑,點頭致意。小唐這等樣貌氣質,才給霍春花的老公當司機,那她老公得是個什麼樣的?大家又用力地笑了笑,心想這大腿值得一抱。霍春花被簇擁著坐下,“打發”小唐自己出去消磨時間。小唐恭敬地點頭,把老板娘的包給她,轉身就要走。霍春花的幾個女同學馬上攔住,“一起坐吧,彆見外!”盛情難卻,唐善初找了位子坐下,話不多,既不熱情,也不冷淡地寒暄。同學們大談讀書時的趣事,春遊秋遊運動會,可說來說去,發現沒一件事能和霍春花扯上關係。他們這才尷尬地想起,霍春花曾經是班裡最沒存在感的女同學。胖,不管難不難看,一胖毀所有。窮,但凡花錢的課外活動,一概不參加。連聊個電視劇也聊不到一處。她住校,沒什麼機會看電視。外婆撿了台彆人淘汰的舊彩電,嫌廢電,很少開。月末回家,兩人一塊兒看,老太太又鎖定戲曲頻道,不給換台。霍春花不感興趣,打幾個哈欠,沒大會兒就睡著了。那個年紀的小姑娘都愛看偶像劇,霍春花跟人家當然沒的聊。霍春花還屬於“非主流”學生,她沒有父母,開家長會,外婆一次沒露過臉。彆人不說隔著有色眼鏡看她,但總歸認為她是不一樣的,簡單說,不是一類人。霍春花笑吟吟地聽著,幾乎以為自己上了個假高中。唐善初的經曆隻會更有趣吧,他雖然從不在她麵前顯山露水,但她就是知道。他什麼都會,什麼都玩得好,樣貌又出眾,想低調也沒辦法吧。想到這裡,不由看了眼對麵的唐善初。兩個女同學挨著他坐,都很活潑,大概對他有好感,總找話和他聊。他一邊看手機,一邊敷衍兩句,眉微微皺著,樣子有點不耐煩。霍春花猜他又在回郵件。她撇撇嘴,一個司機哪來那麼多郵件要處理?也不怕人看出破綻。活潑的女同學也說:“給大老板當司機很忙吧,說是司機,跟助理也差不多了。”唐善初笑笑沒答,剛好有電話進來,起身道了句“失陪”,抬腿便往外走。在走廊說完,掛了電話,又到洗手間洗手。女衛裡兩個女人正聊著,門沒關,站在外麵洗手台聽得一清二楚。“真想不到,土肥圓逆襲啊!”另一個笑道:“可不是!”“你說咱上個大學有什麼用,比不上人家高中畢業。”“這你彆說,她那會兒可比咱們考得好,就是沒條件上,估計也不好受。你看她跟那司機怎麼回事?”“誰知道,沒準兒找了個老頭,老男人加小鮮肉,人生贏家。”“瞧你那破嘴,人就非得找老頭?又不差錢。”“我就隨便一說,你看她是不是整容了,以前不長這樣啊。”“都多久了,哪還記得以前啥樣,就是胖。那司機能看上她嗎?”“不好說,看著憨,搞不好對付男人很有手段呢!”“小鮮肉”轉身往外走,很想再問問當事人參加同學會有何感想。一頓飯,不鹹不淡地吃到九點,人陸陸續續地走了。霍春花作為本場最受矚目女同學,理所當然地接受了每個離場同學的深情告彆。和唐善初挨著坐的女同學跑過來,壓低聲音問:“春花,小唐有對象了沒?”唐善初耳朵好,聽見霍春花跟人說:“他老婆都快生了。”“這麼早就結婚了。”女同學的失望掛在臉上。兩人一出門,霍春花就凍得起了雞皮疙瘩,光著兩條腿,涼颼颼的。“要是穿那件連體衣就好了。”言下之意,怪唐善初叫她換裙子。連體衣?配她的發型,從後麵看和維修男工無異,從前麵看,是個清秀的維修男工……唐善初鼻子裡一哼,淡淡地看著她,問:“冷?”“嗯。”“過來。”唐善初朝她張開右臂。“乾嘛?”霍春花走近。唐善初攬著她的肩,“我身上隻有一件襯衫,沒法脫給你穿。”霍春花靠在他懷裡,立刻被一陣清冽的香氣淹沒。夜空如黑絲絨,高貴神秘,繁星密布,鑽石般璀璨瑩潔。她暈乎乎地問:“小唐,你怎麼對我這麼好?”唐善初腳步未停,反問她:“你說呢?你是我什麼人?”霍春花心一跳,停下來看著他,小心翼翼地試探:“好朋友?”“不準叫我小唐。”唐善初沒好氣地瞥她一眼,真想看看這女人神經是不是麵條做的。他摁了摁鑰匙,扭頭看車,皺了皺眉,快步上前,蹲下查看前側輪胎。“車胎被紮了。”時候不早,叫人來修,連修加路上時間,折騰下來沒個兩小時搞不定,再開車回去,怎麼都得後半夜了。“在這住一晚吧。”霍春花點頭,兩人又往回走。到前台要房,說隻剩一間大床房。按說這地方不大,平常沒那麼多住店的,偏巧來了兩撥美院寫生的學生,一下全滿了。剩下那間還是臨時空出來的,客人預訂完又沒入住。霍春花已經不敢去看唐善初的表情,人家好好在家加班來著,被她折騰到這兒來,連個住的地方也沒有。T市酒店業不算發達,離這家最近的酒店至少也隔了四五公裡,條件還遠不如這家店。霍春花提議:“要不咱們就住這兒,床給你,我睡沙發。”唐善初看她也困了,把證件拿給前台。付錢時霍春花又搶,“我帶你開房,怎麼好叫你掏錢?”說著,不容反駁,把卡往櫃台上一拍。前台姑娘小心地看唐善初一眼,才伸手去拿,一邊盯屏幕,一邊留意兩人動靜。霍春花見唐善初不說話,怕他又不高興,扭過頭,想找補兩句,唐善初忽然貼過來,右手從她身後繞過去,捂住她的嘴……霍春花上了電梯臉還是紅的。唐善初沒事人似的,兩手插兜,仰頭看顯示器裡變動的數字。霍春花就嫌自己太過小家子氣,對人家來說,這完全是朋友之間、普通程度的親密吧。畢竟隻是拿手捂嘴,又不是用嘴堵。不像那什麼古偶劇裡演的,一言不合就拿堵嘴代替“彆說話”。想到這裡,臉簡直發燙,她腦子裡到底裝了什麼……對著唐善初就更心虛了,多看一眼都像褻瀆了人家。進屋馬上跑去洗澡,洗完唐善初進去。等他出來,霍春花已經在沙發上睡著了。他坐在床沿,一邊用毛巾擦頭發,一邊看她,心想這傻瓜,他是男人,難道真跟她一個孕婦搶床睡?霍春花睡得很熟,唐善初把她抱到床上也沒醒。起夜上廁所,就著夜燈的光,看見唐善初在窗下沙發躺著,長腿沒法伸直,搭在沙發扶手上。她從櫃子裡找了條毛毯,給他蓋上,動作很輕,可還是吵醒了他。霍春花嚇一跳,退回去,靠在床邊,想了想,說:“你這樣睡不舒服,明天肯定腰酸腿疼,要不你也上來睡?床很大,我碰不到你的,手都摸不著。”唐善初:“……”霍春花上完廁所回來,見唐善初背對她躺在大床另一邊,身上搭著她給他找的毯子。她走過去躺下,心跳得有點快。自己叫人家上來睡,人家來了,她自己又不自在。翻來覆去,很久沒有睡意。“睡不著?”“……嗯。”“同學會有意思麼?”“沒意思。”“還去嗎?”“不了。”“你那些同學都捧著你,還不高興?”“他們捧的又不是我。”唐善初心想這家夥也不傻,翻了個身,麵朝著她。霍春花和他對視兩秒,臉又有點熱,不由往後退了退。馬小玉說,跟男人眼神交鋒千萬不能退,誰退誰輸。有點難……“這麼喜歡,睡覺也不摘?”“啊?”唐善初長臂一伸,拿下她彆著的發卡,隨手擱在枕頭底下。霍春花的心都要蹦出來了,臉也紅得不像話,還好光線昏暗,他看不清。“你以前很胖?”唐善初想起她那張證件照。霍春花打起精神,否認道:“……不胖,我,我從小就瘦。”“有照片嗎?”“……丟了。”馬小玉說,黑曆史一定要藏好。“你整過容?”“還沒有。”“什麼意思?有整的打算?”“嗯。”“想整哪?”霍春花翻身平躺,半眯著眼,一一細數,“眼鼻嘴,都可以啊。”唐善初坐起來,盯著她的臉看了會兒,又躺回去,說:“我看算了。”“馬小玉也說我好看,不用整。”唐善初靜默半晌,“聽說蘋果整不成梨。”換個人聽了這話都會不高興,霍春花不會。蘋果跟梨比不差什麼,蘋果已經很好,何必整成梨?沒大會兒就喜滋滋地睡了。唐善初見她不說話,還當她生氣了,小聲叫她的名字,她也不理。聽她呼吸平穩,才知道人家已經睡著了。第二天早上,唐善初醒了,發現霍春花正手腳並用地纏著他,頭頂蹭著他下巴,有點癢。霍春花睜眼立刻發慌,她說過不碰人家的……不等唐善初責問,她飛快地鬆開手腳往後退,嘴上先發製人,“昨天是你自己同意上來睡的,我可沒逼你。”“你再想想,我為什麼聽你的睡床?”唐善初坐起來,靠在床頭,一副她做錯事還不承認的樣子。霍春花抓抓頭發,原因想起來天馬行空,但哪一個都不敢對他說,怕他回她一句“臭不要臉”。“想不起來?”唐善初掀開毯子下床,邊往洗手間走,邊說,“昨天的遊戲我輸了,代價是什麼?”一天都聽她的……霍春花怪叫一聲,懊惱地把臉埋進枕頭。唐善初撇撇嘴,關了洗手間的門,對著鏡子偷笑。這傻瓜,不知道後半夜已經不是昨天了嗎?唐善初擰開花灑,好心情地開始晨起衝澡,剛打上洗發水揉出泡沫,就聽霍春花在外麵拍門。“你能不能快一點?我要用廁所!”他揉了兩下頭發,門外的人又叫:“好了沒有?”兩秒後,語氣放軟,“求求你了……”唐善初:“……”他關掉花灑,穿上浴袍,頂著一頭泡沫走出來。霍春花看都沒看他,衝進去,把門甩上。沒大會兒用好了,拉開門,笑嘻嘻地和他道謝。他洗澡的功夫,她又睡了個回籠覺。叫她去洗臉,她說:“洗過了。”“什麼時候?”“就剛才啊。”洗臉刷牙上廁所,三分鐘搞定。他洗澡用了三十分鐘……霍春花打個哈欠,用手把頭發抓順了,說:“你們讀書人講究。”話音一落,又打了個哈欠,上肢舒展,伸了個大大的懶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