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出門,大晴天,太陽辣得很,霍春花曬得眼睛都睜不開。唐善初叫司機靠邊停車,下來買了頂淺色寬簷帽,又選了兩條絲巾,一黃一粉。霍春花把帽子戴上,用係紅領巾的手法把絲巾係脖子上,美滋滋地跟唐善初道謝。唐善初懶得理她,轉頭看著窗外,臨下車前還是忍不住回過身,一言不發地給她解下來,包住頭臉,隻露兩隻眼睛。霍春花訕訕地笑,“防曬用的啊。”兩人去了家農莊,霍春花一聽有現宰的羊肉吃,立馬跟人家跑羊圈去挑羊。幾隻小羊羔毛白白的,眼神無辜,懵懂可愛。霍春花伸出手來挨個摸它們腦袋,嘴裡誇道:“好可愛。”然而轉身就跟老板說:“要這隻。”唐善初兩手插兜,站在幾步開外,問她:“可愛你還吃人家?”霍春花手指攥著絲巾把玩,沒答話,見老板正把小羊往外牽,問:“老板,自己養的羊,會不會不舍得?”老板笑道:“我哪有空自己養,外頭剛收的!”霍春花怕唐善初再提,離他遠遠的,頂著大太陽,自己在附近晃悠。天高雲淡,遠處山坡碧草連綿,羊群散落其間。路邊不知名的小花,無懼烈日,悠然地在風中舒展花瓣。霍春花蹲下摘了一朵,聞了聞,沒有香味。視線裡忽然出現一雙鞋,抬頭往上看,是唐善初。她站起身,往旁邊讓了讓,抿了抿嘴,先說:“這會兒羊肯定都殺了,不吃白不吃。”唐善初扯唇輕笑,指指她手裡的花,問:“香嗎?”霍春花遞給他,說:“沒味道。”“是嘛?”唐善初放到鼻下,仔細嗅了嗅,一臉詫異地看著她,“很香。”霍春花不信,又拿回去聞,“還是沒有。”唐善初挑挑眉,霍春花急得跳腳,“完了完了,我生病了,沒有嗅覺了。”“應該隻是暫時的,”唐善初屈膝蹲下,采了一把野花,說,“現在除了烤羊肉的味道,彆的你大概都聞不到。”霍春花盯著他,半晌才反應過來他在耍她,有點氣,順手就把那朵小花扔他腦袋上。唐善初笑笑,慢條斯理地擺弄他新摘的花,手指靈巧,竟編出個花環來。霍春花瞧著眼饞,又不好意思開口要。唐善初對著她比了比,擱她帽子上正好,霍春花以為要送給她,心裡偷著樂,誰知轉眼他就收回去,長腿一抬,往農莊裡走,直奔羊圈,一邊還招呼霍春花跟上,問她哪隻羊最可愛。霍春花認真選了選,指了其中一隻。唐善初勉為其難地走近些,長臂一伸,用套圈的方式把花環掛到了小羊脖子上。轉頭和霍春花說:“正好。”霍春花擠出個假笑,轉過身,大步往屋裡走,心想:還不如回去喝果汁。臨進門,扭頭看著他,說:“小唐,你變壞了。”唐善初把她帽子摘了,目光與她相接,“不準叫我小唐。”屋裡客人不少,霍春花一邊往後退,一邊左右打量,忽然狡黠一笑,招手喊他,“小唐唐,進來啊。”唐善初臉一紅,又不好發作,走進去,目光沉沉地盯著她。霍春花笑嘻嘻地給他倒果汁,自己也倒了一杯,捧著杯子喝,很乖巧的樣子。羊烤好了上桌,她也不客氣,一筷子搗了一大塊,嚼得滿嘴油。散養的鹽池灘羊,肉質細嫩鮮美,不膻不腥。唐善初對羊肉不感冒,怕她吃多了積食,叫她少吃她不聽,振振有詞地告訴他,“真的太好吃了,我從來沒吃過這麼好吃的羊,外焦裡嫩,瘦而不柴,現在不吃,回去就沒得吃了。”邊上客人都聽笑了。唐善初沒好氣地遞了張紙巾給她擦嘴,和她商量:“明天你先回去,我還有事,晚兩天。”再這麼吃下去,估計她得吃傷了。“我等你一起。”“後天要產檢。”“哦。”看她不大高興的樣子,唐善初試探著問:“我帶隻羊回去?”霍春花眼一亮,矜持地點頭,“也好,我回家等你。”唐善初比原計劃又多待了幾天。霍春花問他什麼時候回,委婉地提起羊安排好了沒。她到了饞嘴的階段,抓心撓肺地惦記那一口。唐善初正和幾個客戶看現場,他們不知道他結婚,以為是女朋友,笑著打趣:“女朋友查勤了?”唐善初笑笑沒說話,心說這女人哪會查他的勤,她隻在乎那隻破羊。霍春花在家等羊等得焦躁,馬小玉來找她也提不起精神。馬小玉剛從韓國打完水光針,給她帶了點麵膜。兩人癱在沙發上,馬小玉說這麵膜補水效果奇佳,催霍春花趕緊試試。霍春花想起唐善初,猶豫了一下,問:“孕婦能用嗎?”“你管孕婦能不能用,你又不是。”“我是。”馬小玉一個鯉魚打挺,臉上麵膜差點飛出去,“你懷孕了?!”霍春花點頭。反正過一陣肚子大了也瞞不住,不如現在就說了。馬小玉光腳下地,跑到霍春花麵前蹲下,“沒開玩笑?”霍春花搖頭。馬小玉激動得猛拍大腿,“可以啊春花,肖逸知道嗎?”不待霍春花回答,她又興奮地蹦起來,搓著兩隻手來回走,“真是會叫的狗不咬人,你這一聲不響地就把那女的給乾掉了!”霍春花完全插不上嘴。“肖逸他媽怎麼說?孩子都搞出來了,不能還不同意吧?那女的知道沒?”霍春花不得不打斷她:“孩子跟肖逸沒關係。”馬小玉沒好氣地瞪她一眼,“怎麼著,小言情看多了,想帶球跑啊?”霍春花老臉一紅,“想哪兒去了,我說孩子不是肖逸的。”馬小玉先是一愣,繼而誇張地大笑起來,邊笑邊說:“就你那點尿性你會跟彆人生孩子?打光屁股起就惦記上肖逸,騙誰呢……”霍春花想等她笑夠了再說,誰知一轉頭就見唐善初站在門外,也不知站了多久。四目相對,霍春花渾身一哆嗦,忙站起來問:“不是說明天才回……”馬小玉見唐善初突然出現在霍春花家裡,還是自己拿鑰匙開門進來的,腦子飛快地轉了幾道彎,呆住了。過片刻才意識到自己乾了什麼。她立刻摘下麵膜,拿了包,乳液麵霜也顧不上擦,假模假樣地說了句“你們慢慢聊,我有事先走”,拉開門就跑了。霍春花幫唐善初把行李箱拖進來,伸長脖子往他身後看,問:“羊呢?”唐善初沒好氣地掃她一眼,“明天到。”他還能裝行李箱給她拉回來?他沒提肖逸,霍春花以為這事就這麼過去了,坐沙發上研究馬小玉送的麵膜。手機震了一下,馬小玉連發了一長串表情表示震驚,末了問:他的?霍春花:嗯。馬小玉發過來一排“強”。唐善初放好東西,走過來,坐在她對麵,一副我們需要談談的樣子。霍春花馬上說:“孩子是你的,假一賠十!”唐善初瞪她一眼,問:“肖逸是誰?”“以前的鄰居。”“跟你什麼關係?”“小時候的玩伴。”“青梅竹馬?”霍春花猛搖頭,“算是我哥。”“現在呢,怎麼從來沒聽你提他?”“就合夥做點小生意,很少走動,他也忙,總在外麵出差。”唐善初微微眯眼:“什麼生意?”“他那投資公司還不錯,我投了點錢。”話音一落,霍春花就知道完蛋了,試圖彌補,“你那個項目,我還能投嗎?”唐善初冷笑一聲,站起來,一副我們沒有必要再談的樣子。整個下午,他都關在房裡工作。霍春花不敢打擾他,中間敲門進去,給他送過兩次咖啡。他戴著眼鏡,一臉專注地盯著電腦屏幕,仿佛對工作以外的事全不關心。六點多,他出來準備晚飯,霍春花換了衣服,正要出門。黃白相間的豎條紋連衣裙,手長腿長,皮膚白得發光,竟然十分好看。“出去?”“跟朋友約了吃飯。”霍春花沒敢說是肖逸。“要我送你麼?”霍春花忙說已經叫好車。約的七點,霍春花先到,等了十分鐘,肖逸也來了。她坐在大廳中間的位置,肖逸進門,環顧一周,很快看見她,快步朝她走過來。他一向出色,從小就有小女孩暗戀,到了中學,抽屜常被情書塞滿。霍春花一直拿他當哥哥,從沒想過他會喜歡她。肖逸他媽反對是意料之中。他放假回來,外麵天寒地凍的,她盛了碗紅燒雞,送去他家,到了門口正聽見他媽發脾氣。“你一個大學生,要跟霍家那個沒文憑的野種在一起?”“媽!”她沒聽肖逸說什麼,嚇得轉身就跑。碗裡的雞肉掉了幾塊在地上,看門的小黃狗撿了便宜。後來見了他,她裝作什麼都不知道。“頭發剪這麼短?”肖逸拉開椅子坐下,笑著問她。霍春花不好意思地伸手摸了摸後腦勺,“很難看吧。”肖逸搖頭,“像你十幾歲的時候。”霍春花想了想,沒能回憶起她十幾歲的樣子。印象中就隻是胖,夏天黑胖,冬天白胖。肖逸點的都是她愛吃的菜,兩人好久沒見,邊吃邊聊,氣氛也算融洽。霍春花臉上沾到東西,肖逸伸手過去替她擦,霍春花忙往後躲,他畢竟是結了婚的人,應該避嫌。肖逸笑笑,以為她是害羞。如果不是霍春花聞見魷魚的味道反胃,這頓飯將會一直融洽下去。她捂住嘴,起身往洗手間跑,吐乾淨了才好受。肖逸在走廊等她。昏黃的燈光照在他臉上,映得他麵色慘然。“胃不舒服?”霍春花笑了笑,輕輕拍拍肚子,“我有孩子了。”“小春,彆開玩笑。”肖逸僵硬地站著,垂在身側的兩隻手緊握成拳,極力壓抑著什麼。“沒開玩笑,雙胞胎。你和嫂子呢?準備什麼時候要孩子?”肖逸盯著她,木然地問:“嫂子?你說誰?”“聽馬小玉說,你結婚了。”“沒有,”他的眼裡燃起一點光亮,如垂死之人遇見最後一線生機,“你以為我結婚了?”霍春花往後退了兩步,背貼著牆壁,沒有回答。肖逸朝她逼近,“誰的孩子?”“你可能不認識。”“結婚了?”“嗯。”肖逸很久沒說話,兩人沉默著。霍春花以為他不會再開口,忽然聽他啞著嗓子問:“小春,你一點都不喜歡我吧?”走廊上很安靜,再往裡一點,大廳食客滿堂,推杯換盞,人語嘈雜,熱鬨得很。霍春花抬眼看著她笑,“你是我哥,我怎麼會不喜歡你?”肖逸把她拉進懷裡,下巴抵著她的額頭。這個時候,霍春花還在裝傻,一邊推他,一邊問:“什麼時候帶我見見嫂子啊?”肖逸看著她,眼底滿是苦澀。回到家,唐善初正領著大哈和二毛坐在沙發上看電視。聽見她進門,也沒分神看她一眼,倒是二毛走過來,在她腿上蹭了蹭。“看電視呢。”霍春花換了拖鞋,隨口問。唐善初抱著手臂,冷淡地“嗯”了一聲。浴室響起水聲,唐善初心不在焉地看著肥皂劇,霍春花放在茶幾上的手機震動,有電話進來。他看了一眼,肖逸。他想接起來,告訴他,霍春花在洗澡。但一直到肖逸掛掉電話,他都沒動。肖逸不死心地又打了幾次,最後改發微信。小春,改天約個時間,我見見他。他如果對你不好,告訴我。霍春花洗好澡出來,唐善初看著她,神色莫測。“怎麼了?”“肖逸找你。”“哦。”霍春花心虛地用毛巾擦頭發,在他的注視下走過來,拿起手機,翻了翻。“我幫你吹頭發。”唐善初拿來吹風機,拉她在沙發上坐下,一言不發地吹起頭發來。霍春花從未享受過這項服務,心裡惴惴的。吹乾後,他關掉風筒,把她頭頂的幾根頭發捋順,忽然問:“你猜他們會像誰?”霍春花忙說:“像你,又聰明又漂亮。”霍春花有點困,唐善初卻精神得很,“今天的胎教故事還沒講。”“你講吧。”“今天換你講。”“講什麼?”“說說你跟肖逸怎麼回事?”“……你們國外念書的不是都很尊重彆人隱私嗎?”“不說算了,那你還講西遊記吧。”霍春花講了豬八戒大戰流沙河,唐善初聽得津津有味,不時還提兩個問題。霍春花覺得她不是講給孩子聽,是給他講的。第二天,霍春花下單買了套簡版西遊記,帶插圖,唐善初看了通宵,此後不叫霍春花給他講了,改成討論。霍春花對於每天睡前的西遊記研討會很有壓力,有點後悔給他買了書,還不如她講。唐善初沒忘肖逸,有天忽然問她有沒有肖逸的照片。霍春花去翻肖逸的朋友圈,還好他沒設成三天可見,往前翻了半天,找到一張他在國外工廠考察時跟客戶的合照。唐善初把她的手機拿過去,看兩眼,還給她,心道真巧,嘴上說:“一般,太白了,你覺得呢?”霍春花能說什麼?“沒感覺,太熟了,看不出美醜。”唐善初讚同地點頭。周末,肖逸不請自來。霍春花從貓眼裡看見他,嚇了一跳,馬上喊唐善初出來。“我哥在外麵,幫個忙,表現得恩愛點。”唐善初手裡拿了本雜誌,聞言一頓,眼皮也沒抬,走到沙發邊坐下,翻到剛才看的那頁,慢條斯理地問:“誰?”霍春花急,“肖逸,肖逸!就那個,我哥!”唐善初微微皺眉,“為什麼要裝?我們又不是那種關係。”霍春花支支吾吾,一時半會兒說不明白,門鈴又響,她急得直撓頭,怨念地看他一眼,說:“那你進屋躲起來,我就說你不在。”“乾嘛要躲?我又不是見不得人。”霍春花心想:你當然沒有見不得人,問題是你現在還不是我的人啊……看他一副油鹽不進的樣子,也沒辦法,自暴自棄地準備去開門。唐善初叫住她,“等等,去換身衣服。”霍春花這才想起自己還穿著睡衣,火急火燎地跑回房換。唐善初不急不緩地過去把門打開。兩人對視幾秒,肖逸臉上閃過意外,先伸出手,“唐總。”唐善初伸手回握,“你好。”世界真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