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斧頭李(1 / 1)

脫北者 Sable塞布爾 1959 字 2個月前

男人走在前麵,身材高大卻動作輕巧,三步並作兩步爬上樓梯,沒發出任何聲音。宋琳躲在樓梯拐角,看他悄悄推門進房,心也一下子提了起來。沒有打鬥、沒有呼救、沒有動靜,李正皓好像憑空消失在門板後,若非門縫裡還漏著光,真叫人懷疑自己身處夢境。正當她等得不耐煩,想要衝進去探個明白時,房間裡突然大亮,李正皓探出頭招呼道:“沒事了,你過來吧。”他說話鼻音很重,氣息起伏不平,情緒有些激動。兩人相識這麼久,宋琳還從未見過對方情緒如此失控,那雙淺灰色的眼睛似乎永遠波瀾不興,此刻卻蒙上一層水霧,多了些人間煙火的溫潤氣息。李正皓彆開臉,側身讓宋琳進門。隔間裡站著個身穿淡藍色外套的年輕人:單眼皮、高鼻梁,皮膚白皙透亮,足以讓女人嫉妒。清秀的臉頰上還綴著一對淺淺的酒窩,令他看起來很容易親近。這人體型很單薄,卻十足熱情,見到宋琳的瞬間,立刻笑成了一朵花:“嫂子好漂亮!”他的韓語語調硬朗,與韓國首爾的本地方言有明顯區彆,甚至和喉音濃重的朝鮮語也不太一樣。“李在宇,我的本家兄弟。”李正皓清清喉嚨,用朝鮮語介紹完畢。宋琳頓時瞪圓了眼睛——從訪客的口音、氣質看來,他不僅不是人民軍,甚至連朝鮮人都不是——李正皓卻以真實姓氏告知,全然不顧特勤隱姓埋名的行動準則,無異於拿生命冒險。沒有介意她的異樣反應,李正皓勾住在宇的肩膀,用力摟了摟,有感而發的說:“四年沒見麵了,你小子還這麼油嘴滑舌的。”“哥也是啊,一點變化都沒有。”在宇一邊笑一邊推擋,“除了不再是個單身漢。”宋琳很快恢複鎮定,釋釋然鞠躬致意:“我叫宋琳,麻煩請多關照。”在宇故作誇張地張大了嘴:“哇,這就是傳說中的‘大和撫子’嗎?”聽到對日本女性清雅美態的稱呼,宋琳難得有些臉紅,下意識地瞅了李正皓一眼,反倒平添幾分欲語還休的嫵媚。同樣的房間裡,幾小時之前的曖昧綺念尚未散儘,此刻看到她這幅樣子,李正皓恍若被雷電擊中一般,半天回不過神來。幸虧他早已習慣麵無表情,於是隻好默默調轉視線。“我帶你們換個地方住吧,民宿條件太差了。”在宇熱情提議,“唐人街上還有幾家不錯的店,老板都很熟的。”李正皓抹了把臉,正色道:“這裡就挺好……在宇,實不相瞞,這次的事情有點棘手。”說完,他竟將兩人在碼頭下船、被“阿格斯”係統追蹤、試圖偷渡回朝鮮的事情和盤托出。隨著對話的深入,宋琳打量在宇的目光也越來越玩味。表麵上親善熱情的年輕人,利落的短發間有幾處不甚清楚的傷痕,糾結的結締組織間寸草不生,顯然是受過外傷的後果;說話時始終抱臂胸前,雙腿也保持緊張狀態,有準備隨時發力,呈現出典型的防禦姿態;一雙手下意識地開合伸展,在空氣中尋找著無形的依附,似乎已經拿慣家夥事,閒下來反倒不適應了。在那淺藍色外套的後腰側,有一處明顯的凸起,看上去像是一把生魚片刀。韓國的槍支管製極嚴,對大多數人來說,最方便取得的防身之物莫過於球棒和木棍。這也是為什麼韓國電影裡的械鬥場麵都是互砍,很少發生擦槍走火的情形。所有“民用武器”中,戰力最強的莫過於生魚片刀。這種動輒數十公分長的冷兵器又被稱為“牛仔”,在近身格鬥時威力驚人,無異於戰場上的炮筒,因此常常被幫派分子隨身攜帶。種種蛛絲馬跡都說明,眼前的在宇背景複雜,絕不是個簡單的“本家兄弟”。聽李正皓介紹完情況,在宇眯了眯眼睛:“我就覺得奇怪,你來首爾、還住在唐人街上,怎麼不第一時間聯係我。”“電子監控係統的原理還不清楚,但既然它能夠捕捉圖像,就不能排除通話也被監聽的可能。”在宇擺擺手,十分不以為意:“放心吧,兄弟們彆的能耐沒有,好歹也是靠偷渡起家的,給你打掩護絕對綽綽有餘。”說完,他換了個獻殷勤的對象:“找個像樣點的地方住下,彆凍壞了嫂子這樣的大美人。”宋琳抿住嘴唇,低頭淺笑著不做言語——儘管知道對方很可能是個不良分子,說出的話也都是客套,卻由內而外地透出一股真誠,直令人無法拒絕。李正皓顯然也拿在宇沒辦法,隻能咬著牙固執己見:“等她的身體恢複好,我們會想辦法自己解決麻煩。你們幫忙安排一下回國行程,彆的事情不用插手。”“分什麼‘你們’、‘我們’?”在宇故作生氣地推了他一把,“背靠背拚命的時候、差點凍死在鴨綠江裡的時候……難道都忘了嗎?如果沒有醫館的神仙老頭報信,你是不是根本沒打算找我?”不待李正皓作出回應,他又氣呼呼的轉向宋琳:“哥沒說我都不好意思提,看看嫂子這身傷!真是不懂得憐香惜玉!”說完,在宇乾脆直接攙扶起自己的“嫂子”,不管不顧地走出大門。“喂!”眼見著兩人就要消失在走廊的儘頭,李正皓連忙大步趕過去,伸手擋住他們的去路:“至少給點時間收拾一下吧?”眼見著達到目的,在宇再次笑成一朵花,嬉皮笑臉地敬了個禮:“我先去樓下退房。”李正皓一腳踢在他腿上,無可奈何地搖搖頭,牽著宋琳回到房間裡。兩人從船上下來,根本沒帶隨身行李,隻有之前在唐人街上買的幾件衣服,還裝在塑料袋裡,沒有來得及拆封。她意識到李正皓是有意安排,想向自己解釋清楚前因後果。任由對方牽著自己的手,宋琳沒有著急發問,而是等到腳步聲走遠了,方才挑眉道:“‘本家兄弟’?”男人點點頭:“都姓李,按輩分和族譜也能扯上關係。”說完,他扶著女人坐下休息,一邊打包衣物,一邊自顧自地回憶起來:“2011年從利比亞撤離的時候,我負責斷後,被反對派武裝堵在了碼頭上。如果不是恰好有艘商船還沒出港,恐怕就死在那兒了。那條船後來靠泊釜山,就把我扔在南朝鮮——我當時還沒晉銜,不知道‘安全屋’的地址——身無分文的情況下,隻能先輾轉到首爾、投靠朝鮮幫,再找機會偷渡回國。”後麵的事,即便對方不說,宋琳也能夠猜到:李正皓的心理素質、個人能力堪稱一流,在任何團體裡都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必然能夠得到幫派分子的賞識。“過江時,快艇撞上流冰,一船人全落水了。除了我倆,其他人都凍死在鴨綠江裡。”仿佛再次感受到那刺骨的寒冷,李正皓頓了頓,繼續道,“因為要向戍邊的人民軍求援,我不得不亮明自己的身份,在宇才得到及時救治。他持有中國護照,傷好後被遣送出境,我們就再沒見過麵了。”“中國護照?難道不是韓國嗎?”宋琳略顯意外。李正皓收拾好行李,彎腰將她扶起:“中國延吉,朝鮮族,卻也是一脈相承的同胞。”想起長白山腳下、中朝邊界上的那座小城,宋琳眼神頓時了然:難怪在宇的韓語會有口音,也難怪他會從事人口偷渡,更難怪李正皓選擇將唐人街作為避難首選——得到幫派分子有組織的秩序維護,這裡簡直就是“脫北者”的天堂。“……靠得住嗎?”儘管心中已有答案,宋琳還是多嘴問了句。李正皓看都沒看她一眼,反問道:“過命的交情,你說呢?”靠隱蔽和偽裝生存的特勤,也不是不能信任任何人——缺乏必要的協助,即便手眼通天,也無法單槍匹馬闖天下。好特工和壞特工最大的差彆,就是知道哪些人能夠相信,哪些人值得懷疑。宋琳既然選擇了相信李正皓,就隻能選擇相信他相信的人。民宿樓下的櫃台前,在宇正和老板娘科插打諢,若非身後那柄寒光閃閃的刀具,簡直就和普通的鄰家男孩沒兩樣。“哥,老板娘說不要你們的錢了。”見兩人下樓,在宇連忙笑眯眯地招呼,“反正也沒住到半天,犯不著什麼事。”“那怎麼行?”李正皓好歹還有點人民軍軍官的自覺,將一張大額韓幣拍在桌上,態度堅決地說,“該怎麼算怎麼算。”宋琳心想,這錢是從我衣兜裡掏出去的,你倒算得大方。老板娘嗔怪地將錢退回來,連連擺手,也不多說話。在宇乾脆直接將兩人推出門去:“就這麼著吧,彆講客氣了。”街道上,白日的喧囂已經散儘,入夜後的唐人街如同一片黑色森林,隱藏著某種不為人知的秘密。三人並肩而行,由在宇興致勃勃地引路。他時不時地和沿街門店的老板們打招呼,顯然十分了解附近地形,也熟悉這裡的人和環境。與之相反,李正皓和宋琳都穿戴嚴整,刻意壓低帽簷走在路邊,像兩個沉默的陰影。走過一段偏僻街角時,在宇出聲寬慰道:“彆擔心。唐人街上都是自己人,不敢亂講話的。”李正皓沒有搭腔,而是轉移話題:“你們這兩年發展得不錯。”幫派分子頓時來了興致,慷慨激昂地說:“當年若不是哥帶人滅了金門幫的氣焰,兄弟們怎麼會到南街賺錢?”*“哦?”宋琳輕輕應和一聲,試圖勾起對方的傾訴**。李正皓捏捏她的手背,同時打斷接下來的長篇大論:“住處安排在北街嗎?”話題被生硬轉移,在宇倒也很快反應過來,似乎已經適應李正皓的獨斷專行。他點頭道:“北街是老地盤,當然放心些。神仙老頭隻說有你這麼個人,我不敢確認是不是哥,就自己先過來看看。大家還在等著消息呢,今晚肯定要大喝一頓,好好慶祝咱們兄弟重逢!”李正皓笑起來:“如果發現不是我呢?”“那也要大喝一場,借酒消愁。”“臭小子,其實隻是想喝酒了,對吧?”男人們笑著鬨著,原本蕭索的街道也歡騰起來,充滿了少年式的無憂無慮。安排的住處在一家酒吧樓上,出入口十分隱蔽,前後好幾道鐵門。如果沒有人引路,根本看不出裡麵的彆有洞天。打開燈,才發現這裡是間一居室的小公寓。設施齊全、布置溫馨,自帶洗手間和廚房,靠近陽台的窗口還有一段消防梯,可以隨時繞到酒吧後門的停車場。在宇領著兩人將房間巡視一圈,滿臉期待地回過頭來:“怎麼樣?比那間民宿強多了吧?”“好太多了。”宋琳坐到沙發上,整個人徹底放鬆下來,終於感覺不再緊張。李正皓也難得沒有檢查屋內設施、排除安全隱患,而是放下行李,用行動作為回答。“除了酒吧老板,其他人都隻曉得這裡是倉庫。你們放心住,樓下就是我們的場子。”在宇繼續道,“待會兒見到兄弟們,正皓哥也不用多說……他們還不知道你回朝鮮了。”李正皓略顯意外:“你怎麼解釋的?”“說你受傷比較重,一直留在中國養身體,後來就乾脆金盆洗手了——大家也不知道你的真名。”宋琳來了興致:“那你們之前管他叫什麼?”李正皓試圖打斷,卻趕不及在宇的口直心快:“‘斧頭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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