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屋台通(1 / 1)

脫北者 Sable塞布爾 1440 字 2個月前

行動時,李正皓從來不發表意見.他是那種頂級的特勤人員:冷靜、強悍、機敏、服從。如果沒有這樣的人從旁輔佐,宋琳很可能會放棄整個計劃,或者選擇直接犧牲貝克爾。雖然保護線人安全很重要,但總會有一項任務,比任何線人都更為重要。將車停回車庫,宋琳換了條呢子裙,套上牛角扣大衣,看起來就像個放寒假的大學生。她從林東權的櫃子裡翻了套行頭出來,強迫李正皓穿上:“既然要出去吃飯,就裝得像一點。哪有大學生和搬運工約會的?”男人挑眼看了看她,不置可否地轉身進房,老老實實換衣服去了。他跟林東權一樣高,身板卻厚實得多,該有的肌肉全都有,是副天生的衣服架子。原本穿在花美男身上略顯頹廢的長外套,被生生地撐出強大氣場,衣襟半敞、露出乾淨的襯衫領口,令人眼前一亮。宋琳踮起腳,將同色係的羊毛圍巾搭在他頸上,退後兩步,滿意地欣賞最後的“成品”,忍不住輕輕吹了聲口哨:“在朝鮮流行穿什麼衣服?”李正皓警惕地退開兩步,眯著眼睛看過來:“怎麼了?”“沒什麼。”她聳聳肩,轉身開門,“隻是發現你這樣挺帥的。”男人跟在後麵,明顯愣了愣神。林東權的錢包很鼓。因為要來青森縣隱姓埋名,他準備了不少現金帶在身上,歐元、美元、人民幣,簡直可以開一家國際彙兌銀行。其實,隻要對生活條件沒有嚴格要求,宋琳準備的物資供給三人綽綽有餘。即便是正在恢複期的李正皓,蛋白質等基本營養也得到了充分保障,已經接近最佳狀態:肌肉爆發力、身體耐受力都有明顯提升,宋琳甚至不再輕易和他動手。偽裝潛伏的這段時間裡,他們儘量減少在外拋頭露麵的次數,多以冷餐果腹,維持著基本的生理需求。隻有在極少數的情況下,宋琳才會同意外出改善夥食。眼下無疑就是一個絕佳的機會——林東權負氣暴走,剩下他倆和一疊現金——即便日後警方追查,也不會把臨時出現的情侶與三人行動小組聯係起來。租用的車庫緊鄰青森市中心的古川大街,這裡辦公樓、百貨商場鱗次櫛比。與東京的丸之內類似,白天時是一條忙碌擁擠的商業街。每當夜幕降臨,街上的風景則會悄然改變。樓宇間閃亮著無數燈火,正是青森市曆史悠久的“屋台通”:一輛輛小推車佇立街邊,靠外側是桌椅、靠內側是爐灶。熱騰騰的各式美食散發出誘人的香氣,促使歸家的路人排排坐下,享受難得的輕鬆時刻。*掀開門簾,便進入了霧氣彌漫的另一時空。麵條、天婦羅、煮雜燴、烤雞串,平凡的餐點總會令人食指大動。價格便宜倒是其次,味道鮮美、飲食方便是夜市永恒的魅力所在。沿街的“屋台通”有十幾家,各有所專、各有所長。其中幾家特彆熱鬨,甚至需要客人排隊等待。為了避人耳目,他們沒有選擇那些最受歡迎的店麵,而是走向街角稍顯冷清的拉麵鋪子。她推著李正皓坐進去,自作主張地要了兩碗牛肉麵,興衝衝地掰開筷子,盯著灶台的目光顯得很清亮。此刻的宋琳,倒真像個不諳世事的女大學生,對凡事都充滿期待。李正皓日語說得不好,為了防止被猜疑,乾脆沒有開口。他隻是靜靜地待在角落裡,置身事外地看著眼前的一切。“你們是外地人吧?”老板娘一邊抻麵,一邊熱情地招呼道。宋琳點點頭:“是啊,到這邊來辦事。”“來得有些不是時候呢,青森的冬天太冷了,過段日子就該下雪了。”“多好啊,”她笑起來,“我還沒見過雪呢。”鍋裡的水開了,老板娘低頭忙活起來,鍋碗瓢盆、叮叮梆梆,營造出“屋台通”特有的市井味道。李正皓忍不住低聲問:“你沒見過雪?”“真沒見過。”莫名地,他相信對方這次說的是實話。沉默片刻後,李正皓苦笑道:“下雪一點都不好,路沒法走,莊稼也會爛在地裡。第二年春天樹木還要生蟲害,連生火的木頭都沒有。”宋琳抬頭,視線飄向遙遠的夜空:“什麼時候的事?”男人皺皺眉,努力地搜尋自己的記憶:“主體85年……哦,就是你們說的1997年。”朝鮮國內通行的年號是“主體”,以建國主席金日成出生的1912年為元年,采用了獨立的紀年方法。然而,再偉大的主席最終都難逃一死。1994年,金日成去世後,朝鮮天災**接連不斷,接下來的十年被稱為“苦難行軍”,旨在鼓勵國民餓著肚子堅持革命。“我出生的地方,用的也不是公元曆。”她垂眸淺笑道,“‘黑蚩拉’起算於默罕默德遷都那年,從麥加到麥地那。”**李正皓愣住了:“你是伊斯蘭教徒?”“我隻是出生在黎巴嫩而已。”宋琳聳肩。這是一顆位於西亞北非的地中海明珠,夾在以色列和敘利亞之間,背靠土耳其、約旦,二十年前的一場內戰卻將整個國家逼近崩潰的邊緣。如果她能在那種地方長大並且活下來,似乎就沒什麼難以理解的了。或許是“屋台通”獨特的氛圍所致,今晚的宋琳看上去特彆容易親近。老板娘還在精心準備著食材,旁邊座位的客人剛剛離去,霧氣繚繞的棚帳裡,隻有他們倆並肩而坐。李正皓用指節敲擊著桌板,狀似漫不經心地問:“當過童軍嗎?還是雇傭兵?”宋琳突然大笑起來,把老板娘都嚇了一跳。她連忙擺擺手示意無礙,扭頭看向自己的同伴,眼眸中閃爍著幽暗的熒光:“果然還是不放心我嗎?李正皓同誌。”他咬緊了唇,拒絕作出評價。“我父親是黎巴嫩人,母親是日本人,內戰結束前,我們就已經離開貝魯特了。”麵對這突然的坦陳,李正皓頗為意外,四目相對時,眼神裡多了幾分探究之意。她卻率先移開了視線,癟癟嘴道:“愛信不信。”一轉眼,宋琳又變成女大學生的模樣,語氣嬌嗔地衝老板娘抱怨,說自己肚子餓了。熱氣騰騰的麵條終於出鍋,豬骨熬成的濃白底湯散發著濃香,搭配豐盛的澆頭和佐料,看著就讓人食指大動。老板娘熱情地招呼兩人用餐,似乎非常期待顧客的反應。宋琳雙手合十,閉眼作了個感謝的姿勢,隨即發出“哧溜哧溜”的聲音,痛痛快快地吃起來。進食時不甚雅觀的動靜,令李正皓差點以為她又變成了女司機。“慢慢來,”老板娘卻很高興,笑得心滿意足,“不夠還可以再盛。”桌板下,李正皓被人踢了一腳,正在覺得納悶,卻聽宋琳囫圇地低聲說道:“快吃啊,這種麵條就是要吸出聲音,越大越好。”兩人始終用韓語溝通,老板娘隻當他是外國遊客,根本聽不懂對話的內容,反而愈發期待地望過來。李正皓猶豫片刻,埋下頭、端起碗,憑借強大的肺功能,連筷子都沒用,直接兩三口吸光了碗裡的所有麵條,發出的聲音簡直震耳欲聾。再抬眼,老板娘和宋琳都呆住了,或站或坐,像兩個木頭人一樣愣在原地。“對不起!”老板娘率先反應過來,在櫃台後連連鞠躬,手忙腳亂地把其他麵條扔進鍋裡,“我這就多煮一些,請您稍等。”宋琳憋著笑,一邊暗地裡掐他的大腿,一邊用日語假裝客套:“給您添麻煩了。”拜經年累月的殘酷訓練所致,李正皓對疼痛的感覺很遲鈍,女人的那點力道毫無效果,和被蚊子咬了差不多。等待的間隙,他鬼使神差地主動開口:“我生在鹹鏡北道的清津市。10歲時進入萬景台革命學院,受訓九年後直接參軍,入伍時就在偵查局服役。”三十年的人生經曆,能說的卻也隻有這些,李正皓勉強鬆了口氣,感覺不再虧欠。萬景台革命學院是朝鮮著名的軍事院校,專門招收烈士子女,培養出血統與自身都絕對忠誠的人民軍戰士。儘管如此,想要在全民皆兵的朝鮮做到少校,依然需要付出旁人無法想象的心力。宋琳就像沒有聽到他的表白,始終直視著湯鍋底翻騰的細白麵條,眼裡的光亮閃著閃著,漸漸消失不見,就像螢火蟲飛進了黑暗幽深的洞穴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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