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邊有幾顆星星閃爍,在寂靜的冬夜裡顯得頗為黯淡。宋琳將手插在衣兜裡,踮腳走在窄窄的路沿上,偶爾跳過某處障礙,動作輕盈得如同精靈。李正皓跟在她身後,長腿交錯慢慢踱步,感覺酒精浸染視線,給世界蒙上了微醺的色彩。因為那狼吞虎咽的食相,拉麵鋪子的老板娘感覺受到莫大鼓舞。餐後,對方特意拿出自己私藏的清酒,給他和宋琳分彆斟滿。麵對這般盛情款待,原本滴酒不沾的李正皓也隻好端起杯子,仰頭一乾而淨。宋琳似乎很能喝,陪著老板娘推杯送盞幾個回合,最後還像沒事人一樣,顯得毫無負擔。眼前一陣暈眩,腳下差點踉蹌,李正皓後悔先前拒絕得不夠乾脆,最終自討苦吃。從酒量上看,宋琳確實不太可能是個穆斯林。*看著那忽上忽下的背影,他又開始猜測對方的年齡:二十?二十五?1991年黎巴嫩內戰結束,如果出生在此之前,她應該已經超過二十五歲。李正皓很少與女人打交道,頻繁轉換的身份又太具有欺騙性,根本無法作為客觀年齡的參照。**話說回來,生於戰亂之中的女性,心理年齡恐怕早就超出生理年齡一大截了吧。回到車庫時,林東權還沒有回來。李正皓把那身行頭脫掉後,整個人如釋重負。和大多數穿慣了軍裝的人一樣,他其實不適合便裝。洗澡時順手將衣物洗淨烘乾,送去林東權房間的時候,他發現對方仍然不在。“沒關係,”宋琳對此不以為意,“他會回來的。”第二天早上打開車庫大門,林東權果然已經靠在牆角裡睡著了。宋琳上前踢了他一腳,幸災樂禍地問:“真走了一夜?”男人揉揉眼睛,滿臉委屈表情:“……我錢包不見了。”“哦,”她點點頭,“不見了好,省得暴露身份。”林東權埋怨:“裡麵還有好多錢呢。”李正皓站在一旁,聽到這番對話,下意識地將衣兜捂得更緊。三人如今就像一根繩上的螞蚱,被迫團結在一起,出於不同的動機,試圖達到同樣的目的。儘管矛盾在所難免,終歸還是會妥協、退讓,繼續合作下去。這裡是一間商用車庫,一半停車一半倉儲,方便物流公司隨時理貨。後半截還有生活區,配備了基本的衛生設施和休息室,應付日常需求綽綽有餘。他們將沒用的家具推開,在生活區中央搭起沙盤,模擬核燃料再處理工廠的實景,標注出各類布防信息。從進入警戒範圍的第一步開始,詳細周密地安排整個行動計劃:具體到每一道門怎麼開、可能的監控探頭如何避讓,以及應對突發狀況的撤離方案,但凡能夠想到的,幾乎全都有了應對。林東權的情緒來得快去得也快,經過一夜暴走,鬱卒煩躁統統散去,同時也明白了自己對現狀的無能為力。與其替叔叔擔驚受怕,他更希望好好活下去。借助之前拍攝的視頻,倉庫通風口的高度被最終確認——2.5米,和貨車頂棚差不多——李正皓嘗試幾次之後,衝宋琳點點頭:“我能上去。”女人將旅行箱掂了掂,確認道:“能跳下來嗎?”李正皓接過箱子,抿住嘴唇,不再說話。旅行箱裡裝著千斤頂和幾塊廢鐵,模擬出激光器沉甸甸的分量。這些東西對他來說並不重,但要保證在奔跑過程中的穩定、避免磕碰,就是完全不同的概念了。角落裡,林東權用3d軟件建模完畢,隨即一把推開電腦桌,滑動椅子靠到沙盤邊,再次提議道:“還是用動滑輪吧?先把東西放下來,後麵就好辦了。”“那得在房梁上打洞,牆體也會有損傷。”宋琳皺緊眉頭。按照之前的計劃,李正皓拿到激光器後,必須把仿製的模具放到原處。如此一來,至少外觀看不出異常,廠方日後銷毀這批設施的時候,也不會因數量短少再起懷疑。多虧貝克爾和那枚隨身佩戴的“護身符”,他們提前掌握了激光器的外觀特征,並且仿製出足以以假亂真的模具——隻要不是真的用來它濃縮核燃料。然而,沒有工具、從兩米高的位置往下跳,即便是赤手空拳的人也站不穩,更何況還要帶上幾十斤的大箱子。計劃再次走進了死胡同。“不可能。”林東權站起身,在原地來回踱步,“把那麼大的激光器從廠區偷出來,肯定會有動靜。”同樣的結論他已經重複無數次,宋琳懶得辯駁解釋,隻是將視線鎖定在沙盤上,繼續觀察倉庫的其他入口。李正皓走到電腦屏幕前,輕點鼠標,試圖將3d圖像調大一些。林東權一把推開他,不耐煩地吼道:“彆亂動!”身材高大的男人握緊了拳頭,目光越來越冷。“看什麼看?”林東權撇撇嘴,滿臉不屑,“軟件名字都認不全,動壞了誰負責?”朝鮮被稱為“冷戰活化石”,麵對國際封鎖,常年與世隔絕。即便人民軍的高級軍官,也無權登陸互聯網,對計算機的了解十分有限。更何況,在自己的專業領域內,林東權原本就瞧不起任何人。察覺到氣氛不對,宋琳終於轉過頭來:“彆急著亂發脾氣。問題總能想辦法解決,已經走到了這一步,我們沒理由輕易放棄。”“不是放棄,是麵對現實。”林東權歎了口氣說,“美軍基地就在隔壁,沒人想要自找麻煩,但事情必須有所取舍。拿到激光器,還會有足夠的時間離境,等警方找到線索,我們早就在釜山上岸了。”李正皓難得主動開口:“你覺得該怎麼辦?”林東權指了指自己的臉:“你問我?我覺得就不該搞什麼‘無害化入侵’,製造意外轉移視線、趁虛而入拿了就跑,相應的準備早就做好了,隻需要調整一下先後順序而已。”“你是說車禍爆炸?”李正皓後靠在椅背上,神情微妙,“核燃料工廠發生事故,方圓百裡都會封路防泄漏,我們怎麼去港口?”林東權愣住了。“就算能夠順利上船,等第二天到了釜山,海關也會對來自事故地區的船舶限製入境。即便不是這樣,我們下船時,隨身行李也會被嚴格檢查。”“到時候隻能把激光器扔進海裡。”他頓了頓,繼續道:“或者,你其實根本沒想過要把它交給朝鮮政府?”“我……”宋琳打斷了兩人的爭論:“都彆吵了!乾擾儀能夠侵入視頻監控係統,隻要你們兩個動作迅速,我會在崗哨拖住巡視的警衛。”“激光器不能受損,這是所有計劃的前提。從通風口把激光器放下來的時候,可以使用動滑輪,無非是在牆上打孔固定而已。”她的視線再度回到沙盤上,“李少校行動時帶上塗料就好。”林東權插嘴反問:“什麼塗料?”宋琳挑挑眉:“塗牆的塗料。倉庫通風口朝向裡側,即便用滑輪運輸過重物,也可以用及時修補痕跡。待塗料風乾之後,從外觀上很難發現異常。”這並不是百分百保險的辦法,但總好過被人發現。三人勉強達成一致意見:李正皓拎著油漆工具去練習塗牆技巧;牆體的顏色需要確認,宋琳催促林東權打開廠區的視頻資料。她趴在辦公桌旁邊,指點要求截取的時間軸。林東權剛要按動鼠標,下一秒卻被死死纏住了脖子。電線越收越緊,阻止了呼吸、凝滯了血流,他感覺生命正從身體裡絞瀝乾淨。想要呼喊求救,根本發不出聲音,女人的手掌捂在口鼻,力道沉穩無從反抗。她沉在男人耳邊,壓低了嗓子說:“你就這麼想死在朝鮮?”頸項桎梏,林東權無法搖頭,隻好將手掌在身前來回擺動。“那就不要讓他起疑,不要讓他知道激光器隻是籌碼。”宋琳拽了拽鼠標,驟然收緊的電線令男人幾近昏厥,“把激光器‘遺失’在韓國,是意外,不是我們的事先安排。”儘管脖子上疼得火燒火燎,林東權還是掙紮著呻&吟以示回應,生怕對方再下狠手。鼠標線漸漸鬆開,空氣再度回到肺裡,劫後餘生的恐懼瞬間侵襲。他連滾帶爬地躲進牆角,看向女人的眼神驚惶未定。宋琳一步步走近,表情淡定:“記住剛才的話了嗎?”林東權條件反射似的點頭。她彎下腰,直視著他的眼睛:“情報院隻保證過重啟‘不歸橋’,並沒保證用誰去交換李正皓,所以我並不擔心你會死。”纖細的手指撫上男人的麵頰,很難想象其中竟蘊含著殺人的力量:“彆再犯相同的錯誤了,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