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二十二。這一天的天氣風和日麗,萬裡無雲。才寅時一刻,順貞門就有了光亮。這一次出宮是為了向南方去體察民情的,但為了出行方便,皇上等人決定偷偷出宮。靜婉帶著香雨開順貞門的時候,隻自己先到,彆人還未來。低頭看了看身上的宮外衣裳,靜婉還有些不自在,這一身漢人裝扮,倒是舒適。去南方一事,隻皇上和幾個大臣知曉,就是怕行蹤暴露。而後宮裡,隻有靜婉一人知曉。因為出發的前一夜,皇上是在翊坤宮用的晚膳。“咱們這一行去往南方,”皇上開口說了進翊坤宮後的第一句話,“方便的話,有些東西,你記著備上。”“是,臣妾多謝皇上告知。”靜婉應了,心裡卻有些高興,皇上也把行程隻告訴她了,何況皇上告訴她的這個用意,自然是此行通過泰興了。“全兒要不就送去慈寧宮吧,有太後看著,朕也放心。”皇上提議道。“不要,給雪蝶看著吧,這樣臣妾才放心,”靜婉當然不願意把福全送到慈寧宮,太後對她做的事,也可能會對福全做,“再說了,三阿哥也在慈寧宮,臣妾怕太後娘娘顧不過來,還是留在翊坤宮吧。”“雪蝶還在禁閉中,不是很方便,再說了,都是奶娘照顧,放在慈寧宮也好一些。”皇上也有些無奈,自己可以依了雪蝶,不帶她也不帶青貴人出宮,可是這禁閉卻不是那麼好免的。“皇上也說了都是奶娘照顧,在翊坤宮也一樣,何況雪蝶隻是出不了翊坤宮,但還是可以照顧全兒的。”“好吧,就依著你,”皇上隻得依了靜婉,“此次出宮,不可帶太多的人,你就帶一個人服侍吧。”“是。”靜婉應下。本就是偷偷出宮,的確不適合帶太多的人出宮。服侍著皇上用了晚膳後,皇上便離開了翊坤宮。靜婉便讓香雨挑了些能給阿瑪額娘準備的東西帶上,又讓香雨和半雪商量了誰留誰隨。“娘娘,要不還是把奴婢帶上吧,”香雨說道,“半雪比奴婢機靈一些,留在宮裡,也能照顧好二阿哥,娘娘才放心。”“既然香雨姐姐想要出去散散,那奴婢就留在宮裡吧,”半雪倒不在意,“左右奴婢對那宮外的生活毫不稀罕,就讓香雨姐姐隨娘娘出宮吧。”“也好,”靜婉應了,其實自己心裡也是這麼打算的,畢竟半雪的確比香雨機靈的多,“那香雨你出去叫了錦江姑姑,帶著翊坤宮上下來花廳一趟,我有事交代。”香雨出去後,靜婉對著半雪說道:“我不在的時候,多多請示敬嬪,還有顧好二阿哥。至於皇後和太後,咱們儘量彆去惹她們,不過還好,皇後應該會護著翊坤宮的,但還是隻有雪蝶可以信任,記住。”“娘娘放心,奴婢定會護著二阿哥的,”半雪知道在娘娘心裡什麼最重要,“若是有半點閃失,娘娘回來奴婢隨娘娘整治。”“有你這話,我就放心了。”靜婉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福全,最信任的隻有雪蝶。錦江帶著翊坤宮上下來到花廳,靜婉交代了宮內的事宜,便讓香雨給每人都打了賞,才讓散了去。“能與寧貴妃同行,倒是嬪妾的榮幸了,”康嬪走了過來,打斷了靜婉的沉思,“怎麼,寧貴妃是舍不得二阿哥了嗎?”靜婉笑了笑,不再想前一夜的事情,這自己是第一個到了順貞門的。再看康嬪帶著敏常在前來,便也回了過去,“比不得康嬪輕鬆,把三阿哥送給了慈寧宮,習慣了母子分離,本宮這倒是第一次和二阿哥分開呢,自然有些不舍。”“你……”康嬪有些語塞,怎麼每次和寧貴妃說話,都嗆不過她呢?“怎麼寧貴妃就一人出宮呢?”一旁的敏常在開了口,“嬪妾記得寧貴妃和敬嬪一直姐妹情深,怎麼伴君出行這等子事情,寧貴妃不帶敬嬪呢?”“這有什麼?宮裡生活安逸,何況可以陪伴太後也算是一件孝順的事,敬嬪她想要和皇後一起留下服侍太後的。”靜婉笑了笑。“寧貴妃還真會黑白顛倒,那敬嬪明明就是被皇上……”敏常在不想給靜婉留麵子,便想說那敬嬪明明是受了皇上責罰的,結果卻被打斷了。“寧貴妃娘娘到得還真早,倒是讓嬪妾有些羞愧了。”身後傳來的聲音,打斷了敏常在的話。但來者的聲音也讓靜婉和康嬪驚訝不已,尋聲去看。“恭嬪?”靜婉驚訝出聲。“怎麼你也來了?”康嬪有些無禮地說道。這出宮隨行伴君的六個妃嬪裡可沒有恭嬪的啊,這恭嬪怎麼來了?“恭嬪娘娘,”敏常在福了福身,半笑半諷刺地說道,“皇上不是說了不用送行的嗎?怎麼恭嬪娘娘還來送去呢?也不怕惹惱了皇上?”恭嬪瞥了敏常在一眼,也不回答,走到靜婉跟前福了福身,“寧貴妃吉祥,太後娘娘讓嬪妾隨皇上行,嬪妾心裡也很高興,正好可以和寧貴妃作伴了。”“是嗎?那正好。”靜婉笑了笑,難怪太後一直沒有動靜,是要留到最後一天才發難了,而皇上沒有辦法改變。聽到恭嬪隨行,康嬪和敏常在的臉色都變了。不一會兒,石貴人和依貴人也過來了,而麗嬪遲遲沒有來。寅時三刻,皇上帶著小福子走了過來。“臣妾(嬪妾)給皇上請安,皇上萬福金安。”“都起來吧。”皇上抬了抬手,開了口說道,“此行出宮,朕會偽裝成舉家搬遷的商人,朕是林老爺,寧貴妃為大夫人,你們幾個就依著位分高低分彆為姨娘吧。記得,出門在外,沒有皇上,沒有娘娘,沒有貴人,隻有夫人和老爺,薑福是管家。”穿著便裝的皇上倒是有了一份不同於皇上天家氣息的英俊隨意,身上的玄色披風顯得更加風流倜儻。原來是要裝扮成商人,難怪皇上昨夜給各處送了便裝。“是。”靜婉等人應了。可康嬪和敏常在心裡卻不是滋味,姨娘?那不就是賤妾嗎?可是,是皇上的決定,也不好反駁。“咱們走吧。”皇上走在了前麵,往宮外走去。“皇上,不等麗嬪娘娘了嗎?”依貴人猶豫了一下,問出了口。“麗嬪不去了,”皇上回頭,看了恭嬪一眼才說道,“昨夜瓊娥格格生病,麗嬪脫不開身,皇後便安排了恭嬪隨行,走吧,快天亮了。”出了順貞門,來到神武門,便看見了神武門外的一行馬車。“皇上。”看見皇上帶著妃嬪出來,等在馬車邊的富察瑾琪應了過來,還有季開生。“嗯,”皇上點了點頭,指著富察瑾琪對靜婉等人說,“這是齊侍衛,那是季掌櫃,這是夫人。”“林夫人好。”富察瑾琪和季開生對著靜婉示意。“不必多禮。”靜婉笑了笑。也許就像和雲常在說的,已經放下,就不會再去糾結,不再難過。“準備出發。”皇上見都安排好了,便帶著靜婉坐了第二輛馬車。康嬪拉著敏常在連忙上了第三輛馬車,恭嬪也不在意,招呼石貴人和依貴人一起上了第四輛馬車。而第一輛馬車是留著開道的,季開生坐了進去,還有幾位大人。富察瑾琪騎上馬,揮了鞭子,走在了前麵。於是一行車隊,慢慢離開了神武門,向著城外駛去。這第二輛車子,從外麵看和其他幾輛沒什麼區彆,進來卻發現了不一樣的地方。裡麵很是寬敞,裝飾得很是精致,有舒適的墊子,還有一個小桌,香雨服侍了靜婉上了馬車,自己便坐在了外麵。靜婉挨著皇上坐下後,因為起得早,還是有些累的,便打了哈欠。“哈哈,從沒見過你這樣呢,”皇上覺得打哈欠的樣子好可愛,拍了拍靜婉的頭,“困極了,要不就趴著睡一會兒吧。”靜婉平時端莊,還從未在皇上麵前打過哈欠呢,本能的舉動,被皇上這麼一說,臉立刻就紅了。“皇上……”“好了,睡吧,朕摟著你,你趴朕懷裡睡。”皇上笑了笑,將靜婉摟緊了懷裡。靜婉也實在有些累,便依著皇上慢慢睡了。皇上也貼心,將身上的披風展開,將靜婉包裹起來。第三輛馬車上,康嬪和敏常在還因為寧貴妃是夫人一事耿耿於懷中。“怎麼她就是夫人了,咱們就得是姨娘?”敏常在有些忿忿不平。“沒辦法,”康嬪正閉目養神,輕輕開了口,“誰讓皇後不出宮呢?皇後若是出宮,也輪不到她來做這個夫人。”“那也不能讓她如此光明正大,倒是顯得咱們……”“無妨,不是彆人喊她幾句夫人,她就是正室了,”康嬪冷笑一聲,“這裡可不是皇宮,若是出了什麼意外,可不是她寧貴妃能反轉的。”“娘娘是打算……”敏常在一聽,有些驚喜又害怕。“還沒有想法,走一步看一步,反正不是一天兩天的事。”康嬪睜開了眼睛,掀開了車上的小窗簾,看向窗外,“到底是宮外,和宮內就是有不一樣的感覺。”窗外,天空才漸漸透出一些白光,一絲不同於宮內的氣息撲麵而來。第四輛馬車裡,恭嬪坐在正中間上,石貴人和依貴人一左一右坐著。“瓊娥格格生病了,也不知道嚴重不嚴重,”依貴人有些擔心,“瓊娥格格那麼小,我的玲婧格格也小,我這心裡也有些擔心呢。早知道,早知道就不跟著皇上出來了,這心離了宮,就放不下來。”“彆胡說,”石貴人看了閉目養神的恭嬪一眼,拉住了依貴人的手,“跟著皇上出行也是皇上恩典,豈是你說不要就不要的?”“我不是這個意思,我隻是有些擔心玲婧格格。”依貴人咬了咬下唇,心中的確牽掛不少,玲婧格格才四個多月。“不用擔心,”恭嬪開了口,“你不是已經把玲婧格格放在了皇後娘娘那裡嗎?放心好了,皇後娘娘定會照顧妥當的。”“嬪妾是相信皇後娘娘,隻是有些擔心玲婧格格太小了。”“既來之則安之,”恭嬪說道,“現在就是你想後悔,也不能在這個關口回宮,不若趁著現在,好好休息。”“是。”石貴人應了,拉了拉依貴人的手,不讓她再說話。有富察瑾琪護著,很快車隊就出了城。城外的路沒有城內的平坦,有些顛簸,所以靜婉便醒了過來。靜婉從皇上懷裡坐正,看著身上的披風,很是感動。看向皇上正閉著眼睛,想來皇上也在休息,靜婉便拿下披風想要給皇上披上,卻見皇上已經醒了,看向靜婉笑了笑。“醒了?”“嗯。”靜婉笑了笑,有些羞澀。“這路有些顛簸,的確睡不著了。”皇上歎了口氣,“等到了客棧,再好好歇息。”“那現在到哪了?”靜婉掀開了窗簾,看向外麵。空空蕩蕩的官道上,隻他們一行車隊。“已經出城了。”“這就出城了?”靜婉還想頭伸向外麵,看一看外麵到底有什麼不一樣。其實,到現在,靜婉還是有些不相信,就真的出來了?隨著皇上一起出宮出城了?“嗯,出城了,”皇上笑著點了點頭,“咱們這就是往南方去的路上,彆急,一路上咱們慢慢去。”“多謝皇上。”南方,那是她的家鄉。“彆叫我皇上,要叫我老爺。”皇上笑了笑,“我得叫你夫人。”“老爺?”靜婉試探著叫了一句。“多叫幾聲來聽一聽。”皇上起了逗弄靜婉的心思。“比起叫老爺,我倒是想要叫夫君。”靜婉紅著臉,反逗弄回去。夫君,多親密的稱呼,可是靜婉卻好久不叫了。那還是靜婉剛剛受寵的時候,皇上總是逗弄自己,讓自己叫夫君,可後來呢……慢慢的,可能認清了各自的君臣身份,自己習慣自稱臣妾後,皇上沒有再逗弄自己。“好呀,當著這麼多侍衛和下人的麵,你要是不怕就叫吧。”皇上仿佛知道靜婉不會叫似的,“你若是叫我一聲夫君,那麼我日日留宿在夫人房裡。”“皇上你……”靜婉的臉紅得快要滴血。“哈哈,寧兒你還是那麼可愛。”皇上開懷笑了起來。“皇上……”靜婉嬌嗔了一句,彆過了身子。又行駛了一段時間,終於停了下來。靜婉又掀開了窗戶看外麵,並不是客棧,而是馬車離開了管道,停在了一處空曠的草地上。“老爺,”富察瑾琪的聲音從馬車外傳了進來,“小的挑了一處空曠的地方,咱們停車休息一下吧,用了午飯再走,也好給馬喂喂草。”“好的,你安排。”皇上伸了伸懶腰,掀開馬車走了出去。馬車邊已經有小廝弓著背扮做凳子,好讓皇上方便下馬車。皇上一腳踩著下了馬車,才回頭又掀了車簾,伸出手說道:“夫人下來歇會兒吧。”靜婉無奈地搖了搖頭,看向皇上撇了撇嘴,才起身,扶著皇上的手,下了馬車。三月的天氣,草地綠油油的,靜婉下了馬車多走了兩步。在宮外正好,不用帶那些繁瑣的頭飾,不用穿複雜的宮裝,不用穿那花盆底鞋,也可以儘情在草地上跑一跑。才走了兩步,靜婉就發現了不對勁,一回頭,便看見,不隻是皇上、康嬪等人也下了馬車,還有富察瑾琪、季開生及幾位大人,都盯著自己看。是了,哪怕是在宮外,哪怕偽裝成商人的夫人,自己還是那個後宮裡的寧貴妃,不能隨意,要端莊的寧貴妃。好吧,還是無法自在。靜婉慢慢走了回去,執帕立在皇上身後,“老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