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刀意,也就是刀之靈魂,人無神魂心智不通,力量不顯,刀無刀魂刀法不通,威力不彰,然而怎樣領悟刀意,掌控刀魂呢?韓良先是想了半晌,不得要領,隻感覺心裡紛紛擾擾,似有千萬個人在眼前表演熱鬨的戲劇,停了這裡,那裡又開唱,難有一絲的寧靜。“既然是刀意,乾想大概沒用,且和天靈刀來感應試試。”極力按捺住心中騷動的火氣,韓良又把剛剛拋到一旁的天靈刀拿了一把起來,捧在手裡,注入一絲真氣到刀中。真氣在天靈刀上遊走,感受著刀身材質的脈絡,一個時辰,兩個時辰……幾個時辰過去,韓良倏地跳起來,把手一甩,隻見寒光飛起,一聲輕響,已然沒入峽穀石壁之上,隻留一個刀柄在微微顫動。霍小玉和白瑩瑩看韓良手捧天靈刀沉思許久,神情平靜,以為他終有所得,此時見他跳起來把刀甩出,頓時就知道其實他一無所獲,剛才不過耐著性子在思考,想到現在,已是忍無可忍,脾氣又上來了。霍小玉輕歎一聲道:“唉,你現在這種狀態,什麼事情都做不成器,不如先設法將心情穩定下來,再做其他打算,否則這樣下去,恐怕會出大問題。”白瑩瑩此前被韓良怒了幾次,不敢輕易出聲,隻在一旁緊張地看著。韓良像隻憤怒的猴子一樣原地跳來跳去,跳了幾十下,忽地一屁股坐在地上,神情沮喪之極,喃喃道:“難道我連自己都掌控不了了嗎……難道我連自己掌控不了了嗎……”霍小玉柔聲勸說,韓良卻似充耳不聞,隻在嘴裡重複念著這句話,說了百幾十遍,終於止口不言,垂下頭發起呆來。霍小玉在一旁乾著急,白瑩瑩卻是老神在在,緩緩說道:“姐姐,你著急也沒用,他現在正被惡根掌控,除了他自己,誰也幫不上忙。”霍小玉一愣:“什麼惡根?”白瑩瑩奇道:“姐姐,你已是身相巔峰的修為,怎麼連惡根也不知道?但凡修行之輩,從修煉開始,都會隨著修為的增長,滋生出惡念,殺伐、仇恨、抱負等等都屬於惡念,一旦惡念深種,形成惡根,便會擾亂心智,使人難以自製,做出各種稀奇古怪的行為,甚至脫離自身的原則而存在,唯有打敗惡根,將其掌控,才能恢複心智,此謂之去惡,成則進,敗則損。韓良求成心切,而且他心裡可能還藏著其他抱負或者仇恨,惡根漸深,除非絕世強者,能夠控製他的心智,否則便須他用自身的道行毅力和惡根爭鬥。”霍小玉雖然修煉了百多年,但倒有一多半的時間都是渾渾噩噩,開識以後基本都是單獨修煉,對於修行的了解,可能連一個大門派的小輩弟子都比不上,此時聽白瑩瑩娓娓道來,不由又驚又憂:“要是他失敗了怎麼辦?”“最好的後果就是從此修為停滯,再難寸進,最壞便是心性大變,至於會變成怎麼樣,那就誰也不知道了。”“那怎麼辦?”“隻能靠他自己,我們修為太淺,幫不上任何忙,不過也可以往好處想,一旦他去惡成功,定能修為大進,將來修行之路也會更加順利。”韓良雖然垂頭發呆,但白瑩瑩的話卻也聽到了幾分,嘴裡含含糊糊說了幾聲“去惡,去惡”,忽地把身邊另外一柄天靈刀拿在手裡,飛身起來,在石壁上連連縱躍,跳起十來丈,到了先前那把沒入石壁的天靈刀處,一把將手中另外一把刀並排插到石壁上麵,露出刀柄。兩個刀柄形成一個支點,隨後韓良就在這個支點上懸空盤坐了下來。看著韓良懸空坐下,眼睛閉上,一動也不動,白瑩瑩道:“去惡說易不易,說難也不難,有慧根的人終究會掌控自己,不會在這上麵摔跟頭,我們就彆多操心了,相信韓良可以做到的。”霍小玉道:“也是,我們在這裡操心也沒用。”說到這裡,看著白瑩瑩,奇道:“看不出來,你懂的東西真不少。”白瑩瑩臉色微微一紅:“我也隻是知道這回事而已,懂還說不上。”“你是聽師父講的嗎?”“我的族人中有不少高手,尋常聽得多了自然記在了心裡,我修為還淺,許多東西都是似懂非懂。”“那你該留在族裡好好修行才是,如何跑到人類的地盤來了,這裡可不太平?”白瑩瑩神情一黯,澀聲道:“我父親在一次戰鬥中身亡,留下一點家產,被族裡幾個壞東西覬覦,娘親勢單力薄,怕我受到傷害,便偷偷將我送下山來,現在也不知……也不知她怎麼樣了。”霍小玉此時才知道這隻小狐狸居然還有這樣一個淒涼的境遇,連忙走到她旁邊,輕輕抱住她,安慰道:“令堂是怕那些壞人拿你做文章,所以才把你送走,她好全力和壞人鬥一鬥,既然如此,她一定會有反擊之力,就算打不贏,自保也不成問題,更何況你那些族人中不可能沒有正義之士,不會看著孤兒寡母受欺淩的。”“隻恨我以前貪玩,不肯好好修煉,否則也不至於淪落到現在有家難回的地步。”白瑩瑩說著,眼眶都紅了。霍小玉柔聲道:“你現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安心修煉,把自身本事提高,其他的不要多想,說不定令堂已經把壞人打得落花流水了呢。”白瑩瑩破涕一笑:“我想也是,其實我娘親的本領比父親還強,幾個叔叔伯伯也很厲害。“兩女在下麵又哭又笑,半空中懸坐在刀柄上的韓良卻是另外一番情景。他此時心裡就兩個詞,一個是刀意,一個是去惡。想要去惡,必須先顯惡,也就是要找到惡根的所在,才好對症下藥,同樣的,要掌握刀意,也必須要摸到刀魂的所在。韓良對於修行的了解和霍小玉差不多,摸索著修煉到現在,除了從裴三娘那裡學到了一點東西,還有太多太多不甚明了,對於剛才聽到白瑩瑩所說那些關於惡念和惡根的話也是一知半解,但他明白,如果自己真的惡根深種,那麼就算自己不去找它,它也會主動蹦出來,就像自己這些天所經受的一樣。於是他乾脆先不管什麼惡不惡,隻一門心思撲在刀意上麵。之前無論是空想還是用真氣注入天靈刀中都一無所獲,這一次他轉換了一種思路,既不依靠刀,也不離開刀,而是把神識放開,一邊感應著身下那兩柄天靈刀中的靈氣,一邊將一柄虛幻的天靈刀在神識之中觀想出來,從身下真正的天靈刀中感應到什麼,神識之中就觀想出什麼。殺伐!這是韓良最先感應到的。這股殺伐之氣,他以前也感覺得到,手中一丁一乙兩柄天靈刀,都有殺氣,有血氣,能夠助長刀光的威力,這一套天靈刀以前的主人,一定不是尋常之輩,殺的人不在少數。由於天靈刀本身品質隻是一般,雖然具備些許靈氣,但並沒有真正通靈,做什麼事情都要主人來操控,既然以前的主人沒有將每次殺戮的殺伐之氣祭煉掉,久而久之,那些殺伐之氣就凝聚在刀身中,留了下來。韓良在身下的天靈刀中感應到殺伐之氣,便也將這股凶惡澎湃的氣勢引導到神識中,灌注到那柄觀想出來的天靈刀內。頓時他感覺神識中那柄觀想出口的虛幻之刀有些不自在,蠕動著,躍躍欲試,仿佛想要找一樣東西,一刀劈下。“控製,控製!”韓良心內暗念,將觀想出來的天靈刀緊緊約束住,不讓它做出任何異動。隨著感應到身下兩柄真正天靈刀中的殺伐之氣越來越濃,注入神識之中那柄虛幻之刀的殺氣也越來越多。隨著殺氣的增加,虛幻之刀好像得到了更多力量,在韓良神魂之力的掌控中不斷蠕動,極力要掙脫韓良的掌控。“嗖!”虛幻之刀終於掙脫了出去,跳了起來,韓良連忙調動一股神魂之力一抓,將虛幻之刀抓住。但是觀想出來的那柄天靈刀力量越來越大,接連從韓良的掌控中掙脫,把韓良逼得手忙腳亂,好不容易才勉強壓製住。此時他的心態也發生了變化,感覺越來越不耐,生起了一種乾脆完全放開去的念頭,驅動神識之中那柄虛幻之刀一刀劈下,不管劈到什麼,都要將其斬成粉末。“斬!控!斬!控!”兩個不同的念頭在韓良心中激湧著,衝突著,漸漸的心中那個聲音也有“斬!控”變成了“斬!斬!斬!”斬!強大的惡念在韓良心頭縱橫,他幾乎完全忘記自己觀想出這柄虛幻天靈刀的最初目的,就要將其向下猛烈劈下。下麵正是白霧籠罩的冰湖。虛幻之刀即將劈下的瞬間,韓良心中再次湧起一股不甘之念。他要自己掌控自己,而不是被心底的惡念所影響。“斬!”韓良嘶吼一聲,拚著最後一絲清朗的念頭,將神識中那一柄觀想出來的天靈刀翻轉過來,對著自己當頭劈下。一道耀眼的光芒在眼前閃爍,刀光含蘊著韓良的神魂之力向著自己劈下。劇痛!韓良隻感覺整個人頓時就被劈開,分成了兩半,一種刺骨的劇痛從頭到腳撕下,這一刹那,神魂仿佛已不存在,呼吸也痛得凝滯了。原本深邃的腦海好像被抽乾,昏昏沉沉沒了知覺,身體再難穩住,從半空栽倒了下去。霍小玉和白瑩瑩一直在說著話,其實盤空而坐的韓良的動靜也沒有逃出她的眼睛,看到韓良忽然從半空跌落,連忙飛身起來,將韓良的身體一抄,抱在懷裡,穩穩落地。白瑩瑩也飛身過來,訝異道:“怎麼了,怎麼突然掉下來了……哎呀,他昏過去了。”霍小玉是一個極單純,極沒見識的女鬼,把韓良抱在懷裡,一時不知要怎麼處置才好。白瑩瑩驚呼過後,好像想起了什麼,在一邊連聲道:“快把他放下來,他大概真氣紊亂了,渡一點真氣到他體內去梳理,我見人救治過,應該……應該是這樣沒錯了。”霍小玉自己沒什麼主意,隻得聽了白瑩瑩的話,將韓良輕輕平放在地,然後把手放到他頂門,將一絲柔和的真氣注入,卻發現韓良體內真氣順暢之極,哪裡有半分紊亂的跡象。“真氣沒亂,怎麼回事?他剛才是不是在祛除心中的惡根,這種情形應該怎麼辦?”霍小玉急急問著,白瑩瑩也沒了主意,手足無措道:“我……我隻是知道去惡這回事,自己沒經曆過,也沒聽說去惡會把自己弄得昏迷不醒啊。”兩人正不知如何是好,卻聽“哎喲”一聲,韓良的臉上露出痛苦的神色,隨即眼睛開始睜開,茫茫然瞪著,漸漸又浮現出喜色來。“韓良!”霍小玉又驚又喜,不知韓良此時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怕弄巧成拙驚擾了他,隻是輕輕喚了一聲。韓良微微一笑,吃力道:“沒事,把我扶起來。”霍小玉和白瑩瑩一人扶住韓良一隻胳膊,將他身子扶起坐好,異口同聲問道:“怎麼回事?”“好事,我好像領悟到了一點東西,不過具體還說不上來,你們扶我到石壁那裡去,我神魂受了點損傷,先調息一下,慢慢再來琢磨。”二女將韓良扶到一旁靠著石壁坐下,韓良運起神識檢視了一遍,發現剛才神識之中劈到自己的一刀,將神魂傷得不淺。那一刀乃是用他自己觀想出來的天靈刀劈下,其實就是運用了自己的神魂之力來打自己,當時他的神魂完全沒有防禦,承受了自己一多半的神魂的力量,可是是一種極其凶險的自殘的行為。好在他精神力極強,神魂穩固,矛雖尖,盾也固,傷是傷得不淺,還不至於神魂潰散。當下他便運起心法,緩緩修複著自己的神魂,待到完全複原,已是過去了十來個時辰。想起當時的情形,受傷的那一刻,心中明鏡似的,通通透透,反倒是最情形的時刻。“那一刀運用了神魂之力,卻是把天靈刀的殺伐煞氣灌注其中,可謂是人和刀的一次配合,若是將這種配合熟練了,能夠將刀中殺氣通過神魂之力徹底釋放,不單是給自己,也能給彆人造成傷害,不知是否就是刀意的一種?”想到這裡,韓良精神大振,把自己的想法跟霍小玉和白瑩瑩說了,隨即再次飛身到半空,在石壁伸出的兩個刀柄上麵坐下。神識放開,一邊感應著身下兩柄天靈刀中的殺伐之氣,一邊觀想出一柄虛幻之刀,並且將兩實一虛三柄刀用神識連接起來,殺伐之氣流轉著,沉澱著,源源不絕。當感覺無法掌控觀想出來的那柄虛幻之刀時,韓良再次奮力將刀光向自己一劈。依舊是難以忍受的劇痛,依舊身形不穩,從半空墜落。霍小玉及時把韓良的身體借住,等他醒來,扶他到石壁坐下調息。如此感應、觀想、自劈、調息,循環往複,接連六次,也昏迷了六次,每一次都痛苦之極,但韓良也漸漸摸索出了更多的東西。每當他感覺掌控不了虛幻之刀,實際也是無法自製,被惡念充塞的時候,此時隻要將虛幻之刀往自己一斬,雖然傷了神魂,卻也暫把灌注在神魂中的惡念給斬除。這樣斬了一次又一次,他發現每一次自己神魂所受到的傷害都變得小一些,最後關頭控製虛幻之刀也越變得容易,六次之後,已不像開始時那般勉勉強強才能夠保持自製,而是能夠很輕鬆地知道自己下一步要做什麼,把握出手的時機,每一次都是劈在虛幻之刀即將脫離掌控的臨界點上。有了這番發現之後,韓良的“自殘”也越來越起勁,當劈到三十多次時,他發天靈刀中的殺伐之氣開始變弱,另外一種悲傷的情緒從刀身上湧現。韓良毫不猶豫,同時也把這種悲傷引導注入自己神識中的虛幻之刀裡麵,這一下他好像又回到了第一次“自殘”的時候,差點就掌控不住,把虛幻之刀向下麵的冰湖劈去,幸虧在最後一刻閃出一點靈光,及時回刀,這才不至前功儘棄。這一次,他所受的神魂傷害也變重了。到第一百次的時候,韓良已經能夠輕鬆的掌握悲傷情緒的脈絡,在無法自製的關口及時一刀劈下,將心裡湧起的惡念斬斷。所受的神魂傷害自然也變得小了很多,隻要調息個把時辰便可痊愈。然而這時,天靈刀種的悲傷開始淡去,第三種感受又湧了上來。這是一種自暴自棄,萬念俱灰的感受,韓良幾乎就被感染,想要放棄一切,管什麼去惡,管什麼刀意,管什麼修煉,管什麼仇恨……拋開一切,連眼前的刀都不想動了,乾脆跳下來躺倒睡個大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