貳-2(1 / 1)

姑獲鳥之夏 京極夏彥 7487 字 2個月前

我決定不事先向該偵探報備就中止與當事人的談話。我不知道不做調查推理的榎木津偵探會作何反應,再怎麼說,不對的是當事人在前、卻不從房間出來的榎木津。“那麼,真的願意接受委托嗎?”“追查牧朗先生的行蹤,是吧?”“不。到底或者還是死了?如果活著,為什麼會失蹤?隻要知道這些就行了。在哪裡,做什麼事,都無所謂。為了填補家庭的鴻溝,我必須清楚地知道那個人究竟怎麼了。”“即使這麼做會斷然使你的家庭鴻溝更加擴大,你無論如何都還是要這個證據嗎?”腦後突然傳來聲音,我縮起脖子。榎木津站在屏風後麵。榎木津以極難得的認真表情,凝視著嘴巴癟成一字形的久遠寺涼子。他簡直就像一尊希臘雕像。久遠寺涼子對於突然出現的偵探一點兒也不吃驚,毅然地用能劇麵具上那種捕捉不到的眼神看著榎木津。夾在中間的我,有種像身在蠟像館似的奇妙感覺。“怎麼解讀你話裡的意思好呢?”“不折不扣地就是這意思。”人偶們用隻有自己聽得懂的話交談著。“我信賴家人。”“牧朗君不是家人嗎?”久遠寺涼子不知為什麼瞬間止住了慣常困惑的表情,微微地笑了:“至少現在不算是。”人偶們再度恢複無機物狀態。“到底怎麼回事?榎先生,你什麼時候走出房間的?”榎木津不回答我的問題,照樣凝望著久遠寺涼子那裡,不,應該說她頭上約二、三寸的地方。“我隻有兩個問題。”偵探很唐突地發言。和剛才在房間裡那愚蠢的音色不同,現在是一種深沉的嚴厲的語氣:“委托我調查事件,到底是誰的主意?”“是我。我從在進駐軍擔任翻譯員、我認識的人那裡,聽到有關老師的評價。”“噢!”榎木津感到意外地幾乎要皺眉頭了。“那麼,再問一個,你沒撒謊吧?”“竟然說這麼失禮的話!這位可是委托人喔,有說謊的必要嗎?既然把那麼難說出口的家務事都告訴我們了,咱們隻要想到她想解決事情,不就得了?”“這個人一句也沒提到解決事情唷,關君,隻說了要證據而已。”“不都一樣嗎?”我憤怒地反駁榎木津,而且,想征求同感地轉向後麵一看,久遠寺涼子並沒有特彆不高興的樣子。連否認偵探的粗暴言語的跡象都沒有,看起來她反而變得很冷靜似的,反問道:“我的話,有什麼可疑的地方嗎?”“不,我隻是在想,你是不是早就認識這個男人?”他到底在說什麼呀!我不可能和她是舊識。“榎先生,你瘋了呀?胡言亂語也要有個分寸。我和這位是第一次見麵唷,難道你連我都懷疑嗎?”“你很健忘,所以我不相信你。怎麼樣,你認識這個關君嗎?”久遠寺涼子這一次斷然地否認了:“很遺憾,我不認識。是你想錯了吧。”“是嗎,那敢情好。”榎木津留下這句話後,走進房間鎖上了門。不理會張口結舌的寅吉,我鄭重地向久遠寺涼子對剛才的不禮貌道歉。為行動格外奇特的偵探辯解非常地費勁,再怎麼解釋剛才榎木津的態度都不可原諒。首先,連該如何理解,都無法了解。久遠寺涼子以雙手製止不斷賠罪的我,以困惑的、也因此顯得溫柔的表情,說道:“……請不要太介意。榎木津先生擅長運用與眾不同的偵探手法,我從認識的人那裡早聽說了。所以,剛才的表現也一定是重要的偵探術吧。雖然有點兒吃驚,不過,那也沒辦法!”說謊!根本就不吃驚。為什麼要這麼說?我心想。接下來,我和她約定明天下午一點鐘去久遠寺醫院。久遠寺涼子告知了住所和簡單的路線後,說道:“恭候大駕,今天非常地感謝。”很客氣地說完,緩緩地鞠躬後離去。喀啷,鐘響了。久遠寺涼子所擁有的寂寞的氣氛,在她離去後短暫地仍回蕩在她所坐過的沙發、站過的門口的空間。榎木津上場以後,一直散漫地半張開口的寅吉終於生還了似地說道:“哎,第一次看到那麼漂亮的人。我自以為看儘了美女,像舊書店老師的夫人,喔,老師你夫人也相當漂亮呢。”日書店的老師指的是京極堂。對寅吉來說,幾乎每個人都是老師,很難區彆。“現在不是說奉承話的時候。先彆管京極堂老師的妻子了,也彆把我家那口子算進去。”“不,不是奉承話喔。不過,剛才那位女士是不同種類,不像是這現實裡的人。這麼大熱天還穿和服,又不流汗。注重打扮的家夥難道連流汗都克製住了嗎?”“可以這麼說。”我倒沒注意到。“而且,那麼地纖細瘦小,卻魅力十足,穿和服未免太可惜了。”這一點,我也沒留意。對她,我為什麼沒有寅吉的看法。不,說不定是一種不可以有的心情。“寅吉,你在看女性的時候,儘注意這些地方嗎?真是失禮的家夥!談到失禮,咱們的偵探怎麼啦?瀟灑地出現是好的,彆說解決什麼事情了,到底是怎麼回事?”基於不想再談她的心情,使我將矛頭對準榎木津。於是,寅吉無視我在說什麼,走到榎木津的房間前,喊他:“榎先生,剛才是怎麼回事?請說明。”沒有回答。我毫不在乎地打開門。榎木津站在窗邊眺望著外麵的景色,對於有躁鬱症的他而言,氣氛顯得太陰森了。難道在反省嗎?我摸不著頭緒,有點兒不好開口說話了。“明天請好好地乾!”“乾啥呀?”“偵查呀。那事情未免太過份了!”“……你真的沒見過那女人嗎?”“咦?”“……儘管如此……那個死了吧。嗯……那個已經死了。”榎木津半自言自語地小聲說道。“誰死了?”“藤牧。那女人應該知道的……”“你還在懷疑那個人嗎?我確實不是偵探,但多少也累積了些人生經驗,從我的經驗判斷,那個女人沒有說謊!”“也許……所以,一定是忘了吧。”榎木津說到這裡沉默了。我不想再費神想如何應付這個怪人了。走出房間後,我叮囑正偏著頭一副百思不得其解模樣的寅吉,明天一定要讓榎木津去約定的地方。思緒無法有條理地整理,心情很難靜下來。我立刻想到要把今天發生的事向京極堂報告,順便征詢意見。本來唆使我來找偵探的就是他。下了電車,太陽早已傾斜了。心情很涼快,和昨晚不一樣,今天有風。我帶著複雜的心境,走上坡度恰到好處的坡路。店已經打炸了。叫喚了幾次都沒有回音。我走到正房的玄關一看,不像是外出的樣子,一打開門,主人的木屐旁有雙女人的鞋子。八成是老婆回來了。起居間不斷地傳來京極堂的聲音,看來主人並不是不在,我擅自走進去。“喂,京極堂,是我。打攪樓!”拉開紙門,回過頭的不是老婆,是主人的妹妹中禪寺敦子。“啊啦,嚇人一跳,關口老師。”中禪寺敦子回頭的樣子,使她的眼瞳看起來更大,簡直像貓眼似的滴溜溜地轉向我這裡。迥異於幾乎不動的哥哥,妹妹總是活潑機敏地動著。少女時代剪得像市鬆人偶(譯注:兒童的通稱。)似的劉海,在就職時竟一刀剪掉,連裙子都很少穿,簡直風貌如少年。“是敦子呀,我還以為是千鶴子小姐回來了呢!”“喂,你把馬和千鶴子搞混,我可傷腦筋喲!再怎麼看都不至於弄錯吧。”京極堂依舊一張生氣的臉孔。敦子小姐眼睛滴溜溜地轉,揚起半邊眉毛,瞪著哥哥。臉長得不像習性倒相似。“嗯,很過份呢!老哥,這是對嫂子不在、連茶都不會倒的差勁老哥特地準備晚餐來的勇敢的妹妹,所說的話嗎?”“我什麼時候拜托你來著?誰喜歡吃你做的東西。而且倒茶這等小事我自己會,昨天我還泡了茶請這位大老師哩!”“是的,我喝了像白開水的味道變淡了的茶。”中禪寺敦子喀喀地笑了。“話說回來,千鶴子小姐怎麼啦?不會是厭煩了書呆子老公離家出走了吧?”“你家的雪繪小姐都能夠忍耐你了,千鶴子乾嘛離家出走?我可是舊書業界中,出了名的疼老婆唷!”“先彆管業界了,在這一帶,你隻不過是個愛書家而已吧。”我一麵罵人,一麵坐到和昨天完全一樣的地方。這裡是我固定的位置。“嫂子回京都娘家去了,老師。嘿,今天是祗園祭(譯注:京都八阪神社的祭典,每年七月十七日至二十四日舉行,昔時為驅趕疫病祭神舉行花車迸行,流傳至今。)呢。”“喔,是嗎?”妻子今早說的祭典,指的原來就是祗園祭,我總算理解了。“民眾本來好像很克製地自己在做,最近倒變得很熱鬨。可能是各條街內推出了花車的關係,需要人手吧。”話在這裡打住。京極堂像他妹妹那樣,揚起半邊眉毛,很訝異似地望著我問道:“在這種時間,你來乾嘛?一看就知道你急忙爬坡上來的,呼吸快停止了似的。”“嗯,事實上,已照你說的,我去了偵探那裡。”“為了久遠寺醫院事件嗎?”我說出口後才想到中禪寺敦子也在場。我完全忘了她基於良心問題,中止了采訪這件事。我想起中村總編輯被她說教那回事,再度把話咽了進去。自己究竟一天裡要引發幾次失語狀態才罷休?“沒關係,關口,我們剛才談過了。都是這個輕桃的姑娘找你商量引起的。這家夥好像中止采訪了。怎樣,那個怪偵探說了什麼?”托京極堂難得大力相助之福,免除了陷入失語狀態的我,麵對他們倆有條理地說出今天發生的事。在這段時間裡,哥哥如同石頭地藏般沉默不語,而聰明的妹妹熱切地聽我說話的關係,我一點兒都沒有白天跟榎木津說話時那種疏離感,忘情地一口氣說完。儘管如此,這兩天我都在談這個事件。在談話間,我開始錯覺這個事件已不是他人的事,而是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了。“嗯,你對那位女士懷有什麼特彆的情感嗎?”京極堂突然插嘴問道。“為什麼?因為她是個美麗的女性,你的意思是我在單戀她嗎?”“不,那就太缺乏自知之明了。隻不過,每當那位久遠寺涼子出場時,你的表達不知是抽象的、還是文學性的,像有什麼內情似的,聽著都不由得害羞起來。”“因為關口老師是文學家的關係嘛,在描寫美麗事物時難免會變成詩,這是沒辦法的呀。對不對?老師。”在這個時候,為什麼在我內心,和久遠寺涼子相對時那種煩人的羞恥心,又再度更醒了呢?真是托福,我連中禪寺敦子的讚美,都無法巧妙地應對。“好吧,榎木津那家夥最後說了什麼?”正好這個話題可以避開她,我感到些微的安心,回答道:“他說大概那個——所謂的那個,是指藤牧先生——可能死了吧。然後說我和她不是第一次見麵,說得很堅決。”京極堂做出他擅長的芥川龍之介的姿勢,用指甲搔著下巴。“那麼,她看到了‘藤牧的屍體’,或‘如同死亡狀態的藤牧’嘍。可是,就算相信你的人生經驗,女人不記得這一切……而且以前的你也靠近著看,你也不記得……”一個人自言自語地說道。“怎麼回事,我一點兒也不懂。我怎麼會知道這些事?我又不認識她,如果她看到了屍體,那乾嗎還來找偵探?竟然連理性的你,都相信榎木津那個瞎猜的騙子嗎?”“你為什麼一碰到那女人的事,就變得如此感情用事?即使兩人曾見過麵也有忘記的可能性呀。至於屍體,如果是基於‘如同屍體般的東西’的認識,由於不認為是屍體,所以忘記了也是有可能的。而且,如果連‘如同屍體般的東西’的認識都沒有,那麼,即使看到也不會將它和失蹤事件聯想在一起吧。”“所以,我想說的是,為什麼榎木津會知道她和我、連當事人都像是忘了的事情?怎麼回事呢?是騙子嗎?我隻能想到這就是你所討慶的心靈術了。”我發現自己變得迥異於住常的攻擊性。平常的我,在這種場合,會稍微後退一步,然後,認真地凝視自己。也許我真的對久遠寺涼子有特彆的情感。可是,那和男女之間、至少和戀愛的情感不同。相反地,不能對她產生這種情感的強烈忌諱,在我內心中萌芽。“哪,哥,我也對這件事感興趣呢。為什麼榎木津先生會知道這些事呢?”“那是那家夥的眼睛太壞,他看得到彆人的記憶。”“什麼?”我和中禪寺敦子,幾乎同時發出疑惑的聲音。“哪,京極堂,拜托請說得讓我們容易懂吧!那是讀心術嗎?或是心靈術所說的透視的把戲?和眼睛壞有什麼關係?”“關口君,你忘了昨天的談話嗎?”“怎麼會忘記?”京極堂嘿嘿哼哼地不知嘀咕了什麼,把坐墊拿開,很嚴肅地重新坐正。“還說記得,擺架子呢。那為什麼說讀心術是愚蠢的事兒?昨天所說的,我大致用你聽得懂的、不用專門的難理解的用語,作了大幅度的省略和割愛,有時候加上相當飛躍性的誇張,還夾雜若乾的笑話和家常話,引用了很多比喻。儘力做了這麼多以後,你終於相隻理解了中聽的結論似的,這是事實吧。你如果不擺脫心靈啦、超能力啦的想法,再怎麼聽我說也是白搭。”確實如此。在回家的坡道上,結果我很清楚地什麼都想不起來。可是,明天我必須和榎木津一起以偵探的身份展開行動,即使榎木津那種乍看雖是支離破碎的言行,但若真有什麼含意的話,事先知道也不是什麼逾矩之事。“你把事情說得那麼了不起,其實根本沒什麼根據吧。被我和敦子一質問,還不就語無倫次了。所以才會用這樣的說法逃避吧。”我明知並非如此。這個男人即使是假設推論,一開始說出來的論旨就不會讓他人能指摘出矛盾點。在長期的交住中,我從未見過京極堂辯論輸了,或他的理論在中途發生破綻的事。儘管如此,我還是說了挑釁似的話。站在稍後方的“平常的我”,其實隻不過是畏縮,變得有些膽小而已。京極堂搔了眉毛一會兒,歎了一口氣後接著說道:“總之,先把那種心靈術和讀心術什麼的想法丟掉吧。”“你乾嘛那麼討厭心靈?是基於世上沒有靈魂這見解嗎?那怎麼說才好,超常理現象嗎?超自然現象嗎?”“那更糟了。”京極堂一副吃了什麼難吃的料理似的,扭曲著臉,說道:“首先,有沒有靈呀魂呀的議論,說起來,本來就很沒道理!”“是嗎?可是,哥,不管你怎麼說,這世間物理上不可能發生的事,不是一直在發生嗎?肯定靈魂存在的許多人,引用一些事實,例如預感啦、投胎轉世啦、流淚的石像啦、靈視(譯注:用心靈看而非眼睛。)和攝念(譯注:一種心靈現象。不依靠物理的力量,用心靈的力量,將內心所思的事物,感光在相片膠卷。)之類的奇跡,當作證據似的主張靈魂是存在的。目前,雖說這些在物理上是不可能有的現象,一旦被證明物理上是可能的話,那麼,就是否定靈魂但相信物理論者的勝利了。而且,如果怎麼都無法被證明的話,連否定論者也因無法做物理解說,所以更應該相信有另一種力量存在吧?關於這一點,我不認為是毫無意義的討論呢。”中禪寺墩子忍住惡作劇,像孩子似地含著笑,緊抓著兄長不放。“比如說,剛剛墩子所說的現在物理學上是不可能發生的事例……姑且承認有那種事例吧。可是,靈魂肯定派的那夥人會怎麼說呢?會很高興地說是奇跡啦、不可思議啦什麼的吧。不過,這並不足以說明什麼。承認奇跡為奇跡其實是,似是而非地表示承認奇跡在平時是不會發生的這種世界觀,所以說,這是很值得懷疑的。另一方麵,否定派的那夥人,由於論調和自己所知如螞蟻背那麼小的常識不一致,所以壓根兒就不當一回事。他們認為一定是弄錯了,但那是很愚蠢的。奇跡啦、怪異什麼的,就像昨天跟關口君說的,隻不過因為很偶然地不符合現在的常識、並非今日科學所能及的範圍而已。說起來,不應該發生的事仍然是不會發生的,這是我一貫的主張。已經發生了,就不能再叫做不會發生了。試著說什麼超越常理啦、超自然什麼的,這是直譯吧,從日本話的語意來看,是意義不明的。我認為,也不是反自然啦脫離常識什麼的意思。”“明白了吧!儘管如此但我不認為議論本身是毫無疑義的。”“所謂靈,是為了使難懂的東西變得容易懂所想出來的記號。比如說數字也一樣。在這世上,‘一’這個東西並不存在,所以認為沒有數字,但其實這是謬論、是錯誤的。另一個反駁的論點是,隻不過是眼睛看不見,但確實是有‘一’這個東西,但這又很可笑了。靈本身並非有、沒有的東西。存在於宇宙中的所有的屬性,為了圖方便都稱呼為靈,這麼想就好了。”“等等,哥。靈是存在的所有東西的屬性什麼的,這麼說來,靈魂就不局限存在於活著的東西,石頭和木頭,不,連這張桌子、坐墊不也有嗎?這聽起來像是哪個鄉下寺廟的和尚所說的話了。”“敦子說得好!存在的東西都有靈的話,對了……比如說,敲這張桌子的話,桌子會覺得好痛嗎?老年人教訓人珍惜東西就常做這種比喻呢。從道德上來說,倒也不壞,不過,這不像你說的話哩。”“你們為什麼說這些蠢話?為什麼非要將桌子擬人化不可?同時因為神經和腦發生作用而產生的一個信號。痛什麼的,是生物生存時,為了回避不喜歡的外界刺激,而由腦所製造出的一道叫感覺的菜單哩!我所指的不是這個意思。對了,……時間是開端。”我因為流露了俗氣的想法,所以覺得很羞愧。中禪寺敦子可能心情也一樣吧,變得稍微安靜了。“時間是什麼?你能說明嗎?”京極堂用一副不懷好意的表情,向我詢問。“隻能說出是時間的流逝……”“對吧。我們很意外地對時間缺乏客觀的解說能力呢。由於如此,現在的物理學對時間完全沒有回溯性,甚至盲從。所以不確定原理等一出現,就張皇失措了。我們為了表示時間,所以製作出時間表等,為了理解時間雖然非常有效,但卻完全沒有表現出時間這個東西。這與我們對靈魂的理解方法很像。那麼,關口君,接下來,記憶是什麼?”“不遺忘過去的事、記住它。”“回答得像國語辭典。可是,因為‘過去’和‘事物’的定義並不確定,所以似懂非懂的。‘不遺忘地記住’,不過是‘記憶’的替換語而已。”“哥,你愚弄老師有什麼用嘛!我知道了記憶的確也是很難說明的,那到底怎麼回事?”“有幾種思考的方法。假設記憶是物質的時間性過程,怎樣?”“這是什麼?”“如同讀宇宙這個字眼,宇和宙,亦即是時間與空間所成立的。物質在空間中,被把握為質量,那麼,在時間中,是怎樣的呢?很遺憾,現在我們仍無法表現和理解。對於存在,隻能認為,時間僅是無條件地、無時無刻地流逝而已。可是,如果這樣,時間經過本身,就不能說是物質的‘時間性的質量’吧。也因此這才是‘記憶的原形’吧。反過來說,那就變成所有存在於宇宙的物質,都可以假設稱有‘物質的記憶’了。”“喂,京極堂,那不就成了森羅萬象,一草一木,全部都擁有記憶了嗎?”“嗯,這也是一種思考方法。於是,這個物質性的記憶、記憶的原形才被稱作靈吧。當它還是物質時,隻有‘有’而已。但突破規則的叫生物的這個家夥誕生了,這麼一來,話題就不同了。你認為,生物和無生物決定性的差彆是什麼?”“有沒有生命吧!”我期待著讚同意見似地望著中禪寺敦子,她也瞄了我一眼。為我不放心的發言作了補充:“隻從構成的物質來比較的話,生物與無生物之間並沒有什麼差異……而且,分辨原始性微生物和單純的氨基酸,終究不足以證明生命的有無什麼的吧……?”比我還會說話。哥哥狡猾地看著妹妹說道:“那麼,那個生命是什麼?這也不能明確地回答。剛才的物質的記憶,不知基於什麼機會而活動了起來,將這種狀態稱為活著怎麼樣?也就是說生命是靈的集合。可是,這種活著的狀態,在自然界是非常不自然的狀態,所以無法長久地持續。立刻死了。為了保存活動著的記憶,於是製造複製自己的技術被編造了出來。”“為什麼?”“答案是生命的本來麵貌是記憶。不過,如此一來,生物的記憶會成為相互交錯而更加複雜,結果發生了破綻。但是有非常的湊巧,效率良好地為後世留下記憶的遺傳因子那樣的結構竟然偶然地成立了。不過,這樣的話,必須留下來的記憶更複雜了。這是一種本末倒置作重複動作的遊戲。生物就這樣地重複著非常反自然的畸形的進化。最後,看到了所謂腦組織的完成。意識因此逐漸產生。昨天我所說的心和這個生命是一樣的東西。生命等於心與腦的接點,這才是意識。”我不知該如何回答。然而,朋友聰明的妹妹立即反應了:“靈,亦即物質性記憶的集合是生命,而如果這是心的原本麵貌的話……那麼,哥,手和腳直到內臟,都是有生命……有靈嗎?”“是的。”“你是說我的手、耳朵和頭發,都是有思考的嗎?”“思考的是腦,使它思考的意誌是心。所以,不能說心和命都普遍存在身體的任何部分。生命集中在心臟和腦的話,那就等於說臀部和腿是死的。”“可是即使切掉手腕也不會死,但是失去頭和心臟不是會死嗎?”“合理!所以終究很難想象生命和心靈無所不在。”我隔了好一會兒才發言,京極堂大膽地笑了。“想象成肉體是器皿,而靈魂住在那裡就很容易了解了。那和時間表一樣的方便。肉體就是生命唷,是不可分割的。既然這麼說到這裡,對了,假設現在這裡有個心臟被穿透的男子,他死了嗎?”“當然死了。又不是拉斯布津(譯注:Valentin G.Rasputin,俄羅斯作家,農村派代表作家。)和《小蟠小平次》(譯注:日本傳統戲劇歌舞伎劇本之一,改編自山東京山的著作《複仇奇談安積沼》,有四世鶴屋南北和河竹默阿彌所作兩種劇本。)。可能還會活一會兒,可是會很快失血而死。”“如果是人的話。但身體的另一部分呢?活著呢。作生魚片的時候,把魚的心臟和內臟全拿出來後,魚不是還抽動著嗎?因為肌肉還活著。人也一樣,即使心臟停止跳動,其他器官仍幾乎都活著。心臟不過是讓血液循環的器官而已,不過,很麻煩的是,血液停止流動無法供給氧氣的時候,最先死的是腦。然後,身體各器官就無法維持複雜的記憶交換。作為高等生物的價值就失去了,僅存低等生物的器官,但這由於是相互依存生存的關係,因此不久也會慢慢死去。換句話說,原始性的物質的記憶活動,就無法依隨己意了。如此一來,零的集合體的生命就不是集合體了,逐漸還原到單純的物質。換句話說就是死了。所以,雖然意識有中斷的瞬間,但沒有死亡的瞬間。人是慢慢地部分地死去。”“真令人難受。什麼死掉的人還有一部分活著……”“肝臟之類的好像能持久嘍。骨頭和皮膚也活得長。至於頭發,隻要供給氧就能活,屍體的頭發會稍微變長的唷。”“這麼說來,會有那種會長頭發的人偶哩……我曾寫過一篇報導。”“反正是死掉的孩子的怨恨……什麼的所造成的吧。”的確如此。“這麼想的話,死人的靈魂咻地飄出來什麼的,那不是很奇怪嗎?抽出來後活著的部分是另外一個人嗎?慢慢地抽出來,心和身體是分開的關係,所以和身體的生死無關,這聽起來像似是而非的理論。再說,如果將靈想成是物質的話,那麼輪回轉生的思想就能夠老實地接納了。因為所有的物質,都透過食物鏈等的生態係統,以各種形態循環著。由於生物是攝取其他物質與自己同化後而生存的,所以也攝取了物質的記憶。然後,生物本身總會還原為物質後再被其他生物攝取。”京極堂在這裡打住,瞄了一下我的臉色後,開玩笑似地說道:“嘿,正經八百似地說了這些,我想說的是,這種思考方法也有的,信不信隨你。”我非常氣餒。“怎麼,你這家夥,又騙人了嗎?”“什麼騙子的嘛?我從出生以後,就不曾撒過謊和梳過島田發型(譯注:一種婦女發型。)哩!”京極堂鄭重其事地說了大謊話。“這種想法,隻不過有助於你理解榎木津的性格而已。”我差點兒把這檔子事忘記了。“等一下。”中禪寺敦子說道,她中途退席從廚房端來茶,然後用客氣的聲音說道,招待不周對不起,要我喝茶。由於我一向隻看慣了她在男人群中生氣勃勃工作的模樣,所以看到做出少女動作的她,不知為什麼情緒變開朗了。而且,她泡的茶和昨天那味道淡的茶不同,是味道很香的玉露茶。我甚至有種重生的感覺。京極堂喝了一口茶以後,嗯嗯啊啊地咕喊著,一定也領會了好茶的關係。“把剛才說的當前提考慮的話,腦就不是記憶的倉庫了。可以設定腦是執行記憶的再生和編輯的地方吧。”“昨天你說是稅關哩。”“可是,哥,我聽說最近的大腦生理學,對腦的哪個部分有什麼作用,已大致理解了呢。也就是什麼樣的記憶在哪裡、如何地貯藏。”妹妹真不好對付。“對呀,但是對於如何記憶卻完全不了解。人為了生存所必需的記憶的量,再如何有效率地貯藏,那個量實在太龐大了,不是像這樣的器皿能夠裝的。”說道,朋友將手指指向自己的頭,接著說:“想想看,那是不是隻好先把重複的資訊丟掉?看到你,然後想,啊,這是動物、靈長類、人、日本人、男人、認識的人、關口,多麼地缺乏認識的方法。反正先把前半期的記憶割愛。”“當然。”“然後,這一次,看看關口這家夥吧。到中途為止是一樣的,可是,再仔細看,嗯,看起來像男人但其實是個女人,所以和你一樣的那部分記憶,就必須割愛了。”“話太多了吧,哥。”“然後,再說說你吧。昨天,你的襯衫和褲子都皺巴巴的,今天卻穿著熨鬥燙好的衣服。昨天早上八點鐘起床,但今天十一點過後才起來。”“怎麼知道的?”“看胡子長的樣子就知道。也就是說為了區彆昨天和今天的你,隻需看下巴周圍那臟臟的像菌一樣微暗的東西,和衣服皺紋數目就知道。以後的事即使完全割愛,‘今天的關口’的記憶仍然存在。”“原來如此,其他部分完全都被記憶了。”“其實是更詳細的。從眼睛得到的資訊,分成形狀、顏色、角度這樣分散地分解著,將重複的東西割愛後,對照過去的記憶,再重新構成。那就是現在眼見的現實。不限於視覺,聽覺啦觸覺啦味覺之類的也一樣。不過想想看,一旦將環繞著自己的所有事物如此詳細分解區彆的話,那可成為很驚人的分類。確實是比一五一十地記憶效率好得多,這使得大腦生理學者們頭痛。但是,如果是剛才那種想法,那麼在這方麵就不會讓學者頭痛了。”“嗯,你所說的物質的記憶真有的話,那的確非常合理。但這麼一來,就不需要腦了吧,隻用記憶夠嗎?”“傻瓜!隻有那片斷的、暗號似的這種意義的記憶知道,那有什麼用處?如果不再一次靠腦來重新構成,那就白糟踢了。”京極堂在說到“傻瓜”這部分時,故意使了力。“所謂腦,現在也仍以相當猛烈的氣勢在作用著呢。因為各種記憶的樣本,早就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抽了出來並重新建構了現實,因而產生了意識。但是,腦另外還有一份工作,就是將現在所體驗的現實,也就是說相繼輸入的現在的資訊,分散地分解後變換成物質的記憶。而且,和意識毫不相關地,必須連絡統合身體各部位。既得使虛弱的副腎皮質更有活力、又要讓心跳數目增加,根本就沒有休息的時間。要它同時做剛才所說的兩件事未免太苛求了。”“但腦隻有一個,你雖然說太苛求了,那也沒辦法呀?”“所以,動物得睡覺。”京極堂歇一口氣,喝了口茶,又說道:“為了整理一整天,從接受器官吸收來的資訊和心的活動等,暫時停止肉體與心靈兩方麵的工作是需要時間的,那就是睡眠。如果隻是為恢複肉體的疲勞,停止了一半活動似的睡眠形態是不自然的。睡覺的時候,內臟和肌肉的作用和醒著時一樣,睡眠是腦在做整理編輯工作的時間。但是,心的機能並非在那段期間完全停止,因此,有時候會產生意識。”“夢嗎?……”“是的,夢。記憶裡,有許多是腦有意識地在白天不讓上場的事物,在整理的途中,過去的記憶也會被挖掘出來。所以,在夢裡,有時候完全沒見過的狀況,會毫無脈絡可循地、完全不覺什麼不妥地上場。”這和我對關於夢的常識很不一樣。但是,我覺得現在的解釋比較有整合性,所以,我的常識是奇怪的。然而,如此一來,夢所擁有的神秘性也變得很淡薄了。“占夢之流的,太天真了吧。”“不,判斷夢,綿密地去做會有某種程度的準確。但是,如果你指的是預知未來這件事,那麼,不僅占夢,全部都是胡扯。嗯,除了一部分占星術等有附帶條件的預測以外。你知道為什麼很多動物在睡覺時都閉著眼睛嗎?”“那是因為來自眼睛的資訊,和來自其他器官的資訊相比,多出許多。而且,在處理上,是需費時且複雜的關係吧。”“是的。所謂器官,聽了剛才到死為止的過程後就應該明白,器官是能夠當作獨立的生物看待的。眼球啦視神經之類的也一樣。因此,如果不將它遮斷,則資訊會擅自進入,這可傷腦筋了。不過,反過來說,即使遮斷也仍在作用呢。”“夢是看得到的嗎?”“是的。夢當然也是有聲音、噢得到、有滋味的,但大致被認為以視覺為主。那是因為鼻子、耳朵、皮膚,連在睡覺時都不變地在活動著,而耳朵是無法關閉的。”我曾聽過這個台詞,我有一種奇妙的早就知道的感覺。我很快地發現那是榎木津的台詞。“由於這些都是比較舊的感覺,用來處理進來的資訊並不需要太多時間。”“那是因為很早以前就有的關係嗎?”“對。在做夢時,如果突然張開眼睛會怎樣?”“會很混亂吧。”“嗯,的確如此,換句話說,這就像電影看到一半,劇場突然消失了會怎樣的問題。”“那一定就完全看不到了。電影是無法在明亮的地方看的。”“對。比起虛像,實像更強烈。和在白天看不見星星是一樣的。所以,動物在光量較少的晚上睡覺是可以想見的,即使眼睛睜開也看不見。關口君,你知道和夢看得見的結構很接近的某種狀況嗎?”“你指的是那個假想現實嗎?”“對。除了某部分以外,假想現實的確是擁有極相似的構造。實際上沒有發生的事,和實際上並不存在的東西,會以與現實毫無差異的形狀有意識地上場。這些全都是源自記憶的資訊,但是在意識上,無法與現實區彆。夢與現實的差彆隻有一個,與現實的接觸點可否在‘從睡眠的覺醒’中找到?隻有這一點。”“所以,很多鬼怪都是在光很少的晚上出現。”我因為昨夭聽了假想現實的話題,所以還能理會,但中禪寺敦子到底能理解到什麼程度?“不記住這個做夢的結構可不行。”京極堂說了以後,默默向妹妹再要了一杯茶喝。“這有什麼意思嗎?”“記憶並非收藏在腦這個倉庫裡,就以物質本身的屬性來看,我們的記憶透過空氣、地麵和各種物質而泄露出去,並不是難以想象的事。”“那麼,我所想的事情泄露給你和敦子了嗎?我可完全不知道你們在想什麼唷!”“怎麼可能知道?”“你,京極堂,你所說的不是很矛盾嗎?說起來,你不是說讀心術等等是愚蠢的嗎?”“是很愚蠢呀!我們通常稱呼的心和思考就是意識。意識隻有在心與腦的接觸時才發生。我所說的泄露是記憶,不是意識。由彆人的腦和心構成的彆人的意識,第三者怎麼會知道?”“讀心術是不可能的嗎?……”“那麼,哥,如果記憶泄露了,會發生什麼狀況?”“我們的腦如果接收了那個泄露的記憶,就會再度地在意識上重新構成。但是,理論和剛才的夢、也就是電影是同樣的……”“啊,對了,看不到。”“通常我們稱那種情況為‘氣氛’,很自然地平常就如此稱呼。氣氛什麼的在物理上無法做任何的證明,但是任何人都感覺得到氣氛。比如說,有個人很少獲得眼睛這個器官所輸入的資訊,周圍很黑暗的話,會感到仿佛銀幕映著什麼……”“那麼榎木津……”“對了。看到重新組織的人的記憶了,是個麻煩的男人呢,那家夥。”多麼有違常識的結論。這不是能夠立刻相信之類的談話。即使再怎麼合理,以我狹窄常識的範疇中,這隻不過是和心靈術沒什麼差彆的可疑的結論。“不相信。榎木津先生並不是知道彆人的記憶,是看得到?”“是的。正如我重複了好幾次的,有很多東西有意識地不出現在記憶裡。嗬,關口君,你們是經常想不起來什麼嗎?腦即使再怎麼重新構成記憶,總會因什麼差錯而無論如何都無法登上意識的舞台。遺失東西什麼的大部分是本人弄丟的,所以,腦是知道的。”“因此,榎木津能夠準確地知道遺失物所在嗎?……”“當然也有不準的時候。”“不過,哥,那個,並非不了解,可是我怎麼都沒有真實感。”我也有同感。“有一種角膜負傷的人催患的叫夏魯魯波那(音譯)症候群的病,是在大白天也會看見根本不存在的東西,例如,小小的鬼什麼的病。和夢不一樣,本人很清楚地有醒著的意識。但是,假想現實不同的,本人也知道那是現實沒有的東西。這些都是很接近的感覺吧。”“那個罹患病名聽起來像法國民歌的病人,為什麼看不見彆人的記憶?”“大概因為損傷的部位和先天的素養,以及有左眼或右眼的微妙差異的關係吧。”感覺像上了高級詐騙術的當。這是京極堂極巧妙的詭辯吧。中禪寺敦子也陷入沉思。“嗯,從這方麵的話幾乎完全能夠說明的這一點來看,我現在對這種假設很感興趣。”“你……那種奇特的構想是從哪裡來的?”“奇特?是嗎?”京極堂從懷中取出一根香煙,說道:“我小時候是在下北半島長大的。”“喔,恐山(譯注:位與青森縣東北部、在下北半鳥上的火山,被認為是死者靈魂聚集的山,為著名的靈場。)嗎?……”我並不是很清楚,但他好像在恐山出生、直到七、八歲時,都在下北半島度過。“恐山裡有許多叫女巫的民間宗教者。施行著所謂的巫術、降靈,她們幾乎都有視力上的障礙。我並不清楚視覺障礙是否遺傳。總之,有那麼多的視力障礙者從事相同的職業,這是很不自然的。這麼思考的話,在被稱為靈能者的人當中,會發現有很多視力障礙者。柳田翁在論文中曾提到,一隻眼小和尚的形象可能取自昔日落魄的神職人員。他暗示了,弄壞一隻眼的神職人員的民俗禮儀有存在的可能性,我認為恐山的由來也是如此。”鈴——,風鈴響起。“大概榎木津想儘快解決事件,從房間出來時,從她後麵看到你。與是,又發現和她正麵相對的你。在感到吃驚時,這會兒,看到地板上好像躺著屍體模樣的東西,他確認了那是藤牧。不過,他並不了解這有什麼含意,所以問她,到底來這裡找他是出自誰的意思。”“他認為,凶手不會親自要求調查。”“不過,她說是出與自願。”“所以,才又問她是不是撒謊。然後,有關你的事是否也扯謊。”如此一來,就能理解榎木津那奇怪的態度了。不,不這麼想的話,就無法理解他那動作了。“他從小視力就很弱,偶爾好像會看到那個!開始他好像認為是很平常,隨著成長,他體認到那個是異常的事情。隻有我注意到他那種體質,這也是我和他開始親密交住的原因。後來在戰爭中,著實地被照明彈打中,很致命地他失去了視力。雖然很平常地生活著,但榎木津的左眼現在應該是幾乎看不見的。諷刺的是,仿佛替代視力似的,反而更看得清楚那個了。”如此說來,榎木津開始發揮那種能力,是從戰爭複員以後的事了。京極堂止住了,仿佛是要看稍遠地方似的,眯起眼睛眺望著回廊,說道:“不過,無論如何說明那是怎麼回事,那家夥都無法了解。”我們都覺得那的確很像榎木津的作風,不由得笑了。可是,在我內心深處,有種類似不透明的不安感,動也不動地存在著。“那個,榎木津所看到的她的記憶,實際上反映了什麼樣的事實呢?”那正是不安感的原來麵目。“那我可不知道了,關口君。就像剛開始提到的有各種可能性,不過……”“不過什麼?”“她的家係應該不是妖魔附身吧?如果是的話,那事情可就更奇特了。”“妖魔附身?”這家夥的腦子到底是怎麼形成的?在哪裡、又如何地和妖魔有關連了?我接連好幾次被他嚇了一跳。“嗬,這是再怎麼調查,也沒辦法的事了!”京極堂自問自答後,把那個罐子挪旁邊來,拿出一粒乾果丟進嘴裡後,把蓋子開了的罐子,推到這邊來,看起來像要我們吃。“關口君,你準備怎麼應付這個事件?”語氣很嚴厲。“可能的話……”我順著他抓起乾果。然後,一口氣說道……“可能的話,想解決。”京極堂的嘴巴癟成ㄟ字形,沉默了一會兒後說道:“彆指望榎木津唷,會混亂!”然後蓋上罐子的蓋子,順滑地撫摸了一下後說道:“彆忘了‘觀測行為本身會影響對象’。”“那是量子力學吧?”“是不確定性原理。‘正確的觀測結果隻能在不觀測狀態中獲得’。”“那又怎麼樣了?”“聽好,關口,‘主體與客體無法完全分離’,也就是說不會有完全的第三者。由與你的參與,事件也會產生變化。所以,你完全無法成為善意的第三者。不,不如說你現在已是當事者了。沒有偵探就不會發生的事情也可能有,而偵探之流者,也有沒注意到自己是當事者的笨蛋!聽好,打開乾果蓋子時,也有獲得那種性質的可能性。事件也一樣。”鈴——,風鈴又響了。兄妹沉默地看著我。“可是……可是,不能就放手不管吧?”我隻能這麼說了。“像你這種意誌薄弱的男人,竟連這樣的話都說出口,那就算了……你對這個事件,以及那個叫久遠寺涼子的女人,有什麼特彆的思慮。”我並沒有否認。“彆發愁,大致上這麼做的話就等與不會發生事件。可是,你以帶著先入為主觀念的當事者來增加事件錯誤的話……也許會發生什麼悲劇。”京極堂訪佛忠告似的,斷斷續續地說道:“嗬,要你負起責任的是我。而且,說起來是這個瘋丫頭不好,所以也不太能恐嚇你。怎麼樣?如果你有勇氣的話,吃了這個男人婆做的料理後,再回去吧!”京極堂像是要將討厭的預感驅趕似的,說完後站了起來。我正猶豫著該怎麼辦,他妹妹也頻頻相勸,我就留下來吃晚飯了。結果,中禪寺敦子親手做的料理,相當地安撫了我不安的情緒。可是,怪脾氣的哥哥,到最後仍沒有說句好話。晚飯後,因為幫忙掛蚊帳的關係,結果,我離開京極堂時和昨天一樣已十點鐘了。在玄關穿鞋子時,那隻金華貓來到進門處門框前,瞄地叫了。沒什麼特彆意思地逗弄它時,中禪寺敦子走出回廊。“老師。”小聲地喊道。“事實上,有事要拜托呢。那個,明天,我也一起去可以嗎?”我很意外。“敦子,你不是停止采訪了嗎?”“不,那不是采訪。哎,用比較不慎重的說法,是感興趣吧……總之……我不敢談解決什麼的,那太冒失了,我想看整個過程直到最後……不過,不可能吧。又不是在玩……”朋友的聰明的妹妹,轉動著十分靈敏的眼睛重複著自問自答。這個女孩和哥哥流著相同的血液。對知性的好奇心有著毫不滿足的欲望。隻是,比哥哥更健康地活動著。“啊,你來,我是求之不得的。在京極堂麵前雖然說得很不得了,但老實說,和榎木津那樣的人,以及隻有兩個人,是很令人不安的。如果你工作上方便,請務必一道去!”我是真心的。中禪寺敦子做出非常高興的表情,笑起來後突然很緊張地說道:“請彆告訴我哥和總編輯。老哥一定會大發雷霆,對中村總編輯說了那些自以為是的話,很難為情……第一,身為總編輯有他的立場……”想起那個總編輯也說了同樣的話,我忍住笑答應了請求。中禪寺敦子再度展開笑顏說著,對了、對了,把背著手拿的燈籠伸了出來:“走那段坡路需要這個。老師,昨天沒事嗎?”我昨晚根本不是沒事。但是,撒了謊,表示沒事。不過,不願意再體驗一次像昨天那樣的事,所以今天老實地借用了燈籠。是個印著星星的怪裡怪氣的燈籠。中禪寺敦子很禮貌地走出玄關目送我離去。她今天大概要住哥哥家吧。天空中看不見月亮。白天的大好夭氣幾時變成陰天了?難道梅雨期還沒有結束嗎?明天會下雨吧?這個星星的印子到底是什麼?儘操心著這些無聊事。腦袋的角落令人憎惡的不吉樣的預感卻仍逐漸增加。啊,這個星星的印子是辟邪的。在陸軍代表軍人階級的那個星星,實際上是為了躲避子彈,我在服兵役時聽過。暫時安心了。但即使戴著星星,大家還不是被打中死了嗎?即使拿著這樣的燈籠,我仍然可能引起暈眩而倒下吧?我內心中那個認真的我不斷地如此說道。但是,那晚,我走下坡路,什麼事也沒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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