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五,蘇妍朵帶著堂第去鴻化寺拜神。今天家裡要來客,大人們沒工夫理會兩個小的,正好出門溜達個夠。鴻化寺建在北山公園,平日裡香火不絕,尤其是公交車上肌無力下車立馬抖精神的老太太們,人手一張公園的老年卡,幾乎天天都要去廟裡請安。到了夏天,北山滿目蒼翠,鴻化寺掩在萬綠叢中,現下天地凋零,從山腳下抬頭看,黃色的外牆分外醒目。到了旅遊旺季,北山是外地遊客打卡的景點之一,寺門口有許多賣香的攤販,蘇妍朵才不會多花冤枉錢,早早的在山下買了,比山上至少便宜一半。她給堂弟買了一把高香,跟電線杆子似的快趕上她人高了,她讓堂弟扛著,自己買了幾把普通的,優哉遊哉的跟在他後麵。“姐,要爬這麼高,你行不行啊?”堂弟望著蜿蜒直上的石梯,有些挑釁的問。“瞧不起誰呢你?”她指了指腳上的球鞋:“小菜一碟,你長這麼大估計還沒見識過什麼叫健步如飛。”“最好是,彆一會兒打臉。”說完堂弟就扛著高香走了。“個小兔崽子~”才到半山腰,堂弟已經甩開她好遠,春節來北山的人多,大家擠擠攘攘的一路往上,他被人流推著朝前,也沒有停下來等她。“真是……要了命了~”蘇妍朵歪在沿途的亭子裡喘氣,感覺小腿足有半噸重,再爬會兒山隻怕肺都要呼吸出個洞來。大學裡她也沒少上躥下跳,身體什麼時候變這麼菜了。這樣下去不行,她努力讓自己把氣喘勻,從包裡拿了保溫杯出來喝水,發誓開了學一定拉著魚泡那個王八蛋和她晨跑,跑TMD。正想著,一個老太太背著布包從她麵前經過,臉不紅氣不喘,邊走還邊舒展著手臂敲打背肌。她瞥了蘇妍朵一眼,乾瘦的臉上露出不屑的表情,哼著歌腳步輕快的蹦上台階,那意思大概是說……廢物。這……傷害不大,侮辱性倒是極強。蘇妍朵鬱悶了。等她吭哧吭哧爬到山頂,感覺自己三魂去了兩魂半,還要被等得不耐煩的堂弟繼續侮辱。“我就知道……”堂弟免不了一通嘲諷:“姐你好垃圾,山上風這麼大,我還一直站在這兒等你,都要給我吹感冒了……”“那趕緊的……”她出了一身汗,胸口悶得上不來氣:“最好鼻子給你堵死……喉嚨給你燒啞了,廢話這麼多……”“哈哈哈,有些人打臉咯~”“臭小子把壓歲錢還我……”“給都給了,還想要回去,你好意思麼?”“我有什麼不好意思的……”“……”兩人鬥了一會兒嘴,繞過了寺前的九龍壁,買了門票進廟裡。她抬頭張望,屋簷翹角下懸掛的驚鳥鈴被風吹得輕輕蕩起,香火梵音的世界裡,有不可藐視的神聖莊嚴。其實她不信佛,到哪兒都是瞎湊個熱鬨,廟裡到處都是善男信女,彎腰閉眼匍匐朝拜,每個人都有所求,每個人都等著菩薩來渡。她被這種虔誠的氣氛感染了,覺得自己應該鄭重一些。“姐,我要拜誰?”堂弟也是一臉的拎不清,扛著高香在大雄寶殿門口撓頭。“我媽說……讓你拜文殊菩薩。”“哪個是啊?”“我們先拜大殿,文殊殿在旁邊,這個我知道~”“真麻煩。”“呸呸呸,說話不過腦子嘛你?”“我又不懂這些,我們班有幾個還拜古天樂呢~”“啥?”“他不是過兒嘛~”“你可閉嘴吧,”她伸手捂住堂弟的嘴:“一會兒你給我正經點兒,彆腦子裡想些有的沒的,菩薩聽了要生氣。”“知道了。”蘇妍朵領著他去大雄寶殿拜了拜,然後指了路讓他自己去文殊殿,千叮嚀萬囑咐要誠心誠意,什麼也彆想,隻一心默念菩薩保佑逢考必過。堂弟應下了,然後問:“你去哪兒啊?”“我?當然是去拜財神啊~畢生所求,大富大貴。”堂弟給她一個白眼。結果去了財神殿人頭攢動,她被擠得爆肝,真真應了那句求財跟不要錢似的,大人小孩兒隻差沒把門檻給踩爛。好不容易火燒火燎的進殿去叩了首,又熱出了一身汗,她在門口回望殿裡的財神爺,心想我剛才求的您記住了嗎?人這麼多,您老人家再怎麼雲儲存,這服務器怕是也要崩掉。康康孩子吧,我不貪心,隻是求個盆滿缽滿罷了。“叮~”手機來了微信。蘇妍朵打開一看,下巴掉到了鎖骨上。韓俊給她發來了兩千塊的轉賬,備注是「恭喜發財」她看看屏幕,又看看遠處端坐一方的財神爺,冥冥之中自有定數,她覺得這一刻玄乎其神。「什麼啊?」「小涼糕的錢,我這幾天忙忘記了」「你是偷窺狂嗎?」「什麼意思?」「疑惑」「疑惑」「沒什麼,大吉大利」「撒花」「撒花」「……」「我說著玩兒的,小涼糕哪兒值這個價?」「收著吧,就當壓歲錢」「這可不好,拿人手短,誰知道你要慫恿我乾什麼壞事兒」「吃驚」「沒事,兩千塊的犯罪成本,也壞不到哪裡去」「那我收了啊」「嗯」他就知道,看在錢的份上,她的立場也堅定不到哪裡去。她不矯情,隨便敷衍的推脫來去一下,意思意思,就眉開眼笑的把錢揣進自己的口袋,可惜看不到她見錢眼開的樣子。笑起來,眼睛應該是彎的。「謝謝五哥,您真是雄韜偉略矯矯不群年少多金輕財好施安富恤貧真獨簡貴人間富貴竹天涯牡丹花」「旺柴」「旺柴」「旺柴」「可以了」「嘻嘻」蘇妍朵收了錢當然是開心的。過年嘛,樂嗬樂嗬,彆讓彼此下不來台,開學之後再找個適當的機會還回去。買禮物也好,發紅包也行,反正那種欠人錢……呃情的事,最最不能剪不斷理還亂的對象就是他。哪怕錢包隻是戰術性的鼓一陣兒,財神爺今天也是顯靈了。她打算再給他老人家燒一把香。不多久,韓俊發來一張照片。鴻化寺的信號很差,加載花了些時間。打開時她愣住了。熟悉的不渡碼頭欄杆上,站著一隻癩痢頭的海鷗。是老禿。「見到你的朋友了」「它很好,彆擔心」「買了一桶小魚,它不過敏,吃飽了很高興」不遠處的大雄寶殿裡傳來敲佛音碗的聲音,“嗡~”那聲渾厚悠長,共振了她的神經。那天她對老禿的介紹極其不負責任,他卻認真的記住了。說老禿不愛運動肥不肥的都是場麵話,她當時有些害怕,猜想它是不是死了,被同伴欺負掉進大海,或者橫屍在哪個無鳥問津的洞裡。他說,彆擔心。新春時節,闔家歡樂,她在人群中被擠成一塊兒餅,而他隻身去了不渡碼頭,一個人看海,一個人買了小魚喂老禿。她記得那日他被海風撩起的碎發,陽光下清淺恬淡,琥珀色的瞳仁。不知道他是匆匆回了墨城複返濱海,還是根本就沒有回去過,他仿佛更鐘情洶湧的素浪和自由自在的海風。她有霎那的恍惚,墨城也許是他想逃離,一個沉重而遙遠的夢。照片上的老禿油光水滑,正愜意的站在欄杆上曬著太陽,她低頭回信息,花了很長時間,發送的時候隻有兩個字:「謝謝」堂弟拜了文殊菩薩過來找她彙合,見她在財神殿門口的香爐前發呆:“姐?你咋了?”“……嗯?沒事……拜完了?”“嗯,照你說的,誠心誠意。”“菩薩會保佑你的……好好考,一定能考上重點。”“你說是就是吧~咱們要不要去羅漢堂看看?”“好。”去羅漢堂的路上,他們路過了觀音殿。蘇妍朵停下了腳步,她站在殿外,看見殿裡的觀音眉目柔和,福慧慈悲,忽然就很想進去拜一拜。誠心誠意的,拜一拜。她從前不信這些,但現在她很想信一次。世間有所求,必定是因為有所念,她朝觀音叩拜下去,滿心虔誠,額頭擱在蒲團上久久沒有離開。觀音觀音,您慈悲為懷,如眾生所願,我隻有一個小小的所求,我希望他,能快樂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