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叔正月初八上班,堂弟要忙著英語補習,沒過兩天一家人就趕著要回去了。好說歹說奶奶還是堅持和他們一起走,蘇妍朵心裡一萬個舍不得,她知道老人家一來不想被照顧怕麻煩,二來總覺得回到熟悉的地方更自在些。臨行前一晚,她在奶奶懷裡好一通拱,非要讓奶奶和她擠在自己房間的小床上和她一塊兒睡。媽媽不同意,說她睡覺不老實,沒的晚上踢了被子要害奶奶受涼。她撅個嘴不高興,憤憤道拿兩床被子不就行了,結果媽媽拗不過祖孫倆隻好作罷。晚上她躺在床上捏奶奶軟乎乎的手臂,兩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話,她挺嫉妒堂弟天天能享受這種天倫之樂,而她和奶奶總是聚少離多。奶奶撫著她的頭發,動作輕得跟擼小貓兒似的,聊了一會兒,她想起什麼,小聲問:“奶奶,爺爺有時候托夢給你麼?”“~有啊。”“他都跟你說什麼?”“太多了……我想想啊~他說下雨了晾在外麵的豇豆要記得收,陳家的孫子結婚了他要去吃席,讓我給他取錢好送禮……”“……”“有時候夢見他彎個腰捧個簍子坐在陽台上摘菜,我嫌他浪費,總是掐一地的菜梗,他就和我吵架,說我牙不好杆子太老的又嚼不動……”“……”奶奶說這話的時候眼睛微閉,眼周的皺紋卻又因為掛著笑舒展開來。在蘇妍朵的印象裡,爺爺和奶奶經常吵架,為零零碎碎的小事吵了一輩子,但這並不影響彼此的愛和牽掛。愛情也好,親情也好,生命短暫如斯,陪著你的那個人終究會離開,而記憶和時光永不終止。“你想爺爺嗎?”“……嗯~”奶奶睜開眼,慈祥的勾了勾蘇妍朵的鼻子“想啊,怎麼不想,你爺爺一走,再也沒人惹我生氣了,一想到這個我就生氣……”蘇妍朵又往裡拱了拱:“爺爺才不會讓你生氣呢~他最怕你了。”“……嗬嗬,對,他最怕我。”“奶奶,我跟你說個秘密。”“嗯?什麼呀?”“我遇見一個男孩子,可喜歡他了。”“哦?我們丫頭談戀愛啦?”“沒有沒有,我不敢和他好。”“為什麼?”“……就,挺複雜的,特彆複雜……”說完她手指絞著頭發,望著天花板好半天沒吭聲,不一會兒,奶奶又刮了她一個鼻子,側著身子說:“我老啦~不懂你們小年輕,我和你爺爺談戀愛那會兒,你喜歡我,我喜歡你,就兩個人的事兒,多簡單呐……”“兩個人……的事兒?”“對呀~奶奶老糊塗了,想不明白你說的複雜是什麼意思。”“誒~其實……我不該喜歡他的,可我管不住自己,越管不住就越要管,但是越管越糟……”奶奶伸手給她理了理劉海,緩緩問:“你喜歡人家,小夥兒知道麼?”“……我老躲著他,可他老聰明了,考一百分兒那種,我猜他八成……是知道的……”“那人家喜歡你麼?”蘇妍朵臉上一熱:“……八成……也是喜歡的。”“剩下的兩成,就是丫頭你說的……複雜?”“嗯?……嗯。”奶奶微微笑著,頓了頓說:“丫頭,你彆為難了自個兒,也為難了彆人,事兒也許沒你想的那麼壞,退著躲著也不一定比往前一步更好,奶奶不管彆的,隻要我們丫頭高高興興,比什麼都強。”“……”蘇妍朵縮在被子裡,心頭亂得很,但是把奶奶的話聽進去了,她需要時間好好想想。“奶奶,跟我說說你和爺爺談戀愛時候的事兒吧?”“時間久了,我可記不住……”“哎呀~說嘛說嘛,我想聽。”“一天天的沒個消停……”她依偎著奶奶像小時候那樣聽故事,迷迷糊糊,不知什麼時候睡著的,仿佛聽見奶奶說爺爺頭回騎自行車載她,給摔了一個大屁墩兒。還說她給爺爺織圍巾,沒經驗織到一大半兒線沒了,跑了半個城沒買到原先的毛線,結果那年周圍人都笑話爺爺戴了一冬天的圍巾醜,那顏色怎麼看都像是拚接的。蘇妍朵在半夢半醒時腦子裡劃過一個念頭,喜歡一個人啊,心裡裝得滿滿的,哪裡留得出兩成來,都是十成十的,隻會多不會少。就好似奶奶這樣,隨口一提都是入微的往事,一字一句都是想念的心上人。奶奶和二叔回了老家,她又開始過起了一段吃吃睡睡,跑馬聚會的日子,母上大人對她的厭惡與日俱增,恨不得下一秒就讓她收拾行李滾蛋。終於熬到快開學,媽媽忽然又有了好臉,連著幾天的晚飯都是不重樣的,憂心忡忡的說怕她去學校吃不好。她邊吃邊腹誹,女人上了年紀真是陰晴不定的。回學校的前一天,她去長寧大街付家買了小涼糕,除了棗泥餡兒的,各種新口味都來了一些,加上媽媽恨不得把家裡所有東西都塞滿讓她帶走,導致原來的行李箱裝不下了。她不得不又征用了爸爸的箱子,專門拿來裝吃的,即便是這樣,媽媽還往空間本就不富裕的食物箱裡塞冬棗,蘇妍朵看著哭笑不得,感覺隻差一口氣那玩意兒就要爆倉。因為要返校,701的群裡大家情緒高漲聊得熱火朝天,她拍了兩隻行李箱的照片給姐妹們看,說看見沒這是標配。結果她們都說誰不是呢,儼然要回去辦一場特產交流大會的樣子。查了下大家的時間,蘇妍朵是宿舍裡第一個到的,她打了電話給魚泡,結果他要晚兩天回。路瑤:「小幺,魚泡不在那讓你四哥去接你,他今天已經到學校了」蘇妍朵:「算了老大,我下了飛機就去打車,彆折騰他了」路瑤:「車子又不準進校門,你打算自己把行李拎到宿舍?」「驚訝」蘇妍朵:「我力氣大得很~」趙子涵:「男人不用白不用」「悠閒」「悠閒」路瑤:「白眼」「白眼」「臭不要臉」唐一寧:「白眼」「白眼」「老二一說話就要嚇死寶寶」趙子涵:「不乾點兒力氣活兒,怎麼顯得他們有男人味?」「疑惑」路瑤:「小幺彆理她,你一會兒給你四哥打個電話,起碼讓他明天在校門口等你,你那小胳膊小腿兒還是算了」蘇妍朵:「……哦,好吧」吃過晚飯她給徐瑾年打電話,結果路瑤先她一步已經跟他說了,徐瑾年問了她的航班號,說還是去機場接她好些。她笑著調侃四哥你是怕我被拐賣了麼,他說你那個模樣兒一看就是不諳世事的小姑娘,搞不好真被騙到哪個旮旯裡去了。嗬嗬。哥我可真不像彆人看著這麼單純。說好了不用去機場,但她相信徐瑾年一定會來,依照他陽光彩虹小白馬的性格,是不會讓她一個人遭罪的。有哥哥就是好啊。第二天出門聽媽媽嘮叨了一路,反複來去都是注意安全多穿點吃飽點不要熬夜,唯一沒有叮囑的就是要她好好學習。蘇妍朵頭偏在副駕的窗戶上嗯呀啊的答應著,看來沒有誰比媽媽更了解自己的女兒,功成名就指望不上,隻要她活蹦亂跳就行。辦理托運的時候,媽媽不知道從哪兒又翻出來兩罐果脯硬要往箱子裡塞,橫豎擠不下了仍舊不死心,和爸爸兩個人又壓又捶,她在一旁看著都直冒虛汗。起飛前徐瑾年給她發了微信,說機場見。看吧,我就知道。她一下對處在爆倉邊緣的行李箱沒那麼厭惡了,誰讓她命好,到哪兒都能做甩手掌櫃。接近三個小時的飛行,她迷迷糊糊睡了一覺,落地已是傍晚時分,透過窗戶往外看,今天的天氣不像回家時那般陰沉沉的,日落前的陽光很溫和。午飯是在家吃的,這個時段的航班沒有飛機餐,她隻在中途隨意吃了點兒送的零食,等行李的時候覺得有些餓了。「四哥,我在等行李,馬上出來啊」「走你」「走你」「我餓了,回去我請你吃火鍋怎麼樣?」「我現在超級有錢」「摳鼻」「摳鼻」徐瑾年半天沒回消息,她正準備打個電話,就瞧見爸爸的那隻要爆炸的行李箱慢慢悠悠從傳送帶出口過來了。她上前兩步,使了點力氣才把它拎下來,隨後把外衣脫了搭在拉杆上,一個人推著兩個箱子朝出口走。旅客潮水般的往外湧,她怕徐瑾年等急了,一路負重往人群的空隙裡鑽,快到時邊走邊墊起腳來尋他。目光在接機的人裡掃了一排,沒見著徐瑾年。正當她朝兩邊張望時,忽然發現不遠處站著個人,挺拔的身段,熟悉的,朗月入懷的臉。他手抱在胸前,在蘇妍朵一臉驚愕中隻笑著微微歪了下腦袋,然後說了一句話,周圍的聲音嘈雜,從口型判斷應該是,“過來。”……這是?我四哥呢?我的陽光彩虹小白馬呢?她趕的是哪家廟會,看的哪家戲法,竟能眼睜睜瞧著四哥變五哥?手機在挎包裡振動,她拿起來一看:「不好意思啊係裡臨時有急事兒被抓當壯丁了,我打電話給韓俊讓他去接你,剛沒看到微信,現在怎麼樣?見到他了嗎?」她傻在當場,腦子像果殼一樣裂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