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裡人說好了明天趕早去爬山拾柴，所以也不要求熬著守歲，蘇妍朵好不容易辛勤一把在廚房把碗都洗乾淨了，回來看了一會兒春晚，就被媽媽催著回房睡覺。“大年初一啊，你彆讓大家夥兒等你，再敢起晚我提著掃帚去你屋……”媽媽板著臉，她卻不為所動，懶懶拋了一句：“看心情。”“那壓歲錢我也得看心情。”“媽我睡了，你看鬨鐘也調好了，明天我第一個起……”她飛也般的進了屋，不就是起早麼，誰還會和錢過不去。拉燈上床，她躲在暖烘烘的被窩裡拿手機看恐怖片。記得軍訓完那會兒，她嘴皮子磨破才說動701的三姐妹晚上熄燈之後和她一起看電影，還專門挑了一部不怎麼嚇人的。她信誓旦旦的說你們信我，真的，特彆好看。結果那三個哆哆嗦嗦，被鏡頭前突如其來的特寫嚇得麵無人色，尖叫聲把耳膜差點兒沒給她震破了。她們罵她變態，連著一個星期夜裡上廁所都要讓她在門外麵守著。魚泡也是，去網吧包夜的時候她一番苦心安利，那王八蛋讓她起開，說他見了屍山血海容易反胃。她失望得很，沒人欣賞她的愛好，也沒人願意和她一起看。不知道這有什麼好抗拒的，黑燈瞎火，能體會一把頭皮發麻腎上腺素往天花板上躥的感覺，多刺激啊。她身心投入的看了一會兒，手機裡陸陸續續來了些微信，快到十二點了，都是些守歲卡點的人發的信息模板。「爆竹聲聲辭舊歲，銀花朵朵……」「新年的鐘聲即將敲響，XXX攜家人祝您……」「春節到，祝福來報道……」煩死了，她正看到精彩的地方，卻不得不伸手劃走這些垃圾信息，一口氣提上來被攔腰破壞了情緒。煙花管控都這麼多年了，哪裡來的爆竹，寫這些複製模板的人一點都不與時俱進，年年發的都是陳詞濫調。她索性退了出去把活躍的微信群挨個設置了免打擾，再返回來繼續醞釀情緒。屏幕裡的麵具男準備拿錘子砸人頭，他揚起手來，一錘下去，血濺了他一臉，再一錘，又一聲鈍響。蘇妍朵睜大眼睛，等待著他第三次把那人腦袋錘扁時，屏幕忽然切換來電。剛才的畫麵戛然而止，那人到底有沒有喪命沒了下文，她隻知道這一秒自己被嚇得半死。手機在響，“五哥”兩個字赫然在目。她錯了，原來真的有一枚無形的爆竹，埋了引線潛伏在心脈裡，平時不痛不癢，他一旦出現，她就被炸得魂不附體。怎麼辦？要不要接？接了說什麼？不然就直接裝死，明天再發個表情包跟他說自己睡著了。可那樣的話，他會不會生氣？她立馬手足無措起來，一時間心亂如麻，體會到受到驚嚇後四肢冰涼的正常反應，卻不是恐怖片的功勞。接還是不接，短短的幾秒她腦子裡內鬥激烈，不亞於史詩般的角逐，最終她還是按下了接聽鍵。在來電界麵即將消失前。罷了，她是小偷，是架空了價值觀的罪人，心底某個角落總有控製不住的貪欲在作祟。“……五哥？”“睡了？”“沒，……沒有。”“怎麼說話聲音發抖的？”“我……那個，看恐怖片來著，嚇著了。”她聽見那頭傳來若有似無的輕笑：“你迎接新年的方式還挺特彆。”“我就是……喜歡看，和過年沒多大關係。”“嗯，過年家裡熱鬨麼？”“還行，我奶奶和二叔一家都來了，七口人，我媽和嬸兒每天做飯都累得夠嗆……”“都做了些什麼好吃的？”“那可太多了，我二嬸賊厲害，她做的四喜丸子、熗鍋魚、醬大骨……那都是星級廚師的水平，我吃了……”“嗯？”“……四碗飯。”她說話虛虛諾諾，臉上有點掛不住。聽完這話他笑出聲來：“這麼厲害？”“……”這人以前嫌她吃相不好，好家夥，她還主動暴露自己食量驚人，自取其辱這四個字她都說倦了。“是家裡第一名麼？”“那不能，還有我堂弟呢……他正在長身體，乾飯比我還凶……”“他多大了？”“翻過年就準備中考，原以為他懂事了，結果臭小子成天想著玩兒，和我一樣妥妥的學渣，反正叔和嬸兒也說不聽……”“那也很正常，誰在這個年紀都貪玩兒的。”“……”就這麼你來我往的聊了一會兒，蘇妍朵的手指絞著窗簾的流蘇，忽然就停了下來。她之前還在想，接了電話之後能和他說些什麼，氣氛會不會很尷尬，兩個人會不會對著空氣保持肅靜。結果都沒有。他打電話來，仿佛隻是為了聽她聊點家長裡短的小事。“怎麼了？”“沒……沒怎麼。”流蘇被她扯開，又卷起來，她不知道這個動作反反複複做了多少次，總覺得手邊有東西擺弄才踏實。她心裡明白，橫在他們之間有一個巨大的，醒目的安全錐，她必須小心翼翼的繞行。“……五哥？”“嗯？”“你，……不生氣了嗎？”那邊陷入短暫的沉默，好一會兒才開口回問：“你還知道我在生氣？”“知道……一點。”她聲音明顯底氣不足，聽著聽著就弱了。“一點是多少？”“就是，你那天生氣，是想讓我……少談戀愛多讀書……”“哦～原來我是這個意思？我跟你說的？”“我……猜的。”“你……”“你就是這個意思，沒有彆的。”她打斷了他的話，急著幫他總結，她怕他忍不住開口，事情就會節外生枝。那頭沉默許久，傳來一聲歎息。“我這個人……脾氣不太好，”他聲音低啞，在耳畔忽遠忽近：“不像你四哥那樣好說話，你……彆惹我不高興……”“……”“我也不太容易包容，彆人在我麵前裝傻……，懂麼？”“……”流蘇終於被她扯斷了，她手裡捏著半截線頭僵在半空，不上不下一時沒有著落，沒有了攀附的物什，心空得厲害。他何等聰明，兩人間暗潮洶湧的博弈她根本就沒有勝算。如果說之前種種隻是試探，現在他明顯已經不太想借著五哥的名義，對她噓寒問暖虛情假意了。也是，這才是真的韓俊。脾氣壞，不溫柔，沒事就威脅恐嚇她兩句。她久不答話，他似是猜到了她在這頭誠惶誠恐，於是放軟了語氣，換了個話題問道：“你上次吃飯的時候說，回來要給大家帶禮物？”“……嗯，禮物？哦，小涼糕，我們這兒的特產……”她還沒從他剛才的話裡轉過彎來，幾乎是無意識順著回答。“好吃麼？”“好吃，棗泥餡兒的，不會太甜，但是很香很糯……”“你說的大家，也包括我？”“……你？”她重新抓了一蔟流蘇，扯得窗簾的羅馬杆“哢”一聲，她的神思終於歸了位。哼，想得美。“不包括。”“不包括？”他難得驚訝一回：“為什麼？”“沒錢。”他覺得好氣又好笑：“你說，要多少？”“一盒兩千塊。”“這麼貴？你是想靠我發財麼？”“嫌貴我就不帶唄～托運麻煩死了。”“嗬……一會兒給你轉。”她立馬慫了：“開玩笑的……你還當真～我帶就是了，權當孝敬你的。”“我算你哪門子的長輩？”“叫你一聲哥，你說算不算長輩？”“……”他欲言又止，算了，這丫頭揣著明白裝糊塗，躲躲閃閃瞻前顧後，不見麵一時半會兒也說不清。過完年總要回學校的，就再等等，看你要自欺欺人到什麼時候。“快睡吧，不是說明天要去拾柴麼？”“……嗯？”她看了看手機，已經快一點，怏怏的說：“哦。”他輕笑：“我也不想掛電話，怕你明天起不來。”什麼叫“我也？”這話說的……搞得像是她不情不願，他還勉為其難起來了。她感覺自己吃了個啞巴虧，臉不知怎麼就開始發燙。“再見。”她悶悶的說。“等等。”“乾嘛？”“早點休息，不要再看電影了。”“……”管得寬，我還沒看到那人腦袋到底有沒有被砸扁呢。“我在和你說話。”“……嗯？哦，好的五哥，不看不看，馬上睡。”“你最好說到做到，還有，喜歡的話，以後……我陪你看。”“……五哥拜拜。”她語速極快，手忙腳亂的掛了電話，然後整個人重重跌進床裡，呼吸紊亂不已。他若有似無的調謔仿佛還在耳邊，蘇妍朵有一點暈了。新年的第一個電話，他們沒有問候彼此，聊的都是雞毛蒜皮的瑣事，繞的都是點到為止的彎。這感覺很玄妙。她說不清此刻砰砰的心跳聲，到底是因為越過了老三，做賊心虛的緊張，還是，隻是因為喜歡他，喜歡到心脈戰栗。通話切回電影，屏幕上麵具男血淋淋的錘子還揚在半空，她的手指在播放和關閉之間徘徊許久，最終還是沒有等到凶器落下。其實，有個人願意陪她看恐怖片，再好不過了。可惜他是韓俊。睡下的時候，她想起堂弟晚上問過的話。她懂什麼是喜歡，那滋味跟小涼糕一樣，咬下一口不多不少，剛好是半糖的甜。是聽見他說話，手就不聽使喚扯壞了流蘇。想起他的樣子，心口就裝不下跳脫的臟器。喜歡如同一團綿軟溫膩，把四肢全部粘住，在案板上反複揉捏，成型的每個瞬間，都寫滿了他的名字。可是不巧，這就是成年式的心動。亂局裡，沒有反客為主的道理，她也沒有飛蛾撲火的勇氣。若僚機偏航，將是一場空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