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奶奶和二叔一家到來，蘇妍朵才老實消停了點兒。家裡一下變得很熱鬨，她上了大學之後就沒見過奶奶，這次自然是要在她老人家麵前撒嬌撒個夠。堂弟又躥個兒了，現在比她還高，白天她陪奶奶到處逛逛，回來就沒事找事和表弟吵架。青春期的小孩兒最好麵子，蘇妍朵一讓他下不來台堂弟就生悶氣，跑去陽台上盯著滿天花板吊著的臘肉看。二叔二嬸知道她是逗他玩兒，也樂嗬嗬的，二嬸還悄悄拉過蘇妍朵說你多治治他，這臭小子在家的時候還老衝我和你叔發火。晚上蘇妍朵也不出去瞎混了，吃完飯一大家子人就去附近的公園裡散步消食，天氣不好的話就圍在沙發前麵，大人看電視嘮嗑，她和堂弟各玩各的手機。隻是這樣一來，她就多了大把的時間。奶奶和叔叔一家都睡得早，她怕打擾他們休息也不敢鬨騰，一個人在房間刷劇打遊戲，常常蹉跎到後半夜。大年三十前一天，媽媽揪著她的耳朵說今晚給我早點睡，彆又熬夜整得大過年的賴在床上不像話。她哼哼唧唧的說好，和701的姐妹們在群裡瞎聊了一會兒，左右不過都是大家在抱怨各家的母上大人都是全國統一的凶。聊完了打遊戲，點兒背被人秒成渣，她丟了手機在床上翻來滾去，橫豎還是睡不著。過了一會兒，她翻身起來打開電腦，想找部溫吞的文藝片，花花綠綠的海報挑花了眼，卻一點沒有想看的欲望。點開度娘，她心浮氣躁的在搜索欄裡輸入：「哪部電影比較催眠……」撤回，「睡不著聽什麼音樂……」撤回，「睡眠不好的人……」「為什麼會……」光標一閃一閃，她的手指毫無征兆的就懸在鍵盤上。他說過，他對光和聲音敏感，睡眠很淺，所以很難適應集體生活。是……一直這樣麼？她頓了頓，刪掉了搜索欄裡沒有寫完的問題，鬼使神差般的，重新輸入了一行字：「墨城高中」按下回車的時候，她忽然有點緊張，指尖在微微的發抖，覺得自己像一個偷窺者，衝動，自私，冒險打開了一間密室的入口。官網做得不差，甚至有中英文版本。她在“多彩校園”裡瀏覽圖片，教學樓很簡潔，遠景看著仿佛一個直立的筆筒，學校裡有許多梧桐樹，門口的校訓石上寫著“明德守正，弘毅博學”幾個紅色的大字。陌生的實驗樓，草坪和照壁牆，他曾經在那裡度過三年高中時光。蘇妍朵仔細的看了每一張圖片，包括雕塑的大小和梧桐樹模糊的輪廓，大部分圖片都有PS的痕跡，是官網慣用的手法。每一所高中，都掩蓋不了意氣風發，也美化不了痛苦壓抑，她並沒有全然抱著遊園的心情在欣賞風景，隻是想認真看看他不喜歡的地方。新聞中心的導航裡有校園新聞，她想，他離開墨城高中的時間不長，應該或多或少，能在裡麵找到他的名字。點開後新聞很多，看來官網的後台管理是個負責的，整理的曆史消息甚至可以追溯到五年前。她的猜想終究還是太保守了。其實不用找，這裡幾乎都是他的名字。韓俊，韓俊，韓俊……奧數物理作文英語，圍棋書法航模辯論，競賽聯賽，課裡課外，十項全能也不過如此。他是被仰望的天之驕子，那三年，在墨城高中的TOP榜上不給彆人留有半分餘地。她試著在這些新聞稿裡重新認識他。照片裡他穿著藍白校服，在主席台前講話，從老師手裡接過獎狀，傾身和交流團握手，舉手投足明朗謙和，一如墨城高中的校訓，是父母師長最值得驕傲，守文持正的少年。隻要他願意，便有數不儘的門楣榮耀，自由自在，在高門學府前提筆寫一首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儘長安花。可少年沒有去長安。蘇妍朵雙手捧著臉，盯著照片裡的人看了很久，自言自語的問道：“你是……在濱海等什麼人麼？”大年三十這天，她起了床，賴著奶奶幫她梳頭發。“越大越不像話……”媽媽一早就和二嬸在廚房忙開了，看她沒臉沒皮的就來氣：“全家就你起得最晚，梳個頭都不會了？吃飯你會不會？”她心裡默念趙老二的那句我聾了我不聽，癱在奶奶懷裡給她遞頭繩。奶奶的手可真軟啊，她就喜歡奶奶給她梳頭，梳子刮在頭皮上輕輕柔柔的，舒服得讓人想睡回籠覺。“丫頭，給你編個辮子好不好啊？”“好啊～”她的頭發被紮成了一個高馬尾，下麵分了四股，每一股都編了麻花辮，用紅色的頭繩束起來。嗯，幼稚了點兒，奶奶還是把她當小孩子看。不過沒關係，她本來就是小孩子。吃過早飯，她頂著喜慶幼稚的頭型和堂弟出門上街溜達，今天街上冷清得很，隻有超市門口的喇叭叫得歡。“姐，明年你們還是回老家過吧。”“為啥？”“這裡一點都不好玩兒，花炮都沒得放……”“哈哈……”她用手去戳他的腦袋：“多大個人了還惦記那些小屁兜子喜歡的玩意兒？”堂弟一把打開她的手：“在這裡過年除了吃就是睡，反正……不好玩兒。”“你都要中考了同誌，不抓緊時間學習，還成天想著玩兒呐？”“中考怎麼了？你彆跟我媽似的一天嘮嘮叨叨，煩死了。”“喲～長本事了你？”她佯裝去削他：“我還說不得啦？”堂弟躲開，往前快走幾步：“哼，誰都彆想逼我，要是考不上一中，我就給小姑打工去……”“……”臭小子，不學無術，算盤倒是打得和她一樣。他們去超市買了些媽媽要的調料回家，她一直陪奶奶看電視說話，堂弟就抱著手機一直玩兒。中午隨便吃碗湯圓墊了肚子，她眼巴巴的等著吃年夜飯。春晚開始前半小時，一家人終於坐上桌，二嬸做飯的手藝簡直一絕，光是聞著味兒就能讓人食指大動。“嬸兒，你要經常輔導輔導我媽，要是她像你這麼燒一手好菜，我爸能這麼瘦嘛～”“就你話多。”“哈哈哈……”等奶奶說完吉祥話，大家舉杯開吃，一桌子熱熱鬨鬨，這頓飯蘇妍朵盼好久了，下筷的時候免不了有些激動。路老大新拉了群，裡麵吆五喝六的發紅包，她一邊吃一邊搶，不知不覺當真吃了四碗飯，肚子肉眼可見的鼓了。“小朵再吃點兒啊～”二嬸把白切雞往她麵前擺。“真……真不行了，”她像孕婦似的護著肚子：“嬸兒，都是你害的，我這兒針一戳馬上就要爆炸……”“嗬嗬，這麼誇張啊？……那你去看電視吧，喝點兒普洱刮一刮，一會兒就好了。”“彆管她，給養得好吃懶做，你去喝茶……一會兒回來收拾桌子，把碗也洗了……”“沒事兒大嫂，廚房她搞不清楚，我來……”“你彆慣著她，我就是要讓她動手……說你呢，聽見沒？”“知道了，我洗我洗。”蘇妍朵離了席去客廳，看見堂弟在沙發上正低頭發微信，樣子小心翼翼的。她故意一個箭步衝到他麵前，堂弟一慌，連忙拿手遮住屏幕。“臭小子，給誰發微信呢？”“關你什麼事……給，同學……”“哼，小模樣想騙我……哪個同學？女同學？”堂弟紅了臉，結結巴巴的說：“就是……同學。”“好啊你小小年紀，說你兩句要好好學習還不樂意，原來背著偷偷和人談戀愛……”“我沒有。”堂弟被她說得發窘，回答粗聲粗氣。她在他身邊坐下，手搭著他的肩膀：“彆緊張，”她轉頭看看還在餐廳裡吃飯的大人，壓低了聲音說：“我又不會告你的狀，不過……你也蒙不了我，你姐姐我像你這麼大的時候，還跑去給人告白了呢……懂，都懂。”她給他一個“我了解”的眼神，笑著倒進沙發裡：“不過你還小，和我一樣，我那個時候不懂什麼叫喜歡，回頭想想，也不是那麼回事兒……等你大了就知道……”“……”“你這屬於非成年式的心動，很正常……彆耽誤了學習就好，日子長著呐，你將來還會遇到很多好姑娘……”“……”堂弟不說話，冷眼瞧著她煞有其事的拿了桌上泡好的普洱來喝，一副生死看淡，教育他人生大道理的模樣。“哦，對，回頭我給你推個手機防偷窺膜，便宜，還好用……”“……”蘇妍朵看了一會兒春晚，節目寡淡無趣，群裡的人還在發紅包，她又搶又發，來來去去都是那點兒套路，她覺得其實也挺無聊的。這臭小子不和她說話，青春期的小孩兒自尊心還強得很。“朵兒，過來……”媽媽在那邊喊她。“乾嘛呀～”“還能乾嘛，收拾桌子洗碗。”“哦～來了。”她聲音拖得老長，不情願的從沙發上站起來。她剛要去飯廳，堂弟忽然抬起頭來問了一句：“現在呢？”“什麼？”“你現在懂什麼叫喜歡了嗎？”她一時啞口，看著他稚氣又認真的臉，竟不知怎麼回答。堂弟舔了舔嘴唇，又問道：“那你說來聽聽……成年式的心動，是什麼樣兒的？”“……”她久不答話，堂弟贈送了她一個“我就知道”般的冷笑：“哼，一堆歪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