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分第31節:她把票留下了當女明星怎麼了?要說理想,誰也沒有苑靜立得早,立得明確。她就是想當個電影演員,做夢都想上銀幕。她小學到初中,都是學校的文藝宣傳隊的隊員。唱呀,跳呀,演個小戲呀,都成。初一時,正趕上樣板戲熱鬨,她還演過李鐵梅呢。她的父母都是售貨員,一個賣百貨,一個賣水果,從小學徒,吃儘了苦,把三個孩子拉扯大。她上麵一個哥哥苑偉,一個姐姐苑瑩。爹媽一輩子沒有混出個人模狗樣來,到老了還得站櫃台,陪著笑臉給人家拿東西。守著那麼多好看的,好吃的,隻能是侍候彆人。爹媽窩著火。心裡總琢磨人與人怎麼就這麼不一樣?有人穿金戴銀,有人卻破衣爛褂子;有人頓頓有魚有肉有酒,有人卻整天老鹹菜疙瘩……他們不服這口氣,掙紮過。但是,有什麼本錢呢?沒手藝,也沒關係。最後還得“站三尺櫃台,放萬丈光輝”。這是兒子寫作文時用過的詞。讓他爸爸看見了,差點兒沒摑他個耳光子:“放他媽個屁輝!看你這小子就沒出息,將來還是站櫃台,吃窩窩頭的腦袋!”果然,哥哥又站了櫃台,和爸爸一樣,賣百貨。就這,還是爸爸走的後門,要不,到現在恐怕還得待業。爸爸媽媽把希望都寄托在兩個女兒身上。女兒替他們倆真爭氣。一個比一個出落得漂亮。年輕姑娘漂亮,就是本錢,就不用再去巴結人,也再不用走關係,沒有手藝、學問也不怕。隻要漂亮!隻要能充分使用“漂亮”這張大麵值的貨幣,齊了,老倆口奮鬥一輩子得不到的東西,全能得到,而且不費吹灰之力。誰不想望子成龍呢!誰不想找個姑爺體麵點兒呢!老倆口就是這麼想的,也是這麼教育兩個女兒的。大女兒苑瑩首先給爹媽長臉,嫁給了一個華僑,去年到香港了。現在,就看二女兒苑靜的了。她比姐姐小九歲,又比姐姐漂亮,是老倆口的老疙瘩。自然,對她更疼,寄托的希望更大。她喜歡美,愛穿,儘量依著她,省吃儉用的錢,給她!她想考演員,支持!失敗了幾次,鼓勵!凡事,哪有那麼簡單的?“失敗是成功他娘!甭怕,再來!”她爸爸這麼講。當爹媽的,對小女兒,可以說是百依百順,和對兒子的態度判若兩人,天地之彆。不了解內情的人,還以為兒子不是他們親生的呢。對於爹媽,苑靜有些反感。她有些看不起他們,覺得他們說話、辦事都太俗氣,太小市民氣。尤其是他們對哥哥的態度,她實在看不慣。動不動就數落哥哥站櫃台沒出息。沒出息怎麼辦?也不能全怪他呀。好孬都是一家人。天天吵,吵得哥哥索性不回家住,住宿舍去了。於是,家裡不吵了,爸爸、媽媽,把對付哥哥的勁頭,全都用在她身上,天天磨叨,爭氣呀,努力呀,考不上大學,也得找個好工作呀,找個好對象呀,千萬彆找那些下三爛呀……她耳朵眼裡都快起繭子了. 苑靜唯一覺得可親近的隻有姐姐。姐姐的話,她從小就聽,姐姐的選擇,隻身一人跑到海外,這事首先是告訴她的,她還幫助姐姐參謀過呢!她佩服姐姐乾事麻利,有遠見。可是,現在,姐姐不在了,隻有靠她自己去闖蕩了。苑靜對於自己未來藍圖的設想,在全班不能算數一數二的,起碼算是最明確的。她反複權衡過了。她的學習基礎並不太好,而且,對這些頭疼的數理化,她也不感興趣。她隻有去考演員。如果考不上,她就找一個對象。依靠自身的力量不行,就一定要靠這個對象。一要有錢,二要有權,三家庭要好,父母不是乾部,也得是資本家,要不也得有點海外關係。總之,她決不會找那些“土老冒”。象班上有些傻姑娘一樣,去找同班的那些男同學。 班上,連男帶女,她沒有一個看上的。上學期,體育委員李江流明顯對她有過好感。在這些方麵,彆看她沒有戀愛經驗,卻象老手,很敏感。因為每一次她走進教室時,總能首先感到李江流的目光。籃球賽,隻要她在旁邊觀陣,李江流保證要自己帶球突破上籃,顧不上把球傳給旁人。而且他不止一次勸她也參加校籃球隊哩。有一次她在座位裡發現了李江流放的一本書。她翻開書,裡麵夾了一張當晚的體操表演票。他就坐在她的身後。她把書還給了他,那是一本數學參考資料,但她把票留下了。這一天,她明顯感覺到李江流格外興奮,象她這樣高傲的姑娘,同年級和高年級的同學都給她寫過條,遞過電影票的,都被她拒絕了。今天,她卻把體操票收下了。李江流怎麼能不高興呢?第三部分第32節:這便是“比由”的威力?李江流可以說是班上的美男子,是班上許多女同學崇拜的明星。他多才多藝,籃球打得好,學習也很好,還能拉手風琴。學校牆報上常見他寫的詩……這些都是吸引女生的資本。班裡的男生,誰也不打苑靜的主意。唯有他,覺得有力量試一試。不過,苑靜沒有看上他。拿著這張票,她在想,如果我也象葉秋月一樣,把這張票交給容老師,會怎麼樣呢?他這個體育委員還想再當下去嗎?她想著這個惡作劇,覺得挺好玩。她沒有把票交給容老師,相反自己拿著,看看這位才子還有什麼舉動。下午自習課時,李江流拿著數學作業本,捅了捅她的肩頭,指著本對她說:“和你的作業對一對,我的答案對吧?”她看了一看。哪裡有什麼題?一張白紙上清晰地寫著兩行小字—一 今晚七點,我在體育館東門口等你。你坐13路 倒8路。她笑笑,算做回答。晚上,她沒有去。在這方麵,她決不是小雛。她決不會輕易允諾他人。愛情,對於她格外珍惜,如同寶貴的珍珠,哪能輕易拋灑出去。青春象一隻鳥,拴不牢翅膀,說飛就飛,一去不返了!她曉得自己“比由”的價值。在這方麵,她顯得比班上任何人都要成熟。象今天聽說的梁燕燕的事,輕易地委身一個小地癩子---遊曉輝,她苑靜是決不會乾這種蝕本的事的。在上學的路上,苑靜遇到了李江流。雖然,上學期的體操,他們兩人無緣一同去觀看,卻沒有影響他們兩人的關係。事情過去了也就過去了。好象什麼也沒有發生過一樣,不過是一陣微風,樹梢梢稍稍地動了動,過後平靜了,既沒有吹落下葉子,也沒吹折過枝條。好在這事除了天知、地知,隻有你知,我知,旁人不知,他們誰也沒有失去什麼。李江流是班上的怪人,照樣和苑靜有說有笑。這倒也象個男子漢。雖然,苑靜不大了解李江流心裡究竟是怎麼想的,自己在心裡卻暗暗稱讚。她問這一周班上的新聞,李江流告訴她:除了新來了一個班主任老師,再有就是梁燕燕和呂詠梅兩人的事。“她們兩人,完全是自作自受!”苑靜聽完之後輕蔑地一撇嘴,然後把話鋒一轉,“呃,新老師‘比由’嗎?”李江流微微一笑:“整個一個best‘比由’!”兩個人都禁不住笑了。路上,光顧著說話了,李江流和苑靜走進校門時,上課鈴聲剛剛響過。李江流以百米衝刺的速度跑上樓,跑進教室。苑靜可沒那麼大勁頭跑。反正也是晚了,索性慢慢地走。倒要看看這位新班主任老師有多大能耐,如何對付我!苑靜走到教室門口,走廊裡靜悄悄,早已經沒有一個人。從教室裡傳出老師們的講課聲音。這一刻的校園,讓人感到是那麼美好的靜謐,使人不忍打破四周彌漫的這和諧的氣氛。“報告!”苑靜輕輕地把門推開了一條縫。“進來吧!”第一節課是鐘林的語文課。他看了看這位遲到的同學,想擺擺手,請她回座位去。可是,這一看,他愣住了。這麼熟悉的麵孔?苑靜也愣住了。新班主任老師竟然就是他?真是冤家路窄。鐘林不大相信,問了一句:“你叫什麼名字?”苑靜覺得他是在明知故問,不過,還是告訴了他:“苑靜。”“好!請回到座位上吧!”鐘林慌亂了。這一節課,本來是布置作文練習的。他給大家出的作文題《最難忘的……》,這題有很大的伸縮性,最難忘的人、事、情、景……什麼都行,隻要是“最難忘的”。可是,現在,他講的有些語無倫次了。同學們明顯覺出了苑靜一走進教室,鐘老師似乎亂了方寸。怎麼回事呢?莫非,這便是“比由”的威力?第三部分第33節:鐘林曾經的未婚妻鐘林的心裡翻起一個連一個的浪頭:最難忘的!每個人都有一個“最難忘的”!什麼是我自己“最難忘的”呢?苑靜的姐姐苑瑩,曾經是鐘林的未婚妻。十年前,她也同眼前的妹妹一樣年輕漂亮。在鐘林的回憶 裡,她似乎永遠是那張青春洋溢的臉膛。是嗬,姑娘在青春 時的模樣是一生最漂亮的時候。那時,苑瑩沒有象妹妹這樣, 有一條能繃出臀部和大腿、小腿肚曲線的牛仔褲,也沒有一件 蓬鬆的、色彩屬於淡雅的國際流行色的小立領宇航服。她穿著 一件那個年代最為流行的草綠色軍用棉大衣,鐘 林稱之為“國 防加強特彆綠”,後來索性叫它“屎綠”。那肥得象熊一樣的棉大衣,臃腫得如同粗樹樁一樣的老棉褲,加上一頂灰不溜秋的野 兔毛皮帽,卻依然遮不住青春的光輝。她那豆蔻年華特有的臉 龐和眼睛,以及撲出來的氣息,讓人感到了抹煞不掉的美,也 撩動著人們的情思和心弦。十年前的冬天,苑瑩從北京來到北大荒插隊的時候,從一 個叫做福利屯的小站跳下了火車,給人們留下的就是這樣一個 美好的印象。這印象,鐘林怎麼也忘不掉,就象刻在了石頭上 一樣。那時,鐘林開著一輛28馬力的“尤特”,去火車站接他們。正是剛剛入九的天氣,風雪呼嘯著,坐在敞篷的“尤特”上,就 象坐在搖搖晃晃的船上,在一片銀色的大海上飄流。前後左右 都是雪,翻卷著,簇擁著,象一隻隻青麵獠牙的野獸,撕扯著 人們的衣服。那滋味兒可不大好受。到達隊上的時候,天已經 落黑了,老遠就可以看見,隊前麵的土道上亮起了一串紅紅的 燈籠,在四周皚皚白雪的映襯下,分外醒目。風刮著,雪飄著, 燈籠一閃一閃,象眨著眼睛。這一刻,真有點象“白雪公主”呀,“水晶宮”之類的童話世界,那燈籠似乎是在前麵跳躍著的 無數個小精靈。“真美嗬!”鐘林聽見有人在感歎。他回過頭來一看,是個挺美的姑娘。這就是苑瑩。鐘林沒說話,隻是用鼻子輕輕地哼了一聲,心裡說:美?美在後頭哩。等著吧,彆哭鼻子就行。兩年後的冬天,他們到完達山裡去伐木。那時,苑瑩是衛生員,鐘林是伐木的一幫小夥子和姑娘們的頭兒。衛生室臨時搭成一個木刻楞。這比其他人住的帳篷要高級,算是對衛生員,也算是對漂亮姑娘的照顧。一天半夜裡,黑瞎子邁著蹣跚的步子,光臨衛生室。它用那肥厚的熊掌打著門窗。它也喜歡漂亮姑娘嗎?這可把苑瑩嚇壞了,跑了調門兒一樣喊了起來:“救命呀!救命呀!”小夥子們聞聲起來了,誰都願意在這時候為一個漂亮的姑娘出力。鐘林抄起一杆雙筒獵槍也跑了出去。熊瞎子還在旁若無人、肆無忌憚地拍打著門,已經拍碎了幾塊門板,正在這危急的關頭,隻聽鐘林大喝一聲:“苑瑩,你躲在一邊,我們開槍了!”緊接著,“砰!砰!砰!”一連幾槍!小夥子可過夠了槍癮。熊瞎子的後背上成了篩子眼,它搖搖晃晃掙紮著,沒邁開兩步,“撲通”一聲,像一棵伐倒的老樹,應聲倒地。鐘林“蹭”地一下,一個箭步竄了過去,跑進衛生室,見苑瑩已經嚇得像貓一樣縮成一團。苑瑩見有人進來,根本看不清是誰,隻覺眼前一花,身子一軟,跌倒在鐘林的懷裡。“苑瑩!苑瑩!”他搖著她那瘦瘦卻柔軟的身子。她大概是剛從被窩裡鑽出來,渾身隻穿著一身單薄的球衣,披著一件棉衣已經落在地上。她已經昏過去了。任憑鐘林怎麼搖晃,也睜不開眼睛了,象一攤爛泥一樣倚在鐘林的懷中。這是鐘林第一次抱住一個女人的身子。她那柔軟而富有彈性的身子,給他留下了異樣的感覺。這是他永遠也忘不了的。……嗬!歲月!青春!逝者如水。那回憶,美好,苦澀,不知多少次象蛇纏繞著鐘林,咬噬著他的心。現在,又一次咬噬起他來了。苑靜突然出現在她的麵前。而且,是他的學生。可她的姐姐呢?一年前,象風一樣飄走了。一切,都象一個夢。這段往事,在苑靜沒有到校之前,全班同學沒有一個人知道。這一下,還不當成一個號外,傳遍全班嗎?苑靜對他一直沒有好感。對她姐姐和他的關係上,她一直是站在她爸爸、媽媽一邊,從來都是扯後腿的。對於姐姐的去留問題,她更是堅決主張前者。應該說,她比她姐姐漂亮,也比她姐姐更有主見。她的嘴巴不會閒著,會把事情張揚出去的。隨她去吧!想到這兒,鐘休真後悔,乾嗎非要到這裡當什麼班主任!第三部分第34節:世上真是無路可走了嗎?世上真是無路可走了嗎?這兩年,活該他鐘林不走運。三十而立。明年便是他的而立之年,在他人生關鍵的兩年中,他屢次碰壁,屢遭失敗。前年,他和苑瑩一起辦病退和困退,從北大荒回到了北京,正趕上粉碎“四人幫”以後恢複高考製度第一次招生。“考考吧!過了這村,沒有這店了。”苑瑩竭力慫恿他考。他考了,倉促上陣,他沒有被錄取。這時候,家裡給苑瑩介紹了一個華僑。猶猶豫豫的苑瑩拿不定主意,和鐘林關係若即若離。第二年,又要高考了。“你再考考吧!考上了,家裡也許就同意了,總比現在強!”苑瑩再一次慫恿他考。他又考了。這一次,兩個人把賭注都下在這裡了。他又落榜了。為什麼呢?因為心神不定?因為準備不足?因為神經衰弱?還是因為她那個華僑?……他媽的!他都怪那個華僑。世界大得很,女人也多得很!你為什麼偏偏跑到這裡來,要奪苑瑩呢?鐘林兩次高考落第,在苑家成了笑柄。連他自 己走在大街上,都覺人們芒刺般的眼光。真丟人!他找了一個小酒館,連喝了大半瓶通州老窖。他醉了,吐了一地。是酒館掌櫃的打來電話,爸爸推著自行車,把他馱回家。待他醒過來的時候,“啪”!爸爸象胡屠戶對付範進一樣,給了他一記有力的耳光。他沒有哭,也沒有動,板著麵孔,準備等著第二記耳光。該打!是該打!我真沒出息!難道這個世界上就這麼窄?除了愛情,除了大學,就沒有彆的嗎?他等著。可是,爸爸沒再打他。爸爸的手哆嗦了,點了半天煙沒有點著。苑瑩走了。他待業。這時候,方校長走進他的家門:“到學校教書吧!”“我哪裡行!大學都沒有考上,隻是才上過高中!”“我了解你!在北大荒,你沒少讀書!”鐘林不講話了。在北大荒插隊時,他一直和方校長通信。“文化大革命”中,紅衛兵小將差點兒沒把方校長打死,他給方校長送過幾回吃的。不過是幾回吃的,而且,不過是花了幾毛錢買了一個圓麵包,和幾個從家裡偷出來的雞蛋而已。在他去北大荒插隊的時候,方校長已被解放出來,沒有事了。在火車站,鐘林沒有想到方校長會親自來為他送行,而且送給他滿滿一網兜東西:麵包、香腸、罐頭,水果……網兜底還放著幾本魯迅的書,鐘林認認真真讀了兩年。方校長是個君子,受人點滴之恩,報以湧泉。他和方校長常通信了。“世上從來不以成敗論英雄!鐘林嗬,到學校來吧!現在,學校很缺人。粉碎‘四人幫’以來,這幾年教育發展很快,人手不夠呀!……”方校長還在勸著他。他不願意去。任方校長怎麼說,他還是不願意去。他想乾彆的。乾什麼呢?兒個夥伴正在籌資,辦個聯社公司之類,可以自由些,也可以痛快些。十來年象沒有籠頭的馬,散蕩慣了。而且他實在不想整天板著麵孔,裝出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樣去給學生上課。方校長也急了:“好!我也不說了!你不去就不去!太陽照樣從東邊出來,月亮照樣從西邊落下。我沒有想到,你不是一個男子漢。丟了一個女朋友,就這麼失魂落魄……”這話,象鞭子狠狠地抽打了鐘林的心。他“騰”地一下站起來,說道:“方校長,您也彆說了,您既然看得起我,我願意去,為您兩肋插刀!”方校長笑了:“不是為我,是為了學生!”嗬!學生!學生知道他們的老師是以這種落魄的樣子,窘迫的心情,來到學校,走進教室的嗎?他們如果知道了他們的班主任原來是一個沒有考上大學(而且是兩次),丟了未婚妻(而且是被人家甩了),他們會怎麼看呢?哈哈!都有一顆紅亮的心,都有一本難念的經阿!我這一肚子苦水還沒處傾泄呢,卻要在這裡打腫臉充胖子,來處理什麼梁燕燕,遊曉輝學生的事情!見鬼去吧!下了語文課,鐘林誰也沒理,便走出教室,他沒有回教研室,卻走出校園,一個人在大街上走著。快到元旦了。街上,雖然寒冷,卻開始有些節日的氣氛了。一些店鋪的門麵已經安上了彩燈,掛上了標語。街頭新出現不久的大廣告牌,也油刷一新,正在繪畫著醒目而漂亮的大美人。七十年代要過去了,八十年代就在眼前了。三十,他眼瞅著三十了。他一陣心涼鼻酸。到哪兒去呢?第三部分第35節:殺雞給猴看?今天上午一上課,遊曉輝就被老長和石頭叫到了教導處。梁燕燕沒有來,老長特地派學生到她家,把她叫到學校。自從那天晚上,遊曉輝到梁燕燕家,挨了她那一碗掛麵湯以後,再也沒有看見過她。此刻,兩人在教導處,在學生們的災星“老長”和“石頭”虎視眈眈的眼睛下,彼此都知道是為何而來的。老長負責審問遊曉輝。石頭負責審問梁燕燕。兩個人背靠背,讓他們互相揭發。時而嚴厲,時而和緩,時而交待政策,時而曉以利害……好在兩個人久經滄海,對於老長和石頭這一套戰術並不陌生。不過,這一次,由於是審問墮胎始末,老長和石頭問得細節之詳細,時間之具體,有時讓他們兩人難以啟口。“不好意思講了,彆乾呀!”石頭說。“要知道還有羞恥之心,就好啦,就還有希望!說吧!”老長叫。隻好說。一五一十。詳細。具體。遊曉輝心裡罵:什麼他媽的老師,純粹是警察!梁燕燕心裡罵:沒見過怎麼著? 問吧!還有什麼不懂的?老長和石頭審問完畢,互相交流一下情況,都覺得十分成功。這一對學生的情況都清楚了,就等著處理了。遊曉輝和梁燕燕該說的都說了,原來的負擔沒有了,一下子倒無所謂了,愛怎麼著就怎麼著吧!反正是過年的豬,早殺晚不殺的事。等著開除吧!頂不濟,也得玩個處分。走著瞧!“回家,把你家長請來!”臨走時,老長和石頭都這樣對兩個學生講。遊曉輝說:“我爸爸不休息!“不休息,請假!”梁燕燕說:“我媽也不會來!”“你媽要不來,你也甭上學了。”中午吃過飯,雙方家長前後腳地來到了學校。孩子出了這樣的事,家長知道厲害。雙方家長對視半天,心裡各自罵對方。全是你們他媽的混小子,把我們閨女給糟踏了。看看你那德性吧!上梁不正下梁歪的主!門前發大水,浪到家的貨!雙方的火憋得鼓鼓的。老長和石頭兩位老師的火也憋得鼓鼓的。看看你們養的孩子吧,丟人現眼!學校裡,全讓他們這一塊臭魚,攪壞了這一鍋湯!他們嘴裡雖然沒有這麼說,心裡卻罵著。兩位家長一見老師,忙陪上笑臉:“老師呀!這孩子,混球兒一個!你得好好教育!實在不聽話,您給我大耳帖子朝嘴巴上搧……”聽了老長和石頭訓了一溜夠,不住雞啄米點頭。仿佛那事情不是他們的孩子乾的,倒是他們自己乾的一樣。最後,他們站起身來,都戰戰兢兢地問:“您千萬彆開除,原諒一次吧!”這是他們最關心的。真要開除了,可怎麼辦?以後連工作都不好找,不更給家裡添堵?“看情況吧!我們還要再研究!”“你們要做好思想準備,回去好好教育孩子!”“是!”兩位家長落荒而逃。兩位老師得勝而歸。雖然,忙了一上午,他們自得其樂。這是一種職業的榮譽和滿足感。此時,這兩位老師和兩位家長都還沒有吃午飯。為了什麼呢?還不都是為了這兩個不爭氣的學生!兩個學生可不管那一套,早已經填飽了正在長身體、增飯量的肚子。該吃兩碗,決不會吃一碗半。中午飯在家裡吃完,鐘林回到學校,就被邱老師叫到教導處,一起研究對遊曉輝和梁燕燕的處理問題。邱老師和石老師主張開除,並以此為典型事例開全校大會進行批判,要求各年級派學生代表發言。邱老師說得很堅決: “一定抓得狠一些,把學校的風氣弄正!”鐘林不知哪裡來的那麼大火氣。學生們是比他有經驗,預料得一點兒沒有錯。開除?果真是開除?他壓住心頭的無名火,問了一句:“殺雞給猴看?”“對!壓壓邪氣!學生之間搞對象的現象太不象話!”“這麼一來,學生之間就可以杜絕搞對象了嗎?”“起碼會少得多。”“邱老師,坦率地講,我不同意您的意見。”“那,這事就算完了?”邱老師雙手一攤。“學生怕更有恃無恐吧?”石老師道。“當然,開除挺簡單,但是,懲辦,決不是學校教育最有效的方法。”鐘林這句話,讓邱石兩位老師惱火。他們畢竟比他資格老。他怎麼可以在他們的麵前來奢談什麼教育經呢?“小鐘嗬,你的看法我不能同意。”邱老師儘量擺出一副長者的風度。“對付這號學生,你就不能手軟!你可憐他們,他們不見得可憐你,免得犯‘農夫和蛇’的錯誤。”石老師也勸說著。鐘林不再講話。兩位老師以為他被說服了。邱老師一拍他的肩頭說:“那就這樣定了。我們要當機立斷:星期六開大會,讓各年級分頭做個準備……”鐘林反感這個拍肩頭。他的無名火又竄了上來,沒等邱老 師說完,便打斷了他的話:“我不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