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部分 -1(1 / 1)

馬利與我 約翰·傑羅甘 7520 字 2個月前

就在科琳滿兩歲後不久,我無意中開始了一係列使我們離開佛羅裡達的宿命般的事件。那天一大早我便寫完了我的專欄文章,結果足足浪費掉了一個半小時的時間等待我的編輯。百無聊耐的我一時興起,決定瀏覽一下就在我們買下了西棕櫚海灘的房子之後不久我便一直訂閱的一本雜誌的網站。這本雜誌名叫《有機肥耕作園地》,是由行為古怪的J.I.羅代爾於1942年創辦的,然後該雜誌便成為了於二十世紀六七十年代蓬勃發展的“回到土地”運動的《聖經》。當羅代爾的健康開始走下坡的時候,他還是紐約市一位經營電動開關的商人。他並沒有求助於現代醫學去解決自己的問題,而是從大城市搬到了賓夕法利亞州伊摩斯自治市鎮外的一個小農場裡,然後便開始在地裡乾起農活來。他對於技術非常不信任,他相信完全依賴於化學殺蟲劑和肥料的現代耕作以及園藝方法,並非如鼓吹的那樣是美國農業的救星。羅代爾的理論是,化學物會慢慢毒害土壤以及所有居住在土壤之上的人類、動物以及植物。他開始用原生態的農業技巧來進行試驗。在他的農場裡,他建起了一個使植物腐爛的巨大的堆肥(腐爛有機體的混合物,如樹葉或糞便,用來改善土壤結構並增加土壤養分),一旦物質變成了肥沃的黑色的腐殖質(一種棕色或黑色的有機物,由全部或部分腐爛的植物或動物體構成,它能為植物提供養分並提高土壤蓄水的能力),他便將其用作肥料以及一種自然的土壤建造者。他用一層厚厚的麥稈將他菜園的泥土給覆蓋起來,這樣就可以抑製雜草的生長以及保持土壤的水分。他栽種下了一批三葉草和紫花苜蓿,然後辛勤地用犁來翻動它們,以便將營養返回到土壤中去。他並沒有噴射殺蟲劑,而是釋放了成千上萬隻吞吃害蟲的瓢蟲以及其他一些益蟲。他有一點兒怪癖甚至瘋狂,可是他的理論被證明是切實可行的。他的菜園繁榮茂盛,他的健康狀態也好轉了,於是,他在其創辦的雜誌上以相當大的篇幅來對其理論及其成果進行大肆的宣傳。到了我開始《有機肥耕作園地》的時候,羅代爾已經去世很久了,就連他的兒子羅伯特?羅代爾也離世了。羅伯特繼承並發展了父親所創立的事業,將羅代爾出版公司發展成了一家利潤額高達數百萬美元的成功企業。這本雜誌的撰寫以及編輯的質量並不是非特彆好;但是,當你的時候,你會深深地感受到,它是由一群雖然沒有受過職業化的傳媒訓練,卻憑借著對於羅代爾的耕作哲學強烈的熱愛以及信奉而投身於該事業的園丁們所辛勤創造出來的。後來我得知,情況的確如此。不管怎樣,我對有機肥耕作的哲學日益產生了興趣,尤其是在詹妮那次流產以後,當時我們便懷疑這一不幸的事件可能與我們所使用的殺蟲劑有關。等到科琳出生的時候,我們的院子已經是市郊那滿是化學飼料和殺蟲劑的沙漠當中的一片有機的綠洲了。路人們經常會停下腳步,欣賞著我們那片茂盛的園地,這使得我的熱情更為高漲了,而且他們總是會問我同樣的問題:“你放了什麼使得它們如此好看呢?”當我回答說“我什麼也沒有放”的時候,他們會不太舒服地看著我,就仿佛他們剛剛在井然有序、和諧、循規蹈矩的波卡拉頓中偶然發現了某種無法形容的、具有顛覆與破壞性的事物。那天下午,在我的辦公室裡,我點擊瀏覽了羅代爾出版公司的頁麵,然後,終於找到了寫有“職業機會”的按鈕。我點擊進入了該鏈接,但我並不確定自己為什麼要這樣做。我熱愛自己作為一名專欄作家的工作;熱愛每天與讀者之間的互動交流;熱愛能夠挑選我自己的話題以及按自己的意願選擇或嚴肅或嘴碎的行文風格的自由。我喜歡編輯部及其所吸引的那些或離奇、或聰明、或神經質的新聞人。我喜歡自己的文章被列在當天最重要的故事之列。我並不想離開報社而去往某個令人昏昏欲睡的出版公司。但是,我仍然迅速瀏覽了一遍羅代爾出版公司所列出的工作崗位表,隻是出於一種新奇感,可是,當瀏覽到表格中間位置的時候,我卻突然停了下來。《有機肥耕作園地》,該公司的王牌雜誌,正在尋找一位新的執行編輯。我的心猛地跳動了一下。我經常會做一些白日夢,諸如一位體麵的記者能夠給一本雜誌帶來巨大的變化之類,而現在,正是我的機會。這真是太瘋狂了;這真是太荒唐了。一種編輯關於花椰菜和混合肥料的故事的職業嗎?我為什麼想去從事那種工作呢?那天晚上,我將這一工作機會告訴了詹妮,然後料想著她會麵帶嘲諷地說道:“你居然會想到換這份工作,你真的是瘋了。”然而,恰恰相反,她居然鼓勵我去投寄一份簡曆,她的這一反應實在令我大吃一驚。離開炎熱潮濕、擁擠不堪、罪行肆虐的南佛羅裡達而前往鄉間過一種更為簡單生活的想法,對她有著強大的吸引力。她懷念那色彩分明的四季以及那起伏綿延的山巒;她懷念那深秋飄落的樹葉以及那春天綻放的水仙花;她懷念那垂掛的冰柱以及那甘醇的蘋果酒。她希望我們的孩子——雖然這聽上去有些荒唐——以及我們的狗,能夠去體驗一場冬天大風雪的奇妙。“馬利甚至從來沒有追逐過一個雪球。”她說道,然後用她赤裸的腳摩擦著他的毛發。“現在,終於有了改變職業的充足理由了。”我說道。“你應該隻是為了去滿足你自己的好奇心才這樣做的。”她說道,“看看會發生什麼。如果他們將那份工作提供給你的話,你八成會拒絕的。”我不得不承認,我同她一樣懷有再次搬遷到北方去的夢想。我非常享受我們在南佛羅裡達的這十多年的時光,但是,我是一個永遠不知道如何去停止思念三樣事物的北方人:起伏的群山、變幻的四季以及開闊的土地。即使當我慢慢地喜愛上了佛羅裡達那溫和的冬天、辛辣的食物以及詼諧又暴躁的當地人時,我也沒有停止夢想著有一天能夠逃回到我自己那片私人的天堂——並不是在波卡拉頓中心那隻有郵票大小的一小塊地皮,而是一片我能夠在泥土中挖掘、砍劈我自己的木柴以及帶著我的狗穿梭在森林裡的真正的土地。我申請了這份工作,並對自己說這隻是一場遊戲。兩個星期之後,電話鈴響了起來,是羅代爾的孫女瑪麗亞?羅代爾打來的。我將信寄給了人力資源部,完全沒有料到會接到公司老板的親自來電,我實在是太過吃驚了,以致於我問她能否重複一下她的姓氏。瑪麗亞個人對於由她的祖父所創辦的這本雜誌具有濃厚的興趣,而且她希望能夠恢複該雜誌以前所擁有的榮光。她相信自己需要一位職業的新聞人,而不是又一位崇尚有機耕作的熱心園丁來擔此重任,所以,她希望該雜誌能夠刊載有關環境、遺傳工程、化工廠、農場以及正在蓬勃發展有機運動更具挑戰性以及重要性的故事。我到達了工作麵試地點,希望能夠賣力表現,以便獲得這份工作,可是在我駛出飛機場,來到蜿蜒的雙車道的鄉間道路上的那一刻,我便完全陶醉了。道路的每一個拐彎處,都是一張風景明信片:這兒有一間石頭砌成的農舍;那兒有一座木橋。潺潺的溪水汩汩地流淌在山澗,一道道布有犁溝的農田綿延伸展到了地平線。在一個孤獨地立在路邊的停車標誌牌旁,我從我那輛租來的汽車裡走了出來,然後站在了人行道的中間。我儘可能遠地眺望著四方,看到的隻有樹木和草地。沒有一輛車,沒有一個人,也沒有一個建築物。在我所能找到的第一個投幣電話亭旁,我給詹妮打了一個電話:“你不會相信這個地方有多麼的美。”我說道。兩個月之後,搬家公司的人將我們波卡房子裡的每一樣物品都裝上了一輛巨型卡車裡麵。一台拖車開到了屋前,將我們的汽車和小型客貨車給拖走了。我們將房子的鑰匙轉交到了新房主的手上,然後,在一個鄰居家的地板上,度過了我們在佛羅裡達的最後一個晚上。馬利四肢攤開躺臥在我們中間。“室內宿營!”帕特裡克尖聲叫喊道。第二天早上,我很早便起床了,帶著馬利進行了他在佛羅裡達土地上的最後一次散步。當我們環繞著街區散步的時候,馬利到處嗅著、後腿立地跳躍著,他會在我們所經過的每一株灌木和每一個郵箱麵前停下來,然後將他的腿抬高。他對於我即將強加給他的突如其來的變化顯得十分開心。我已經買了一個堅固的塑料板條箱,用來在飛機上裝運馬利,而且,遵照傑伊醫生的建議,在散完步之後,我掰開了馬利的下顎,將兩粒鎮靜劑滑進了他的喉嚨裡麵。等到我們的鄰居駕車將我們送達了棕櫚海灘國際機場的時候,馬利已經雙眼發紅,變得異常柔順了。我們可以用皮帶將他給縛住,他也不會介意了。進入候機廳的時候,傑羅甘家族呈現出了一個看上去頗為引人發笑的陣容:兩個正繞著圈奔跑著的異常興奮的小男孩,一個坐在輕便嬰兒車裡的饑腸轆轆的小嬰兒,兩位已經精疲力儘的父母,以及一隻仿佛喝醉了酒的狗。在這一陣容旁邊的,便是我們的動物園:兩隻青蛙,三條金魚,一隻寄生蟹,一條名叫斯拉吉的蛇,以及一盒用來喂食青蛙的活蟋蟀。那個板條箱是我所能夠找到的最大的箱子了,可是,當我們來到辦理登機手續的櫃台前時,一位身著製服的女士看看馬利,看看板條箱,又看看馬利,然後說道:“你們不能把這隻狗裝在這個容器裡麵運上飛機。他太大了,裝不進去。”“寵物商店的人說這是‘大狗’的尺寸。”我懇求道。“聯邦航空局的規定要求,狗可以自如地站立在容器裡麵並且可以轉得開身。”她解釋說,然後又有些懷疑地補充了一句,“好吧,先試試。”我打開了箱子門,然後叫喚著馬利,可是他並沒有自願地走到這個機動的牢房中去。我推著他的身體,我用甜言蜜語哄著他;但他就是紋絲不動。當我需要狗餅乾的時候,它們都上哪兒去了呢?我搜尋著我的口袋,希望能夠找出某樣可以成功賄賂他的東西,最後,我掏出了一小罐薄荷糖。我拿出了一顆糖,然後將它放到了馬利的鼻子前。“想要一顆薄荷糖嗎,馬利?去拿薄荷糖!”然後,我便將薄荷糖扔進了板條箱中。馬利果然上鉤了,歡天喜地地跑進了板條箱裡。那位女士是對的;這個箱子對於馬利來說的確是小了一點兒。他不得不蜷縮起身體,這樣他的腦袋才不會撞在箱子頂上;甚至連他的鼻子也碰到了後牆上,他的屁股伸出了開著的箱門外。我將他的尾巴卷了起來,然後關上了箱門,用肘部輕輕地將他的屁股給擠了進去。“我怎麼跟你說的?”我說道,希望她會認為這是一個符合標準的動物容器。“他可以在裡麵轉身嗎?”她問道。“轉個身,孩子。”我衝馬利招手示意,還吹了一聲小小的口哨,“來吧,轉個身。”他用那雙因麻醉而渾濁的困乏的眼睛瞟了我一眼,他的頭在箱頂上摩擦著,仿佛在等待著有關如何完成如此高難度技藝的指導。如果他不能夠轉身的話,那麼航空公司是不會讓他搭乘飛機的。我看了一下手表。我們總共隻剩下二十分鐘來通過安檢、穿過中央大廳、登上飛機了。“到這兒來,馬利!”我更加絕望地說道,“來吧!”我將手指彎曲,搖晃著金屬門,讓它發出了仿佛接吻一般的嘎嘎聲響。“來吧,”我哀求道,“轉個身。”我幾乎都要雙膝跪下來哀求他了,這時候,我聽到了一個碰撞聲,以及緊隨其後的帕特裡克的叫喊聲。“青蛙。”他喊道。“青蛙跑了。”詹妮尖叫道,跳起身來準備去捉住這些逃跑者。“青蛙!哇哇叫的!快回來!”男孩們齊聲叫喊道。我的妻子現在已經麵色蒼白,當這些青蛙機靈地在她前麵單腳跳躍著的時候,她便緊隨其後四處奔走著。路過的人們停下了腳步,盯著這一有趣的場景。如果站在一個較遠的距離,你根本就無法看見那些小小的青蛙,隻會看見一個脖子上掛著尿布袋的瘋狂的女士,四處爬行著,好像她的妄想症一大清早就發作了。從他們的表情我可以看出,他們認為她隨時都有可能發出嚎叫和怒吼。“對不起,請稍等一會兒。”我儘可能平靜地對航空公司的地勤人員說道,然後便手腳並用加入到了緝捕行動之中,希望可以助詹妮一臂之力。我們為這些清晨旅行的人們上演了一場極其逗趣的娛樂節目,就在這些青蛙來到了自動門附近,準備為了自由做最後一跳的時候,我們終於捕捉到了這群差一點就實現了集體大逃亡的家夥們。當我們返回到安檢櫃台前時,我聽到從裝狗的板條箱中傳來了一聲巨大的喧鬨聲。整個箱子都顫抖了起來,在地板上搖搖晃晃。當我朝裡望去的時候,看見馬利已經轉了個身,真不知道他是如何辦到的。“看到了嗎?”我對行李檢查員說道,“他可以轉身了,沒有問題。”“好吧,”她皺著眉頭說道,“可是你們真的是在折磨他。”兩個工作人員將馬利以及他的板條箱抬到了一輛台車上,將他給運走了。剩下的我們五個人,為了能夠趕上我們的飛機,一路狂奔,就在空姐準備關上艙門的時候,我們終於跑到了艙門前。我突然想到,假如我們沒有趕上這趟飛機的話,那麼馬利就將獨自一人到達賓夕法尼亞洲了,我甚至都不敢想像那將會是一場怎樣可怕的混亂場麵。“等等!還有我們!”我叫喊道,推著我前麵的科琳,而兩個男孩以及詹妮則跟在距離我還有五十步的身後。當我們就座之後,我終於可以長長地吐一口氣了。我們已經將馬利成功地塞進了那個與他那龐大的身軀並不相稱的板條箱裡;我們已經捉回了那些打算逃跑的青蛙;我們已經坐上了飛機。下一站,就是賓夕法尼亞了。現在,我可以休息一下了。透過艙窗,我看見一輛吊車正在托運裝有馬利的板條箱。“快看,”我對孩子們說道,“那是馬利。”他們衝著窗外揮著手,叫喊道:“嗨,馬利!”當飛機引擎加快了轉速,空姐檢查著乘客們的安全帶是否係好的時候,我抽出了一張雜誌。這時,我注意到,坐在我前麵一排的詹妮突然愣住了。然後,我也聽到了那個聲響。從我們腳下,從機艙底部傳來了一個壓抑的,但卻無法被否認的聲音。這是一種低沉的、悲傷的聲音,一種開始低沉、然後高昂的原始的叫喊。“哦,我的上帝,他正在下麵哀號。從曆史記錄上來說,拉布拉多犬是不會哀號的。畢爾格獵犬(一種小型獵犬,短腿,耳朵下垂,平滑的皮毛上帶有白色、黑色和褐色斑紋)會哀號。狼會哀號。但是拉布拉多犬不會哀號,至少基本上不會。馬利以前曾經有過兩次試圖哀號的經曆,兩次都是為了回應呼嘯而過的警笛聲,那聲音在他的腦袋裡麵回蕩著,他的嘴張成了一個O型,然後,發出了我所聽到過的最為悲慘的聲音,他不像是在狂野地回應,更像是在漱口。可是現在,毫無疑問,他絕對是在哀號。乘客們開始將他們的視線從正在的報紙和上轉移了。一位正在分發著枕墊的空姐暫停了手頭上的工作,腦袋抬了起來,樣子看上去有些可笑。一位坐在我們過道對麵的女士看著她的丈夫,然後問道:“聽。你聽到了嗎?我認為那是一隻狗。”詹妮直直地盯著前方,我則直直地盯著我的雜誌。如果有人詢問的話,我們會否認自己的狗主人身份的。“馬利很難過。”帕特裡克說道。“不,兒子,”我希望能去糾正他,“是一隻我們以前從來沒有見過、也並不認識的陌生的狗很難過。”可是,我並沒有說話,隻是將雜誌高高舉起,把我的臉給遮擋住,此舉遵循了由不朽的理查德?米爾豪斯所提出的建議:看似可行的否認姿態。噴氣式飛機的引擎隆隆作響,飛機在跑道上滑行起來,淹沒了馬利那哀戚的挽歌。我想像著他正待在下麵那黑漆漆的貨艙裡麵,孤獨、恐懼、困惑、迷幻,甚至無法完全站直身體。我想像著轟鳴的引擎,在馬利那精神失常的頭腦中,或許將被認為是又一場雷暴襲擊。這可憐的家夥。雖然我不願意承認哀號的馬利是我的狗,可是,我知道,我的整個飛行期間都將會在對他的擔憂當中度過。飛機剛剛離開地麵,我便聽到了又一個小小的爆裂聲,這一次,克羅說道:“咕咕。”我朝下望去,然後,再一次直直地盯著我的雜誌。“看似可行的否認姿態”。幾秒鐘之後,我偷偷地朝周圍看去。當我確定沒有人在盯著我的時候,我便朝前傾斜著身體,然後,在詹妮的耳邊低聲說道:“現在彆看,但是,蟋蟀們跑了。”我們搬進了一棟位於一座陡峭的山巒邊上、占地兩英畝的房子裡。或許這隻是一座小山巒;可是當地人似乎並不同意這一看法。我們的財產包括一片我們可以在其中采摘野樹莓的草地,一個我可以在其中隨心所欲砍劈園木的樹林,以及一條孩子們和馬利不久便發現他們可以在其中弄得滿腳泥濘的小溪。這兒還有一個壁爐以及數不儘的花草植物,當秋天樹葉飄落的時候,從我們的廚房的窗戶望過去,還可以看到附近山上的那間教堂的白色尖塔。我們的新家與一位留著橙色胡子的男人為鄰,他住在一棟建於十八世紀九十年代的由石頭砌成的農舍裡,在禮拜天的時候,他喜歡坐在後門廊上,然後舉起他的來複槍,衝著樹林放上幾響,他這樣做隻是為了好玩,殊不知他的這一舉動會使神經脆弱的馬利多麼的驚恐。在我們住進新房子裡的第一天,他便帶著一瓶家裡自釀的野黑櫻桃酒以及一籃子我所見到過的最大的黑莓來拜訪我們。他自我介紹說他名叫狄克(挖掘者)。正如我們對於這一綽號的猜測一樣,狄克是一位開鑿者。如果我們需要挖洞或者挪開某塊土地的話,狄克便會擔負起指導的重任,我們隻需要大叫一聲,他便會帶著他的大機器飛速趕來。“如果你們不慎開車撞倒了一隻鹿的話,就來找我,”他說道,並且使了個眼色,“在警察發現之前,我們可以將它大快朵頤。”毫無疑問,我們的確不再身處於波卡了。在我們這如田園牧歌一般愜意的新生活之中,隻有一件事情是較為遺憾的。就在我們駛入了我們新房子的車道上之後的幾分鐘,克羅便抬頭看著我,隻見大顆的淚珠從他的眼睛裡麵滾落下來,然後,他宣布說:“我以為在賓夕法尼亞應該有鉛筆。”對於我們那兩個已經分彆是七歲和五歲的男孩子來說,這是一個完全不同的世界,某種意義上是與他們過去所生活環境的一種截斷。一想到我們即將搬遷於此的州的名稱,他們在到達這片土地的那一刻,便滿心期待著會看見在每一棵樹木和灌木上都垂掛著可以供人們采摘的諸如漿果之類的黃色物體。我們現在的居住環境在教育供應上的欠缺,通過臭鼬(一種體形小、大部分食肉的東半球臭鼬屬及相關種屬的哺乳動物,生有濃密的尾巴和帶有白色斑點的黑毛,在受驚或遇到危險時,會從肛門附近的生殖器中射出一種惡臭的油狀液體)、負鼠(一種夜間行動的雜食性樹棲種袋鼠,尤指生長於西半球的負鼠,毛皮粗糙厚實,身體較長且粗,長有纏繞性的長尾)、土撥鼠(北美北部和東部的一種普通的穴居齧齒類動物,短腿,有健壯的身體和灰棕色的皮毛)以及毒漆藤(一種北美洲灌木或藤本植物,它有由三片小葉組成的複葉、小綠花和淺白色漿果,而且人接觸它後會長皮疹)得到了補償,這些動植物在我們的樹林邊緣一帶生長得極為繁茂,它們會蜿蜒著爬到樹上,我僅僅是為了看一眼它們,結果就不幸染上了麻疹。一天早上,當我摸索著咖啡壺的時候,我不經意地透過廚房的窗戶朝外瞟了一眼,結果發現有一隻華美的、長有八隻鹿角的雄鹿正回過頭來凝視著我。另一天的清晨,有一隻野火雞的全家穿過了我們的後院,一路咯咯咯地叫個不停。在某個周六,當馬利和我穿過山腳下的那片樹林返回家中的時候,我們偶然遇見了一個獵手正在為了獲得水貂的皮毛而擺設陷阱。一個水貂捕獵手,幾乎就在我的後院裡!鄉間的生活寧靜而迷人,隻是有一點兒孤獨。賓夕法尼亞州的荷蘭人很有禮貌,但是對外人則十分小心謹慎。我們當然屬於外來人口。在經曆了南佛羅裡達那擁塞的人群與線路之後,我本應該十分熱愛並享受孤獨的。然而,恰恰相反,至少在最初的幾個月裡,我發現,對於舉家搬遷到這樣一個很少有人願意到此生活的地方,我開始進行了黯淡的反思。另一方麵,馬利卻並沒有這種疑慮。除了狄克那杆來複槍發射時的劈啪聲之外,他對於嶄新的鄉村生活方式十分適應。對於一隻精力大於理性的狗來說,怎麼會不喜歡鄉村的生活呢?他跑過草坪,穿過灌木叢,涉過溪水。他的生活使命便是去追趕那無數將我的花園當作了它們自己的私人沙拉酒吧的野兔當中的一隻。他會發現一隻正在大聲咀嚼著萵苣菜葉的野兔,然後便飛奔著跑下山,展開激烈的追逐行動,他的耳朵在他身後飄動著,爪子連續擊打在地麵上,他的犬吠聲充斥在整個空氣當中。然後,他便會像一個正在展開行動的黑幫分子一樣鬼鬼祟祟,在他的目標獵物跑進樹林尋求安全之前,他從來都沒有到達過距離對方十二英尺以內的距離。他的顯著特征是,他會保持著永遠的樂觀,相信成功近在咫尺。他的尾巴擺動著,絲毫也不會沮喪,五分鐘之後,他又會將整個過程重做一遍。幸好,他並不擅長於暗中跟蹤臭鼬。秋天到來了,隨之而來的是一個全新的淘氣遊戲:襲擊樹葉堆。在佛羅裡達,樹木在秋季是不會掉落葉子的,所以馬利便認為,此刻從天空徐徐落下的樹葉是一份專門送給他的禮物。當我用耙子將這些橙黃色的落葉堆積成一個個巨大的樹葉堆的時候,馬利便會坐在一旁,耐心地等待著,等待著他的時機,一直等到發動撞擊的準確時刻。就在我剛剛堆完一個巨大的、高聳的樹葉堆之後,他便會偷偷地走上前來,將身體蹲伏得低低的。每走幾步,他都會停下來一會兒,前爪抬起,像一頭正在圍捕一隻瞪羚(一種小型的、行動敏捷的羚羊及其有血緣關係的非洲或亞洲羚羊,以其細長的脖子和環狀角而聞名)的獅子那樣嗅了嗅空氣。然後,就在我將身體斜靠在我的耙子上,欣賞著我的手藝的時候,他便會突然地衝過來,以一連串跳躍的步伐穿過草坪,最後幾尺他會飛起身體,然後,以一個腹部著地的姿態砰然一聲降落在樹葉堆當中,他會在樹葉堆上咆哮、滾爬、用力擺動、抓刨、猛咬,而且,出於某種我不太清楚的原因,他還會狂烈地追逐著自己的尾巴,一刻不停,直到我那整潔的樹葉堆再一次散開在草坪上。然後,他會在這一片由他一手製造出來的手工活當中端坐著,那些樹葉散落的殘餘部分緊貼在他的毛發上,然後,他的臉上會流露出一種自我滿意的神情,仿佛他所做的貢獻是樹葉聚集過程的一個必不可少的部分。我們在賓夕法尼亞的第一個聖誕節,應該是一個白色的聖誕節。詹妮和我曾經不得不對帕特裡克和克羅展開一係列的推銷工作,設法讓他們相信,離開他們在佛羅裡達的家和朋友,是為了獲得最棒的家和朋友,其中一個最大的賣點,便是有關雪的許諾。在北方,當冬季來臨的時候,如鵝毛般的大片雪花會寂靜無聲地從天空灑落下來,不久,整片大地便鋪上了一層厚厚的白色地毯——這片銀裝素裹的美景,完全可以用來作為明信片上的雪景。然後,人們便會到戶外來開心地打雪仗和堆雪人。而且,聖誕節的瑞雪,是北方冬天的經曆當中最好的聖杯。我們期待著他們在聖誕節的早上醒來時,將會發現一片完全白茫茫的世界,毫無瑕疵,除了在我們前門外麵的聖誕老人的雪橇之外。在那個重大的日子到來之前的一個星期,他們三個便一起坐在窗戶旁邊,一連待上了好幾個小時,他們目不轉睛地盯著那片鉛灰色的天空,仿佛他們可以通過意誌讓天空打開並且卸下那些白色的貨物一樣。“快來,雪!”孩子們叫喊著。他們從來沒有見過雪;詹妮和我也已經許多年沒有見過雪了。我們渴望著大雪紛飛的景象。可是,天空卻沒有顯示出任何即將降雪的跡象。在聖誕節到來前的幾天,整個家庭都擠進了小型客貨車裡,然後驅車前往一家距離這裡大約半英裡的農場,我們在那兒砍了一棵雲杉樹,並且享受了一次免費的乘坐裝有乾草的無蓬卡車的夜遊活動,還圍坐在篝火旁邊暢飲了熱騰騰的蘋果酒。這便是我們在佛羅裡達所懷念的北方節日的經典時刻,可惜卻少了一樣東西。那該死的雪在哪兒呢?詹妮和我開始懊悔對那照例必有的第一場降雪進行了如此大肆的宣傳。當我們將那棵剛剛砍下的樹拖回家的時候,整個貨車裡都充滿了雲杉樹液那甜美的香味,孩子們則因為沒有見到一片雪花而抱怨說受了我們的欺騙。一開始是沒有鉛筆,現在又沒有雪;他們的父母還有什麼可以讓他們開心的?聖誕節的早上,孩子們在雲杉樹的下麵發現了一架嶄新的平底雪橇以及足夠遠足到南極洲的滑雪配備,可是,我們窗外的景象卻依然隻是光禿禿的樹枝、靜止的草坪和褐色的玉米田。我在壁爐前燒起了一團如櫻桃一般鮮紅色的火焰,然後告訴孩子們要耐心一點兒。當大雪要來臨的時候,自然就會到來了。新年已經到來了,可是雪卻仍然沒有到來。甚至連馬利看上去也像是熱鍋上的螞蟻一般坐立不安,他踱著步子,凝視著窗外,輕聲地嗚咽著。孩子們在節日過後便要返回到學校,可是仍然不見雪的蹤影。在早餐桌旁,他們陰沉著一張臉看著我——一位欺騙了他們的父親。我開始進行一些毫無說服力的解釋,說著諸如“或許其他地方的小男孩和小女孩們比我們更需要雪”之類的話。“是的,對極了,爸爸。”帕特裡克說道。進入今年的第三周,雪終於將我從煉獄的煎熬中解脫了出來。那天晚上,在大家都入睡了之後,雪靜悄悄地到來了。帕特裡克是第一個發出警報的人,黎明時分,他跑進了我們的臥室裡,然後叫喊著拉開了窗簾。“看啊!看啊!”他長聲尖叫著,“下雪了!”詹妮和我起身坐在床上,凝視著這一片對我們曾經許下的諾言進行著辯護的白色世界。一片白色的毛毯覆蓋了山坡、玉米田、鬆樹以及屋頂,一直綿延到了地平線。“當然了,下雪了,”我故作冷淡地說道,“我是怎麼告訴你的?”這場雪足足有一尺深,而且還在下著。不久,克羅和科琳也“冬冬”地跑下了門廳。馬利也醒了過來,他伸了個懶腰,把尾巴重重地撞在所有的東西上麵,看上去極其興奮。我轉過身來對詹妮說道:“我猜想,再讓他們回去睡覺似乎是不太可能了。”當她也確認這的確是不太可能了的時候,我便轉過身,麵對著孩子們,然後叫喊道:“好吧,小兔子們,讓我們穿好衣服!”接下來的半個鐘頭裡,我們與拉鏈、綁腿、扣子、頭巾以及手套展開了角力。等到我們終於穿戴好了的時候,孩子們看上去就像是木乃伊,而我們的廚房看上去則像是冬季奧運會,或者是一場為名叫馬利的狗舉行的大型狗類下降滑雪競賽的集結待命區。我打開了前門,在其他人快步走出門之前,馬利已經一陣風似的從我們身邊衝了出去,跑的過程中還把捆得嚴嚴實實的科琳給撞到了。在他的爪子觸到那片陌生的白色物體的一瞬間——啊,濕濕的!啊,冷冷的!——他重新考慮了一下,然後嘗試著突然向後轉。正如每一個曾經在雪地裡開過車的人都知道的那樣,突然刹車加上反向轉彎從來都不是一個好主意。馬利來了一個徹底的刹車,他的臀部旋轉到了他的身體前麵。在他想又一次直直彈跳起來之前,他側腹著地臥倒了下來,然後,很及時地翻個了筋鬥,滾到了距離前門廊幾步遠的地方,頭朝前地撞進了一個雪堆中。當他一秒鐘之後站立起來時,他看上去就像是一個塗滿了粉末的巨大的油炸圈餅。除了一個黑黑的鼻子以及兩隻褐色的眼睛之外,他完全是一團白色。一隻令人討厭的雪狗。他鼻子裡麵塞滿了雪花,於是他打了一個驚天動地的噴嚏。他用爪子擦著臉上的雪。然後,仿佛有一隻看不見的手從天堂裡伸了下來,將一個裝有興奮劑的針管紮進了他的屁股中一樣,他陡然地彈射了出去,開始繞著院子飛跑起來,大踏步地跳躍著,期間偶爾有幾次因為摔了個筋鬥或者跌倒在地而中斷了跳躍。在馬利看來,雪簡直就跟突襲鄰居家的垃圾堆一樣地好玩。如果你跟隨馬利在雪地裡的足跡,便可以開始理解他那錯亂的頭腦了。他的路線充滿了陡然的轉彎以及反向,還伴有古怪的環形、八字形、螺旋形以及三角形,就仿佛他正在演算著某種隻有他自己才明白的運算法則。不久,孩子們也以他為榜樣,旋轉著、滾爬著、嬉戲著,雪花將他們的外套上的每一處折痕和裂縫都給塞滿了。詹妮將塗有黃油的麵包、盛有熱可樂的杯子帶到了戶外,她還帶來了一個激動人心的消息:學校因大雪而延遲了返校的時間。我知道,不久我就沒有辦法將我那輛尼桑開出車道了,更彆提在山路上艱難地上上下下行進了,於是我宣布,下雪天我也正式放假。我將雪從我為了後院的營火而搭起的石頭圓形物上給擦走,很快,裡麵就燃起了劈啪作響的火焰。孩子們坐在平地雪橇裡從山坡上滑了下來,一路尖叫著,從營火旁邊經過,然後滑到了樹林邊上。馬利在後麵追趕著他們。我看著詹妮,然後問道:“如果一年前有人告訴你說,你的孩子們乘著雪橇,正好停在了他們的後門外的話,你會相信嗎?”“絕對不會。”她回答說,然後,彎曲著身體,捏了一個雪球朝我扔了過來,“砰”地一聲擊在了我的胸前。她的頭發上落滿了雪,她的雙頰潮紅,她呼出來的氣凝結成了一團白霧。“到這兒來,親親我。”我說道。之後,孩子們便圍坐在營火邊取暖,我決定也來玩一玩雪橇,我還是在十幾歲的時候坐過這玩意呢。“介意和我一道玩嗎?”我問詹妮。“很抱歉,吉恩?克勞德,你還是自個玩吧。”她回答說。我將雪橇放在山頂,然後,坐在雪橇的後部,用軸部支撐著身體,腳則縮攏在雪橇的前端裡麵。我開始搖擺著要移動了。馬利並不是經常有機會俯視著我,而且我傾斜著身體,看上去就等同於是在向他發出邀請。於是他側身移到了我的身邊,嗅著我的臉。“你想要什麼?”我問道。這便是他所需要的歡迎。他爬上了雪橇,跨騎到我的身上,坐了在我的胸膛上。“快從我身上下來,你這個大傻瓜!”我尖聲叫道。但是太遲了。我們已經徐徐向前移動了,當我們開始下降的時候,速度變得越來越快了。“一路平安!”詹妮在我們身後叫喊道。我們出發了,被雪橇破開的雪朝兩邊飛濺了起來,馬利坐在我的前麵,緊貼著我的身體,當我們沿著斜坡快速下滑的時候,他精力充沛地將我的臉給舔了個遍。憑借著我們兩個的總重量,我們的動力自然要比孩子們的更大,所以我們飛速衝過了他們的雪橇痕跡逐漸消失的地方。“穩住,馬利!”我尖叫道,“我們要進入樹林了!”我們衝過了一棵很大的胡桃樹,然後,在我們衝過兩棵野櫻桃樹之間的草叢時,居然不可思議地避開了所有堅挺的物體。我突然想到,再往前去便是距離尚未解凍的小溪隻有幾英尺的滑坡了。我儘力將我的腳踢出去,想起到刹車的作用,可是雙腳卻粘在了一起。這個滑坡十分陡峭,幾乎是垂直向下的,而且我們仍然在向前滑去。我隻能用手臂將馬利摟抱住,然後緊緊地閉上了我的眼睛,叫喊道:“停——!”我們的雪橇從滑坡上射了出去。我感覺自己就像是處在那些經典的卡通片的時刻之中——在落入到一個毀滅性的損害之前,在半空中停了一個被拉到無限長的一秒鐘。隻有在這部卡通片當中,我才會與一隻精神失常、分泌著過量唾液的拉布拉多獵犬緊緊粘合在一起。我們互相緊緊貼著對方,然後以一個輕柔的蠟燭熄滅的聲音緊急降落進了一個雪堤裡,半個身體都懸在了雪橇外麵,一直滑到了水邊。我睜開了眼睛,察看了一下自己的身體狀況。我的腳趾頭和手指頭還可以動,脖子也能夠轉動;身體沒有任何一處出現骨折現象。馬利站起了身,圍繞著我騰躍著,渴望能夠再來一遍這一充滿刺激的遊戲。我站了起來,呻吟了一聲,然後將身上粘著的枝枝葉葉抖了抖,說道:“我太老了,不適合這玩意。”沒料到,幾個月之後,馬利也老得無法再經受得起這種刺激了。在賓夕法尼亞所度過的第一個冬天即將結束的時候,我開始注意到,馬利在十二月份便已經九歲大了,他也表現出了一絲輕微的衰老跡象。雖然他仍然具有那不受任何拘束的突然的爆發力以及由於腎上腺素分泌過旺所導致的無窮精力,就像他在第一場雪落下的那天所表現出來的那樣,可是現在,情況卻發生了一些變化。白天的大部分時候,他都在打盹兒,散步的時候,他會比我先覺得疲累,這在我們的關係當中還是第一次。深冬的一天,氣溫在結冰的溫度以上,空氣裡洋溢著冰雪即將融化的初春味道,我帶著他在山坡上散步,我們下了一座山,然後爬上了第二座,這一座山比我們剛剛爬過的那一座更為陡峭,那間白色的教堂便坐落在這座山的頂部,教堂旁邊還有一個安葬著國內戰爭期間陣亡士兵的公墓。這條路線是我經常走的,甚至在上一個秋天的時候,馬利還能夠不費多大的勁兒就走完了這段路程,儘管登山的角度總是會讓我們兩個都氣喘籲籲。然而,這一次,馬利卻遠遠地落在了後麵。我一路上都耐心地哄著他,喊著一些鼓勵人心的字眼,然而,這就像在看著一個玩具隨著其電池的耗儘而慢慢地停了下來一樣。馬利就是沒有精力登上山頂了。我停了下來,讓他休息一會兒再繼續上路。這是我以前從來都沒有做過的事情。“你該不會打退堂鼓吧,對嗎?”我問道,彎下身子,用我戴著手套的手撫摸著他的臉。他抬起頭來看著我,他的眼睛很明亮,他的鼻子濕濕的,完全沒有為他那正在減弱的精力而擔憂,仿佛沒有比這更好的生活了:在一個冷冽清爽的深冬的早上,和在你身旁的主人,一起坐在鄉間的一條路邊上。“如果你認為我會背你的話,”我說道,“請你趁早打消這個念頭吧。”陽光照耀在我們的身上,這時候,我注意到,有許多的灰色已經爬上了他那茶色的臉龐。因為他的皮毛顏色很淺,所以效果並不十分明顯,但也無法被否認。他的整個鼻口部位以及他的大部分眉毛,都已經從淺黃色變成了白色,我們並沒有很好地意識到,我們那隻永遠的小狗,已經變成了一位年老的公民了。這並不是說,他的行為也會隨著年齡的增長而變得更為理性了。馬利仍然保持著他那些滑稽的動作和古怪的姿態,隻不過速度更為悠閒罷了。他仍然會從孩子們的盤子裡麵偷走食物。他仍然會用他的鼻子輕輕彈開廚房裡的垃圾桶的蓋子,然後在裡麵四處搜尋一番。他仍然會緊拉著拴在他頸子上的皮帶。仍然會吞下種類廣泛的家庭用品。仍然會喝光浴缸裡麵的水。而且,當天空黯淡下來、雷聲隆隆作響的時候,他仍然會驚恐萬分,如果那時候他是獨自一人的話,他還是會變得極具破壞性的。有一天,當我們回到家裡時,發現馬利渾身都是泡沫,而克羅的床墊則攤開了在了地上,裡麵的線圈都被扯開了。這些年來,我們對於馬利所造成的損害都抱著達觀的態度,但是現在,因為我們遠離了佛羅裡達那經常性的暴風雨天氣,所以這些損害變得不那麼頻繁了。在一隻狗的生命當中,難免有些石膏會掉落,有些墊襯會被撕開,有些地毯會被扯碎。就像任何一種關係那樣,總是要付出一些代價的。它們是我們在獲得馬利所給予的歡樂、開心、保護以及陪伴的同時所應該接受的代價。我們花費在我們的狗以及被他破壞的物品身上的錢,或許足夠讓我們買下一艘小小的遊艇了。但是,有多少艘遊艇會等待在門口,迎接你的歸來呢?它們能夠爬到你的膝蓋上,或者與你一道乘坐著雪橇滑下山坡,舔著你的臉嗎?馬利已經贏得了我們家庭中的地位。就像是一位詭詐但又讓人愛戴的叔叔那樣,他就是他。他永遠不會達到參加威斯敏斯特的水平,甚至也不夠資格參加全國性展覽。我們知道這些。但是,我們接受了這隻狗,接受了他的所有缺點,並且深深地喜愛著他。“你這個怪老頭。”在那個深冬清晨的路邊上,撫摸著他的脖頸,我對他說道。我們需要再攀登一段陡峭的山坡,才能夠到達我們的目標——那個公墓。可是,就像在現實生活中那樣,我領會到,旅程要比目的地更為重要。於是我單膝跪了下來,將我的手放在他的側腹上,然後說道:“讓我們就在這兒坐上一會兒。”當他準備好了之後,我們便轉過身,走下了山路,回家去了。那一年的春天,我們決定嘗試一下畜牧業。現在,我們在鄉下擁有了兩英畝的土地;所以似乎應該在這塊土地上養上一兩隻家畜。而且,我還是《有機肥耕作園地》的編輯,一本長久以來都在致力於倡導將動物——以及它們的肥料——與一個健康的、十分平衡的園地相結合的雜誌。“養一頭奶牛一定會很有趣的。”詹妮建議說。“一頭奶牛?”我問道,“你瘋了嗎?我們甚至連一個畜棚都沒有;我們怎麼能夠養一頭奶牛呢?你建議我們把它養在哪兒呢,養在車庫裡嗎?就讓它待在小型客貨車的旁邊?”“那麼養隻綿羊如何?”她說道,“綿羊很可愛。”我朝她投去一個“我十分老練而你則毫無實踐經驗”的神情。“一頭山羊怎麼樣?山羊也很可愛。”最後,我們終於否決了所有飼養家畜的提議而決定飼養家禽。對於任何一位發誓要戒除化學殺蟲劑和肥料的園丁來說,飼養小雞會很有意思的。它們很便宜,而且養護的費用也相對較低。它們僅僅需要一個小小的雞籠以及每天早上的幾杯碾碎的穀物就會很開心了。它們不僅可以提供新鮮的雞蛋,而且,當不受束縛自由閒逛的時候,它們會將一天都用來挖泥土,就像是頗具效率的小型旋轉式耕耘機一樣,而且當它們一邊漫步的時候,還會一邊用它們那含有豐富的氮的排泄物給土壤施肥。每天晚上,在黃昏的時候,它們會自覺地回到自己的雞籠裡麵去。這樣的動物有誰會不喜歡去喂養呢?一隻小雞便是一位崇尚有機肥耕作的園丁的最好的朋友。飼養小雞非常有意義。此外,就像詹妮所指出來的那樣,它們也通過了可愛這一關的測試。那就決定飼養小雞了!於是詹妮主動同在孩子的學校裡所結識的一位母親成為了好朋友,因為她居住在一個農場裡,而且她表示願意從下一窩孵化的蛋中挑幾隻小雞送給我們。我將我們的計劃告訴了狄克,他也同意有幾隻母雞在這塊地方晃悠是件非常有意思的事情。狄克自己就有一個很大的雞籠子,他在裡麵飼養了一群小雞,這樣一來,他不僅有雞蛋可吃,還有雞肉可嘗了。“不過我要提醒你們一句,”狄克說道,將他那兩隻肉墩墩的胳膊交叉到了胸前,“你怎麼做都可以,就是不要讓孩子們給它們起名字。一旦你給它們起了名字,那麼它們就不再是家禽,而變成了寵物。”“很有道理。”我表示讚成。我知道,家禽畜牧業不應該有多愁善感的空間。母雞們可以存活十五年甚至更長的時間,可是,它們隻有在交配的最初幾年裡才會產蛋。當它們不再下蛋的時候,也就是要把它們燉成雞湯的時候了。這是飼養雞群的一個組成部分。狄克狠狠地看著我,仿佛已經猜想到了我將會麵臨的情形,於是他補充了一句:“一旦你給它們起了名字的話,那麼一切都完了。”“一定,”我附和著他的意見,“絕對不會給它們起名字的。”第二天晚上,我下班後將車開進了車道上,然後,三個孩子從房子裡麵衝了出來迎接我,他們每個人的手裡都捧著一隻剛剛出生的小雞。詹妮跟在他們的後麵,手裡抱著第四隻。她的朋友,堂娜,在那天下午便將這些幼禽帶了過來。這些隻有一天大的小家夥們豎起腦袋向上凝視著我,好像在問:“你是我們的媽媽嗎?”帕特裡克是第一個將壞消息委婉地告訴我的人:“我的這隻叫做羽毛!”他宣布說。“我的叫啁啾。”克羅說道。“我的這隻叫毛毛。”科琳插話進來。我向詹妮投去了一個疑惑的表情。“絨毛,”詹妮糾正說,“她給她的小雞命名為絨毛。”“詹妮,”我抗議道,“狄克是怎麼告訴我們的?這些是農場裡的動物,不是寵物。”“哦,得了,農夫約翰,”詹妮說道,“你和我都知道,你是決不會傷害它們中的任何一隻的。看看他們有多麼可愛!”“詹妮。”我說道,聲音裡升起了一股挫敗感。“順便說一句,”她說道,舉起了她手裡的第四隻小雞,“來見一見雪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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