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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利與我 約翰·傑羅甘 5663 字 2個月前

我能夠猜想出此刻他的腦袋瓜子裡麵正在打著怎樣的如意算盤:如何可以搶奪到我手裡的那根木棍而又不放棄他嘴裡原有的那根?當他盤算著如何進行迅速的搶奪計劃時,他的上唇激動得顫動著。很快,我那隻空著的手已經牢牢地抓住了銜在他嘴裡的那根木棍的末端。我用力地想把那根木棍抽出來,而他則用力地想將那根木棍拉回去,並且大聲地狂吠著。我將第二根木棍抵在他的鼻孔上。“你知道你想要它。”我對他低聲說道。而他也的確這樣做了,因為這種誘惑實在是太難以抗拒了。我可以感覺到他對嘴裡那根木棍的掌控已經開始鬆動了。然後,他移動了身體。他張開下巴,試圖奪取第二根木棍而同時又不失去第一根。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我猛地一下子把兩根木棍都奪了過來,將它們高高地舉到了頭頂上。他朝空中躍起,吠叫著,不停地轉著圈,顯然為自己這樣一個精心布置的戰爭策略如何會發生這般慘重的偏差感到十分困惑。“這便是為什麼我是主人而你是野獸了。”我告訴他說。結果,他出於報複,便抖了抖身子,將更多的水珠和沙子濺到了我的身上。我將其中的一根木棍扔進了海水中,於是他便飛跑起來,追逐著那根木棍,一邊跑一邊狂野地吠叫著。他轉變成了一個全新的、更為聰明的對手。這一次,他十分謹慎,並且拒絕靠近我。他站在離我大約十碼遠的地方,嘴裡叼著木棍,注視著他願望中的新目標,而這根木棍碰巧就是它原來所渴望的目標,他的第一根木棍,現在則高高地位於我的頭頂。我能夠發現他又開始打起了小算盤。他正在想著:“這一次,我就一直等待在這兒,直到他把這根木棍扔出去,然後,他就一根木棍都沒有了,而我則會有兩根了。”“你以為我真的很愚蠢嗎,對不對,小狗?”我說道。我把木棍朝後舉起,然後,用一種巨大的、誇張的呻吟聲儘全力地投擲木棍。而馬利的反應自然是吼叫著衝進了海水裡,而他的木棍仍然緊緊地咬在嘴中。但事情的真相是,我並沒有扔掉手中的木棍。你認為馬利能夠料到我會來這一手嗎?在他終於明白木棍仍然在我手中的時候,他已經在棕櫚海灘裡遊了一大半路程了。“你太野蠻了!”坐在長椅上的詹妮大聲叫喊著。我回頭望去,看到她正在哈哈大笑。當馬利終於返回到岸上來的時候,精疲力儘的他“撲通”一聲便倒在了沙地裡,但是,他仍然沒有打算放棄他的木棍。我向他展示著我手上的木棍,提醒他我的這根木棍比他的那根要好太多,然後命令道:“把它放下!”我把手臂拐向後麵,做出好像要投擲的樣子,而這一次的虛晃一槍,卻讓他又一次開始撒腿朝著海水的方向跑去了。“把它放下!”當他返回的時候,我重複了剛才的舉動。我就這樣試了好幾次,而他最終放棄了嘴裡的那根木棍。就在他的木棍落到沙地裡的那一瞬間,我也為他將我手中的木棍拋到了空中。我們一遍又一遍地玩著這樣的遊戲,而每做一次,他似乎對於其中的含義的理解就更加清晰了一點兒。慢慢地,他那愚鈍的腦袋便完全明白了其中的教訓。如果他將從海水裡拾回的木棍還給我的話,那麼我便會扔一個新的木棍給他。“這就像是一種辦公室裡的禮物交換,”我告訴他說,“你在得到之前,必須要學會給予。”他向上跳躍著,用他那含了一口沙子的嘴巴舔著我,這讓我意識到,自己一身的水和沙子便是我應該從這個遊戲中所學到的教訓。當詹妮和我步行回家的時候,疲憊不堪的馬利這一次終於不會再瘋狂地跑跳著以致於把他脖頸上的皮帶緊繃了。我因我們所取得成果而得意地眉開眼笑。詹妮和我曾經花費了好幾個星期去教他一些基本的交際技巧和習慣,可惜進展緩慢,收效甚微。這就像是我們在同一匹野性難馴的種馬一起生活,並且試圖在教它從精製易碎的瓷器中啜飲清茶一樣。有時候,我覺得自己同馬利的關係,就像女教師聖安妮?蘇麗婉與海倫?凱勒之間的關係一樣。我回想起了聖肖恩,那時我還隻是一個十歲大的小男孩,卻能夠迅速地教會他成為一隻優秀的狗所需要知道的東西。我疑心這一次我是否做錯了什麼。可是,這次練習所取得的小小成果,為我們帶來了一線希望。“你知道,”我對詹妮說,“我認為他真的開始掌握一些技巧了。”她低頭看了看正在我們身邊沉重緩慢地踱著步子的馬利。他渾身濕漉漉的,身上全是沙子,嘴裡淌著唾液,他經過千辛萬苦才贏得的那根木棍,仍然牢牢地叼在他的嘴巴裡。“對此我可不太確定。”她說道。第二天早晨黎明之前,我再一次因身旁傳來的詹妮那輕微的抽泣聲而醒來。“嗨。”我說道,並用手臂從後麵環摟住她。她將臉頰偎依在我的胸口,我能夠感覺到她的淚水已經將我的T恤衫浸透了。“我沒事,”她說道,“真的。我隻是——你知道。”我的確知道。我試圖讓自己成為勇敢的士兵,可是,我同樣也難以擺脫這種由失落和失敗所帶來的陰霾和沮喪的感受。就在四十八個小時以前,我們還滿懷期待地準備迎接我們的孩子。可是現在,就仿佛從來沒有過懷孕這件事情一樣。似乎整個事件,隻是一場我們難以從中醒過來的夢。那天稍微晚一些的時候,我帶著馬利駕車出去買一些食物以及詹妮的藥方上所開出的其他東西。在回來的路上,我在一家花店前停了下來,進去買了一大束春天的花兒,希望它們能夠讓詹妮的心情愉悅起來。我將它們縛在後座馬利身旁的座椅安全帶裡,這樣花兒就不會散落出來。當我們路過寵物商店的時候,我刹那間做出了一個決定,認為馬利這幾天的良好表現值得嘉獎。畢竟,在對我們家中那位極度傷心的女人提供慰籍方麵,他做得比我要好。“做個好孩子!”我說道,“我很快就回來。”我跑進了商店裡,為他買了一個特大袋的生牛皮咀嚼食物,然後迅速地回到了車上。當我們幾分鐘之後回到家的時候,詹妮從房子裡麵出來迎接我們,馬利一個筋鬥躍出了汽車,迎向了詹妮。“我們有一個驚喜要給你。”我對她說。可是,當我伸手到後座去拿花兒的時候,吃了一驚的人倒成了我自己。這束花原是由白色的雛菊、黃色的菊花、雜色的百合和粉紅色的康乃馨混合搭配在一起的,可是,現在康乃馨卻不見蹤影了。我更我仔細地察看,發現幾分鐘之前還盛開著花蕾的花莖卻慘遭“斬首”了。這束花兒顯然剛剛經曆了一場“浩劫”。我對馬利怒目而視,而他卻轉著圈跳起舞來,好像他正在試聽爵士樂一樣。“到這兒來!”我叫喊道。然後,當我終於逮到了他並且費力地將他的下巴掰開的時候,我找到了有關他所犯罪的無可爭辯的證據:在他那如巨穴一樣的嘴巴裡,像一卷嚼煙折斷在顎骨上的物體,便是一朵紅色的康乃馨。其他的康乃馨無疑被他吞下了肚中。無比憤怒的我恨不得將這個搗蛋鬼立刻給解決掉。我抬起頭看著詹妮,發覺她的臉上早已流滿了淚水。不過這一次是因為笑得前仰後合而流出的眼淚。她見我就那副抓狂的模樣就像是在墨西哥流浪樂隊裡去演奏一段小夜曲一般滑稽可笑,簡直樂得都快要不行了。而我唯一能做的事情,也就是哈哈大笑了。“那狗……”我咕噥著說。“我永遠都不會為了一束康乃馨而抓狂的。”她說道。馬利看見大家都在開心地大笑著,也激動得顫抖起來,然後,他便又一次地用後腿站立起來跳躍著,為我們演繹起了一段霹靂舞蹈。……第二天早上,我在透過巴西胡椒樹的枝葉篩落進房間裡來的點點明媚的陽光中醒了過來。我瞥了一眼鬨鐘——差不多已經八點了。我看了看躺在身旁的妻子,隻見她仍然平靜地沉睡著,胸脯伴隨著每一次悠長、緩慢的呼吸而上下起伏著。我親吻著她的頭發,用一隻手臂從後麵摟住她的腰,將眼睛又閉上了。當馬利大約六個月大的時候,我們決定對他開始有關服從的課程。連上帝也知道他需要學會服從。儘管那天在海灘上他已經順利通過了取木棍的練習,但是,他仍然是一名讓教導他的老師會覺得頗具挑戰性的學生——腦袋瓜子不太靈光,野性難馴,注意力始終處於分散狀態,他那無窮的精力經常會令其自食其果。我們開始發現他與其他的狗不同。在與馬利相處了一會兒之後,我的父親便指出了這一點:“這隻狗行為非常古怪,神經是不是有點兒不正常?”我們需要專業人士的幫助。我們的獸醫告訴我們說當地有一家對狗進行訓練的俱樂部,每周二晚上會在軍備大樓後麵的停車場裡開設基本的服從課程。教師是來自於該俱樂部的不受報酬的誌願者們,他們是一些已經將自己的狗訓練到高級行為水平的認真的業餘愛好者們。課程共有八節,學費為五十美元。我們認為這個價錢實在是太劃算了,尤其是考慮到馬利能夠在短短三十秒鐘之內便毀掉一雙價值五十美元的鞋子。而且,這家俱樂部向我們保證說一定能夠收到成效,當我們結業的時候,領回家的將是一隻文雅的“紳士”。在登記的時候,我們遇到了將給我們這個班級授課的女士。她是一位苛刻的、嚴肅的馴狗者,她所信奉的理論是:世界上沒有無可救藥的狗,隻有意誌薄弱的、不幸的狗主人。第一堂課似乎便是要證實她所持的這一觀點。在我們還沒有完全走出汽車之前,馬利便已經發現了停機坪對麵與他們的主人待在一起的其他的狗。一場聚會!他越過了我們的肩頭,“嗖”地一下飛也似地便躥出了汽車,拴在他頸上的皮帶托曳在他的身後。他從一隻狗的身邊快速地移動到另一隻狗的身邊,嗅著他們的私密部位,滴著尿,將一團團巨大的唾液噴吐到空氣中。對於馬利來說,這是一場嗅覺的盛宴——如此之多的生殖器官,但時間卻如此之少——所以他抓緊時機,當我在後麵追逐著他的時候,他十分謹慎地讓自己始終保持在我的前麵。每一次當我幾乎就要逮到他的時候,他便會加快步伐再次溜出好遠。最後,我終於到達了攻擊距離之內,然後,我便向前跳躍一大步,兩隻腳艱難地落在了他的皮帶上。這使他極其突然地被迫停止了奔跑,以致於那一刻我認為我可能把他的脖子給弄斷了。他蹣跚著向後,蹲坐下來,用一種如同剛剛注射完海洛因的癮君子似的那副安詳平靜的神情注視著我。與此同時,那位教師也正盯著我們,她眼裡的神情令我感到無比羞愧,就好像我決定脫掉衣服,在這段柏油路上赤裸裸地跳舞一樣。“請站到你自己的位置上,”她簡略地說道。當她看到我和詹妮吃力地將馬利拖到位置上時,她又補充了一句:“你們必須決定一下,究竟你們兩個人當中由誰來當訓練者。”我開始解釋說,我們兩個人都想參與進來,這樣的話,我們中的任何一個都可以在家裡與他共處了。可是,她不客氣地將我的話給打斷了。“一隻狗,”她權威性地發表意見說,“隻能夠適應一位主人。”我開始表示反對,但是,她用她那極具威力的目光沉默地注視著我——我猜想她一定常常用同樣的目光去威嚇她的狗,讓他們服從她的命令——所以,我隻好夾著尾巴灰溜溜地被迫退出了,留下詹妮作為了指揮。這或許是一個錯誤。因為馬利已經比詹妮強壯許多,而且他顯然也知道這一點。當馬利發覺站在他對麵的那條標準的髦毛狗值得靠近一睹芳容的時候,杜米納瑞克斯小姐正在用寥寥數語講解著建立起對寵物的統治地位具有何等的重要性。馬利突然朝前撲去,使得牽著皮帶的詹妮也被他拖著往前。所有其他的狗都平靜地蹲坐在他們的主人的身旁,彼此間整齊地隔著十步的距離,等待著進一步的指令。詹妮則英勇地戰鬥著,試圖讓自己能站穩腳跟,並讓馬利停止跑動。可是,他不受阻礙地笨重地朝前跑著,用力地拖著詹妮穿過了停車場,急切地想去嗅一嗅對麵那隻熱辣的髦毛狗。我的妻子看上去像極了一位正被一艘機動船拖在後麵的衝浪者。每一個人都在注視著這一滑稽的景象。有一些人竊笑起來。我則用手蒙上了眼睛。馬利並不是一隻可以接受正式指令的狗。他撞到了那隻髦毛狗的身上,立即將他的鼻子塞在了她的兩條腿之間。我猜想著這隻公狗正在以這種方式問那隻母狗:“那麼,你經常到這兒來嗎?”當馬利對那隻髦毛狗進行完一次徹底的婦科檢查之後,詹妮才能夠將他拖回到原來的位置上。杜米納瑞克斯小姐平靜地宣布說:“剛才大家所看到的那一幕,便是一隻被允許去認為他是獸群中的老大的例子。他立刻便處於了領導地位。”就像在駕車回家的途中所做的那樣,馬利對自己的尾巴發起了進攻,他瘋狂地轉著圈,下巴對著稀薄的空氣咬去,在這一過程中,他將皮帶纏繞在了詹妮的腳踝上,直到她完全無法邁開步子。我為詹妮的不幸處境深感同情,並且十分慶幸站在那兒的不是自己。那位教師開始教授有關“坐”和“向下”的指令了。詹妮也堅定地發布著命令:“坐下!”而馬利則跳到了她的身上,並將他的爪子擱在了她的肩膀上。詹妮將他的屁股按倒在地上,而他則翻了個身摩擦起腹部來了。詹妮試圖將他拖回到位置上,可是他用牙齒咬住皮帶,頭從一邊擺動到另一邊,似乎他正在同一條巨蟒角力。這一幕實在是不忍卒睹。當我睜開眼睛的時候,看到詹妮正臉朝下躺在人行道上,而馬利則站在她的身旁,快樂地喘著氣。後來,詹妮告訴我,她正在試圖向他示範“向下”這一指令。當課程結束的時候,詹妮和馬利回到了我的身邊與我相聚,杜米納瑞克斯小姐中途將我們攔住了。“你們真的需要控製住那隻動物。”她帶有一絲嘲諷地對我們說道。“好吧,感謝你這番極有價值的建議。想想我們簽約來參加培訓,僅僅是為了給班上的其他人提供滑稽的安慰。”我們兩個都被她的冷嘲熱諷氣得連一個字兒也說不出來。我們隻是恥辱地撤回到了汽車裡,然後駕著車回家,一路上都沒有說話,唯一的聲響,便是當馬利試圖從他的第一堂指導課這一經曆的高度興奮當中平靜下來的時候,他所發出了那個巨大的喘息聲。終於,我開口說道:“關於他,有一件事情你可以肯定,那便是,他一定很愛上學。”第二周,馬利和我再次來到了訓練場地,這一次詹妮並沒有一同前來。當我向她暗示說,對於這隻來到我們家中的公狗來說我或許是最能靠近他的事物時,她便愉快地放棄了她在上一周所獲得的主人和命令者的頭銜,並且發誓說決不會再次出現在那些人的麵前。在離開家之前,我用手指在馬利的背上輕輕地彈了一下,高高地立在他的麵前,用我最具威嚇性的聲音對他大聲咆哮說:“我是發號施令的人!而你不是!我才是!明白沒有,公狗?”而他則將尾巴重重地擊打在地板上,並且試圖去咬我的手腕。那一晚的課程是關於如何教狗緊隨在主人身旁行走的,這是一項我尤其熱衷於掌控的指令。我已經厭倦了每一次散步的時候,每走一步都要同馬利戰鬥一番。有一次他追逐一隻小貓,結果讓詹妮摔了一跤,膝蓋都跌破了。所以,現在到了他要學著跟在我們旁邊安靜地小步跑的時候了。我費儘九牛二虎之力才將他拖到了停機坪上的我們的位置,因為,當我們沿著道路經過的時候,我得費力地把他從每一隻狗的身邊拉開。杜米納瑞克斯小姐把一個長度較短的鏈子遞到了我們每個人的手上,鏈子的兩端都焊有一個鐵環。她告訴我們,這些鏈子是束在狗脖子上的具有窒息效果的項圈,當我們教狗在我們身旁不費力地尾隨的時候,這些鏈子便是我們的秘密武器。這種束在脖子上的鏈子,設計原理十分簡單。當狗順從地在主人身邊跟隨著的時候,這根鏈子就會鬆弛地環掛在他的脖子上。但是,如果這隻狗突然地朝前撲去或者轉移了路線,那麼鏈子就會像套索一樣緊緊地束縛住他的脖子,而他的這種偏離正道的跳躍便會因呼吸困難而最終屈服。我們的教師承諾說,不需要多久,狗便能夠學會服從,否則他就會因窒息而死。“真是一種邪惡的愉悅。”我心想。我開始將這根貼頸的鏈子滑過馬利的頭頂,可是,他一看到這根鏈子向自己襲來,便用牙齒將它給咬住了。我隻好用力地掰開他的下顎,將鏈子拖了出來,再一次嘗試著把鏈子從他頭頂套上去。其他的狗都已經套上了鏈子,每個人都在等待著我完成這一步驟。我用一隻手抓住了他的鼻口,另一隻手則努力將鏈子套在他的口鼻部。他向後拖著,試圖張開嘴以便能夠再一次攻擊那條神秘的盤狀的“銀蛇”。我終於強製性地將鏈子套在了他的頭上,於是他倒在地上,狂亂地扭動著,朝鏈子猛咬,他的爪子伸向空中,頭從一邊擺動到另一邊,直到他再一次地將鏈子含在了口中。我抬起頭看著教師。“看樣子他很喜歡這條鏈子。”我說道。我按照所教授的那樣,讓馬利站立起來,把鏈子從他的嘴巴裡拿了出來。然後,我又按照所教授的方法,將他那粗大的身體推到了坐著的姿勢,並且站在他的旁邊,我的左腿輕觸著他的右肩。當數到第三下的時候,我便會說:“馬利,跟上!”然後便邁開我左邊的——而不是右邊的——腳。如果他開始偏離路線的話,那麼我就可以進行一係列微小的糾正——拖著拴狗頸的皮帶——這樣便可以讓他回到原來的路線。“學員們,數三下。” 杜米納瑞克斯小姐大聲叫喊道。馬利興奮地顫抖著。圍在他脖子上的閃閃發亮的外來物體,使他完全處在了一種亢奮的狀態之中。“一……二……三。”“馬利,跟上!”我命令道。我剛邁開第一步,他就猶如一架航空母艦上的戰鬥機一般噴射出去了。我向後猛拉著皮帶,當鏈子在他的脖頸上束緊的時候,他艱難地喘著氣。他立刻向後跳了一下,可是,當鏈子一鬆,瞬間的窒息感消除之後,他便將剛剛發生的應該終身吸取的教訓給忘到腦後了。他再一次向前猛衝過去,結果又因窒息而痛苦地喘著氣。我們在停車場裡繼續著這種一拉一扯的狀態,馬利往前衝,我便往後拉,每一次都需要使出更大的力氣。他咳嗽著,氣喘噓噓;我咕噥著,大汗淋漓。“控製住那隻狗!” 杜米納瑞克斯小姐大聲喊道。我連吃奶的力氣都用上了,可是他卻始終不能吸取教訓,我認為在馬利領會到這個教訓之前他很有可能已經把自己給勒死了。與此同時,其他的狗正昂首闊步地行走在他們的主人的身旁,對杜米納瑞克斯小姐要求進行微小糾正做出著反應。“看在上帝的份上,馬利,”我低聲對他說道,“我們家族的榮譽正岌岌可危啊!”杜米納瑞克斯小姐叫學員們排隊等候,然而讓我們再試一次。馬利又一次偏離正道,穿過了柏油路,眼珠子凸著,一邊走一邊讓自己遭受著脖子被緊勒的折磨。於是,杜米納瑞克斯小姐把我和馬利作為了無法讓狗跟隨的反麵教材,展示給了其他的學員。“過來,”她不耐煩地說道,並將手伸了出來,“讓我給你示範吧。”我把皮帶遞給她,她極有效率地將馬利拖到了位置上,當她命令馬利去坐下的時候,她便拽起了那根鏈子。他果然也乖乖地蹲坐了下來,並用熱切的目光注視著她。“該死!他怎麼可能如此聽這個女人的話呢!”杜米納瑞克斯小姐敏捷地將皮帶往前一拉,便帶著馬利向前出發了。可是,他飛快地往前奔去,就仿佛在雪地上拖著一個雪橇。於是這位教師費力地糾正著他,幾乎難以保持平衡了,而他則跌跌撞撞地走著,困難地呼吸著,然後又再次朝前衝去。看這架勢,他極有可能把杜米納瑞克斯小姐的胳膊給拉斷。我本應該感到難堪,可是,我卻覺得有一種具有正當理由的滿足感。她並沒有比我做得好多少。我的同學們都竊笑著,而我則因幸災樂禍幾乎都要笑逐顏開了,心想:“看吧,我的狗對於每個人來說都很棘手,不僅僅是針對我一個人!”現在,我不再是那個被大家取笑的人了,我必須承認,這一幕的確像是一出鬨劇。他們兩個終於到達了停車場的另一端,然後又舉步維艱地折返回來。杜米納瑞克斯小姐臉上的表情,令人聯想到暴風雨來臨前的陰沉晦暗,顯然她的心裡早已翻湧成了一片狂烈的怒海了。而馬利的臉上則掛著無法用言語來形容的快樂。她氣急敗壞地猛拉著皮帶,馬利則淌著口水,朝後猛拉著,顯然對於在他和這位宣稱要對他進行示範的老師之間展開的這場新的拔河戰十分享受。當他看到我的時候,仿佛他鄉遇知音一般開心與興奮,於是他以一股近乎超自然的爆發力朝我猛地撲了過來,結果迫使杜米納瑞克斯小姐為了防止摔倒也跟著一陣小跑起來。馬利直到撞入了我的懷中才終於停了下來。這是他一貫的生活樂趣。杜米納瑞克斯小姐用一種極為不滿的眼神看著我。馬利已經嘲弄了她所鼓吹的有關狗及訓練的所有理論;他已經當著如此眾多的學員們的麵羞辱了她的權威。她將皮帶遞回到我的手上,轉向學員們,就好像剛才那段不幸的小插曲從來就沒有發生過一樣,然後她說道:“Ok,數三下……”當課程結束的時候,她問我是否可以留下來一會兒。當她耐心地一個個解答著班上其他的學員們的提問時,我和馬利便在一旁等待著。當最後一位學員離開之後,她便轉向我,然後,用一種全新的充滿撫慰的聲音說道:“我認為你的狗還太小,不適合進行體係化的服從訓練。”“他很難控製,對嗎?”我說道,感覺與她之間擁有了一種同誌之情,因為我們都遭受了同樣的恥辱體驗。“他隻是還沒有準備好接受這種訓練,”她說道,“他還需要再長大一些才可以。”我開始有些明白她的意圖了。“你是想告訴我——”“他會分散其他狗的注意力,會擾亂他們的正常訓練。”“那麼你——”“他實在是太過於亢奮了。”“你要把我們從班上踢出去是嗎?”“你可以六到八個月之後再帶他來參加培訓。”“所以你打算把我們踢出局?”“是的,”她終於承認了,“我想讓你們退出。”馬利似乎明白我們正在談論的內容,他抬起了腿,衝著這位他所鐘愛的教師的腳憤怒地撒了一泡尿。有時候,一個人需要被激怒後才能變得認真。杜米納瑞克斯小姐已經激怒了我。我擁有一隻漂亮的、血統純正的拉布拉多獵犬,這一品種因其指引盲人、救援遇難者、幫助獵人以及從翻湧的海浪中捕魚的能力而聞名於世,所有這些能力都需要平靜的才智,而馬利便是這一品種中的驕傲的一員。她怎麼敢在僅僅兩次課之後便將他開除?他隻是情緒過於飽滿了一些,儘管他表現得不是太好,可是他完全沒有惡意啊。我打算向這位讓人難以忍受的自命不凡的女人證實傑羅甘的尊貴的馬利?邱吉爾並不是一個會輕易放棄的懦夫。我們要讓她看到馬利在威斯敏斯特上的優秀表現。第二天一早,我所做的第一件事情,便是把馬利牽到後院。“沒有人可以把傑羅甘家族的男孩踢出服從學校,”我告訴他說,“無法被訓練?我們要看看到底誰才是無法被訓練的。對嗎?”他一上一下地跳躍著。“我們可以做到的,對嗎,馬利?”他搖擺著。“我聽不見你的回答!我們能夠做到嗎?”他吠叫著。“這樣好多了。現在讓我們開始訓練吧。”我們最先練習的是“坐下”的命令,從他還是一隻小狗的時候開始,我便已經訓練他這一指令了,所以他對這一指令掌握得還不錯。我板著臉站立在他的麵前,用一種堅定而鎮靜的聲音命令他坐下。他蹲坐下來。我對他誇獎了幾句。我們將這個練習重複了好幾次。接下來我們所要訓練的便是“趴下”的命令,這個命令我也同他練習過。他目不轉睛地盯著我的眼睛,脖子用力地朝前伸著,期待著我的指示。我慢慢地將手舉到空中,伴隨著一個明確的向下的動作,我將手指朝下彎曲,指著地麵,說道:“趴下!”馬利“砰”的一聲重重地將身體倒在了地上。如果他身下的這塊灰泥硬殼不發出這“砰”的一聲巨響的話,他才不會樂意就這樣倒下身呢。坐在門廊上喝著咖啡的詹妮注視著我們,然後大聲叫道:“好樣的!”在經過了好幾輪的準備行動之後,我決定將訓練難度提升到下一個挑戰——“過來”的命令。這個命令對於馬利來說比較艱難。接下來的部分不成問題:他要一直在適當的位置上等待著,直到我們召喚他過來。當我們走離他的身邊的時候,他完全無法靜止不動地坐著,我們這隻注意力不夠集中的狗會急不可待地想像膏藥一樣貼在我們的身上。我把他安置在坐著的地點上,讓他麵朝著我,然後我便目不轉睛地盯著他。當我們互相凝視的時候,我將手掌舉起,保持在身體前麵,就好像一個交警那樣。“待著彆動!”我衝他喊道,然後向後邁了一步。他待在原處一動不動,焦急地注視著我,等待著我向他發出他能夠加入到我們這兒來的最輕微的信號。在我後退了四步之後,他無法再繼續等待下去了,他朝我飛奔過來,一頭栽進了我的懷裡。我溫和地警誡他,然後又試了一次,一次又一次。每試一次,我都退得更遠一些,然後再發出指示。最終,我站到了離他五十步遠的院子的另一邊,我把手掌朝他舉起。我等待著。他蹲坐在那兒,好像被鎖定了一樣,他的整個身體因期待而顫抖著。我能夠看出他身體裡緊張的精力正在蓄勢待發。他看上去就仿佛是一座即將噴發的火山,但是他仍然牢固地保持在原地。我數到第十下。他沒有移動。他的眼睛緊盯著我,他的肌肉向外凸了出來。“Ok,折磨得已經足夠了。”我心想。我將手放落下來,叫喊道:“馬利,過來!”當他猶如一個彈弓向前“發射”的時候九九藏書,我蹲坐下來,拍著手掌鼓勵著他。我原以為他會雜亂無章地跑過院子,誰知道他沿著直線朝我跑來了。“太好了!”我心想。“快點,男孩!”我喊道。他照辦了。他向我撲了過來。“慢下來,男孩。”我說道。他隻是仍然飛奔著。“慢下來!”他對這一指令充耳不聞,臉上掛著瘋狂的表情,在被他重重撞擊前的那一瞬間,我意識到這位引水員已經離開了舵手室。這是一隻好像受到了某種驚嚇而突然狂奔的狗。我隻好抓緊時間發布最後的命令。“停下來!”我尖聲喊叫著。他“砰”的一聲重重地撞在了我的身上,而我則“砰”一聲重重地跌倒在了地麵上。幾秒鐘之後,當我把眼睛睜開時,他正用四隻腳爪跨騎在我的身上,躺在我的胸前,拚命地舔著我的臉,仿佛在說:“我做得如何,發號施令的老板?”從技術上來講,他的確是遵照命令而行。畢竟,以前他跑向我的時候,我沒能對他提到任何有關停下來的指令。“任務完成了。”我呻吟一聲說道。詹妮將頭從廚房的窗戶探出來,對我們叫道:“我要出發去工作了。當你們兩個結束練習之後,彆忘了關上窗戶。今天下午有雨。”我給這位後衛球員狗弄了點吃的,接著洗了個澡,然後便出發上班去了。那天晚上,當我回到家的時候,詹妮正站在前門等我,我可以看出她有些心煩意亂。“快去車庫看看吧。”她說道。我打開門,走進車庫,映入眼簾的第一幕,便是馬利躺在他的地毯上,看上去十分悲傷。隻不過是匆匆的一瞥,我便發現他的口鼻部和前爪有點兒不對勁。它們變成了暗褐色,而不是原有的淺黃色,上麵還有已經變乾的血塊。然後,我將視野擴大到了整間車庫,結果令我驚訝得倒抽了一口涼氣。這間車庫,這個我們原以為不會被毀壞的“碉堡”,顯然已經被攻破了。地毯被撕成了碎片;混凝土的牆壁上是一道道的抓痕和牙印,油漆被剝落了下來;燙衣板也被打翻在了一旁,它那布質的麵板被撕成了一條條懸掛著的布片。最糟糕的是,我站著的這個門口,看上去就好像被人用碎木機給攻擊了一樣。門周圍攤了一地的小木塊,門的一邊被鑿成了一個半圓,門框邊框底部三英尺的地方完全空了,哪兒也找不到。牆壁上馬利撕傷自己的腳爪和口鼻的地方血跡斑斑。“該死!”我說道,內心更多的是恐懼而不是憤怒。我的腦海中突然閃現出了對麵街上那位可憐的內德密爾夫人以及那樁恐怖的電鋸謀殺案的景象。我感覺自己仿佛正站在一起凶案的現場當中。我身後傳來了詹妮的聲音。“當我回家吃午飯的時候,一切都還是好好的,”她說道,“可是,我說過天快要下雨的。”在她返回報社繼續工作之後,一場猛烈的暴風雨便來開了序幕,夾帶著如瀑布一般的巨大雨簾,閃電令人目眩,震耳欲聾的雷聲令你幾乎感覺到這雷聲正在重重地撞擊著你的胸腔。當她幾個小時之後回到家裡時,馬利試圖要不顧一切地逃脫被殘殺的厄運一般站在那兒,處在一種完全被驚恐攉住的緊張不安的狀態。他看上去是那麼可憐兮兮,以致於她不忍心衝他吼叫。而且,這一事件已經結束了;他完全不明白自己究竟為什麼而受到懲罰。然而,她對於我們的新家所遭受的這場荒唐的襲擊感到極度的悲痛,這棟房子是我們辛勤勞作的結晶,我們在上麵花費了如此之多的時間和精力,所以她無法忍受這番慘不忍睹的景象,不知道該拿這間車庫以及馬利怎麼辦才好。“等你爸爸回來後再慢慢收拾你!”她威脅著說道,然後把他關在了門內。在用晚餐的時候,我們儘力去理清思路,探究這一“野蠻”的事件究竟是如何發生的。我們所能夠推斷出來的情形如下:當那場狂烈的暴風雨來臨的時候,獨自一人在家且極度驚恐的馬利,認為他最好的求生途徑,便是在房子裡挖出一條逃亡通道。他可能聽說過一些有關從他的祖先——狼那裡傳承下來的古老的穴居的本能。於是他便以一種充滿高度熱情的罕見的效率去努力實現他的目標,而我原以為這一目標如果不借助重型機械的話是不可能達成的。晚飯結束之後,詹妮和我便來到了車庫裡,隻見馬利又恢複了常態,他抓著一個咀嚼玩具,圍著我們又蹦又跳,盼望著我們能和他進行一場小小的拔河賽。當詹妮用海棉揩拭著他毛發上的血跡時,我便將他按住不動。然後,當我們為他清理戰場的時候,他便注視著我們,尾巴不停地擺動著。我們把地毯和燙衣板的麵板扔掉了,擦拭著我們門上的抓痕和牙印,用拖把擦洗著牆壁上的血跡,以及開出了一張我們進行維修所需要從五金商店裡購買的物品的清單——需要修理的項目簡直不計其數,以致於我認為在馬利的有生之年裡我才能夠完成此項內容浩繁的改造工程。馬利對我們伸出援手去幫助他進行改造這一行為表現出了極大的熱情。“你不必對此表現得如此開心。”我苦著一張臉悶悶不樂地說道,然後便把他牽進屋裡過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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