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最後一口巧克力(1 / 1)

第七章 最後一口巧克力你不存在了,但生活還在!46跑到教室門口,我停了下來。我閉上眼睛,不敢往裡邊看。因為這是最後一次看到我的班級了,我想留下一個好印象,就像你吃巧克力或者奶油蛋糕,吃到最後一口一定會特彆仔細。我打算在我進入教室以前,先靜靜地默想一會。當然我有時很難真的安靜下來不出聲,但這時我真想安靜地想一會。你知道保持自己安靜,不說話,最好的辦法就是數數。我低頭看著我的鞋,慢慢地數,我真的數得很慢,數一下是一下。就像你能猜到的那樣,我仔細地數著:“一百零一,一百零二,一百零三……”我低著頭,讓自己安靜幾分鐘。樓道裡不時有人走過,我看見有大人的鞋、有小孩的鞋,有男鞋、也有女鞋。但我沒有抬頭看看他們都是誰。我隻是安心地做自己的準備,要去看我以前班級的最後一眼。我就這樣呆了好幾分鐘。我想,他們大家當初在上午校會時間,給我開追悼會可能就是這樣,嚴肅地低著頭。我要是在場,就能看見整個學校的人,所有的同學,所有的老師。校長哈裡特先生站在主席台上講話,在講話之前他一定會給大家鞠躬,這時你就可以看見他的頭頂已經禿了——這是可以看見他禿頂的唯一機會。這一定是很讓人傷心、難過的場麵,但我也有點為此感到驕傲。我的死可以讓這麼多人表情肅穆,內心悲痛。“一千零三十五、一千零三十六……”我特彆想現在就睜眼往教室裡看看,但是我忍住了,眼睛還是盯著地板。“……一千零三十七、一千零三十八……”教室裡會是個什麼樣子呢?我會看見什麼呢?這很難猜。我以前的座位肯定撒滿了各種鮮花,他們會把它布置成紀念我的聖地。馬蒂娜——我們班最有藝術細胞的人,她一定會做彩色插花圖,放在那裡紀念我。格雷厄姆一定會給我寫花體字的條幅,他的書法是全班最好的。“哈裡的書桌,”他會這麼寫,“紀念我們最親愛的同學哈裡。他雖然離我們而去,但我們絕不會忘記他。他永遠活在我們心裡,想念他是我們每天的功課。哈裡的離去,是我們足球隊永遠無法彌補的損失。”我真為我們的足球隊感到難過,這個賽季他們肯定輸得很慘,十比零、二十比零、甚至五十五比零。沒有我這個得力的中鋒,真不知道他們該怎麼辦。“一千零五十五,一千零五十六……”我突然想到了阿瑟,他還在學校門口等著我呢。他肯定還在等我,不過他也可能轉到彆處去了。我有點緊張,擔心沒有他領著,我自己怎麼從這裡回到“另一個世界”去。但是,我想阿瑟不會丟下我不管的。“一千零五十八,一千零五十九……”我想我要是睜開眼睛,看見教室裡的情景,我一定會感動得哭起來。我猜我的書桌上會擺一個漂亮的花瓶,裡麵插著一束鮮花,但也可能是一支紅玫瑰。每天都有一支紅玫瑰,枯萎的會被拿走,每天清晨都會換上新的。沒有人知道這是誰乾的,但我知道那一定是奧利維雅。奧利維雅一直都很喜歡我,她還告訴她的女伴蒂利說她愛我。可是蒂利沒有給她保密,把這件事告訴了佩特,佩特又把這件事告訴了班上的每一個人。全班男生都知道了這件事情,課間他們就在奧利維雅麵前起哄。“奧利維雅愛上哈裡了!奧利維雅愛上哈裡了!”奧利維雅一般都不會去理他們——這是對付起哄的最好辦法。但有時不理他們也不行,班主任思羅克老師隻好叫他們老實點,彆再胡鬨了,但那也往往不是真管用。我在這件事上,表現得特彆“酷”,就像根本沒把這當回事似的。當彼得跑來告訴我:“奧利維雅說她愛上你了,哈裡!”我表現得若無其事,好像這件事對我來說很平常一樣,無論是誰都很容易愛上我。但實際上不是這樣的,壓根不是。以前從來沒有人愛上我。我從來沒跟奧利維雅說過什麼。我儘量躲著她,實際上我們根本沒單獨呆在一起過。因為你知道,要是我們那樣做了,肯定會有許多謠言,說我也愛上她了。要是有人到處說“奧利維雅愛上哈裡了”,“奧利維雅愛上哈裡了”,對我來說還不算是件壞事;但要是有人到處說“哈裡愛上奧利維雅了”,“哈裡愛上奧利維雅了”,那可就不妙了。說老實話,有時在課堂上,趁人不注意,我會偷偷看她一眼。她總是那麼漂亮,真的很好看,我其實真的完全不在乎她是不是愛我。不過倒真的有點喜歡她愛我,因為這會讓你有一種特彆的感覺,就像身體裡有好多小蟲子在亂爬。你知道嘛,這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我也開始有點愛她了,就因為她愛我。這是不是有點奇怪?我以前倒真的沒有認真想過這件事,但是現在我發覺她其實真是很愛我的。我開始用一種不同的眼神看她,發現她人很好,有好多優點,我花很多時間來想她。我還收到過一張情人卡,就在2月14日,情人節那天。我不知道是不是她寫的,因為底下沒有落款,隻是寫來自“你的一個愛慕者”。我猜可能是她寫的,也可能是彆人開的玩笑,好讓我誤認為是她寫的。我聽說,她在情人節那天也收到一張情人卡,同樣沒有落款,也隻是寫著來自“你的一個愛慕者”。她把它帶到了班裡,給她的朋友看,一些人說像是我的字。我不明白她們為什麼那麼說,因為我猜,那張卡一定是一個人用左手寫的,而且那人還不是左撇子;當然那張卡也可能是個左撇子寫的,那他就一定是用右手寫的。總之,我就是不明白她們為什麼覺得那卡是我寫的。“一千零六十!”我靜默的時間該結束了,到了我睜眼向教室裡看的時間了。到了我進教室的時間了。到了我看我書桌的時間了。在進入教室的那一刻,我應該看見我的書桌,也就是紀念我的聖地,還有上麵點燃的蠟燭,一朵深紅色的玫瑰,插它的瓶子裡還盛有清水,就像人孤獨的眼淚,那人就是奧利維雅。47我從教室大門直接穿了過去,班主任思羅克老師正在上數學課。“如果我們用100去除一個數,小數點應該怎樣移動?”我的手立刻舉了起來,“老師!老師!我知道,老師!”思羅克老師的眼睛正看著我。“好,你來回答,你——”但她沒有說哈裡,而是叫“奧利維雅”,思羅克老師的眼光穿透了我。太傻了,剛才我還以為自己還活著上課呢!我把目光轉向了奧利維雅,想看看她現在因我的死,難過成什麼樣子了——可能早就淚眼模糊,眼窩深陷了。“小數點向後移兩位,老師。”“很好,奧利維雅。”沒有,一點也沒有。奧利維雅看上去和平常一樣,一點都沒有遭受巨大打擊的樣子。而且,她的胳膊上還沒有戴黑紗,全班沒有一個人戴黑紗!更沒有人戴墨鏡和手絹!我的書桌呢?我的書桌呢?我以前的書桌,它現在應該打扮得像一個聖地,像一個紀念我的博物館。我的書桌呢?有人竟然坐在我的書桌後麵!沒錯,我沒有看錯!簡直不敢相信這是真的。這裡沒有鮮花、沒有蠟燭、沒有條幅,什麼都沒有。隻有一個新男孩坐在我的書桌後麵!“好了,”思羅克老師說,“下麵我們開始做關於負數的習題。”負數!我懂負數嗎?一點也不懂。彆說負數了,甭管“負”什麼我都不懂,我隻聽說過磁鐵有個正極、有個負極。我們班已經上新課了,我被落下了,除了我,現在他們都知道負數是什麼!他們現在正在翻書,找下麵要做習題的頁碼。我站到那個坐在我原來位置上的男孩旁邊,想看看他到底是誰。他的數學書上沒有任何線索。但我從他的筆記本上看見了他的名字。鮑爾·安德森。是他!又是他!又是這個該死的家夥!他偷走了我的大衣掛鉤去掛自己的衣服,偷走了我的櫃子去放他的午餐盒。我,現在躺在墓地裡,他,卻坐在這裡,坐在我的書桌後麵!他把所有屬於我的東西都搶走了,好像我離開全都是為了給他騰地方似的。好個你!不知道怎的,我特想好好揍這小子一頓。先是我的大衣掛鉤,然後是我放午餐盒的櫃子,現在是我的書桌。下麵還有什麼?我還有什麼東西被他拿了?說不定他還用了我原來在球隊裡的號碼。這時,我看見奧利維雅正衝他笑!我想他可能已經拿了本屬於我的情人卡。他拿走了我所有的東西,我的大衣掛鉤、我放午餐盒的櫃子、我的書桌,可能還有我在球隊裡踢球的位置,我的情人卡!這簡直太不公平了!鮑爾·安德森他沒我高,更沒有在老師一提問的時候,就立刻站起來回答問題,這說明他還沒我聰明。他隻不過是碰巧還活著!這太不公平了。一個長得沒你一半好看、本事沒你一半大、腦子沒你一半聰明的人,竟然拿走了你的大衣掛鉤、你放午餐盒的櫃子、你的書桌,還有你的異性愛慕者!為什麼?就因為他還活著,就因為他還活著,我卻死了?芽我簡直恨死他了。我不知道他是哪裡冒出來的,竟然取代了我的位置。“好的,”思羅克老師說,“現在我們做下一道題。兩個負數相乘,會得到什麼結果?彼得。”“一個正數,老師。”“很好。那三個負數相乘呢?”她像是在問我。但問我等於白問,我一點也不懂。我落了所有的課。三個負數相乘會得什麼?這個問題問我,沒用,因為我死了。我站在教室裡,誰也看不見我。我看著周圍我所有的同學。我還看著坐在我位置上的鮑爾·安德森。我回頭看班主任思羅克老師,聽著她的聲音。她的聲音裡有悲痛嗎?有為失去哈裡,她最優秀的學生而感到的無比悲痛嗎?一點也聽不出來,一點也沒有。“生活還在繼續”,就像人們常說的,“離你地球還不轉了?”你不存在了,但生活還在!我看見鮑爾·安德森在咬鉛筆頭,看樣子他一點也沒有聽懂老師在講什麼。“既然兩個負數相乘得到一個正數,那麼這個正數再乘以一個負數,最後還是得到一個負數。”思羅克老師自己回答了她剛才提出的問題。聽這話就像聽天書,看樣子,負數對鮑爾·安德森和我來說,就像象形文字一樣難懂。這可不像象形文字對中國人那樣簡單!我有點同情鮑爾·安德森了,突然不那麼恨他了。畢竟他坐在這裡還不是他的錯。他父母可能剛搬家到我們社區,他也就跟著轉學到這裡。他挺無辜的,可能他壓根就不知道那是我的大衣掛鉤,看它空著,就把衣服掛在上麵了。但其他人不可能不知道啊!他們真該罵,都賴他們沒有告訴鮑爾·安德森,也沒有阻止他,否則他是不會坐在我的位置上的。他們怎麼能這樣呢?他們都是我的朋友啊!他們怎麼能這麼快就把我忘了呢?彼得、奧利維雅、班主任思羅克老師、校長哈裡特先生,還有足球隊裡的每一個人。教室裡沒有一樣東西是用來懷念我的,沒有一樣。也沒有一個人在胳膊上帶黑紗。“在一個數上,是加一個正數會讓它變大,還是加一個負數會讓它變大……”4就在這時,我看見我身後的那麵牆了!它上麵貼滿了小詩、圖片、照片、水彩畫、還有油畫,整整貼了一牆!最上麵有一行大字:我們的朋友哈裡。那是我,那是關於我的。整個一麵牆,都是關於我的。我說他們都忘了我,這話多傻、多不應該呀。每一個人都那麼好,我簡直不相信這是真的,每個同學都寫了,就連跟我關係不好的同學都寫了。上麵有一首小詩,寫在一張藍色卡片的白色底頁裡,卡片中還夾著一支壓平的乾玫瑰。詩的題目叫《惟有哈裡》,是奧利維雅寫的。但是我不想把它念給你聽,這可以算是我的“隱私”,雖然它貼在牆上,全班人都能看。不過我可以老實告訴你,我讀完這首小詩,心裡有點酸酸的,就像你快要哭時的感覺。但是我沒哭,我這個人很少哭,就像彆人告訴你的,人就應該成天開開心心的。這裡還有一篇作文,叫《我的好夥伴哈裡》,是彼得寫的。但是它一點也不悲傷,彼得寫的很有趣。他寫了我們在一起的所有事情,連我們遇到的最糟糕的事情,他都寫了。但他寫的讓你一點也不感到那是件讓人犯難的事情,讀起來就像是笑話——比我記憶中的有意思得多。他寫得太好了,我讀了好幾遍,好讓我把他寫的所有的事情都回憶起來。他提到我們有一次去踢比賽,我把放在長凳上的球衣給丟了,結果我隻能穿著我紅色的襯衫上場,從那以後,人家就都管我叫“紅色魔鬼”。其實事情一點也沒有寫的那麼好玩,當時我都快急死了。不過經過彼得這麼一寫,我覺得原來我過得還很“精彩”。也許,也許我有一個很精彩的生活。彼得的作文給我的感覺就是這樣。在彼得作文的最後,班主任思羅克老師還有段評語:“謝謝,謝謝彼得,如此精彩地描繪了哈裡,描繪了哈裡的生活。雖然我們對哈裡的思念是無法用語言來表達的,但是彼得還是如此傳神地向我們講述了哈裡獨一無二的精彩人生。哈裡是那麼機靈、那麼有趣,任何人都無法取代哈裡在我們心中的位置。如果哈裡知道我們是那麼愛他,他一定會很高興的。”但是我不高興,一點也不感到高興,我又想哭了。因為我有這麼多好朋友,但我卻要離開他們,漸漸被他們忘記。當然他們是不會真的忘記我的,我為自己說這話感到有點難為情。“如果從負四中減去負六,那麼結果會是……”思羅克老師的聲音,對我來說就像背景音樂一樣。我讀著牆上所有關於我的東西,看所有的圖畫和照片,感受每一個人對我的思念。在所有的作品中,我特彆留意找其中一件,我很想看到它(我馬上就會告訴你我在找誰的作品)。我終於在牆的右下角看見了它,它被人特意用一張彩色放大相片遮住了,那照片是我們全班的合影,八個月前照的。它不是很厚,隻有三頁紙,是用又大又潦草的字寫成的。《哈裡》,這就是它的題目,隻有這兩個字,不像《想念哈裡》、《最親愛的哈裡》。題目:《哈裡》,作者:“傑·唐金斯”。“傑”代表傑利,也就是傑菲,“傑利”是他的大名,就是我老跟你提起的壞小子傑菲·唐金斯,我找的就是他的作品。他能說什麼呢?我根本想不出他能說什麼好話。題目:《哈裡》,作者:“傑·唐金斯”。他或許已經感到他應該寫我點好處,因為我已經死了。但是我不願意人人都可憐我,就因為我已經死了。朋友就是朋友,對頭就是對頭,不能因為一個人死了,就非得說他的好話。哪怕什麼都不說,也比說違心的話強。他就在這兒,坐在他的書桌後麵,拚命想著關於負數的問題,那題也真的很難。如果他知道我在這裡,他會說什麼呢?他會怎麼寫呢?我做了一下深呼吸——至少我覺得我們自己是做了一下深呼吸(儘管我知道自己已經死了),我開始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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