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1 / 1)

血色迷霧 保羅·霍爾特 3185 字 2個月前

樹林沐浴在皎潔的月色中,樹梢後的天空泛著銀灰色。我閉上雙眼,做深呼吸,然後繞過房子去敲門。來開門的的是霍普金斯。他一言不發地把我讓進客廳。在座的人都看著我,像盯一個鬼魂,隻有梅爾文警長除外,他極力抑製著自己不笑出來。我謹慎地在一把椅子上坐下,垂頭等待著。真相大白的時刻到了。警長開口了:“請抬起頭,警官,他們想好好看看你。”“警官?”盧克聲音發啞:“可我還以為……”“我想你應該看得出來,他是布萊克菲爾德人,難道不是約翰·裡德警官?”一片驚歎之聲:“噢!約翰!……”羅斯的聲音。“約翰·裡德!”上校垂下煙鬥。“我一時沒明白過來,真蠢,”警長繼續說,“他經常對我講布萊克菲爾德,說他打算有一天能把奇怪的莫爾斯當案件搞得水落石出。當我想起他這個星期一開始度假時,立即把他同這個神秘的悉尼·邁爾斯聯係了起來,”他的眼睛裡閃動著尊敬與讚賞的光芒,“約翰是我們那兒的好樣的,你們一定在報上讀到過關於他的事跡。他不僅在推理上很少出錯,而且對倫敦的地理也相當熟悉。在倫敦名聲最壞的一些地區,有時要到某個危險的作亂分子的狗窩裡去抓人。這時,我們就不得不喬裝改扮。在喬裝改扮方麵,約翰也是無與倫比的。另外,他像猴子一樣敏捷,沒人能比得上他的……”“謝謝,警長。”我說著,不引人注目地環視在場的人。羅斯的臉上露出了讚歎的神色。盧克一一看在眼裡,強裝笑臉,他還是像以前那樣好嫉妒。上校是既生氣又自豪。至於埃莉諾和內利在想什麼,難以揣測。“行了,約翰!”上校喊道,“為什麼開這個玩笑?真想不到我會要你擔當警官的角色,而……你一定暗地裡笑我了。”“自從你兄弟被殺之日起,我就打算進入警察局,醫學我……我不再感興趣。我一直醉心於神秘的東西,正好,村裡發生了離奇的殺人案件。那時我已試圖進行小小的調查。你是否還記得,羅斯,我有時也來問你幾個問題。”羅斯微笑著表示同意,她丈夫不懷好意地看著她。“當然,我的努力毫無成果。我父親幾個月後去世了,從此我再沒回布萊克菲爾德。”“我很敬重你父親,”上校說,“如果他還健在,他會為你自豪的,約翰。”我很感動,感激地看著他,繼續說:“我離開了布萊克菲爾德,鄭重地發誓,總有一天要回來解開這個謎。日後,這個謎成了對我的挑戰。一個問題時常縈繞在我的腦際:凶手到底如何作的案。歲月如梭,我對這個問題也越來越著迷。我決定回布萊克菲爾德進行調查時,我意識到了問題的難度:當然,我是警官,但我也是約翰·裡德。如果認出我,嫌疑者會輕易地回避我的問題。那麼我能如何?”“我告訴你們,”警長逗趣地說,“約翰是警官中不多的幾個不留胡子的人之一,儘管同事們總是敦促他這麼做,幾個月前,他開始留了,使許多人都吃了一驚。”上校深深歎了一口氣:“啊!我竟相信了你要寫的謊話。”梅爾文警長又插嘴道:“要知道,上校,約翰幾年前曾打算寫一本神秘。可是,我們等到現在也沒看到。”“你知道,”我對上校說,“我隻在很少的問題上欺騙了你:我的職業和我的身份。其他的都是真的。”上校開心地一笑,隨即臉色又突然陰鬱起來:“閒話到此為止,我們再來談談案子。約翰,今天下午,我好像想到……總之,你說話的口氣好像表明你已經解開了這個謎的一部分。你已經知道什麼確切情況?”“幾乎一切。”我的回答造成了死一般的寂靜。上校急忙摘下眼鏡,懷疑地盯著我:“你知道誰殺了我兄弟?”“是的。正是從福賽特小姐和帕特裡夏·莫裡森的被殺案件中,我才搞明白他是怎麼乾的。至於動機,我有些不解……但我想我明天就會完全清楚了。”上校舒適地坐在扶手椅裡,抽著煙鬥。“是在座的人嗎?”上校溫和的聲音中透著不安。“當然。”他的臉上閃出並非發自內心的微笑,聲音變得更加溫和了:“那麼說,你也搞清了在最後兩次謀殺中,他是如何神秘地消失了的?”“我簡單回答:在殺帕特裡夏·莫爾斯當的時候,那種手法極其簡單,簡單得幾乎不能再簡單。凶手完全明白我這話的意思。”“我感到,”上校繼續說,“即使你的上司命令你告訴我們他的名字,你今晚也不會說出來。”“完全對。”“我能知道原因嗎?約翰,你好像忘了女教師被害的慘狀。與我們打交道的是一頭凶狠的野獸。你不說,這可能會……”“開始,這頭野獸並不凶狠,我想它是另一種怪獸的犧牲品,”我直盯著上校的眼睛,“如果明天將要了解到的情況證實了我的猜疑,上校,你就會覺得有時保待沉默的必要性。我不想推卸我的貴任,我相信,憑著手中掌握的情況,我會很快澄清事實,至少避免再有人被殺。”上校像一尊塑像,一動不動。“希望你把握好,約翰,”梅爾文若有所思地看著我,“直到現在,我一直信任你。如果你的推測有根據,如果又有人被殺……”“凶手不再會得手了,我擔保。”我說著,以堅定的眼神環視眾人。梅爾文警長是上校的客人,這一事實多少讓我輕鬆了些。在凶手眼裡,他呆在伯敦住宅就是一個威脅。他當然還會再進行一次血腥的冒險。總之,如果他想逃避被逮捕的恥辱,不上絞架,那麼隻剩下一條出路了。我回到旅館時,還在思索著。最後一個顧客剛剛從我身邊擦過,托尼正要關上客廳的門。“晚上好,費勒先生。科拉還沒睡嗎?”托尼一笑,然而那笑容中卻有幾分不快:“她很累,邁爾斯先生,而且……”“我不再叫邁爾斯了,而是裡德,約翰·裡德。”儘管臥室的燈照亮了科拉的臉,但我看不出她內心是憂是喜。她的雙眼飽含著淚水,讓我不解。她終於說話了,“托尼……不,是約翰,我對你說……為什麼不早告訴我?”“你設身處地地為我想想,科拉。我到這兒來是為了實現一個將近十年的夢想。我希望能穩操勝券,發誓在查明真相之前,決不向任何人透露我的真實身份。星期一,我碰到你便迷上了你——如果我沒記錯,我好像在你麵前讚歎不已。”“是的,沒人對我那樣說過話。”“那時,我想……讓我的調查變得輕鬆浪漫,不知你是否明白我的意思。”“再明白不過了,”她裝出一副生氣的樣子說,“你往下說。”“漸漸地——不知是否可以這麼說,因為僅僅有五天時間——我意識到我對你的感受是一種我從未體味過的感受,簡言之,我知道我那時候很愛你。”“為什麼要簡言之,你可以詳細說。”“科拉,請你不要這樣急,已經夠準解釋……過十二點了,我還有很多話要對你說,就是說,我那個時候很愛你,而且……”“你現在不再愛我了?”我極力克製著自己,沒有接她的話,聲音極不自然地繼續說:“我對你的愛越來越強烈,但也越來越懼怕不得不告訴你我已經……”“騙了你,我看這麼說最合適。你還記得我們昨晚的談話,我們估計到倫敦警察廳要來人……我為你擔心!”“科拉,”我乞求著,“我發誓,那時我正要把一切都告訴你。但你打斷了我,你父親又敲了門。”科拉懷疑地凝視著我的臉。又說:“是這樣……可是,我還記得你那時神情很不自然,”她嘴角掛著微笑,似乎陷入了沉思,“我再告訴你一句知心話,悉……約翰,儘管你不說,我就發現你是個優秀的男孩兒,但你隻有二十歲……”“你十四歲,就已經注意那些美男孩兒了?”我裝出一副嫉妒的樣子,反駁道。“我沒說我喜歡那些男孩,而隻有一個,就是你。”我沒再繼續爭辯,而是把她從椅子上拉起來,放在床上,吻她。她激動得臉上泛紅,我知道她原諒了我。“我還有一句知心話要告訴你,”她過了一會兒說,“我不是想傷害你,但是……”“你說吧。”“我直說吧:有時,你讓我感到害怕。你目光渾濁,麵色蒼白,讓人感到你瘋了。我很想知道到底是怎麼回事。”她用手指尖彈了一下我的前頰,說。我直起身,掏出一隻雪茄,慢慢點上。“那是一段往事,一個很久以前的可怕往事。從頭講吧。我不大記得我的母親……她離開我和父親時,我隻有四五歲。”“是的,我知道,爸爸對我講過。”“據說,我母親很美。她太美了,輕浮放蕩,不是一個忠貞的妻子。丈夫為能讓她快樂而竭儘全力,然而在他身邊的那種平淡生活讓她感到太狹窄,令她厭倦。一天,她同我們的書籍裝幀藝術店的一個富有顧客的侄子跑了——這是個財產繼承人。我父親開始討厭起他那可愛的商店和已有了基礎的加工車間。他離開倫敦,回到布萊克菲爾德,呆在日漸衰老的祖父身邊。”“一個五歲的孩子一定受不了這個。”“其實不然。在我的記憶裡,爸爸從沒有表現得很悲傷。至於我,更是無所謂。我母親關心的隻是她自己,無暇顧及這個對她一往情深的老好人,因為他奔放的感情會弄亂她的連衣裙和發式。……是爸爸一直在照顧我、安慰我,給我講故事。毋親的出走讓父親對我更加關懷了。我在村裡過得非常幸福,比在倫敦時有更多的自由,爺爺給我講了許多城裡的小孩子不知道的稀奇事。”“告訴我,約翰,這些都是你父親告訴你的嗎?”“不,爸爸從沒有提到過。但是,有一天他在倫敦,命運讓我偶然聽到祖父和格裡芬大夫之間的有關此事的對話,我驚呆了。那時我十二歲。祖父看到我的表情,立即認識到我已經聽懂他們之間不該讓我聽到的談話。於是,他簡單地把真實情況告訴了我,但沒加任何評論。“那時我已想不起母親了,但我的記憶中還是深埋著她的一個形象。那是聖誕節的一天,爸爸送了我一隻玩具搖馬,還花了一點兒錢給母親買了一個皮手籠和一小瓶高級法國香水。母親高興極了。我扔下搖馬,爬到她的膝蓋上,蜷縮在她的懷抱裡,鼻子貼在她那柔嫩芳香的麵頰上,那幸福的時刻。後來,香水用完了,她把小瓶給了我,於是它成了我眾多小寶物中的一件。這是我母親給我留下的唯一的東西。我經常拔掉瓶蓋兒,回憶著母親。“但是那天,我把珍貴的小瓶扔進了河裡。父親回來了,我用力地擁抱他。他奇怪地看看我,又用詢問的眼光看著祖父。他從祖父的眼神中明白了一切,深深地歎了口氣,摟住我的肩膀,我們無需再說什麼。“我父親從來不缺活乾。有些顧客,其中有些是重要人物,還定期來布萊克菲爾德,因為無論是裝訂還是修複書籍,他的技術都是首屈一指的。他希望我能繼承他的事業,但還是欣然同意我選擇另外一條道路。我要去上大學了,這對他是巨大的痛苦,對我也是如此。……你理解嗎?我是他生活的唯一希望。祖父已於前一年離開了我們,他死得很平靜,就像他平靜的一生。”“1878年夏的一個晚上——當時我十五歲……我們兩人準備過一個平靜的夜晚,因為已經忙了整整一天。前一天的夜晚,突然狂風大作,暴雨鋪天蓋地而來。雷電劈開了隔壁院子的一顆老垂柳。雨水使我們花園旁邊的小河水位猛漲,洶湧的河水已把一棵大樹連根撥起,樹橫躺在河裡。爸爸、巴克斯特和托尼連續乾了整整一天,疏通小河,並將毀壞的樹劈成木柴,由我送到一個小貨棚裡,其餘的部分就地燒了。脆樹枝噴著火苗,發出劈劈啪啪鞭炮似的聲音。巴克斯特和托尼先回去了,我和父親卻一直等到火完全熄滅為止。為慎重起見,我們將燃餘的灰燼散開,混在土裡,避免一切危險。我們乾完了,天也黑了。儘管疲勞不堪,饑腸轆轆,我們卻心滿意足地吃晚飯。我還記得當時的情景:桌上的油燈散發著親切的光芒,還有麵包、餐具、酒杯……突然,門被推開,門口站著一個女人,一個陰險惡毒的女人。她的頭發呈暗灰色,憔悴的臉上塗著一層脂粉,她那雙眼睛裡有一種讓我害怕、讓我惡心的光,我無法描述……這個女人,科拉,那個女人就是我的母親!“爸爸臉色煞白,雙手發抖,他從椅子上跳起來,怒不可遏地用手指著門,讓她出去……這個女人,也就是我的母親,卻張開懷抱,朝我猛衝過來,聲音發顫地喊著:‘約翰,我的小約翰,我的兒子,我唯一的孩子……’我怕極了,後退著。”我停下來,被這段羞辱的往事壓垮了。我使勁咽了幾口唾沫,繼續說:“當然,她是來要錢的。顯然,那個年輕的大富翁在與她過了很長一段時間後又拋棄了她。她一落千丈。父親憤怒到了極點,滿臉通紅,他還指著門,強忍著不說話,以避免發生一場大吵大鬨。然而,母親卻無視他,喊道:‘誰也沒有權力把母親和孩子分開……’“渾身發抖的父親抓起了麵包刀。母親輕蔑地冷笑著:‘可憐蟲,你不敢碰我。’他們就這樣呆在原地,對視著,油燈的光亮勾勒著他們各自憤怒得僵硬的臉。母親又一次破口大罵父親。刀子劃破了空氣,一下,兩下……我記不得了……我母親的臉上留下了條條血槽……鮮血流淌,濺得地板到處都是。我的視線渾濁了,血紅的一片……”科拉抓住我的手:“冷靜些,約翰,我理解。”“我終於抱住了父親……他想殺了她。她走了,從此我們再也沒有見到她。”“她的傷重嗎?”“不,我想不重。隻是表麵的傷,但流血很多……你不知道這一情景在我的頭腦裡留下了多麼深的印跡。我差點兒就瘋了。以後的幾天裡,父親情緒低落,一言不發。然而,我卻需要說話,說出我的心裡話……我甚至來到善良的福賽特小姐家,排解心中的苦悶,但我卻張不開嘴。“你一定還記得,科拉,在星期二晚上的聚會上,也就是在被殺的幾小時之前,女教師把我叫到了一邊。”“是的,你說她要求見你。”“她還告訴了我另外一件事。她提到有一天小約翰·裡德去看她。當時,她從我的眼睛裡看到了那可怕場麵的一切瘋狂,斷定我完全不正常了。她是認出了我,還是僅僅認為是兩個人相貌相似,我們永遠不會知道了。在當時,我很怕被認出來。“十七歲那年,我進了醫學係,主攻外科學。每一次手術,每一次屍體解剖,我的視線就變得渾濁起來,麵前樹起血色的屏幕,上麵出現了我母親血淋淋的臉。儘管父親身體越來越壞,但為了能讓我完成學業,他還是繼續工作。為了不辜負父親的期望,我也是拚命學習。1881年,父親去世了;也就是在這一年,我本應該被命名為醫學學士和外科學專家。這之後,我荒廢了兩年。”“你進了警察局?”“是的。對於一個怕見血的人而言,這似乎很奇怪。很難解釋,但我總是喜歡神秘的東西。你讀沒讀過……”“約翰,”她叫著,抓住了我的肩膀,“我們說過那些了。”“是的,我忘了,親愛的。那是我們剛認識的時候。”“你打算寫一本書?”“是的。目前,我還什麼都沒有寫,但那一天會到來的,你等著!”“你要從莫爾斯當案件中獲得靈感?”“我想是,”我笑著回答,“因為在我看來,這個案子充滿了神秘,因為幽靈凶手三次都得手了。奇怪的地方還有……”“什麼奇怪?”“自我進了警察局,母親可怕的形象便不再來煩擾我了。確確實實有很多喚醒這種記憶的機會,尤其是到了倫敦的某些地區。那裡,常有人為一點小事動刀子,殺人成了很平常的事。我相信我的心靈創傷已得到了充分的醫治。可是,有一天……”“……你回到了布萊克菲爾德。”科拉說了後半句。“是的。我甚至還沒有進村,就在橋上傷了手指,你記得嗎?”“怎麼不記得,你應該看看你自己,約翰,你當時像……”“像‘藍胡子’,我知道,你對我說過。一有時間,我就把胡子刮了。”科拉沒有反應,心不在焉地看著油燈。“你在想……想凶手,科拉!”“是的,太可怕了……我到現在都不敢相信。”“啊!小姑娘。”我歎著氣說,“如果你早點兒告訴我伯敦住宅主人對你的放肆行為……在我說‘放肆行為’時……”“你真可笑!”她嗔怪地說,“我怎麼會知道這與凶殺有關係?所有的人都認為這是因為金錢,再說,這種事,哪能那麼輕易地就說出口。因為,對於我……”“求求你,”我大聲說,“我們以後絕不再談這件與你有關的事……對了,我真應該好好謝謝安傑拉·賴特,因為要是沒有她,我絕不會想到那方麵去。”“無論如何,我不是唯一知情的人。先從莫爾斯當家講起……”“明天和格裡芬大夫談過之後,我們就更清楚了。他有義務回答我的問題,因為從今晚開始,我已經以官方的身份接管此事了。”“官方?”科拉帶著奇怪的微笑重複著,“我已經求你給凶手二十四小時的緩衝時間,你同意了,你認為這是官方的做法嗎?”“我希望……凶手從現在開始能最後找到一個唯一可能的出路,我並不願意給他戴上手銬。”“我很清楚,沒有我的介入,沒有我的調查,西莉亞·福賽特小姐和帕特裡夏·莫裡森小姐不會死。這太可怕了!科拉,我責任重大。有人會說,因為我過分熱心,才有了這樣的惡果。”科拉閉上眼晴,頭倚在我的肩上,頭發上的清香讓我心醉。我輕柔地對她說:“淩晨一點了,去休息吧,親愛的。累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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