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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名之毒 宮部美雪 3815 字 2個月前

跟隨小五再次造訪秋山的工作室,是在二十八日那天下午。這是一年工作結束的日子。集團宣傳室也沒什麼稱得上工作的任務要做,大家各自整理桌麵,互相舉杯用啤酒慰勞一年來的辛苦後早早解散了。因而,我才決定一出辦公室就直接去找秋山。根據秋山的意思,就是因為很忙才會無聊得要命,如果可以提供什麼有趣的話題,他隨時歡迎。聽說他愛喝波本威士忌,我事先向小五打聽了他愛喝的牌子,拎著酒去找他。“真好,大家今天都收工了吧。”今天秋山沒倒在地上,也沒睡覺,更沒有滿臉胡茬。工作室也比我初次造訪時整齊多了,這大概是小五努力的成果。“秋山先生也是,就算趕在新年之前交稿也來不及了吧,因為印刷廠已經放假了。”“是沒錯,可是趁責編休假期間要看的校對稿還是堆積如山。”哀歎命苦也是因為他太紅。校對稿果然堆積如山。但,旁邊還放著許多本滑雪旅行的介紹手冊。我微微一笑。即便是舌鋒銳利的年輕評論家,也終究拗不過可愛的小表妹嗎?小五在路上把日用品一一采購回來。她對表哥家了如指掌,這邊收拾那邊整理,開始勤快地乾活。“阿省,你這樣不行啦。昨天是廚餘回收的最後一天,你居然沒有倒垃圾!”“隻要再過一個星期,不就又會來收垃圾嗎?你就那樣擱著,沒關係。先幫我煮咖啡啦。”他提出要求,“彆放安眠藥。”被他這麼一調侃,小五氣炸了:“你少開這種無聊的玩笑!”“說得也是。這是你本年度最大的話題嘛,你這個青春的女大學生除此之外竟然毫無斬獲?”“你少煩!”秋山在小五煮的咖啡裡滴進不少威士忌。“這是我從某本外國偵探裡看來的,裡麵的主角每次都這麼喝。這樣的話,就算從白天開始喝也不會醉。加了咖啡,即使醉了還是可以保持清醒。但,據說那個偵探最後酒精中毒了。”“我隻要咖啡就好。”秋山大笑。“杉村先生,你真是個謹慎的人。在你過去的人生中一定沒有冒過什麼險吧。”“阿省你真是的,怎麼又這麼沒禮貌?”我笑了。“的確沒有。”頂多隻有……我的婚姻吧。“所以才能活得好好的呀。阿省,你也該學學人家。”小五一邊教訓他,一邊為我和她自己打開餅乾罐。“所以呢?讓這麼謹慎的你如此苦惱的問題到底是什麼?”“苦惱嗎?”“你的表情看起來就是心事重重,你是個很容易被看穿的人,不知區區在下——是否幫得上忙?”雖然他嘴巴很毒,說出來的話卻很親切。我好像可以理解小五這個家教良好的大小姐為何會喜歡親近這個毒舌又能乾的表哥了。這種親密是否會發展為戀愛暫且不談,總之秋山對加西來說是個勁敵。我從拜訪萩原社長的事說起,娓娓道出我對外立的懷疑。秋山又喝了一杯咖啡。第二杯沒加威士忌。我看得出來,他聽到一半時表情越來越陰沉。這讓我很緊張。“我是抱著被你嘲笑‘想太多’的心理準備來找你的。”秋山依舊沉默,不看我卻看著小五。她不再吃餅乾也不再喝咖啡,隻是不安地猛眨眼。“丫頭,你先回去。”“為什麼?”“叫你回去就回去,這不是你該聽的事。”“可是人家好奇嘛。”小五把眼睛轉向我,“杉村先生,你真的認為那個人是凶手嗎?”“不……不知道。”我慌忙解釋,“純屬想象,我自己也不太清楚,你千萬彆當真。”“何不確認一下?”小五這次對著她表哥說,“再見他一麵,跟他談談看說不定就知道了。”“就算是這樣,也與你無關。”“誰說的。那是美知香她外公的命案。我們可是一起被人下過安眠藥的同誌。”她說出令我冒冷汗的辭令。秋山非常無奈地歎了一口氣。“去逼人家自白?你說得倒簡單。”逼他自白——好直接的說法。“你覺得他可疑嗎?”我問。秋山點點頭。“至少,我感覺不對勁。最重要的是他有下手的機會。”“不過,我隻是……或許隻是憑印象自以為是地認定。況且警方也斷定殺害古屋明俊的是奈良和子。”“警察也會出錯。”他不當一回事地輕鬆反駁,“警方也會看走眼。尤其是這起案子,打一開始外立這個店員就被警方擺在搜查圈外。而奈良和子的涉嫌也隻是根據她的自殺情況推測而已……”說到一半,秋山倏然噤口不語,眼中燃起異樣的光芒,“啊,不過還有毒物的問題。”“什麼意思?”“就是氰化鉀。她持有的氰化鉀和古屋先生體內的完全一樣,那應該會成為最有力的物證吧?”小五啪地兩手一拍發出輕響。“還有遺書吧?差點忘了。”她說著瞪大雙眼。我也壓根兒忘了這回事,她這麼一提,我才想起來。“等一下。”秋山輕巧地從椅子上起身,從桌旁成堆的剪報簿中取出一冊開始翻閱。大概是專門搜集古屋命案的報道吧。“說到這裡我才想起,阿省,那篇稿子你寫了嗎?你之前不是說人家向你邀稿。”包括古屋命案在內,關於一連串毒殺案的稿子。他一邊查閱剪報,一邊搖頭說:“我推掉了,根本無從寫起,那本來就不是我擅長的領域。”“可是,你對案子有興趣吧。”“還不都是你害的。”他回嘴說道。意思是指小五和古屋美知香成了朋友吧。他果然體貼。“找到了,就是這個。”他拿著剪報簿,開始朗讀,“給古家一家添麻煩,深感抱歉。一切都是我的錯,再怎麼道歉也後悔莫及。請原諒我。”他保持姿勢,聳了聳肩膀。“單憑這點內容,根本不能成為物證。”“為什麼?”小五追問。“因為她並沒有說古屋先生是她殺的。”“可是,遺書上明明就是這個意思。”“那可不一定,也可以是其他解釋。”我仰望秋山。“比方說,奈良和子以為殺死古屋先生的是他女兒曉子,是嗎?”他點點頭。“比方說,她認為會引發這種事態都是她害的,所以很內疚之類。”“這樣就自殺?那她也太脆弱了吧?”秋山問我:“聽說奈良和子在經濟上完全仰賴古屋先生資助?”“好像是。所以古屋先生也考慮過再婚,再加上她又體弱多病……”“那麼,失去古屋先生對她來說想必打擊很大吧?而且殺死他的凶手可能是親生女兒,事情演變到這種地步都是她造成的,她很內疚。對於今後的生活也感到不安。怎麼辦……於是她想不開尋短見也不足為奇了。”意思是說,也可以解釋為她自殺是為了追隨古屋而去。“換句話說,用不著太在意遺書。”秋山肯定地說著,啪地合起剪報簿,放回原處,然後輕輕張開雙手。“可是,她持有氰化鉀仍是不爭的事實。那和用來殺死古屋先生的氰化鉀的成分完全相同,不可能純屬巧合。”奈良和子仍是嫌疑最大的人。我也一起確認剪報簿的報道,據說氰化鉀是放在她持有的皮包中。“物證是不會說謊的。”說得對極了。我無話可說。“我忘了氰化鉀的存在。”我一手撫額,“真丟臉。看來外立的事果然是我想太多了。”“但還是令人好奇。”聽到秋山這麼嘟囔,小五苦笑。“阿省,你到底是支持哪一邊?”“這還分什麼支持或敵對?我是納悶。”他站著交抱雙臂,臉皺成一團,“我對犯罪雖然不清楚,但倒是常看刑案報告文學。”阿省他呀,隻要上麵寫了字他什麼都看,小五如此解釋。“過去就有過這樣的例子:命案發生後,警方逮捕嫌疑人,嫌疑人在自白之後也出庭受審,量罪定刑……可是後來卻出現另一個人,向身邊的人暗示那件案子其實是他乾的。另外也有真凶自殺或失蹤的例子。”“也就是說,調查當局沒有鎖定真凶?”“對,像在這種情況下,據說真凶的行為舉止總是怪怪的,大概是難以承受良心的苛責吧。”我想起外立頹喪的身影。打心底折磨他的自責真的隻是出於店員的責任感嗎?抑或是基於某種更直接的理由?然而,殺害古屋的氰化鉀在奈良和子手上,外立並未持有——這是鐵的事實。“有些人什麼事都往壞處想,就是喜歡鑽牛角尖。”小五小聲說,像要打圓場似的來回看著我們,“外立這個人應該也是這種個性吧,他並不是凶手。”前店長萩原說過,外立是一個會把全世界的不幸都怪到自己身上的青年。“身邊發生這種殺人案,他一定很震驚。”小五的臉頰有點僵硬,“像我,雖然隻能想象,可上次不是發生過安眠藥事件嗎?連那樣的事都讓我到現在還是很害怕。”如果那摻的不是安眠藥……“假使有人在那場騷動中受到更嚴重的傷害,就算受害者不是自己,我想我也會一直耿耿於懷。”“小五會經曆那種不愉快,歸根究底都是我們集團宣傳室造成的。小五隻是受到池魚之殃,根本沒有任何責任。”我努力和善地說。她嗯嗯有聲地猛搖頭。“這個我知道。隻是,我害怕的是發生過那種事的事實本身。如果親身經曆的是殺人案,所受的震撼會更嚴重吧。那個外立一定心地很善良,所以受到的打擊才會更大……”“簡而言之就是軟弱。”表哥糾正道。小五撲哧一笑。“是啊,不過我也沒資格批評他。世上可不是人人都像阿省這麼堅強。”其實我也沒那麼堅強啦,秋山慌忙表示。他忽然尷尬了起來,乾咳了一聲,對我說:“這丫頭的說法應該比較妥當吧。”我也點頭回應:“也就是說外立需要的不是自白,而是安慰與鼓勵吧。”“再加上實際的援助。”秋山補充說道,“工作和金錢,還有健康。但說到健康,以他的狀況,隻要經濟問題一解決,身體應該就會好起來吧。真諷刺。”說著他的語氣再次尖銳了起來,“雖然那塊土地隻有那麼一丁點兒大,可是隻要祖母一死,就會歸他所有吧?到時候他的問題即可迎刃而解。可是祖母又是他唯一的骨肉至親,正需要他的照顧,他又不可能見死不救。”在那個昏暗、充斥著酸臭味的屋子裡,祖孫倆相依為命。“所謂的不幸,通常都是這樣的,顧得了那頭就顧不了這頭,彼此互相牽製,就像一團解不開的繩子。”而如果在焦躁之下放棄解開線團的努力,索性一刀兩斷,往往會釀成案件。“在這個案例中,至少值得安慰的是,外立是個孝順祖母的青年。”秋山看上去不是在對我說,倒像是在開導小五。拜秋山所賜,我心頭的陰影一掃而空,用不著把外立的事告訴妻子了。對於自己的自以為是和過於武斷,雖然事後想想很心虛,但總算勉強按捺住那個念頭。妻子正和女傭一起為過年做準備,張羅裝飾品還要購買食材。委托印刷的賀年卡已經做好了。那晚我們一起檢查收信人的名字,親手在卡片上添上幾句話。“明天,美知香還會來。今天她也來了。”妻子說道。“你說過她要織毛衣。”“對。她還跟我道歉,說年底忙還打擾我。其實我根本沒做什麼,所以忍不住跟她說,隻要她有空,除夕那天也可以來我們家。可以吧?”大掃除是委托清潔公司做的,早已做完。現在隻要把賀年片寄出,等公司放假以後,我待在家裡也隻是無所事事。“如果會吵到你們,那我和桃子出去好了。”桃子的才藝課應該也會停課到過完年為止。陪她一起去書店買幾本故事書吧,看電影也可以。新年期間人會很多,這兩天正是好時機。“那麼,你順便幫我買東西好嗎?”妻子說她擬了一份采購清單,一邊念叨著放到哪兒去了,一邊開始搜尋。她有個毛病,同時具備了想做什麼時一定會做份備忘錄的一絲不苟和隨手一放就想不起擱在哪裡的粗心大意。“我想起來了,放在皮包裡。”過了一會兒,她靦腆地笑著走回來,“今天啊,我去過銀行……”她翻著大皮包,再次搜尋,手忽然停下。“這是什麼東西。”她從中取出一個小小的粉彩信封,上麵裝飾著可愛的花朵圖案。“該不會是情書吧?”聽到我的調笑,妻子啪地打我一下,然後打開信封,頓時笑不可抑。“你看,是桃子寫的信。”最近我家的寶貝女兒很熱衷寫信,內容其實沒什麼,大字也沒幾個,有時候全是圖畫。通常這些信會藏在家中的某處,例如洗手間的置物櫃或沒看完的書中,也曾經發生過早上準備穿鞋出門上班時卻在鞋裡找到信的情形。“媽媽,你好。嚇了一跳嗎?”那封信是這麼寫的,還畫了一個表情驚訝的媽媽。“新招,居然藏在我的皮包裡。”桃子已經睡了。“不知她什麼時候放的。白天你沒發現嗎?”“完全沒有,我的皮包裡總是亂七八糟。”那也是她的毛病。明明家中整理得幾乎可以稱她為“收拾狂”了,皮包裡卻總是一團混亂。“要不是有這件事,我搞不好永遠都不會發現。那樣桃子一定會很失望。”如果找到信,就得跟桃子說:“我看到嘍,謝謝。”然後桃子就會像我常常采取的誇張做法——像被撓癢時嗬嗬笑著落荒而逃。“果然是情書。”我笑著說完,倏然屏息。正在重看那封信的妻子詫異地抬起眼。我注視著妻子的皮包問:“這種事常有嗎?”“你是說什麼事?”“我是說,不知不覺皮包被塞進什麼東西。”妻子的大眼睛認真地打量我。“要是常常發生就麻煩了。”“不過,有吧?”“嗯,是的。”“這表示有時候就算放了什麼也不會發覺。”“大概吧。這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妻子揮舞著那封信。奈良和子皮包裡的氰化鉀。“等一下。”我冒出白天秋山說過的那句話,衝向書房。這次為了避免武斷,我得先確認一下。我沒有剪報,但是做過筆記,我看著筆記本。為了謹慎起見,也瀏覽了美知香的網頁。沒錯。氰化鉀包在小紙包裡,在奈良和子的皮包內被發現。根據附近居民和友人的證詞,確定那個皮包是她平時隨身攜帶之物。因為是在奈良和子的皮包裡找到的,所以被視為是她持有的。我的背脊躥起一陣寒意。翌晨起床後,我等到上午十一點。我認為,禮貌上應該等到那時候再打擾習慣晝伏夜出的秋山。我利用那段時間牽著桃子出門散步,在附近十點開始營業的書店裡挑選她喜歡的故事書。“本來打算今天帶桃子去看電影,可惜爸爸臨時有急事,對不起。”我向桃子道歉。一回到家,我把女兒交給一臉驚訝的妻子,便衝進書房打電話。響到第五聲時,聲音帶著睡意的秋山接了起來。我劈頭就說:“氰化鉀之謎已經破解了。”他稍做沉默後說:“你真是急性子。總之,先過來再說吧,我正在煮咖啡。”三十分鐘後我抵達秋山的工作室。他穿著整套運動服正在喝咖啡,胡子還沒刮,頭發也亂糟糟的。他一手拿著馬克杯,一手插在腰上,慵懶地站著。但眼神是清醒的。“說吧,你是怎麼破解的?”我把妻子的皮包和女兒寫信的事告訴他。有可能在當事人毫無察覺的情況下被人放了什麼東西在皮包裡,如果沒發覺或許會一直放著。想必奈良和子直到從自家陽台縱身一躍的那一刻都還沒發現隨身攜帶的皮包內藏有殺害古屋的毒物吧。“你所謂的可能性我已經聽懂了。”秋山慢吞吞地咽下咖啡,緩緩點頭,“可不見得是他乾的吧?”“你說得沒錯。但是外立應該有機會與奈良和子接觸,那是古屋曉子和萩原店長都沒有的機會。”不是彆的,正是“拉拉·巴西利”。“奈良小姐的立場畢竟尷尬,她和曉子之間暗潮洶湧,所以古屋先生的守靈夜及葬禮她都沒辦法參加,也無法去古屋家上香。她如果要找個地方悼念古屋先生,不想也知道會是哪裡,就是命案現場。若不是古屋先生昏倒的馬路上,就是他買到有毒烏龍茶的便利店。兩邊都去的可能性也很高。”帶著花去,合掌膜拜。秋山挑起濃眉:“在那時候遇到的?”“我猜她應該遇到過外立,就像我去那家店時一樣。”他每天都會去掃地,做事一板一眼,是個認真負責的青年。但是,我心裡卻萌生另一種想法,他該不會是想待在那裡吧。他希望有人懷疑他,質疑他為何天天出現。或者,也許他隻是不想離開犯下殺人案的現場。很難想象這是什麼心理,也許是為了確定那件事已經結束了吧。抑或他天天去命案現場,用每次鮮明地在腦海中複蘇的罪行記憶來折磨自己,企圖借此贖罪?我仿佛可以想到,被悲傷擊垮、因蒙上殺人嫌疑而恐懼憔悴的奈良和子手持鮮花來到“拉拉·巴西利”,而外立就在歇業的店外仔細掃地,他主動打招呼:“你是哪位?是古屋先生的朋友嗎?”奈良和子未必隻去過一次,或許去了好幾次。如果我是她,一定會這麼做,趁著花還沒枯萎之前再次前往吧。第一次是巧遇。但第二次之後呢?外立或許在等她。當親切的前店員把店麵四周打掃乾淨,或許她還會再帶新的花束過去。那束花,這次你要放在哪裡?在你合掌膜拜時,我先幫你拿包包吧……“停!”秋山大聲打斷我,“杉村先生,你的想象力太豐富了。”我仿佛大夢初醒,噤口不語。“你這套說法連假設都算不上了,這隻是想象。奈良和子或許去過便利店,但也許沒去過。”“是的,這一點必須再確認。”“就算真的去過,也不見得和外立見過麵,就算見過麵……”看我還想抗辯,他揮手阻止我,叫我冷靜一下。“假設,你的想象都是正確的。這是假設,純屬假設。雖然這是個大膽的假設,但姑且假設是這樣吧,”我定定地看著秋山在手邊的椅子落座。他的臉色非常陰沉。“但他是這樣的人嗎?”“你的意思是……”“他是那種會嫁禍給彆人的人嗎?”我啞口無言。“就我之前聽你所言,他好像不是有這種惡意的人。當然,我們正懷疑他用氰化鉀犯下隨機殺人案,所以不能把他當成天使。但是我實在很難相信他會做出那種事。如果換個說法,影響他的並不是這種邪惡的念頭,不是嗎?”我的腦袋好像已經混亂,不斷地打轉,死也不肯朝著回答秋山務實疑問的方向運轉。“你說得對……我也這麼想……”“對吧?”秋山把馬克杯往桌上一放,垂下雙肩,歎了一口氣。“不過,問他最快。你等我十分鐘,我去換件衣服。”我愕然張大嘴巴。“什麼?”“我說我要去見他。”“現在嗎?”“打鐵要趁熱。”說著秋山的嘴角泛起笑意,“重點是我開始擔心他了,雖然這樣很多事。昨晚我想了很多,害我無法專心,連工作都沒有進展。”對不起,我向他道歉。“算了。這不是你的錯,我本來就是這種人,做的又是這一行,什麼都想插手,看到拖拖拉拉的人,就忍不住想給點意見或出手幫忙。這是天性。”他邊說邊換衣服,“就算你沒打電話告訴我這個新見解,我也打算跟你聯絡,請你帶我去外立家。”我驚愕之下,再次啞口無言。“他已經發現了。”秋山一邊套上襯衫一邊說道,“他知道你在懷疑他。”我不太懂秋山的意思。“我告訴你的這些事,一個字也沒跟他……”“就算你不說,他也感覺得到。在你起疑的那一瞬間,他應該察覺到了。因為這是一種相互作用,我很擔心這對現在的他會造成什麼影響。”“即使他不是真凶?”“對,跟那個無關。”秋山斬釘截鐵地斷言,“外立研治是真凶的說法我完全不采信。這隻不過是根據一丁點兒狀況而做的加油添醋、誇大妄想的假說。”真是不留情麵。我脖子一縮。“不過,那個和某種難以言喻的直覺又是兩回事。”秋山的側臉忽然一暗。明明今天也是晴天,從拉開窗簾的窗口滿滿地正射進陽光。他搖了搖頭,甩去那個陰影。“總之,他本來就在自責,現在又加上你的懷疑,這些重壓或許會讓情況一下子朝壞處發展,況且時機也不妙。”因為正值年底?所以他才會這麼急?“每逢聖誕節或正月新年這種人心浮動的時期,自殺的人就會增加。”秋山繼續說。我頓時恍然大悟,用手捂住嘴巴。“如果放著不管,他……說不定無法度過新年。”這句話狠狠地打擊了我。“我再重複一次,不管他是不是真凶,都極有可能陷入這種心理狀態。你明白嗎?”“明白。”說著,我頻頻點頭。那正是我在平安夜的前一天初次造訪外立家的感想。在這充滿明朗幸福的世間——雖然那隻不過是擬似狀態,他是何等孤寂。聽到我這麼說,已換好衣服、連鏡子也沒照、正在用電動刮胡刀的秋山,發出刺耳的嘲諷笑聲。“像你這種看起來很好命的人跟他接觸本來就是錯誤。沒有惡意是最糟糕的。”我無言以對。雖然理解他的話中之意,但我還是不懂自己到底做了什麼。不,如果說得更正確一點,或許該說我不明白要用什麼分界點來判定自己做的哪件事很糟糕,哪件事不算糟。“在這個案子中,奈良和子已經死了。撇開她是不是凶手不談,就連她也同樣是個不幸。不能再發生不幸了,我們走吧。”在秋山的催促下,我跟著出門。秋山在出租車上擬定接下來的做法。“就當作是我在調查這個案子吧,我湊巧跟你認識,聽說了外立的事,正想采訪相關人士,你及時伸出援手替我介紹。你彆多嘴,隻要一臉認真地保持沉默就行了,知道嗎?”我堅定地答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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