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穿製服的美知香在車站前的人潮中揮手。我不知該擺出何種表情,忍不住想起上次跟她在“睡蓮”見麵時被原田泉偷拍的事。在周遭的人看來,這樣的我果然像個急於援交的好色上班族吧。“幸好你肯答應我的任性要求,杉村先生,謝謝你。”美知香兩手拎著書包,乖乖地行個禮。察覺到來往行人的視線,我冷汗直流,連忙催她:“好了好了,快走吧。”目的地是奈良和子的公寓,地址是美知香查到的。我實在很好奇她到底是怎麼辦到的。就算問她,在互通郵件的過程中,她也隻用“保密”二字來打發我。“我都陪你來了,你總該告訴我了吧。奈良小姐的住址你是從什麼人那裡打聽到的?”美知香眼珠子滴溜亂轉地笑了。“我拜托了北見先生。”“那個大偵探!”“嗯,我找他商量。結果他動用關係幫我查出來了。”我顯得失望而不悅。北見看起來應該是個更懂得分寸的人,難道生病讓他的判斷力減退了嗎?大概是看出我的臉色不對,美知香收起小搗蛋的表情,肅然斂容。“起先北見先生也勸過我。”“那是應該的。”“可是,他說能體會我非見奈良和子不可的心情。於是他改變心意,認為奈良小姐跟我見麵說不定對她本身也有好處。”“這是什麼意思?”“如果奈良小姐……真的和我外公的案子有關,跟我見麵應該會讓她豁出去。如果她和案子毫不相乾,那我們把話說清楚,應該也能互相安慰。他說不管怎樣都不是壞事。”“豁出去?”意思是主動招認罪行嗎?“北見先生在懷疑奈良小姐嗎?”“他說有那個可能,換句話說,她有動機。”“因為保險金?”“嗯,如果她放任不管,外公說不定會在我媽的責備下把保險解約。就算奈良小姐會這麼想也不足為奇吧,所以不如先下手為強,警方好像也這麼認為。”“現在,被當成凶手看待的可是你母親。”“奈良小姐也是第二人選呀。她又不是沒被懷疑。”古屋曉子和便利店的萩原店長雖有動機也有機會下手,卻查不出和凶器,即毒藥的關聯。而奈良和子有動機(雖然純屬臆測),卻不可能有機會下手。至於能否弄到毒藥,這我不知情,但警方是否已掌握了證據?“先去見個麵,如果她隻是一個因為外公這個前任情人過世而傷心的大嬸,那我的心情應該會比較輕鬆。”情人,是嗎?古屋先生對奈良和子來說是亡夫的上司,也是照顧她生活的救命索。如果硬要追究,不見得真的是情人。即使古屋先生自認為是,也不知奈良和子心裡是怎麼想的。我們照著地址從大馬路拐進小巷。雖然這裡離古屋家隻隔了一個電車站,卻也因此從沒機會前來,美知香表示自己是頭一次來到這一帶。這是一個老房子連綿的住宅區,雖有嶄新的公寓大樓和投幣式停車場,卻也有屋梁傾朽的木質公寓。“網站那邊怎麼樣?”我們在小巷中一邊和汽車錯身而過一邊前進。不能並排走,所以我跟在美知香身後,對著她的背影發問。“收到不少信。”“該不會也有惡意的回複吧。”她把網址告訴我後,我也上網看過。她非常誠實地寫出自己對外公的回憶、現在的心境,以及控訴母親遭到懷疑是不當的。她那過於率真的文章令我看得脖子一陣寒意。雖然會有許多人看了之後產生共鳴寫信來鼓勵她,但應該也有人被她挑撥到負麵方向。“不是有人在信上劈頭就說你母親是殺人凶手嗎?”美知香沒有回答這個問題,步伐依舊不變。“每天放學後,我都會帶筆記本電腦去找北見先生。”又是北見偵探嗎?“他會陪我一起瀏覽。我不是一個人看信所以不要緊,你放心。”美知香轉身,我連忙收起臭臉。北見到底在想什麼,既然當過警察,被害者的家屬(現在是頭號嫌疑人)這麼做的危險性有多大,他應該很清楚。“有一封信倒是令我有點在意。”龐大的廂型貨車經過,我們側身避開。“上麵寫著‘對不起’。就這樣,隻寫了一句話。”美知香仰望我。帶著汽車廢氣的風吹亂了她的頭發。“你認為那是凶手寫的?”“不知道。但是我很好奇,北見先生也想了老半天。”我開始對北見生氣了:他到底在利用這個小女孩做什麼?“新聞媒體跟你接觸了嗎?”美知香搖搖頭時,忽然傳來救護車的聲音,越來越近。“啊,朝這邊來的。”美知香瞠目以對。救護車跟我們在同一個拐角轉彎,緩緩駛進小巷,幾乎要撞上路邊停放的自行車。警笛聲很急促,車身卻遲遲無法前進。我和美知香貼在住宅牆邊等它經過。救護車越過我們,在前方的丁字路口右轉。美知香拿著在奈良和子公寓上做了記號的地圖,垂眼一看低語道:“往奈良小姐家的方向過去了。”我不是直覺敏銳的人,自認為沒有第六感,當然也不是什麼通靈人士。即便如此,我仍覺靈光一閃,內心有些騷動不安,平常沒使用的回路蠢蠢欲動。救護車往奈良小姐家的方向過去了。我一馬當先,加快腳步。拐過丁字路口一看,救護車已經停在從拐角數第四戶前麵的電線杆旁。在車身緊靠的地方,看得到有白色外牆的四層樓集合住宅玄關,對開的大門被推開,裡麵擠了一堆人,四周的住宅也有人探出來。“咦?”美知香拿著地圖歪起腦袋。“那棟房子……”我從美知香手裡搶過地圖。“你待在這裡,絕對不準離開,一步也不行。知道嗎?”美知香好像被我的氣勢嚇住了,嗯嗯地猛點頭。陸續聚集而來的顯然是看熱鬨的人。工作日的白天在這裡閒晃,我忘了自己也是其中之一,一邊不耐煩地嘟囔著,一邊穿過人群走近救護車。擔架被抬了出來,卻苦無地方安置。“在後麵、在後麵,從這裡可以穿過去。”一個看似跟我同輩、身穿圍裙的女人指示救護員,“快去救人,快點快點!”說著便和救護人員一起衝進建築物。我看著地圖,確認四層樓門口旁的門牌上寫著“倉井之家”。那是奈良和子住的公寓。在摩肩擦踵的人群中,我朝著周遭不辨對象地喊道:“對不起,請問出了什麼事?”靠在我後方的中年男人下巴朝倉井之家一揚,說道:“有人跳樓,好像是這裡的住戶。”誰報的警?打一一〇。“是什麼樣的人?”“好像是個女人。”各種聲音交錯。因為我內心平時沒使用的部分靈光一閃,連常用的部分也跟著開始共鳴。“聽說是奈良小姐。”人群中有人說道。我朝聲音的來源問:“是奈良和子小姐嗎?”站在救護車旁的年長女人點點頭。“對對對,就是四〇一的奈良小姐。”“您認識她嗎?”“我也住這裡啊。”她拎著超市的袋子。“真的是奈良小姐嗎?”剛才那個圍著圍裙的女人拿著手機走出來,臉色蒼白得像血液全被抽乾了。一看到拎著購物袋的年長女人,就踉蹌著衝了過來。“佐藤太太,你通知房東了嗎?”“沒有。我剛買東西回來……”圍裙女人哆嗦著開始撥打手機。可能沒人接吧,她不耐煩地掛斷。我碰碰她的肩問:“奈良和子小姐真的跳樓了?”大概已經無暇確認我到底是什麼人吧。她大力地點頭,握著手機的手捂著嘴巴。“從陽台上跳下來的,好像沒救了。啊,怎麼辦?”另一種警笛聲響起,這次是警車,被看熱鬨的人群擋住了去路。進入公寓的救護人員又跑回來,朝著擔架旁的同事大喊。同事想轉往駕駛座,卻被人群擋著開不了門。對不起,麻煩讓一下。就在兵荒馬亂之際,警察終於從巡邏車上走下來,開始疏散人群。我像遊泳般舞動雙手,穿越人潮離開玄關門口。胃已提到喉頭,雖然沒看到血,也沒看到屍體,卻感到內臟正在體內浮遊。美知香很聽我的話,正不安地摸著旁邊住宅的牆壁。一看到我裡,眼睛頓時瞪得很大。“杉村先生……”我抓著她的手肘,立刻讓她轉身,什麼也沒說拖著她邁步走出。我一心隻想離開這裡,越遠越好。“杉村先生,你怎麼了?那場騷動是怎麼回事?”“沒什麼……沒什麼。”我不管不顧地繼續走。美知香問了又問,我也一次又一次地回以同樣的答案。被我拖著走的美知香不斷地回頭看警車和救護車。我知道這樣已經嚇到她了,但我實在說不出口,現在我隻想逃離這個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