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句點(1 / 1)

樂園 宮部美雪 4864 字 2個月前

土井崎元先生、向子女士:請再次原諒我冒昧寄出這封信。經由電視和報紙的報道,想必你們已得知三和明夫被逮捕的消息了吧?造成這次逮捕行動的契機則是起因於他母親三和尚子引發的騷動,相信你們也已經知道。在報道中我的名字再一次被提及,想必也讓你們感到十分驚訝。先從結論開始說起,我在那場騷動發生之前,就已查出持續十六年來騷擾你們的那個人——“Shige”的真實身份就是“三和明夫”。那一天我之所以會在現場參與整起案件的掃尾工作,也是這個原因。在那之後到今天,我一方麵要接受警方的訊問,一方麵自己成為媒體采訪的對象,始終無法如常自由行動。現在事情終於告一段落了,我才能夠提筆寫這封信。我跟高橋律師聯絡時,他說“一定會交給他們,隻是不知道土井崎夫婦肯不肯看”。但我相信你們一定會看,因此才著手寫這封信。那一天,就在三和明夫的家,即他母親三和尚子的住處附近發生了小學女童失蹤案,當地居民懷疑可能是有前科的他再度涉案而引起騷動,此一消息是千住南警局的野本刑警告訴我的。你們還記得她嗎?就是當初你們自首時,陪你們一起坐在訊問室的那位年輕女刑警。當時我立刻決定到現場去,我還找了萩穀敏子女士一同前往。仔細想想,我也知道發生那種事情,帶著萩穀女士前往有大批媒體出現的場合,的確是有欠考慮,同時也是沒有意義的舉動。但是那個時候我一心隻想著:一旦有機會見到讓阿等看見小茜死亡景象的Shige時,一定也要讓萩穀女士在場,已經過世的阿等也會始終跟在萩穀女士身旁。從結果來看,暫且不論這個判斷到底是對還是錯,但至少是被我猜中了。這種說法有點像是算命一般的玄妙,可是我隻能如此形容。假如萩穀女士沒有一起去的話,事情也許就不會有那樣的進展吧。當然那完全是始料未及的事。野本刑警大概知道我多少有些欠缺冷靜的毛病,因此她也趕過去和我們在案發現場附近會合。我有點過度興奮,而野本刑警則是一想到可能會發生的事就變得很神經質(那也是理所當然吧),三人之中隻有萩穀女士表現得最沉著穩定。你們應該也從新聞報道中看到,三和明夫和他母親一起生活的那棟房子是灰色方正的兩層樓房,所有窗戶都加裝了鐵欄杆。我們三人找到那裡時,已經有兩家電視台的采訪小組守在他們家附近,女記者輪番上陣按門鈴,就是沒有人響應。我們還聽采訪小組的人說房子裡沒有人在。不隻是媒體,當然警察也來到現場,隻是他們是來疏導交通的。當時住宅區裡的雙線車道停著轉播車,又擠進大批看熱鬨的群眾,導致交通大亂。在那個時間點,小學四年級女生佐藤昌子的失蹤和三和明夫的涉案,還沒有任何具體的關聯要素。如果沒有發生那場騷動,也許當地警察更是無從插手,隻能在一旁疏導當地的交通。那些聽了許多有關他“不好的傳聞”而失去理智衝到三和家鬨事的人們,當時可能已經被帶回派出所或是自行散去了吧。大部分聚集在附近看熱鬨的群眾都是外地人,當地居民已分頭去找佐藤昌子的下落。我們也不敢貿然靠近三和家,就決定暫時先回去。我是開車去的,車子停放在離三和家兩個路口的停車場。我們和野本刑警坐在車子裡商量對策。但老實說,我們隻是確認,照這個情況看來,短期之內根本無法見到三和母子,今天我們趕來現場實在沒意義。“有什麼關係呢,老師?”萩穀女士安慰我說,“反正在家裡也坐不住嘛。”野本刑警說要到當地警局收集情報後就離開了。“我會老實跟當地警局說是為了彆的案子來找三和明夫,卻遇到這場騷動。至於若是被問到彆的案子是什麼,我再見機行事看怎麼回答。不好意思,警方那邊就交給我處理了。”我和萩穀女士留在車裡等,偶爾會輪流走出去觀察三和家的情況,每一次去都發現看熱鬨的人變少了,終於連電視台的兩輛轉播車也不見了。野本刑警三個多小時後才回來。在這期間,我們看到了好幾次當地居民為搜尋昌子組成的隊伍經過。其中有一次,他們看到兩個女人坐在停車場的車子裡,開著收音機,起了疑心而過來問話。我們不敢用野本刑警老實說出在查三和明夫的那一招,隻是聽他們的問話,發現對方以為我們可能是因為車子故障無法移動而過來關心。我們便說自己是三和家的朋友,因為看了新聞過來看看,結果他們好像都不在家,隻好在這裡等人回來。“三和太太去醫院了。”一名年長的男性滿臉疲憊地告訴我們。“聽說受傷了,可能要住院吧。”“傷勢應該沒有那麼嚴重。”“請問是哪家醫院呢?”“這附近有好幾家急救醫院,至於是哪一家,我們也不清楚。”“所以說三和家現在沒有人在了?”“聽說她兒子昨天就出門了。”“昌子的下落……找到線索了嗎?”他遺憾地搖搖頭後又回去繼續搜索。之後過了不到三十分鐘,一名騎自行車巡邏的警察又過來問話。他大概以為我們是來采訪的媒體工作人員(確實,我們就像可疑的中年婦女二人組),問話的口氣很嚴厲。我正在想該如何回答時,正巧野本刑警回來了。她出示警察證件後,巡邏的警察隻是一臉驚訝,沒有再問什麼。“三和尚子被送到距離這裡五分鐘車程的醫院,傷勢不很嚴重。”聽說她是和擠上門來的群眾發生衝突,一不小心跌倒扭傷了腳。“其實早已經包紮完畢了,但是在訊問她身為被害人的傷害案的同時,警方也順便調查了佐藤昌子的失蹤案件,因此她一直被留置在醫院裡。”據三和尚子供述,她自從前一天和明夫用過晚餐,約晚上八點以後,就沒有見到明夫的人,之後明夫好像出門了,至於是什麼時間,她不記得,也沒有問明夫要去哪裡。兒子因為工作的關係,生活作息時間和自己不同,吃飯和睡覺也不規律,這種兩人住一起卻碰不到麵的情況很稀鬆平常。關於小學生佐藤昌子的事,她完全不知情,和明夫也沒有關係。隨便亂冤枉人,還鬨出這場莫名其妙的騷動,恐怕會害得她兒子有家都歸不得……“三和明夫的車子還停在停車場裡。不過根據附近居民的說法,他平常走路出門頂多隻是到便利商店買東西,這次出去這麼久,他的車卻還在,有可能是開了彆人的車或是租車。”“也就是說他有朋友?”“大概吧。問題是會是什麼樣的‘朋友’呢?”野本刑警說當地居民的確行動太過魯莽,可是當地警局也懷疑佐藤昌子的失蹤三和明夫嚴重涉嫌。“畢竟他有前科,而且在當地的風評也……另外還有其他理由。三和家前麵的馬路是昌子上學放學必經的路,還不隻是這樣,好幾次昌子被目擊到在那棟房子的前麵逗留。”“在那裡逗留?”“昌子的母親聽說過三和明夫的傳聞,曾經告誡過昌子不可以經過那條路……”“越是害怕就越想看吧。”萩穀女士立刻說,“小孩子就是那樣。對昌子來說,那裡就像是鬼屋一樣。況且小學四年級的學生根本還不懂‘不好的傳聞’是什麼。”“那麼警方正在追查三和明夫嗎?”“正在調查租車公司和他可能會出現的場所。問題是尚子並不合作,有關她兒子的工作、交友狀況等她都聲稱一概不知,讓調查陷入困境。”三和明夫可能會出現的地方,我首先就想到了“藍天會”。假如三和明夫和昌子的失蹤(不管是什麼原因)有關,又發現已被媒體大肆報道,那麼他應該不會再回母親家了。他所需要的是逃亡資金,很有可能他又會去“藍天會”辦公室要錢。我還來不及開口,野本刑警便搶先說了:“請原諒我擅自決定,我已經跟他們報告過‘藍天會’的事,那裡有個還算上道的大叔,我們彼此交換了情報。”假如能夠早點找到昌子下落,我倒是無所謂。“可是……”猛然一看,發現萩穀女士麵無血色。她說,“為什麼要帶走小女生呢?不,如果真的是三和明夫下的手……”“不知道。”野本刑警謹慎地說,“不過三和家確實常有不少不特定的年輕女性進出。關於聽到尖叫聲的傳聞目前還沒有獲得證實,有可能是錯覺或是彆人附會的謠言。”野本刑警還說三和尚子似乎一點都不知道跟她同住、前科累累的兒子已經成為附近鄰居謠傳的話題。“往往本人都是無所覺的,所以明夫才會大剌剌地帶著年輕女性回家吧?不知道該說他大膽還是神經太大條。”“這也是那位上道的大叔給的情報嗎?”野本刑警笑著點頭。“有關‘藍天會’的事,我也獲得了很有價值的情報。那位大叔告訴我三和明夫過去曾經毆打過會員,受害者還是小朋友。”在我們交談之際,車上的收音機仍報道著昌子行蹤不明的消息。昨天下午,昌子去學校上遊泳課,平常大約在兩三點就放學的昌子卻沒有回家,她的父母報警申請搜索是在晚上六點左右。“像這種住宅區裡的道路,”野本刑警皺著眉頭低喃,“很意外地白天有很長一段時間都是空蕩蕩的。到目前為止,最後目擊到昌子身影的隻有和她在學校側門分手的同學,是同班的女生。”“對了,我們現在該怎麼辦?”野本刑警問。我也很苦惱。“該怎麼辦才好呢?”真是丟臉,我實在不知道。“假如三和明夫真的涉案,那他是不會再回這裡了,就算跟他沒有關係,回來也肯定被警方包圍,又何必回來,所以一時間應該是見不到他。就算能見到,還必須先推開那些蜂擁而上的采訪記者等,一旦他們開始猜測我們來此的目的,麻煩可就大了。”“我想應該不必擔心那麼多吧。隻有我們知道土井崎茜和三和明夫的關係。”聽到我這麼說,野本刑警以一副難以置信的表情看著我。“前畑小姐,你不是說真的吧?來采訪這種社會案件的記者中,應該還有人記得九年前那個案件中,你這張被大肆報道的臉。難道你真的以為他們會不想知道你為何出現在這裡嗎?”“老師,這次你輸了喲。”連萩穀女士也笑我,“我也許不該插嘴,可是就算那個叫明夫的人不現身,他母親還是會回來,畢竟這是她自己的家呀。”不管躲在哪裡,總要回來取用換洗衣物吧?就算是住院,也會請人幫忙回來拿。“就是說呀,等待絕對是值得的。所幸最麻煩的電視媒體沒有耐性都離開了。對他們而言,三和尚子的家以後再拍也行,更重要的是要拍到三和明夫的影像。”“那我們就繼續坐在車子裡埋伏嗎?”“埋伏。”萩穀女士不禁出聲重複,“啊,對不起。感覺自己好像變成了電視劇中的人物一樣。”萩穀女士麵無血色的臉上淌著汗水。“敏子,你可以回去,沒關係。我不應該想都沒想就把你找來……”萩穀女士毅然決然地搖頭說:“不,老師,可以的話,我也想跟三和尚子見麵。至於想見她的理由是什麼,我不知道……到底為什麼呢?”自問了一句後,她如此低喃,“大概因為我們都是母親吧。”“好,”野本刑警迅速開始行動,“隻是車子停在三和家旁邊太過醒目,也會造成搜索隊的困擾。我們先換個地方吧,有個地點可以用。”野本刑警指的就是三和家斜對麵的派報處。“那裡是《產經新聞》的經銷處,隻要拜托一下,屋主應該會幫忙吧。倒是有一個問題……”她心想的那個問題我大概能想見。“他們自己的記者也埋伏在那裡嗎?”“答對了,萬一被問到,我們得想個好理由蒙混過去才行。可以嗎?”“可以。”我表示讚成。那家店叫做法山派報處,位於一棟很舊的兩層樓房內。我們一行人前去打擾時,前來應門的是一位年輕的太太。“啊,是剛才的刑警小姐。”年輕太太看見野本刑警時這麼說,可見得她早已來此交涉過了。“我們還是決定借用你們家。”“可以呀,請進。”說完,年輕太太瞄了我一眼,頭稍微偏了一下。我點頭致意,故意避開她的視線。“你們都是警察嗎?”我當然不像,萩穀女士看起來更不像刑警。敏子又嚇出一身冷汗。“是呀,不好意思,打擾了。”我們踩著嘎嘎作響的樓梯正要踏上二樓時,從裡麵房間探出一個小學二三年級小男孩的頭,戴著眼鏡,個頭很小。“Hitoshi,進房間去。”年輕太太對男孩說。我嚇了一跳,萩穀女士則像是被雷打到一樣,她又從樓梯上走下來,睜大眼睛看著小男孩。我覺得情況不太對勁,年輕太太更是嚇了一跳,危機感油然而生,於是她立刻過去將小男孩藏在背後,擋在萩穀女士前麵。“敏子。”我抓住萩穀女士的手叫了她好幾聲,敏子終於回過神來。“啊,老師。”“你還好吧?”敏子就像在水中漂浮一樣,神情虛渺,眼神也失去了焦點,我必須抓著她,她才能慢慢移動身體麵向法山派報處的那對母子。“這是你兒子嗎?”年輕太太一臉嚴峻地點頭。“是嗎,他叫做Hitoshi呀?怎麼寫呢?”Hitoshi躲在母親背後,偷偷地看著我們。我趕緊說明:“她兒子也叫做阿等(阿等的發音也是Hitoshi。)。”於是年輕太太才放鬆心情說:“我家Hitoshi是平均的均,阿均。”“哦,原來是這樣呀。”敏子露出了微笑。雖然是她常有的笑容,但臉上儘是因緊張而冒出的汗水,而且她雙手冰冷。此時敏子突然冒出一句話:“阿均,你應該認識昌子吧?”這一次連野本刑警也嚇一跳,法山派報處的年輕太太趕緊低頭看著阿均。“阿均,是那樣子嗎?”阿均緊抱住母親的背不放,年輕太太的表情越來越緊繃。“我知道她呀。那個小女孩常常放學回家會經過這裡,還會在三和家的門口走來走去。”“真的嗎?你看到過?”年輕太太用力點頭說:“我還告訴過她,放學趕快回家。可是阿均應該不認識昌子,畢竟他小昌子一屆。”“可是阿均認識她吧?”萩穀女士還是這麼問,就像夢囈一樣,眼神也像是在夢境裡一般。我覺得背脊一陣發涼,當時敏子為什麼會那樣,我不知道。不對,應該說就算我知道,也因為太玄了,而不願意承認。法山派報處二樓,麵對馬路的三坪大和室裡,坐著一名社會新聞記者和一名攝影師。記者很年輕,和五十多歲的攝影師看起來就像是父子。“哎呀,原來是剛才千住南警局的刑警呀!果然還是來這裡了。”對方親切地對著野本刑警笑。“暫時讓我們也一起待在這裡吧。”“沒有問題……”老鳥攝影師用懷疑的眼神盯著我看,問說:“你該不會是前畑滋子小姐吧?”真是糟糕!“常有人這麼說,我們真的很像嗎?”“少來了,彆開玩笑,就是你本人吧?”年輕記者根本不知道是怎麼一回事,在一旁目瞪口呆地看著,聽完攝影師的說明後,立刻顯得興趣十足。“為什麼?這次的目的是什麼?”“跟你們一樣呀,就是想見到三和尚子嘛。”“怎麼可能!隻為了這種理由前畑滋子會出馬嗎?連千住南警局都出動來到這裡,一定是有什麼大事吧?”“你以為隨便問問,我們就會輕易告訴你嗎?”防衛戰就交給野本刑警處理。敏子好像從剛才就顯得人很不舒服,臉色越來越難看,我的注意力幾乎都在她身上,過了一會兒她依然沒有血色,臉色蒼白。“對不起,老師。”萩穀女士自己也有些害怕,“不知道為什麼,覺得頭暈目眩,腦子不停地轉。”她覺得頭很暈,腦海中充滿了許多畫麵,那些畫麵不停地旋轉。類似的話,我以前曾經聽到過。明明聽到的是萩穀女士的聲音,可是不像是萩穀女士說的話,這應該是阿等說過的話。“是因為突然聽到Hitoshi這個名字的關係嗎?”“應該是吧。一定是的,老師。”萩穀女士緊偎著我,她的身體顫抖著,送茶水點心進來的年輕太太關心地問道:“冷嗎?要不要關掉冷氣?那位女士好像身體不太舒服。”太太借了一條毯子給我們。擦乾汗、裹上毯子的萩穀女士才總算恢複平靜。等待期間,記者的手機不時作響,也能聽到法山派報處的電話響起,一些片段的信息就是通過那些來電得知的。學校附近有座大型的廢棄工廠,孩子們常在那裡玩耍,當地的搜索隊在那裡進行重點搜索後,因天黑而收兵,預定明天早上七點再繼續搜索行動。佐藤昌子家中並沒有接到恐嚇電話或要求贖金的任何聯絡……大約在午夜一點過後。“有人回來了。”在窗口觀察的年輕記者突然站了起來,野本刑警也二話不說開始行動,兩人爭著下樓梯。在後麵的攝影師叮嚀記者:“不要慌!驚動到對方可是會逃走的。”我扶著萩穀女士最後走出門。在馬路左手邊,有三個人慢慢往這裡走來,兩名女性和一名男性。男性走在前頭,跟在後麵的兩名女性,一個將肩膀借給另一個扶著。那個長裙底下的腳踝包裹著繃帶的人,應該就是三和尚子……一看到攙扶著她一起走的女性,我嚇了一跳,那是“藍天會”的荒井主任。現在回想那一點也不足為奇,她應該是接到會長的指示來協助尚子女士,因而一直陪在她身邊吧。另外那名男性則是金川會長的專職司機,這是後來才知道的。他們的車子停在離這兒有點距離的地方,大概是擔心直接開到門口太過醒目,可惜這種顧慮是多餘的。“請問是三和尚子嗎?”記者問。仔細一看周遭,趕過來的並不隻有我們,還有幾個看來像是記者的人紛紛跑過來,看來大家都找好了地點埋伏著。“不好意思,有些問題想請教你。”“我們無可奉告。”回答的是荒井主任,她用全身護衛著低著頭、走路一拐一拐仍繼續前進的三和尚子。“有關你兒子明夫的事……”“我們全都無可奉告。”“請讓路。”司機推開圍上來的記者們,“三和女士現在要住院,她隻是回來拿換洗衣物,請讓開,否則我們要叫警察了。我們才是被害者。”司機生氣地大吼。“荒井主任。”我呼喊對方。荒井主任簡直嚇壞了,儘管一手攙扶著三和尚子,卻整個人跳了起來,差點就要不顧一切地落荒而逃。三和尚子脫離荒井主任的攙扶,身體踉蹌了一下,這時突然有人衝上來抱住了她,同時有個柔軟的東西從我身旁飛過落地,是毯子,就是我剛才用來包著萩穀女士的那條毯子。原來抱住三和尚子的人是萩穀敏子女士。“你還好嗎?”在路燈的照射下,兩位母親的臉就像蒼白的月亮一樣,她們彼此四目相交。三和尚子比起事後得知的實際年齡要顯得蒼老得多,當然也是遇到那種狀況,她很疲倦的關係吧。她雙肩無力地下垂。然而就在被萩穀女士關懷、觸碰到的那一瞬間,她使儘全身的力量推開萩穀女士,仿佛她不是被一雙溫柔的手臂給抱住,而是被蛇給纏住了。同時就像身上被塗抹了什麼一樣,她神情緊張地不斷擦著自己的手臂,也拚命後退試圖離開萩穀女士。我們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就連荒井主任也嚇得目瞪口呆,僵立在一旁,所有記者都靜止不動。我凝視著萩穀女士,她又開始汗如雨下。“我……”她眼光渙散,說話聲音飄飄然,“我們家阿等在‘藍天會’受到令郎的照顧……”萩穀女士的口吻像是照本宣科般的平鋪直敘,好像真正想說的話還沒準備好,為了怕語塞而下意識開口說出這段話……“三和太太……”她提高了音量,聲音是我以前所沒有聽過,從萩穀女士的內在發出的未知的聲音。三和尚子仍然擦著手臂,像是被釘在地麵上,無法離開萩穀女士的視線般佇立在那裡。“三和太太,明夫現在人在哪裡?”萩穀女士睜大失去焦距的眼睛眨也不眨地問對方,視線的前方雖然是三和尚子,但又好像什麼都看不見。不對,應該說是萩穀女士看著我們看不見、隻有她看得見的東西。“你知道對吧?三和太太你應該知道。”萩穀女士的臉頰和額頭因汗水而發亮。“你知道的吧?你不也曾經阻止過你兒子?我說得沒錯吧?三和太太,你也試圖想要放走那些人,你拿著鑰匙……開門……”野本刑警拚命地屏氣看著這一切。“就是那個有綠色地毯的房間呀,所有人都是被關在那裡麵的吧?她們要求你放了她們,沒錯,就是那個紅發……”萩穀女士微微眯著眼睛,“指甲塗成紫色的年輕小姐。三和太太,你給了她換洗衣服……一些換洗衣服和錢,可是她沒有逃成。”“啊……嗯……噢……”萩穀女士發出呻吟,驚醒了其他人。三和尚子開始尖叫,然後當場蹲在地上開始痛哭……三和明夫和兩名二十多歲的共犯,在搜尋佐藤昌子的行動開始三十三個小時後,才在千葉市內某大型綜合商場的停車場被發現。由於他們拒絕巡邏警官的盤查,企圖逃走而被攔下。警方在他們乘坐的廂型車(其中一名共犯租來的)後麵發現手腳被膠帶綁住的佐藤昌子。他們三人當場遭到逮捕。佐藤昌子神誌衰弱,有輕微脫水跡象,立刻被送醫治療,所幸沒有生命危險。兩名共犯被逮捕後不久便開始供述。明夫和他們——其他還有幾名男性也涉案,其中包含未成年者——在交友網站上跟年輕女孩搭訕說“可以幫忙介紹模特兒的工作”、“有拍廣告、電視劇的機會”,約她們到三和明夫母親的家或東京市內的短期租賃公寓,以詐術或暴力奪取她們的財物。受害的女性們被搶走現金卡和信用卡,又在犯罪集團的監視下被迫購物、向消費性金融公司借貸現金。假如被害者想逃,對方就威脅“殺死你全家”、“賣給特種行業”,讓她們不敢說出去。在犯罪集團跑遍各家消費性金融公司期間,有的被害者曾遭到監禁。儘管警方進入他母親三和尚子家搜索,發現許多物證,三和明夫仍堅持不肯開口認罪。另一方麵,過去因為害怕不敢報案而天天做噩夢的受害女性紛紛出麵作證。佐藤昌子放學回家的路上會經過三和家前麵,就在失蹤案發生的十天前,她偶然撿到當時被監禁在三和家的女性從窗口丟出的求救紙條。沒有人知道昌子撿到那種東西,她沒有告訴父母,也沒有將紙條拿給他們看,她好像也不太明白紙條上寫了什麼。三和明夫等一行人於隔天獲知被監禁的女性丟出求救紙條的事。因為她告訴他們自己已經對外求救,警察馬上就會過來,要他們放她走。然而她的如意算盤打錯了。三和明夫反而使用暴力逼問她,在得知窗口丟出的求救紙條是被一名小學女生撿去後,便殺害了她。先承認罪行的共犯們供述殺死她的人是三和明夫。好不容易“認罪”的三和明夫本人卻說人不是他殺的,對方是因身體衰弱而死亡。根據共犯的供述,在千葉縣西北部丘陵地發現屍體後,驗屍解剖確定死因是頸部被勒造成的窒息死亡。萩穀敏子的“比喻”很準確,年幼的佐藤昌子果然是將三和家當作“鬼屋”看待,至少她本人是這麼說的。鬼很可怕,因為可怕而想看。雖然知道撿到的紙上有“警察”的字眼,她還是不懂句子的意思,因而更對三和家感興趣,經常在那附近徘徊。這對三和明夫而言是上天賜予的好運。三和明夫他們在帶走佐藤昌子之前,先將丟出求救紙條的女性的屍體從三和家運出去埋葬。當時開的是明夫的車,回來的路上車子爆胎,車體也明顯受損,因此在綁架佐藤昌子時才會改用租來的車。“對於那小孩,一開始並沒有什麼特彆的目的,隻是想說假如那紙條還在就拿走,然後稍微威脅一下,一個小學生肯定不敢亂說。沒想到從新聞報道知道那場騷動,大家便商量說這下已經回不去了,乾脆要一點贖金再說吧,隻是不知道該如何著手,便開著車子到處跑。”一群人毫無計劃性,走一步算一步,不僅很草率也很危險。三和尚子麵對警方的訊問有時精神很混亂,有時態度平靜。她供述自己常常為了兒子會不會又交到壞朋友而感到不安,但不是很清楚犯案的內容。她完全不知自己家裡有人被監禁,的確是有很多女孩進出明夫的房間,有時會聽到明夫的大聲吼叫或女孩的哭聲,她都以為是情侶吵架或鬨分手的關係。三和尚子聲稱自己從來沒有看到過被監禁的女孩,更彆說是對方拜托她要放她們走,也從來沒有想過要幫助她們。傳聞說自己因害怕兒子而不敢幫忙是空穴來風,當然自己也沒有袒護兒子。“可是當地居民因為佐藤昌子的事和你起衝突那一天,就在那一天的半夜,你在你們家門口,許多記者親眼目睹下,你不是大聲哭泣說對於你兒子和他的同夥在你家所犯下的罪行,你都知道,請大家幫忙阻止你兒子。那是怎麼一回事?”被負責訊問的警官這麼一問,三和尚子隻好閉上嘴,然後又開始擦自己的手臂。擦著那天晚上被一名素昧平生的微胖中年婦人碰過的手臂。被對方碰觸的瞬間,有種被奪走了什麼的感覺。自己的內心在婦人麵前仿佛一覽無遺。可是她沒有對訊問警官提起這件事。誰會相信呢?就連她自己也不相信。沒錯,不會有人相信的。而且她已經問過律師,新聞並沒有報道那名婦人的事。土井崎元先生,向子女士。有關我和萩穀女士當天的經過就寫到這裡。關於三和明夫內心存在的陰暗麵,隻能期待通過警方的搜查早日得到答案。不過我心中還留下一個遺憾。之前唯一一次和土井崎先生見麵時,我說了很過分的話。就算我是站在接受令千金誠子小姐委托的立場,我的話可能還是太過分了,在此我致以最大的歉意。當時我希望你們夫妻能親口對誠子小姐說出十六年前事情的真相。至今我的希望仍然不變。我還沒有對誠子小姐交上報告(換句話說,到目前為止我還無法對誠子小姐的委托做出圓滿的回應);誠子小姐至今也沒有跟我聯絡。誠子小姐雖然對於三和明夫的事毫不知情,可是她若看到這幾天新聞不斷報道佐藤昌子一案,發現我前畑滋子及另一個人——報道中未提及相關信息,但誠子小姐絕對除了萩穀敏子女士之外不作第二人想——同時出現於現場,一定會起疑而感到不安吧?畢竟誠子小姐是那麼聰慧的女性。我再一次請求兩位。請對誠子小姐說出小茜的事。如果說,要我前畑滋子以最誠懇的方式回應誠子小姐的委托,我認為事到如今像這樣請求兩位是最正確的決定。關於這一點,之後我也會寫信跟誠子小姐表明。如果兩位接受我的請求,但誠子小姐的心意改變,認為“已經沒有必要了”,那麼就不用再說什麼了。我想那對土井崎家的所有人而言,應該是最期望的結局吧。到時候我的遺憾也將失去意義。我將成為和土井崎家毫無瓜葛的人,就在你們忘了我,而我也忘了你們的情況下,讓這一切畫下句點吧。除了這項約定,其餘的都將消失無蹤。我再次保證將嚴守約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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