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缸裡的燕櫻忙哄著貴兒,她在裡頭聽著外麵的聲響,聽得是心驚膽戰,幸好躲藏這裡,否則她不敢想象會是什麼後果。她怕貴兒哭聲會引來狼,偏她如何哄都哄不好,在這關鍵時刻,她聽到狼的嚎叫聲,身子僵住,連忙握住貴兒的嘴。貴兒不知道有惡狼來,仍哭個不停歇,她為此嚇得渾身冒冷汗。“咚!”石缸倒下,蓋子掉落,她第一眼見到的便是那雙冒著綠光的狼眼,她大叫一聲,貴兒哭得更烈了。她再顧不上那麼多,緊緊抱住貴兒,起身就往外跑,灰狼緊跟其後。她出了家門,邊喊邊跑。外麵都是凶猛的狼,還有同樣在逃的人,人人皆自危,沒人顧得上她的叫喊。突然間,灰狼一口咬上她的小腿,使得她整個人直直撲倒在地上,她用身子護住貴兒。緊接著,灰狼走到她前麵,沒等她反應過來,就張大著狼口,把貴兒給叼走了。“不!”她撕心裂肺地喊著。萍水集口上,子吳初趕到,見到人和狼廝殺不斷的場麵:狼傷人,人傷狼,個個眼裡全是殺意。此刻無論是人還是狼,都沉浸在這場殺戮中,無法自拔。因而死的人一個接一個,狼屍堆了一堆又一堆。鮮紅的血,在黑夜下,顯得格外刺眼。她被震撼到了,人怔住不動,她不知該如何去麵對這一切,又該怎樣去阻攔。是嬰孩哭聲讓她立即回過神來,她看去,看到前麵有頭灰狼正叼著個嬰孩,她認得,這灰狼是野歸狼。隻見野歸郎把嬰孩放到草垛上,張大了嘴巴,像是準備要吃了嬰孩。“不要!”她迅速衝了過去,費儘力氣踢開野歸郎,野歸郎沒防備,倒在一旁,她趁機把嬰孩抱起來。一看,竟是貴兒。貴兒哭得滿臉通紅,嗓子都哭啞。她正準備要走,發現腳下讓野歸郎給絆住,她身子一傾,倒在草垛上。她把貴兒護在懷裡,搖搖頭,對著野歸郎說:“不要,不要傷害他……”野歸郎完全是處在獸性,根本沒半點人情,他橫橫衝上去一口咬住子吳的腿。劇烈疼痛中,子吳不得不鬆開抱住貴兒的手,誰料野歸郎竟趁機擄走貴兒。野歸狼跑了段距離後,把貴兒放在地上,正準備要活吃了貴兒。忽然間,他看到地上的貴兒,小小的一團,小手小腳在掙紮,啼哭聲不止,哭得讓人揪心。偏正是貴兒這般可憐的模樣,讓他怔住。他忽然回想到當初的三子,也是這樣小小的一團。他注視著貴兒,眼裡的殺意慢慢轉變成柔情。無論他是人身還是狼身,都不會改變他對三子的思念。許是經曆太多的廝殺,加上他過於想念三子,他人恍惚了,他把眼前的貴兒看做是三子,伸出舌頭去舔貴兒。說來奇怪,貴兒倒也不哭了。就在他猶豫見,一道利箭射中他的腿,他轟然倒下。是戚宿平及時趕來,他抱起貴兒,便遇到找來的子吳。戚宿平衣服和臉上全是血跡,狼狽得很,人看起來疲憊不堪。他沒想到子吳會突然出現,忙問:“你沒事吧?”“沒事,你呢,傷著沒有?”“那就好,趕快找到阿櫻來,不然她會擔心壞了。”他倆往回走,子吳所見,是觸目驚心。人和狼的廝鬥,遠遠比她想象得激烈。這場景壓得她喘不過氣來,渾身發顫,她甚至沒有力氣從那些橫躺在路中的屍體上跨過去。無論是外界人,還是同族人,他們每個人都是無辜的,不該為這場虛無的交戰而死。每看到一個死屍,她心就刺痛一下,她痛恨自己的沒有能力,去挽救這場浩劫,她不想再見到血腥。她經曆過死亡,知道死亡的到底有多可怕,也知道生命有多難能可貴。“貴兒!”燕櫻不知從何處跑來,發瘋般衝向戚宿平,抱過貴兒,母子倆齊齊放聲大哭。“宿平,你趕緊送燕櫻姐去安全的地方,這裡不能再留。”她說。“那你……”戚宿平擔心她的安全。“我沒事的,我們族人是不會傷同族的。”戚宿平隻好答應,眼下群狼占領了百雲壤。人和狼鬥爭,狼不怕死,人是怕的,何況有那麼多鮮活的例子。倘若村民們再鬥下去,死得人更多,是得不償失,便能躲則躲。子吳繼續往前走,路過個草堆時,瞥見條小巧的尾巴。她頓了下,走進去瞧,地上原是躺了隻小黑狼,眼睛緊緊閉著,縮成小小的一團,身下有一大灘血。這本是早已料想到的事,她還是無法接受。她跪下身來,輕輕抱起小黑狼,人是哽咽不成聲。悲劇還是再次在她身上重演了,為著這次殺戮,這個不諳世事的小小性命,就這樣白白交代了,她甚至不能為他報仇啊……“五子!”茶薑急匆匆趕來,看到死透的五子,霎時間,她崩潰了。她癱坐在地上,發抖地把五子接過來,這是她失去的第三個孩子。前兩次失去的傷痕還印刻在她心上,這次,直接割碎了她的心。子吳越哭,心口越發痛。這種痛比之前來得更為強烈,貫徹心間。她沉浸在這場悲切中,難以自拔。抽泣中,她想起達哥也跟在群狼中,會不會有危險?她不敢再想,硬撐著起身,顧不上安慰茶薑,預備去找。她看到,幽鼇站在高處,如同惡魔般審視著人間大地。就為達成他千年的遺願,致使族人化成僅剩獸性的狼,去和外界人生死相搏。地上鮮紅血液,皆是因他而流。她看著眼前的屍體,再看看那不可一世的幽鼇,她心頭湧上恨意。她不敢想象,若是再讓幽鼇這般囂張下去,到時候毀的不止是天狼族。她該怎麼做才能去阻止他來呢……想到這,她心口的愈發疼痛起來,她不得不依靠在旁邊牆上,慢步往幽鼇處走去。等走近,她發現幽鼇同樣是緊皺眉頭,捂住心口,看起來和她一樣難受。她這才想起自己體內是有他的屍骨存在,她和他,是彼此相互依存的。幽鼇看向她,明白了自己的心痛從何而來。他冷冷瞧了她幾眼,說:“是你的心痛?”她虛弱地說:“住手!”按照往日,幽鼇必不會罷手,可這時的心間刺痛讓他萬般難受,他甚至無法喘息,感受到了死亡的逼近。他怕再和她僵持下去,會沒了性命。他終是忍不住這折磨人的心痛,想著此站已分勝負,他的目的已經達到了,他震懾了百雲壤,人人皆忌憚他。他一聲令下,讓群狼停止撕咬,把捕到的俘虜帶回流樸。等群狼徹底消失在這黑夜中,百雲壤終於平複下來。萍水集上,已是滿目瘡痍,人人沒有言語,隻有時不時傳來哭泣和因苦痛發出的哀吟聲。戚宿平幾人忙碌了一天,總算是能停下來。幾人聚在一起,看著死的死,傷的傷,皆是沉默不語。子吳則立在原地,怔怔地看著死去的族人,還有外界人。莫缺此時方趕來,見到這般場麵,他不禁痛心疾首地大喊:“天要亡我天狼族啊!”他苦苦守護的天狼族,終究還是避不過這場浩劫啊。許是他太過激動,過於悲憤,話音剛落,便口噴鮮血,赫然倒在地上。子吳和戚宿平等人忙過去看顧。酒老兒把脈後,搖搖頭道:“唉,氣急攻心,加上體內有淤血,引得淤血噴發,斷了血脈,是無力回天。”“請您趕快救救我們長老。”子吳說。莫缺緩了下,抓住子吳的手,說:“不必了,我本來就時日無多,倘若現在死了也好,不必親眼看著天狼族就這樣毀掉。”“長老……”子吳人哭得混沌。那麼多族人傷亡,要是莫缺也不在,她真不知道該怎麼支撐下去。“我年老無用,縱使苟活,再不能做什麼。子,子吳,現在九裡和天狼族,能靠的便唯有你一人。”莫缺自知將不久於人世,硬挺著口氣把事情交代清楚。他從身上掏出塊嬰孩拳頭大小的琥珀,半黃色透明狀,上麵刻有狼圖騰。這琥珀是天狼族曆代長老所承襲的憑證,名為狼珀。“這狼珀,你拿著。我倒下,不能繼續扛起天狼族的重任,是時候把這擔子交給你。”“長老,不行,我不能收。”她說。按照天狼族的習俗,狼珀是需在上任長老死後才能傳承給下一任長老。“這是遲早的事,全族人,除了你,我不知還能托付給誰。”他把狼珀和竹哨子塞到她手裡,“九裡族人僅剩老弱,外界族人被幽鼇所控,族中內憂外患。你斷斷不能讓他達成目的,否則,將會貽害世人。答應我,不管如何,必須保全九裡和天狼族。”這番話耗儘莫缺血氣,肉眼可見他仿佛頃刻間憔悴幾十歲,即刻行將就木。他沒力氣再說話,嘴卻是仍嚅動,像是還有什麼話未說完。子吳忍淚靠近他身邊,聽得他含糊不清的言語:“你和他,二人同命,生死相關。”話畢,他這個生於九裡,死於外界的天狼族長老,終是抱有遺憾,撒手西歸。誰能想到,那個開創天狼族的先祖幽鼇,會奪走後世子孫僅剩的希望。抱著五子屍身的茶薑趕來,正好聽到莫缺這最後遺言,她震驚萬分,不可置信地看向子吳,渾身發抖,她明白莫缺這話其中含義。當初子吳在九裡出現異狀時,她便已生疑心,子吳會和幽鼇有密切關聯。“長老!”子吳跪在他屍身前,身子伏在地上磕頭,久久未能起身。淚水滴落,滲透在土地裡。她哭得喘不過氣來,無力感籠罩她全身,讓她無法擺脫。“怎麼會這樣,怎麼會……”站在黑夜儘頭的照郎,見此場景,人失了神。他知交戰傷亡是無法避免的,可當看到族人屍身就這樣鮮活出現在他眼中,他一時難以接受。莫缺和眾多族人的逝去,讓他不禁產生懷疑,幽鼇的做法,是對的嗎?倘若是要以全族人性命才能換來徹底戰勝外界人,這值得嗎?在回去的路上,子吳瞧見了有戶人家前,有一黑一白兩匹狼屍。她雖說已經麻木了,但看到這對狼屍後,她突然渾身無力,倒在戚宿平懷裡,癡癡地看向那對狼屍。這對狼屍,是族長和吉母。連他們也死了,現在,天狼族真的僅剩下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