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百雲壤(1 / 1)

三年後,百雲壤。蒼茫群山中,落日輝煌。雜草叢生處,長窄的小路上,戚宿平行走其中,臉色滄桑,神色疲憊。儘管前路不知是何處,他隻管這樣行走著。為尋得子吳,他曾踏遍過像這樣極為偏僻的地方,哪怕荊棘叢生,他照樣往前去。天下之大,要找一個從未去過的地方,談何容易。他找了三年,仍沒半點發現,途中行走艱難,加上終日漂泊無定,論理,他也該放棄了。偏他似乎生了執念,不找到子吳,他絕不停下腳步。他總是滿懷希望,子吳說不定就在前方某個地點等著他呢。眼看日垂西山,他瞧瞧四周,並無人煙,不由得犯嘀咕。他問過人,這附近一帶是有村落的,偏他走了大半日,彆說人,連煙火都沒瞧見。走到一條河流前,他眺望著,發現對岸像是有茅屋。河水深廣,周遭儘是茂密雜草,也沒個渡河人。他正尋思該怎麼過河時,忽然聽到一個老翁的聲音:“哎,可算是等到伴了,兄弟,打哪來啊?”他順聲望去,看到雜草叢後,有一老翁臥趟在地上,衣衫破爛,嘴裡叼了根狗尾巴草,抖著腿,很是悠閒。見他來了,老翁懶洋洋起身來,走近他身邊,上下打量他,說:“嘖嘖嘖,你比我年輕,眼裡的憂鬱卻比我還重,看來,你是個有故事的人呐。”他無奈地笑了下,這三年他不分寒暑奔波,加上子吳的思念和愧疚一直在折磨著他,哪裡還能開心起來。他往前看了下湖水裡的自己,頭發淩亂,滿臉胡茬,說是四十都有人信了。“這裡是沒木筏嗎,不然怎麼能過去?”他問。“要有的話,我也不必在這裡等半天了。”老翁說,“等著吧,我問過人了,是有渡河的,不過幾天才來一趟,看來今天是不來了,等明兒個吧。”二人一番談話,他才知道老翁叫酒老兒,以行醫算卦為生,半生都在遊走江湖。和他一樣,走到哪算哪。等到夜幕已至,渡河人還是沒來,他們便在河邊生起篝火。在這無人的野外,有個人能說說話,也好打發漫長黑夜。酒老兒愛喝酒,愛說話,說起話來如河水般,滔滔不絕的。正好他們倆,一個愛說,一個不愛說,很是融洽。說了許久的話,酒老兒說得累了,喝了口酒,問他:“你還年輕,怎麼也學著我浪跡天涯,這可不好啊。”“我找人。”他看著眼前火光,聆聽蟲鳴,忽然生起無限思緒來。他不禁在想,如果子吳真的還活著,會不會早已忘記他了,又或者,她已經嫁給其他人。“是什麼人,能值得你這樣滿世間地去找。看你樣子,想必找了很久吧?”他點點頭,說:“不找到她,我不知道我這輩子該如何打發。”就是他不明說,酒老兒也知他要找的必是心愛之人,而且這個心愛之人因為某種原因離開了,很難再回到他身邊來。“你倒是執著啊。”末了,趁著酒性,酒老兒非得給他算上一卦,看看他此行能否找到人。“來,抽取一張。”酒老兒擺了滿地的六十四卦牌,他隨意挑了張出來。“是姤卦。”酒老兒眯著眼睛說,“卦象曰:‘他鄉遇友喜氣歡,須知運氣福重添,至今交了順當運,向後管保不相乾。’”“是什麼意思?”“嗯,按卦象上來看,陰陽相遇,你應該可以在他鄉遇到你想找的人,不過終是空歡喜一場,不能長久相處。”他無奈地撥弄著旁邊雜草,要是子吳真的還活著,哪怕他隻能見上一麵,他也心滿意足了。他最大的奢望,便是她還能活著。翌日清晨,露珠還滴在草尖上,迷霧漫天。他冷得直打哆嗦,睡眼朦朧中,他看到白茫茫的河水上,有人在撐木筏,宛若仙人。“哎,渡船的可算來了。”酒老兒伸著老腰,“可把我冷得,身子差點凍僵。這裡倒像是世外桃源,連渡河的都這麼有意境,不知河對岸究竟是怎樣的世界。”說罷,二人上了木筏。渡河人是個中年男子,跟戚宿平有得一比,須發又長又亂,還戴了頂笠帽,為人沉默不語,連聲招呼都不舍得打。“老兄,河對岸是什麼地界啊?”酒老兒問。“百雲壤。”渡河人冷不丁答了句。“百雲壤?這名有趣,怎麼叫百雲壤啊?裡頭是怎樣的風俗,有什麼有趣的沒有……”酒老兒問了一連串的問題,但渡河人隻顧專心渡河,並不回答。這可把酒老兒氣得,直說:“哎,會說話為什麼裝啞巴啊,回答一下我不成嗎?”“咚!”的一聲,木筏靠岸。渡河人說:“下去吧。”戚宿平把酒老兒拉下木筏,回頭看著走遠的渡河人,總覺得這人有些奇怪。他們順著道一路進,在走過刻有‘百雲壤’的地界碑後,他們走到半山坡上,正好能俯瞰到百雲壤全境:這是一片被群山環繞的天地,四周青山矗立,中間平坦土地上,分布村落人家和農田。這裡房屋樸素簡單,全是茅草屋。此時每家每戶都有輕煙上飄,隱隱傳來人說話聲。加上草木繁盛,曙光照耀其中,充滿無限生氣。來到百雲壤的萍水集上,看著集市上物品繁多,村民來往買賣,吆喝聲、說話聲不斷,格外熱鬨。這裡民風淳樸,村民們待人和善,無論是熟客還是生客,極為親切,能讓生人瞬間失去對百雲壤的陌生感。他倆一通逛,等有空歇下來時,已是午後。他倆找了個茶攤子,坐在那歇腳。酒老兒捶著老腿說:“哎,可累死我了,沒想到這百雲壤比我想象中的大。不過這裡人善物美,風俗不同彆地,我算是長見識了,真是有趣。”“正是,我去過那麼多地方,也沒見過這樣有趣的地方。”戚宿平說。“哎,那你打算住哪?咱哥倆算是有緣,咱來搭個伴,先在這裡落腳,湊湊熱鬨。”戚宿平點點頭,許是投緣,他和酒老兒很是合脾性。見到酒老兒,他總是會莫名想起十公來,都是很和藹善談的老者。這時,遠處跑來一群人,吹鑼打鼓的,像是迎親,不過亂哄哄的。“這是怎麼了?”酒老兒問茶攤老板。老板解釋說,這是百雲壤獨有的迎親方式——搶親,假如一家女有好幾家人求娶,女方又都滿意的話,便會在出嫁那日,放出風聲,讓人搶親,哪家搶到新娘子,新娘子便是哪家的。“蠻有趣的,可你們不怕會有人瞎摻和嗎?”酒老兒問。遠處的搶親正如酒老兒所想那般,有人瞎摻和。眼看新娘子就要被一個叫高三一的人搶去時,人群中突然冒出個梳著兩根長發辮的年輕女子,女子頭發上還插著稻草,臉上身上臟兮兮的,像是個乞兒。這女子似乎沒有見過新娘子,她一見到有人穿著紅嫁衣,就上去一把將新娘子給拽過來,癡笑著說:“嘿嘿,你真好看,臉蛋真紅。”新娘子含羞地回了她一句:“你也是。”看到新娘子居然被個女子搶去,高三一氣得差點沒吐血。他剛準備要上去把新娘子搶回來,誰知後麵另外幾家搶親的人已經追了上來,幾個人把新娘子給圍起來,成功地把他和那個女子給擠到地上去。他還沒來得及起身,新娘子便被搶到彆處去了,哪還有他的機會。見到旁邊還在傻笑的女子,他怒氣蹭蹭上漲,直對女子大罵:“哎,你這人從哪裡冒出來的,好端端的出來搗什麼亂,不知道我在搶親嗎?壞人姻緣,等於奪人性命,你這是要害死我啊!”這次搶親的機會,是他好不容易才求來的。他親事可謂一路坎坷,因著不愛乾些正事,沒人願意把女兒嫁給他。家裡人為他相親相了一年多,好不容易這家新娘子點頭,同意讓他參與搶親。沒想到,親是搶到了,他這到手的媳婦,卻溜走了。女子還沉浸在搶親的熱鬨中,完全沒聽到他的謾罵,見到新娘子走遠,她還想跟上去。氣得他直拽住那女子罵:“你到底誰啊你,我好好的親事你居然給我毀了。不行,你今天非得給我一個說法,不然,不然我就……”他一時語塞,想不到有什麼能威脅人的。“我,我是阿繪,我就是想看看新娘子長什麼模樣。”阿繪怯怯的模樣,身子縮成一團,倒像她是受委屈的那方。戚宿平在那喝茶,聽到人群中傳來熟悉的說話聲,他一頓,這個聲音似曾相識,偏他暫時又想不起來,望向熱鬨的人群,索性起身去看。等走近時,他看到高三一一直在罵著阿繪,阿繪始終埋頭不語,很是可憐他問早就湊過來看熱鬨的酒老兒,“怎麼回事?怎麼這麼多人光看著個男人欺負個弱女子呢?”“你不知道,這姑娘壞了人家搶親,這可是大事。”阿繪低頭看了眼地上的影子,覺得時候不早,就想離開。高三一拽住她的手不肯鬆開,她索性咬住對方的手,疼得高三一一把將她推倒在地,正好讓她撲到戚宿平身上。戚宿平及時攙扶住她,她抬頭嫣然一笑:“謝謝你。”當看到眼前這張真切的容顏時,戚宿平整個身子僵住不動,眼睛也不眨,屏住呼吸,直盯盯望著眼前的阿繪,攙住她的手越來越用力,無法相信這會是真實發生在他眼前的。他全神貫注地注視她的麵龐,此刻,仿佛全世間隻剩下他和她,而他的眼裡,隻有她。他渾身突然顫抖起來,心更是止不住地跳動。他激動起來,按捺不住自己,有千言萬語要說,偏話到嘴邊,他卻是什麼也說不了。阿繪覺得他奇怪,怎麼盯住自己看,怪難為情的,難道自己臉上有東西?她想推開他的手,奈何他力氣很大,拽得她手臂發疼。她對向他凝望的目光,覺得他神情中有說不上來的奇怪。恍惚間,她腦子閃過什麼東西。“哎,你,你弄疼我了,能不能鬆手?我自己能站穩的。”她說。她的話,讓他回過神來,他哽咽地說出那個名字:“子吳?”“什麼?”這讓阿繪聽得滿臉懵,“什麼子吳,我叫阿繪。你能放開我了嗎?我要回去找我娘。”“子吳,你是子吳啊……”他眼前的阿繪,哪怕臉上臟兮兮的,他還是能清楚地發現,阿繪有著和子吳幾乎一模一樣的容顏,連聲音都是一樣的,唯一的不同,便是阿繪眉心間有三顆極小的朱砂痣。這張臉曾無數次出現在他夢裡、回憶中,他不可能認錯。彆說三年過去了,就是到死,他也不會忘記子吳的模樣,這是他畢生都難以忘懷的人。阿繪強行掙紮,覺得這人有毛病,她有名有姓的,他非得說她是什麼子吳,明明自己都不認識他,還裝什麼熟人。戚宿平緊握住阿繪的手臂,死活不肯鬆手,他以為這是在夢中,不然子吳怎麼會出現在他眼前呢?如果這真的是夢,他寧願不醒來。高三一也是一臉懵,本來他想和阿繪理論的,怎麼還冒出個生人來?他不服氣,把阿繪給硬拽過來。因此,事情則演變成兩個大男人拽住阿繪,都要把她搶過來,把她弄得跟個工具人似的。她不堪忍受被爭搶的痛苦,索性給了他們一人一腳,轉頭就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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