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莉直直坐在床墊上,一隻腳彎在下巴下方,受傷的那隻腳往前伸直。李奇坐在她身旁,駝著背,一臉擔憂的表情,一隻手設法擋住車身的晃動,另一隻手撐著頭,埋在頭發裡。“妳母親呢?”他問。“你父親有名嗎?”荷莉反問他。李奇搖搖頭。“一點也不有名。”他說。“頂多他單位的人知道他吧,我猜。”“那你就不會知道我的感受。”她說。“不管做什麼、有什麼成就,都是因為我父親的緣故。我在讀書時都是拿優等,上耶魯、上哈佛,到華爾街工作,可是那都不是我自己,是一個叫‘強森將軍的女兒’的人。在調查局裡也一樣,大家都以為我能考進去是因為我爸的關係。從我進去開始,一樣有一半的人對我很好,另一半對我特彆嚴格,就為了證明他們覺得我不夠厲害。”李奇點點頭,想了一下。他自己的成就超越了他父親,典型的青出於藍,把父親比了過去。但他認識的人中,有些人的父母也是名人,或是父親、甚至祖父是著名的軍人,因此無論他們再怎麼發光發熱,身上的光采總是略遜一籌。“沒錯,妳的日子是不好過。”他說。“妳還有下半輩子可以設法不去想它,但現在遇到這種狀況,妳也不得不麵對,因為妳的身分,才會生出這麼多問題。”她點點頭,無奈地大歎一口氣,李奇在黑暗中瞄了她一眼。“妳是什麼時候想到的?”他問。“當場就知道了,我猜。”她說。“我剛才就說這是習慣,隻要發生什麼事,大家都會先想到我父親,我自己也是一樣。”“那還真謝謝妳那麼早告訴我。”李奇說。她沒有回應,兩人又陷入沉默。車內空氣很悶,熱氣混雜著無止儘的噪音。車廂內又暗、又熱、又吵,人就像被悶在濃湯裡頭,李奇覺得自己就快被淹沒,但真正的原因是因為整件事情還不明朗。他曾多次搭乘運輸機,超過三十小時的航程都有過,那種情況糟多了,但現在又加上不確定性,讓他開始感到不安。“那妳母親呢?”他又問她。荷莉搖搖頭,說:“過世了。那時候我才二十歲,還在讀書。她因為癌症過世的。”“對不起。”他說,緊張地頓了一下。“有兄弟姊妹嗎?”她還是搖搖頭。“我是獨生女。”她說。李奇勉強點點頭。“我就怕這點。”他說。“本來我還希望有彆的原因,搞不好妳母親是法官,或妳有兄弟姊妹是議員什麼的。”“算了吧。”她說。“就我一個人。我和我父親,整件事一定是衝著我父親來的。”“可是到底是為什麼?”他說。“這樣做究竟有什麼目的?要贖金嗎?不可能的事。妳老頭雖然是大人物,但畢竟隻是軍人階級,這輩子薪水照著製度一步步往上調,調薪的速度是比大多數人快沒錯,這點我同意,但我知道調薪的幅度不會太大,我自己就在裡麵混了十三個年頭,也沒變成有錢人,妳父親也不會因為這樣而變成百萬富豪,所以不會有人為了贖金綁架妳。如果有人真圖贖金,要綁架某人的女兒,光在芝加哥就有上百萬人比你們家有錢。”荷莉點點頭。“對方是看在他的影響力。”她說。“他要對旗下兩百萬人負責,每年要掌管兩千億元的經費,有一定的影響力。”李奇搖搖頭。“不對。”他說。“問題就出在這裡。我還是看不出有什麼目的。”他翻身兩腳跪著,沿著床墊往前爬。“你這是在乾嘛?”荷莉問他。“我們要跟他們談談。”他說。“要知道目的地是哪裡,才讓他們上路。”他舉起粗大的拳頭,開始用力敲打隔艙,朝著應該是駕駛的頭後方死命地打,在得逞前,他手一直沒停下來,費了幾分鐘後才有回應。他的拳頭酸了起來,但可以知道車子傾向一邊開下高速公路,車速慢了下來。他感覺到車子前輪滑進碎石路,一記煞車,把他往前推向隔艙,荷莉在床墊上也翻了一下,拐到膝蓋時她痛得叫出聲來。“他們下了高速公路。”李奇說。“到了狗不拉屎、鳥不生蛋的地方。”“李奇,你這麼做實在錯得離譜。”荷莉說。他聳聳肩,握住她的手扶她靠著隔艙坐好,然後自己向前,擋在荷莉和後車門中間。他聽到三名歹徒下車的聲音,車門大聲甩上,兩人從車子右邊走過來,另一人從左邊走來。他聽到鑰匙插進車鎖的聲音,門把轉動起來。左後車門開了一個小縫,先探進車廂內的是霰彈槍槍口,在槍後方,李奇看到一直線的天空,湛藍的天際,幾朵小小的白雲,看不出什麼端倪,什麼地方都有可能。第二個探進車廂的是把葛拉克十七式手槍,然後是手腕,棉質襯衫的袖口。葛拉克手槍拿得穩穩地,是羅德。“最好是有什麼好事,爛貨!”他扯開嗓門說。有威脅性,聲音很緊繃。“我們必須談談。”李奇大聲回話。夾縫中出現另一把葛拉克手槍,微微晃動。“有什麼好談的?王八蛋!”羅德大喊。李奇聽得出他聲音中的緊張,也看到第二把葛拉克手槍不規則地抖動。“你們這樣行不通的。”他說。“不管你們的頭頭是誰,他腦袋一定不清楚。你們這麼做感覺好像很在行,可是根本錯得離譜,沒辦法拿到你們要的,隻會惹來一大堆麻煩而已。”車門後方一陣沉默,雖然隻有短短一秒,可是李奇知道荷莉說對了,他知道自己犯了大錯。穩穩的那把葛拉克手槍突然抽回,離開他的視線,霰彈槍隨後往上揚,像是槍枝突然易手。李奇撲向前去,把荷莉壓在床墊上。才一聽到扳機喀噠一聲,立刻傳出巨大響聲。霰彈槍射向車頂,轟地一聲,車頂被炸出上百個小洞,出現上百個藍色圓點。餘彈把車廂震得轟隆作響,反彈落下在車內到處彈跳,車內像下起冰雹一樣。緊接著是槍聲淡去後的震耳欲聾。李奇可以感受到車門被大力關上,那條光線也被切斷。他可以感覺到三名歹徒爬上車的晃動,然後是柴油引擎啟動的震動。接著車子往前傾,又往左側,晃,重新回到高速公路上。聽力恢複後,李奇首先聽到的是微微的嗚嗚聲,原來是空氣吹過車頂上百個彈孔的呼嘯聲。隨著車子愈開愈遠,聲音也愈來愈大。車頂就像吹起上百個高音口哨,每個相差半音,仿佛小鳥發了瘋似的又叫又唱。“發神經對不對?”荷莉說。“妳說我,還是說他們?”他說。他點頭表示抱歉。荷莉點頭回應,使力坐好,然後用兩隻手把腳抬正。車頂的彈孔讓光線可以透進來,雖然不多,但李奇已可以清楚看到荷莉的臉,解讀她的表情,他可以看到她眼神透露出的一絲痛苦,如同百葉窗關上,一下又張了開來。他跪下來把床墊上的餘彈撥掉,餘彈落在地板上喀啷作響。“你現在不逃不行了。”她說。“不然很快就會被乾掉。”在明滅不定的光線下,她挑染過的頭發一閃一閃。“我是說真的。”她說。“不管你夠不夠格,我都不能讓你留下。”“我知道妳不能。”他說。他用脫下的襯衫把彈殼掃成一堆聚在門邊,然後推平床墊,再次躺了下來,隨著車子輕輕晃動,眼睛盯著車頂的彈孔,看起來就像遙遠星係的星圖一樣。“我父親會想儘辦法讓我脫困的。”荷莉說。現在要講話比之前更不容易,又是引擎聲,又是車子隆隆行駛路麵的聲音,再加上空氣吹過車頂彈孔的呼嘯聲,各種聲音都出現了。荷莉躺在李奇身邊,頭靠著他的頭。她的頭發散開,碰到他的臉頰,落在他脖子上。她扭了一下臀部,把腳伸直。兩人中間仍然有空隙,還是呈端正的V字形,不過角度比之前小了點。“可是他有什麼能耐?”李奇說。“妳倒是說說看。”“他們會向他提出要求。”她說。“你也知道,就是要他做什麼事,‘不然我們就傷害你女兒。’”她講得緩慢,聲音有點顫抖。李奇把手放在兩人中間的空隙,找到她的手握住,輕輕壓了壓。“這沒道理。”他說。“妳想想,妳父親能做什麼?他負責運行的是長期策略和短期戰備,長期策略是由國會和總統製訂,如果參謀長聯席會議主席想從中插手,他們隻要把他換掉就好——尤其是如果他們知道他有這樣的壓力時。妳說對不對?”“那短期戰備怎麼說?”她說。“還是一樣啊。”李奇說。“他隻是聯席會議主席而已,底下還有其他首長,陸軍、海軍、空軍,還有海軍陸戰隊。如果他們跟妳父親不同調,不可能一直沒人知道。他們隻要把他拔掉就行了,一勞永逸地換掉他。”荷莉轉過頭,正眼直視著他。“你確定嗎?”她說。“如果說這些人是幫伊拉克什麼的做事,那又怎麼辦?如果說海珊又想攻下科威特,卻不希望造成另一個沙漠風暴,所以就來綁架我,然後讓我父親假造一些理由,拒絕發動戰爭。”李奇聳聳肩。“妳自己都說出答案來了。”他說。“理由一定是隨便捏造出來的。事實很清楚,我們如果要再發動一次沙漠風暴,絕對沒問題,這個大家都知道。所以妳父親如果開始否認,大家都會知道他是在胡扯,也都知道背後的原因。他們隻要把他打入冷宮就好。荷莉,軍中是個沒有情麵的地方,沒有放入私人感情的餘地。如果這些人的策略真是如此,他們隻是在浪費時間。這樣做行不通的。”她安靜了很長一段時間。“那也有可能是報仇。”她說得很緩慢。“或許有人因為他過去所做的事對他施加壓力,或許我要被綁到伊拉克去,或許他們要他對沙漠風暴道歉。巴拿馬、格林納達、很多事都有可能。”李奇躺在床上,隨著車子晃動。因為車頂彈孔的關係,他可以感到空氣稍微流動著。他發現車廂內現在涼爽多了,可能是因為空氣突然流通起來,也可能是因為他心情的轉變。“這樣就太難懂了。”他說。“要有非常準確的分析師,才會把整個戰爭都算在聯席會議主席的頭上。還有很多比他更明顯的目標,官階更高的都有,總統、國防部長、外交人員,還有戰地將領。如果巴格達想找機會羞辱美國,會選他們的人民認得的目標,對象不會是五角大廈的幕僚。”“那究竟是什麼目的?”荷莉說。李奇還是聳聳肩。“最後什麼目的也達不到。”他說。“他們想得不夠清楚,所以才會這麼危險。他們是有能力,但就是沒大腦。”車子又開了六小時,李奇猜想又走了三百五十英裡路。車內溫度已經冷卻下來,但李奇不再以溫度來推測方向,他的計算已經被車頂彈孔打亂,現在隻能純粹靠方位推估。他猜此時離芝加哥已有八百英裡的距離,而且車子不是往東開,有可能是其他任何方向。他以順時針方向在腦中的地圖畫了一圈,他們現在可能在格魯吉亞州、阿拉巴馬州、密西西比州、路易西安那州,也可能是德州、奧克拉荷馬州或堪薩斯州西南角,應該不致於到更西邊。在李奇腦中的地圖,更西邊會呈現一片棕色,顯示山嶺的東側坡度,但車子卻沒有往上爬的跡象。有可能是內布拉斯加州或南達科塔州,所以或許他稍後又會經過拉希莫山,這輩子第二次來到這裡。車子也可能繼續往前開,經過明尼亞波利斯,進入北達科塔州。距離芝加哥八百英裡,有可能是方圓內廣闊美國大陸上的任何地方。彈孔的光線已經消失了好幾個小時,車速漸漸慢下,往右轉,開上一處斜坡。荷莉動了一下,轉頭直視李奇,眼神中充滿疑問。李奇對她聳聳肩,等著。車子停了一下,突然一個右轉,然後直直往前疾駛,又一個左轉,一個右轉,繼續前進,但車速慢了下來。李奇坐起來,找出襯衫穿上,荷莉也坐了起來。“另一個藏身處。”她說。“他們的計劃很仔細,李奇。”這次是馬場,廂型車在一條狹長道路上顛簸前進,轉彎,然後倒車。李奇聽到其中一名男子走出前座,用力甩上車門。車子搖搖晃晃倒車進入另一棟建築中。李奇聽到排氣孔對著牆壁時發出的聲音,荷莉聞到馬的味道。引擎熄火。另兩名男子下車,李奇聽到他們三個在車後方會合,鑰匙插入車鎖,車門打開,霰彈槍透過縫隙探進來,這一次槍口不再朝上,是直直對著他們。“出來。”羅德大聲說。“賤女人先,給我自己出來。”荷莉先愣了一下,然後對李奇聳聳肩,滑過床墊。車後門頓時全部打開,出現兩雙手抓住她,把她拉了出去。駕駛出現在眼前,霰彈槍直直對著李奇,手指緊扣在扳機上。“王八蛋,你倒是動啊!”他說。“最好這次又有什麼爛理由。”李奇瞪著他,等了整整五分鐘之久,接著霰彈槍往前戳了一下,旁邊出現一把葛拉克手槍,羅德揮了揮槍。李奇慢慢往前移向兩把槍的槍口。羅德身子往前傾,把手銬銬在他手腕上,另一半穿過鏈條鎖,然後用鐵鏈拉他的手,把他拉出車子。他們現在人在馬棚裡,木造建築物,比先前那個牛棚小很多,也老舊許多,看得出是上個世紀的建築。走道兩側各有一排馬廄,地麵鋪的是長滿青苔的鵝卵石之類的東西。中間走道的寬度足夠讓馬匹進入,但廂型車就沒辦法,所以車子倒進來後隻能停在門後。李奇往車後看去,隻能看到車子周圍的天空,昏暗廣大的天際,可能是任何地方。他走在鵝卵石道上,像匹馬似的被拉著;羅德手握鐵鏈,史提側身走在李奇身旁,手中的葛拉克手槍緊緊頂著李奇的太陽穴,駕駛跟在後頭,霰彈槍緊靠在李奇的腰上,走一步就碰一下。他們走到最末端的馬廄,距離門口最遠。荷莉被綁在對麵的馬廄裡,右手銬上手銬,另一支手銬繞著鐵鏈,鎖在馬廄內牆的鐵環上。持槍的兩名男子散開,大略圍成弧形,羅德把李奇推進馬廄,用鑰匙打開手銬,把鐵鏈繞過後頭木牆上的鐵環,再繞一次,然後重新鎖上手銬。他拉扯了一下,看看是否牢固。“我們要床墊。”李奇說。“幫我們把車裡的床墊搬過來。”羅德搖搖頭,但駕駛微笑起來,點點頭。“好啊!”他說。“這主意好,你這王八蛋!”他跳上車,把雙人床拉出來,拚了老命地把床墊拖到走道末端,丟進荷莉的馬廄裡,把床墊踢正。“這娘們有床墊。”他說。“你什麼都沒有。”他大笑起來,其他兩個也跟著笑了,然後一起離開。駕駛把車子開出馬棚,厚重的大門嘎地一聲關上。李奇聽見厚重的橫梁大力放進外側的托架,然後又是鐵鏈和扣鎖的聲音。他瞄向荷莉,又低頭看著潮濕的石子地板。李奇呈蹲姿,擠在馬廄木牆最裡麵的一角。他在等三名男子送飯過來。一小時後他們出現了,帶了把葛拉克手槍、一把霰彈槍,還有個鐵飯盒。史提拿著飯盒走進馬棚,被駕駛拿了過去,遞給荷莉。他站在那裡打量了荷莉一會兒,然後轉身麵對李奇,把霰彈槍指著他。“臭娘們有的吃。”他說。“你沒有。”李奇沒起身,隻在黑暗中做了個無所謂的表情。“那我也沒話說。”他說。沒人回應,他們隻是走出馬棚,關上厚重的木門,把橫梁扣上、鎖起來。李奇聽到他們的腳步聲愈來愈遠,於是轉向荷莉。“他們拿什麼東西給妳?”他問。她隔著一段距離對他聳聳肩。“很稀的燉肉什麼的。”她說。“或是很濃的湯,我猜,反正不是A就是B,你要吃點嗎?”“他們有拿叉子給妳嗎?”他問。“沒有,隻有湯匙。”她說。“可惡!”他說。“湯匙什麼用都沒有。”“你要吃點嗎?”她又問了一次。“妳伸得過來嗎?”他說。她吃了一會兒,然後身子往前伸,一隻手臂被鐵鏈拉得死緊,另一隻手把鐵飯盒放在石子地上向前推,然後轉身用完好的那隻腳把飯盒挪得更遠。李奇向前移,雙腳先伸出來,他心想隻要伸得夠遠,就可以用腳把飯盒勾過來,結果卻大失所望。他身高六英尺五英寸,手臂是軍中裁縫看過最長的,就算如此,他還是差那麼四英尺。他和荷莉已經呈一直線挺直了身體,鐵鏈拉到最緊,但離鐵飯盒還是有段距離。“算了!”他說。“趁還拿得到時趕快拿回去。”荷莉用腳勾住飯盒,把它拉回來。“不好意思。”她說。“要讓你餓肚子了。”“我不會有事的。”他說。“反正也不會好吃到哪裡去。”“沒錯。”她說。“東西很難吃,跟狗食沒兩樣。”李奇在黑暗中凝視著她,心裡頭突然擔心起來。荷莉滿是歉意地躺在床墊上,平靜地進入夢鄉,但李奇讓自己保持清醒,倒不是因為石子地板難睡,地板確實又濕、又冷、又硬,鵝卵石又凹凸不平,但這不是原因。他在等某件事情發生。他在腦中一分鐘一分鐘地計算時間,等著。他猜應該會是三、四個小時後,時間進入半夜,等到抵抗力降低,耐性也不夠的時候。他等了很久。這個人生第一萬三千七百五十九個夜晚,現在情勢算起來是排名倒數三分之一的晚上,他維持清醒,等著某件事發生,一件嚴重的事,一件他可能沒機會避免的事。絕對會出事,這點他很確定,他已看到預兆。他躺著靜靜等待,心中計算著時間,三小時,或四小時。三小時三十四分後,事情終於發生。不願透露姓名的駕駛獨自回到馬棚,意識十分清醒。李奇聽到他輕輕走在棚外道路的腳步聲,然後是掛鎖和鐵鏈的搖晃聲,再來是把橫梁拿出托架的聲音。馬棚大門開啟,一束明亮的月光灑在地上,駕駛走進來,李奇瞥見那張泛紅的臉。駕駛在走道上匆匆走上前,手中沒有武器。“你逃不過我的眼睛。”李奇低聲說,“你敢靠近一步,我就要你的命。”男子停在他對麵。他這人也不是完全不用腦袋,和李奇保持著一定距離,明亮的眼睛看了看李奇手腕上的手銬,沿著鐵鏈,一直看到木牆上的鐵環,然後嘴角泛起微笑。“你要看也可以。”他說。“有人看我也沒關係,搞不好你還可以乘機學學!”荷莉動了一下醒來,抬起頭四處張望,在黑暗中眨著眼睛。“怎麼一回事?”她說。駕駛轉向她,李奇看不見他的臉,但卻可以看到荷莉的臉龐。“我們來找點樂子,娘們。”駕駛說。“就妳跟我兩個。妳那混蛋朋友要在旁邊觀賞,順便學習一下。”他把雙手放到腰際,解開皮帶。荷莉盯著他,坐起身來。“你開什麼玩笑!”她說。“你敢靠近我,我就殺了你!”“妳不會這麼做的。”駕駛說。“這樣就不對囉!彆忘了我特彆給妳床墊和其他東西,就是要讓我們辦事的時候舒服一點。”李奇在馬廄裡站起來,鐵鏈當啷當啷的擺動聲,在寂靜的夜裡尤其清晰。“我會要你的命!”他大喊。“要是你敢動她一根寒毛,你就死定了!”他又重複說了一次,但那家夥根本沒聽進去,好像聾了一樣。李奇心中一陣恐懼,那像夥要是不肯聽他的,他也無計可施。他晃動著鐵鏈,在寂靜的夜裡傳出當啷當啷的聲響,但沒有用,對方不理就是不理。“你敢靠近我一步,我就殺了你!”荷莉又說了一次。她因為腳傷,行動快不起來,整個動作十分彆扭,拚命想站起來。駕駛衝進馬廄,抬腳踹上荷莉的膝蓋。她痛得大叫一聲倒下,整個人縮了起來。“妳最好乖乖聽我的!”駕駛說。“我說一妳就做一,不然這輩子彆想再走路。”荷莉的叫聲慢慢變成啜泣。駕駛把腳縮回來,小心地踢向她的膝蓋,像是球賽即將結束時瞄準射門一樣。荷莉又尖叫了一聲。“你死定了!”李奇大叫。駕駛轉過頭來麵對李奇,笑得更開了。“你嘴巴最好給我緊緊閉上!”他說。“再叫一聲,這賤貨隻會更痛苦。”他的皮帶兩頭懸著。他握起拳頭,扠在腰上,五官分明的大臉紅通通的,頭發翹起,像是剛洗完頭往後梳。他側著頭跟荷莉講話。“妳裡麵有穿衣服嗎?”他問荷莉。荷莉沒說話,馬棚裡一片寂靜,駕駛轉頭麵對她。李奇看到她在觀察駕駛的一舉一動。“賤女人,問妳話聽見沒?”他說。“妳要我再踢一腳是不是?”她沒有回應,忍著腳痛,呼吸聲音很大。駕駛脫下褲子,在三人的沉重呼吸聲中,仍然可以清楚聽到拉開拉鏈的聲音。“看到沒?”他問。“知道這是什麼嗎?”“算有。”荷莉喃喃地說。“樣子有點像老二,不過比較小。”駕駛麵無表情地看著她,怒氣一股腦湧上來,他衝向荷莉,一腳踹向她,但被荷莉閃過。他又粗又短的腳踢了個空,瞬間失去平衡,整個人搖搖晃晃。荷莉瞇著眼,露出一絲勝利的眼神。她往後退,手肘大力擊向他的腹部,策略正確,以對方的力道還治其人之身,然後用自己全身的重量迎擊,像是巴不得把對方的脊椎撞出體外一樣。這一擊打得紮紮實實,駕駛痛得大叫,翻滾在地。李奇看了大聲喝采,心中放心不少,心想,這女孩不賴嘛,我自己也不過這番身手。駕駛喘著氣,李奇看到他的臉痛得糾結在一起。荷莉不斷發出勝利的叫聲,在他背後用膝蓋撐著地爬起來,目標鎖定他的下體。李奇在一旁鼓動她。她整個人往前衝,對方剛好轉身,大腿首當其衝,正合荷莉的心意,她的手肘可以直接攻擊對方的喉嚨。李奇看到了,荷莉也看到了,她手臂就好位置,準備發出致命一擊,弧度又大又狠,足以把對方的頭打斷,但想不到手臂一揮,鐵鏈跟著拉緊,讓她一拳揮空。鐵鏈被鐵環緊緊扣住,鏘啷作響,把荷莉給扯了回去。李奇的笑容僵在臉上。駕駛一拐一拐地走出攻擊範圍,彎著身子喘氣,然後挺身把皮帶拉得更高。荷莉麵對著他,隻有一隻手可用,鐵鏈緊緊扣在木牆上,隨著她的拉扯起伏。“我喜歡有鬥誌的娘們。”駕駛邊喘氣邊說,“這樣才有意思。不過妳省點力氣,等一下辦事不要像隻死魚一樣。”荷莉狠狠瞪著他,呼吸急促,氣息間明顯看出她心中的怒意,但她隻有一隻手可用。駕駛又走進來,她又揮出一拳,又快又低,但他往左側一閃,讓她無法繼續出招,她的另一隻手被拉在身後。駕駛抬腳朝她腹部踢來,被她身子一彎閃過。他又一腳踢過來,這次栽在荷莉的手肘上,耳朵被用力擊中,但荷莉的手肘施力位置不對,力道不足,讓她重心不穩。駕駛趨前踢向她腹部,她應聲倒地。他又踢了一下,這次踢中荷莉的膝蓋,李奇聽到嘎吱一聲。她痛得大聲哀號,倒在床墊上。駕駛呼吸急促,站在原地。“我剛才在問妳話。”他說。荷莉臉色死白,全身不停顫抖,一隻手被綁在身後,在床墊上痛得打滾,不斷大聲喘氣。李奇透過一道明亮的月光瞥見荷莉的臉。“我在等妳回答!”駕駛說。李奇又看到她的臉,看到她被踢的模樣,她現在已無力反擊。“被踢得還不夠是不是?”駕駛說。馬棚又是一片寂靜。“我還在等妳回答。”駕駛說。李奇凝視著對麵,也在等著。還是沒有回應,隻聽到三個人的喘息聲。荷莉突然開口。“你問什麼?”她低聲說。駕駛對她微笑。“妳衣服裡有穿嗎?”他說。荷莉點點頭,沒有說話。“很好,穿了什麼?”駕駛對她說。駕駛把手扣在耳邊,裝沒聽到。“聽不見,臭娘們!”他說。“裡麵穿內衣,你這混帳!”她加大音量說。駕駛搖搖頭。“嘴這麼賤。”他說。“那妳可要跟我道歉了。”“去死吧你!”荷莉說。“妳是要我再踢一腳嗎?”駕駛說。“再踢一次膝蓋,我看妳下半輩子就離不開拐杖了,賤貨。”荷莉彆開視線。“妳自己選,臭娘們。”駕駛說。他抬起腳,荷莉低頭瞪著床墊。“好吧,我道歉。”她說。“對不起。”駕駛得意地點點頭。“妳說說內衣長什麼樣。”他說。“我要所有細節。”荷莉聳聳肩,臉轉過去麵對木牆,說:“有穿胸罩和內褲。是維多利亞的秘密,深桃紅色。”“很露嗎?”駕駛問。她不情願地聳了聳肩,像是很清楚接下來他會問什麼。“我想是。”她說。“要讓我看看嗎?”駕駛說。“不要。”她說。駕駛往前靠近一步。“妳被踢得還不夠是不是?”他說。她沒說話,駕駛再次把手扣在耳後。“我聽不見。”他說。“你的問題是什麼?”荷莉喃喃地說。“妳還要我再踢一次是不是?”駕駛說。荷莉搖搖頭。“不要。”她又說了一次。“很好。”他說。“給我看妳的內衣,我就不踢。”他抬起腳。荷莉舉起手,伸到套裝最上麵的紐扣。李奇看著她。她的套裝一共有五顆紐扣。李奇在心中要她慢慢地把紐扣一顆顆解開,這麼做對他很重要,他心裡默默央求著:荷莉,妳一定要慢慢地、有規律地解開紐扣。他雙手緊握著鐵鏈,身後四英尺外,鐵鏈繞在牆壁的鐵環上。他手中繞著鐵鏈拉緊。荷莉解開第一個紐扣,李奇默數到一,駕駛眼睛色迷迷地往下瞄。荷莉的手滑到下一顆紐扣,李奇把鐵鏈又拉緊一點;她解開第二顆紐扣,李奇數到二。她的手向下滑到第三顆紐扣,李奇轉身麵對著馬廄後牆,深深吸了口氣,轉過頭側看過去——荷莉解開第三個紐扣,胸部露了出來,深桃紅色的性感蕾絲胸罩;駕駛的重心從一隻腳挪到另一隻腳。李奇數到三,他深深呼了口氣。荷莉的手滑到第四顆紐扣;李奇吸了口氣,這輩子最深的一口氣,雙手拉緊鐵鏈,指關節因為用力過度開始泛白。荷莉解開第四顆紐扣;李奇數到四。她的手繼續向下移,停了一下,解開第五顆紐扣,套裝解了開來。駕駛色迷迷地往下看,發出很小的聲音。李奇突然往前跳,一腳朝牆壁鐵鏈下方蹬去,使儘全力往後拉,兩百二十磅的怒氣因為這一踢全部釋放出來,潮濕的木板碎片從木牆脫落下來,老舊的木板被震碎,插拴被硬生生拉出木板,李奇往後一摔。他站起身,身後的鐵鏈發了狂似的四處揮甩。“五!”他大叫。他抓住駕駛的手,把他丟進自己這邊的馬廄撞向後牆。駕駛直接撞了上去,像個破碎的玩偶靠在牆上。他一拐一拐地走向前,李奇踢向他的腹部,將他硬生生踢到空中,他麵朝地摔了下來。李奇把鐵鏈對折,揮向空中,就像一條致命鐵鞭對準男子的頭。鐵環被拋了出去,如同中世紀的武器,但李奇在最後一秒改變了心意,把鐵鏈從拋物線拉回,鐵鏈砸向了地上的石頭撞出火花。接著李奇把駕駛抓起來,一手扯住衣領,一手抓著頭發,把他整個人抬起來丟向荷莉的床墊,然後把他醜惡的臉塞向床墊,身體壓在他上麵,讓他慢慢窒息。男子拚命掙紮,但李奇什麼也沒做,隻是把自己的一隻大手按著他的後腦勺,耐心等他窒息而死。荷莉瞪著男子的屍體,身邊坐著不斷喘氣的李奇。他剛才用爆發力把牆上鐵環扯下來後,現在已是筋疲力竭地癱在一旁,好像他在這一秒間已將這輩子所有的力量用儘。他腦中的時鐘已經爆炸,無法運轉。不知道他們在這裡坐了多久,他晃了晃身體,費力站起來,把屍體移到走道靠近門口處。然後又晃回來,蹲在荷莉旁邊。由於剛才死命抓住鐵鏈,他的手指都瘀青了,但他還是想辦法讓自己的動作細膩點。他把荷莉的紐扣一一扣上,由下到上。她呼吸急促,突然伸出雙手緊緊抱住李奇的脖子,氣息緊貼著李奇的襯衫。兩人相擁了好一會兒。他感覺到她的怒氣慢慢消退。然後兩人分開,肩並肩坐在床墊上,凝視著黑暗的馬棚。荷莉轉向他,小手輕輕放在他手上。“我猜我欠你一份人情。”她說。“我的榮幸。”李奇說。“妳相信我。”“我的確需要幫助。”她小聲地說。“我一直在自欺欺人。”他把手翻過來,握住荷莉的手。“荷莉,妳講什麼蠢話?”他輕聲地說。“我們偶爾都需要彆人幫忙,妳不必自責。妳要是沒有腳傷的話,早就痛宰他一頓了,這些我都看在眼裡。妳隻有一手一腳,差不多也就隻能這樣。妳的膝蓋痛成那樣,真的一點機會也沒有。相信我,我知道那感覺。在貝魯待受傷後,我接下來幾乎一整年可能連小朋友手上的糖都搶不過來。”荷莉淺淺地笑了一下,捏了捏他的手。他腦中的時鐘又開始計時。時間已近破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