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家七年 第四次調整(1 / 1)

戰士 喬治·馬丁 1492 字 2個月前

最初幾星期我和其他成年人完全沒有接觸。有時我會看到他們路過,周圍的房子裡也都有人住,但他們從不和我交談,甚至不曾直視我。沒有人反對我鳩占鵲巢,但這不見得是默許,隻是根本不願承認我的存在。我與啟蒂亞和其他小孩交談,讓自己儘量耐心。我希望遇到一個機會,讓彆人看到我的用處。最終卻是我的無用打破了僵局。一天清晨,啟蒂亞正給我看她的翅膀設計,她已經到了開始設計自己翅膀的年紀。因為下一年就要長出這種寄生物,她正用小型翅膀做試驗。那翅膀從桌麵上長出,隨著肌肉的不自主收縮而抖動,我努力掩飾自己的惡心。一陣騷動傳來。啟蒂亞聽見喧鬨聲,抬起頭,隨手將試用翅膀扔出窗外,令得周圍幾隻鳥紛起爭搶,而她已走出門去。我隨她來到廣場上,四周圍觀的孩子難得地安靜下來。隻見地上躺著五個渾身血汙的女人,其中一個已經死去,另兩個似乎受了致命傷。她們都有翅膀。有幾個人在救治傷者,把淺棕色的海綿小塊塞到傷口裡,縫合。我想去幫忙,部分出於本能,但更大程度上是因為腦子裡冒出來的冷靜想法——解決危機能打破社交障礙。慚愧的是,讓我克製住自己的並非高尚的自我檢討,而是因為馬上就明白,我那點有限的野外急救知識根本派不上用場。既然這事幫不上忙,為不妨礙到其他人,我便轉身走開,不料卻撞上巴迪雅。她正站在廣場邊上觀看。她獨自站在那裡,周圍沒有彆人,雙手沾著鮮血。“你也受傷了嗎?”我問。“沒有。”她簡短地回答。我表達了對她朋友們的擔憂,問她們是否在戰鬥中受傷。“我們聽說過傳言,”我說,“埃斯佩裡人在侵占你們的土地。”這是我第一次有機會暗示官方對他們的同情,因為我問孩子們有沒有打仗時他們總是聳聳肩而已。她也聳聳一邊的肩膀,疊起的翅膀隨之上下抖動。隨後她說:“他們就算自己到不了的地方,也會在森林裡留下武器等我們。”埃斯佩裡人的數種地雷科技中包括一種智能移動雷,其引爆目標設定可以精確到個體基因序列,也可以廣泛到某種廣義的體形——比如說人形帶翅膀——然後四處巡遊,找到合適的目標後進行最大限度的破壞。這種地雷隻有一麵裝炸藥,另一麵全是電路。“彈片是不是隻來自於一個方向?”我用雙手比出一個扇形。巴迪雅淩厲地看了我一眼,點點頭。我告訴她這種地雷的原理和製造過程。“有種掃描儀器可以探測到。”我又說,本想接著提出為他們提供這種儀器,可我還沒講完,她已經不發一言地離開廣場。我並不失望,因為我明白她是想馬上利用我提供的信息。兩天後,我的耐心得到回報。那天上午,巴迪雅來到我的房子裡說:“我們找到了一隻地雷。你能告訴我們怎麼拆雷嗎?”“我不確定, ”我誠實地說。 “最安全的辦法是從遠處引爆。”“他們用的塑料會毒害土地。”“你能帶我去地雷那裡嗎?”我問。她非常嚴肅地思索起來,我明白,這要麼觸犯禁忌,要麼十分危險。“可以。”她終於說。於是她帶我來到村落中心附近的一間房子,這裡有梯子通往屋頂,我們又從那裡爬到旁邊的房子上,如此不斷爬高,最後來到一隻大籃子麵前,編織籃子用的不是繩索,而是一種藤蔓。我們爬進籃子,她蹬離樹枝。飛行過程並不平穩。最接近的描述是小孩子的秋千,隻是在失重的最高點你並不往回搖擺,而是疾速畫出另一個弧,周遭破碎的樹葉發出強烈的爛菠蘿味道。大概五分鐘後我開始劇烈嘔吐。好在旅程結束前巴迪雅也吐了,雖然她反應迅速地朝向旁邊,但我的自尊心和腸胃都感覺到了安慰。我們休息的樹上有兩個女人在等待,她們也都有翅膀,分彆名叫蕾娜塔和葆蒂。“它又朝伊格蘭方向走了大概三百米。”蕾娜塔說。她們告訴我伊格蘭是附近另一個梅裡達村莊的名字。“如果它探測到附近有居住區,就會等到進入居民區,在儘量多的人中間引爆,”我說。“比較昂貴的地雷還帶有掘洞功能。”她們小心地把我從樹頂帶下來,落到地麵,讓我走在中間。她們的翅膀伸展開,掠過兩邊垂下的藤蔓,她們定時跳起來察看一下情形。有好幾次她們友善地拉著我略微改變路線,但我那未經訓練的雙眼完全看不出有什麼差彆。一群大螞蟻排成細細一隊——請讀者原諒我將它們稱為螞蟻,它們實在跟螞蟻長得一模一樣——跟著我們爬行,起初我並沒在意,直到看見地雷上爬滿了螞蟻。螞蟻們並沒有阻止地雷前行,隻是好奇地在上麵翻滾。“經過我們的調整,這些螞蟻可以聞到塑料味道。”巴迪雅回答我說。“我們還可以讓螞蟻能吃塑料,”她又說,“但我們擔心這樣會引爆地雷。”寫下這段話時,“調整”這個詞還讓我下意識地鬨心。這是個無法翻譯的詞,用來替換的詞彙表現不出那細微的鬨心之處。但我無法超越聯盟的官方翻譯,要說清這個概念,需要生物工程課本裡麵三個枯燥的章節,而我沒有能力提供。我隻希望自己完整地傳達了她提到這件事時的隨意感。聯盟有幾十個非常優秀的實驗室,裡麵的科學家如果有幾年時間和足夠的高額研究資金,是可以複製這個成果的。可他們隻隨隨便便地用了兩天。我當時並未陷於崇拜之中。地雷對探尋的螞蟻不屑一顧,仍然疾速前進,長著玻璃眼睛的地雷頭偶爾在細長的蜘蛛腿上轉動。我們還有半天時間來引開它,讓它不致進入前方的村莊。蕾娜塔跟著地雷前進,我在地上給巴迪雅和葆蒂畫出我所知的地雷內部結構。稍有點常識的地雷製造者都會讓地雷在受到外界乾擾時爆炸,除非接收到特定的解除碼,所以我們沒有更好的選擇。“最有希望下手的,”我提議,“是發射接收器,讓它失去接收解除碼的能力,在失靈的同時解除威脅。”葆蒂立即打開背上的箱子,變成一個工作台,這台子和小啟蒂亞的一樣,隻是更精致更緊湊。她盤腿坐在地上,將工作台放在腿上,不時抓起一把螞蟻,放到綠色台子上。大多數螞蟻馬上蜷曲死去,她小心地將少數幾隻存活者趕到一個空瓶子裡,再取另一批螞蟻。我有時坐在她身旁的地上,有時和巴迪雅一起繞圈踱步。巴迪雅擔負起瞭望職責,偶爾把刀取下又放回去,其中一次她打下一隻墨狄——一種像狐猴的動物。但它可一點都不像地星上的狐猴那麼可愛,我看著它就忍不住惡心。巴迪雅後來還給我看了墨狄小嘴裡滿是倒鉤的牙齒,它抓到獵物會咬住不放。她的話漸漸多起來,還問起我家鄉星球的情況。我告訴她地星的情形,還有地星上對女人的隔離,她覺得十分可笑,我們一起肆意嘲笑遠方那些對我們完全沒有威脅的愚蠢的人。梅裡達人刻意保持一比五的男女比例,這樣足以維持健康的基因庫,又可以最大程度地降低整個群體對資源的消耗。“他們不能長翅膀,所以行動更難。”她補充說。這簡單的一句話解開了早前遊客們心目中那個難解的謎團——他們很少看到梅裡達男性。她驕傲地給我講述她的兩個孩子,他們和父親以及同父異母兄妹們住在離這裡半天時間的一個村莊裡,她還考慮再生一個。她的專業是森林管理員,這個詞彙同樣翻譯得詞不達意,在埃斯佩裡人的入侵壓力下,該職業已經開始有了軍事意義。“我完成了。”兩小時後,葆蒂說。我們趕上蕾娜塔,在附近找到一個螞蟻窩,那像是一團白色棉絮,待在離地幾吋的高度上。葆蒂將她手裡那一小撮轉染後的螞蟻放出,它們在短暫的混亂後被蟻群接納,進入窩中。從螞蟻窩裡出來的工蟻短暫地減少,隨即又恢複正常,隻是從其中分出一支爬向地雷的方向。這些螞蟻加入了在地雷上逗留的戰團,但並不止於查探,而是開始往外殼裡鑽。我們後撤到安全距離之外觀察。地雷保持速度前進了十分鐘,隨著越來越多的螞蟻努力往外殼裡擠,地雷開始慢下來,一隻細細的金屬長腿遲疑地舉起。地雷搖搖晃晃又走了幾步,所有的金屬長腿突然全部收起,它變成一團光滑的金屬,躺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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