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支舞的時間都不肯留給你。”奧托聳了聳肩,眼睛裡顯露出對海因茨的憐憫。“走了?”“也許我在騙你”海因茨立刻就要開車去追,奧托追他兩步拉住他說:“聽著兄弟,彆跟低賤種族走得太近,彆忘了帝國的神父會要求你提供雅利安種族證明。”然而他根本沒來得及聽,赫爾曼問奧托,“他究竟怎麼了?”奧托叼著雪茄聳了聳肩,“誰知道呢?也許根本還沒輪到神父發問,小黃皮豬已經被黨衛軍槍斃。”素素隻跟維奧拉打了個招呼就披上大衣走出宴會廳。好好的聖誕舞會居然摻和進來了德國人,維奧拉斷定必然是學生會長貝爾納,那個出了名的投機分子乾的。然而她們除了詛咒毫無辦法,維奧拉還在留戀舞會的熱鬨以及在男人堆裡被奉承的快樂。素素踮起腳親吻她額頭,“聖誕快樂親愛的。”她走得毫不猶豫。但到了外麵,十二月底的天氣毫無疑問地冷,北極冰原的風往返多次企圖掀開她大衣邊角,鑽進她的骨頭裡。聖誕歌從燈光明亮的窗口流到街上,她緊握衣襟,低頭趕路,領口的棗紅色羊絨圍巾讓她顯得更加蒼白。一個不注意,一輛白色太托拉呼嘯著拐過聖日耳曼大道衝進雅克街,就在她跟前橫車擺渡,一段尖銳的刹車聲之後,素素透過玻璃車床看見一道幾乎完美的側影。他一定是種族分子最中意的青年,有著山一樣挺拔的鼻梁,海洋一般蔚藍璀璨的眼,他的金發是阿波羅的複製品,他唇單薄卻充滿魅力,遠遠看著就能猜中,這雙唇嘗起來一定帶著蘭斯香檳的芬芳,波爾多紅酒的醇厚,是無尚臻品。然而他不動,她也維持在原地靜默的姿態。路燈撒播金光,把雪地染成遍布金幣的天堂。汽車發動機熄滅,也被聖誕的寒冷凍得直打哆嗦。終於,帶著黑色皮手套的手從方向盤上移開,他像是下定決心,尤其用力地拉上手刹打開車門,彎腰下車。素素又聽見靴底碾壓積雪的咯吱聲,隱約勾起消散的記憶。他終於鼓足勇氣站得筆直,帶著一種少校檢閱士兵的嚴肅神情看著她。請原諒,他突然間對麵部肌肉失去控製,他也在擔心會用一張訓斥下屬的臉孔嚇跑她。但萬幸的是,她比他想象中更鎮靜,自始至終除了黑寶石一樣的瞳孔有著收縮或放大,再沒有其他動作。真可惡,連一個早上好的微笑都沒有。“你好,上一次忘了介紹,我叫海因茨馮馬肯森。”他幾乎是咬著舌頭,務必要令這幾個字詞發音準確,最好帶著普魯士的古音,容克貴族的腔調,讓她提高重視,是的,必須提高重視,她不能總像看那些整天亂抓人的憲兵一樣看待他,這對他不公平。但她還是沒反應,這多少令他失望,為了避免尷尬,最後幾個字他裝作低下頭脫手套,仍舊十分鄭重地說完。皮手套脫了個乾淨,冷風親吻著一雙修長勻稱的手。對麵還是沒聲響,他開始不耐煩,暗地裡罵,這都是什麼鬼名堂,平時手套的暗扣沒見這麼好用,關鍵時刻居然一扯就掉。好歹拖延十五秒,讓我們慢條斯理等她說話。沒辦法,他將一雙手套夾在腋下,抬起頭來麵對她。“晚上好,彆害怕,我隻是想要當麵感謝你。”上帝啊,她站在雪裡,月光在她身後沒落,窗台傳出的音符是她頭頂發飾,雪是燃燒的火令他灼熱焦躁,很快要被燒成灰燼。她靜靜站在雪裡,不言不語,已足夠撥亂他的心。他極力地安奈著,克製著。素素漆黑的眼瞳對上他的,這一回她非常勇敢,沒有哪怕一秒鐘的逃避。“你想聽到什麼?馬肯森少校。”天啊,她在叫他的姓,他的持續三百年帶腦袋上蓋土的姓氏在她的嗓音下居然如此動聽。但他更樂意聽她喊他海因茨,或者其他的,比如說親愛的、小蜜糖之類。不,他得克製,一定要克製。“也許是晚上好,也許……聖誕快樂也說不定。”他愚蠢地沒有聽出弦外之音,居然順著她的話說。“您提醒過我,在德國人的地盤彆跟猶太人走得太近。那麼,我也提醒您,第三帝國的少校先生,您該離其他種族遠一點兒。”素素垂下眼瞼,路燈下,睫毛投出格外細長的影,她的眼前多出兩隻撲騰的小蝴蝶,一下一下撓著他的心。“你在諷刺我?”“您誤會了,我再重複一遍,我隻是好心提醒。”她扯緊了大衣,已經在雪地裡凍得發抖,小腿肚忍不住顫,她的身體迫切地想要回到封閉的有暖氣的小房間裡。她低下頭,繼續自己的路,企圖從他橫停在路中間的豪華轎車前麵繞過去,也同時繞過雅克街新落成的“大衛雕像”。“GuteNacht。”簡直是鬼使神差,她聽見自己用德語跟他說晚安,舌頭的動作比大腦快,甚至來不及阻止。她的聲音很低,但他每一個音都聽得清清楚楚。她的德語就像那天晚上說的一樣好,30個字母在她的喉嚨裡被賦予嶄新生命,它們都是天神的使者,圍在他四周用夜鶯的嗓音歌唱。他胸膛裡熄滅的火,突然間攢起來,燃燒出熊熊火光。“伊莎貝拉……”德語的伊莎貝拉又有不同,她裝作沒聽懂,就要從他身邊繞過。他急得後退,一個不小心後背撞在車頭上,狼狽急了。“彆否認,我知道你的名字,伊莎貝拉,這非常美妙。”她終於停住,就在他身前一步,仰頭望著被撞後不得不扶著車頂忍痛的他,仿佛是在等他說話。而他變得笨拙,以往信口就來的甜蜜情話,居然一個字都說不出口。他此刻磕磕巴巴就像個小結巴,天,連自己都開始厭惡他自己。“我……我隻是想說,你非常美麗,非常非常…………”非常什麼?臭狗屎!說的都是什麼鬼東西。忽然間靈光一閃,“gongbaojiding……”他有點兒不確定。但她笑了這一刻,風停在路口,月亮不忍打擾,唯有路燈在旁,鑒證這一切,這奇跡如何發生。他震在當場,麵無表情或是癡癡呆呆,毫無疑問的,他跟個傻瓜沒有區彆。口乾舌燥,頭暈目眩。他仿佛看見一朵花開的瞬間,聽見花瓣砰砰砰舒展開的聲音,這美麗無可比擬,從華沙到柏林,從布拉格到巴黎,沒有什麼能比得過她的笑,她的嘴唇,她的一切一切。然而這一瞬間太過短暫,他的莉莉瑪蓮吝嗇給予。但她顯然放下戒備,顯露出春天的河川一般的溫柔,“誰教你說的?”他隨即得意起來,等不及說第二句,用以剖白他對她淬不及防但毫無保留的迷戀,“yuxiangqiezi!”她再也沒能忍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