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當真相信世上有起死回生之術?”“不過一試。”“如此,公子與母親定是感情極深了。”半天沒有回答,他似乎陷入極大的難題:“我不知道。”紅玉轉過頭來,看著百裡屠蘇完整的側臉。這張棱角分明、眉宇挺秀的臉因為長期保持冰冷的表情而顯得淩厲,這個角度看起來,總有一點像“那個人”呢……可若是仔細分辨,也不難發現稚嫩和孩子氣的痕跡,大家總被他老成的模樣所欺騙,忘記他其實比方蘭生還要小上一歲,根本隻是個剛剛長成的少年。百裡屠蘇又看了一會兒海底的遊魚,睫毛漸漸低垂,在眼下酒下一片柔和的陰影。“小的時候,娘對我很是嚴厲,她自己也總有忙不完的事情,不會像彆人的母親那樣無微不至。起初,我以為是我不夠好,於是非常努力去學她所教授的法術,隻為得到一句誇讚。可後來我發現,彆的孩子即使頑皮闖禍,他們的娘還是待他們一樣好,陪著他們入睡,給他們縫補破了的衣服。而我娘,有時就在我身邊幾步的地方經過,卻顧不得看我一眼。”海水像是流動的時間隧道,卷著記憶的碎片襲來。“我,不知道要怎樣做才能獲得她的關注……獲得她的疼愛。甚至有那麼一些時候,我是怨恨她的……後來慢慢長大了,才明白很多事情或許並非看起來那樣。”百裡屠蘇轉向紅玉,一字一頓地說:“我想讓娘活過來……非常想,我與她……還有許多話來不及說,許多事來不及問……”他又轉回了臉,合著眼,睫毛翕動,慢慢才平複。“百裡公子,或許,你比自己想的還要更喜歡你的親人呢。”紅玉也轉回頭繼續望向那片冰涼的水晶幕牆,“人的感情真好,執著、熾烈……不像這樣的死物,就是再美麗,也是冰冷堅硬。即便許多時候,凡人的感情在那些成仙得道者眼中,全無道理、愚不可及,那又如何?太上忘情亦並非無情啊……”淪波舟一路這樣又東行了幾天,尹千觴總算是從床上爬了起來,抱起了他朝思暮想的酒壇。眾人為尹千觴恢複而在甲板上慶祝,向天笑剛端起一碗酒要敬,淪波舟突然劇烈地晃動起來,大家沒有防備,腳下都趔趄了一下,向天笑的酒一滴不落地全潑在了尹千觴的袍子上。尹千觴五官都皺在了一起,“本大爺苦苦掙紮幾天,暈船才剛好!你們就這麼迎接我啊……”晃動並沒有止歇,而是越來越劇烈,水晶屏障外能看到水流也湍急了起來,激起無數白色的氣泡。“不好,這晃動遠超正常的海流影響……”向天笑正要往前方舵盤處跑,延枚急切的聲音也已傳來:“哥,糟了!”襄鈴有些害怕,已經蹲了下來,方蘭生一手護住她,一邊嘟囔著:“這是要翻船?不對啊,淪波舟已經在水裡了,這樣也能翻嗎?”餘下的幾人跟著跑到了舵盤旁,隻見那半人高的硬木箍鐵的舵盤像是被什麼怪力拉動著一般高速地旋轉,延枚一次次死命去拉,卻完全無能為力,旁邊的各種羅盤儀表更像瘋了一般胡亂彈轉。延枚的聲音帶著微微的顫抖:“哥!海裡有股力量!像旋渦一樣,怕是要把淪波舟吸進去了!”向天笑早已經撲在舵盤上,卻也奈何不了,那舵盤被轉動的力量太大,根本不是人力所能抗衡的,他狠狠地將煙鬥吐在一邊:“奶奶的!根本穩不住啊!”紅玉和百裡屠蘇看著水晶後麵湍急瘋狂的水流,都覺得那水流越來越暗,幾乎快要變成了濃黑……這時一陣難以描述的強大力量縛住了淪波舟,他們一下子就被卷入那不知名的黑暗之中。方蘭生是被一陣雷聲驚醒的。醒來的時候,周圍一個人也不見了,他躺在一片花崗石的地麵上,周圍斷壁殘垣,再遠的地方儘是無邊黑暗。又一道落雷劈下,就落在離方蘭生不遠的地方,嚇得他一下子躥了起來。抬頭望去,頭頂上說不清是天還是海,若說是天,天空中烏雲遍布,形成一片墨海;若說是海,海中銀蛇翻滾,伺機從空中撲食。這是什麼鬼地方啊……方蘭生走出幾步,茫然四顧,忍不住一陣慌亂,朝著遠處大喊:“喂!有人在嗎?!”不要說回應,連回聲也沒有。他的問話聲像是沉人海裡的一顆沙粒,靜靜地被吞噬,再無聲息。沮喪,恐懼,都不及見不到朋友們更讓他無措。就在他躑躅焦慮之時,聽得隱約有哢嗒一聲。“誰?!”沒有其他人出現,也沒有回答,周遭一片死寂,隻有遠處雷霆撼動大地的隆隆聲滾來。他幾乎以為剛才聽到的是幻覺。哢嗒。絕對不是幻覺!方蘭生警惕地拿出佛珠,不禁變了臉色,佛珠的光芒變得晦暗,可見有不吉之物靠近。他忍不住吼道:“給本少爺出來!彆躲躲藏藏的!”哢嗒,哢嗒。有時候看不到的東西,更讓人覺得可怕。哢嗒,哢嗒,哢嗒……方蘭生已經判斷出來者的方向,拉開架勢,屏息以待。空氣中漸漸彌漫開濃重的腐朽味道。方蘭生可以斷定,那絕不是什麼活物!果然,不遠處的斷壁後露出一具麵目模糊的行屍,拖著僵硬的腿腳向方蘭生走過來,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方蘭生不待那行屍靠近,便全力一拳揮去,拳風才一掃到那行屍,行屍立刻化成了一堆灰敗的齏粉,像是風化了太久後的沙土,一擊即潰。攢足了全身力氣,此刻反倒沒了用武之地,方蘭生忍不住發泄似的大喊:“啊!人呢!這什麼鬼地方?!”喊也沒有用,這個道理方蘭生沒花多久就想明白了,不如省著力氣四處走一走,看能否尋找到同伴。四處偶有行屍出沒,倒也容易對付,隻是要小心從天而降的落雷。到處都是倒塌的宮殿梁柱,懸空的平台之間有的錯落,有的接續。有些石塊在空中浮走,不知道這個空間到底被什麼樣的力量所控製著。方蘭生走了許久,周圍景致並沒什麼變化,他幾乎以為自己迷失在了這個空間中,突然聽見熟悉的嬌呼:“呀……”這聲音分明是襄鈴!方蘭生喜出望外,循聲左行拐了兩拐,跳到下一個平台,角落裡跪坐著的果然是襄鈴,正抱著頭嗚咽。“襄鈴彆怕!我來了!”襄鈴抬起濕淋淋的臉看向這邊,膽怯的表情一點一點轉為喜悅:“呆瓜……果瓜!”方蘭生抓住襄鈴的身子上下一通看,沒看到什麼傷口,才放了心:“你沒事吧?怪物在哪兒?”襄鈴還是有點兒抽泣:“嗚……什麼怪物?”方蘭生比畫了一下:“就是那種看起來像乾屍的……”襄鈴點了點頭:“嗚,有是有的……已經、已經被襄鈴打成灰了……”此刻天上一陣落雷,襄鈴又發出了和剛才一樣的尖叫:“呀一”一下子縮進方蘭生懷裡。方蘭生臉紅心跳,抱也不是,不抱好像也不對,隻得不斷找話來講:“你原來是怕打雷?彆怕,其實沒什麼的,就是響而已,和爆竹一個樣……”“呆瓜……爆竹是爆竹,打雷是打雷,怎麼一樣!狐狸都怕打雷的……襄鈴醒過來以後,你們不在,天上又不停地打雷閃電,好可怕!嗚嗚嗚……”方蘭生搔搔耳後:“我們先離開這兒吧,我看遠處打雷好像沒有這兒這麼頻繁。”“襄鈴……襄鈴嚇得沒力氣了,走不動……”“走不動啊……”方蘭生臉更紅了,“那我……抱、抱你?”襄鈴止住了嗚咽,從他懷中冒頭看了一眼,很是疑惑。方蘭生慌忙擺手:“沒什麼!你動不了,我陪你坐會兒好了,等下再走……”黑雲遮天,石壁晦暗,在間或落下的閃電光芒照耀下,可以看到遠處的空中有些殘破的建築懸浮著,像是被雷電之力毀壞後,遺忘在這裡的空城。兩人斜對坐著,方蘭生抓耳撓腮半天,憋出幾句話:“襄鈴彆怕,這聲音隻是聽著嚇人,其實沒什麼。再說了,無論什麼時候,隻要有我在,我都會保護你的!”襄鈴這次倒真的不哭了,一雙濕漉漉的杏核眼,盯著方蘭生看,看得他以為自己的臉突然變成了木頭臉。“呆瓜。”“啊?”人就是這樣,給他起什麼外號都好,叫著叫著就不反抗了。“你乾嗎對我這麼好?”方蘭生嘴裡像拌了年糕一樣:“我……那個,在……對,在自閒山莊的時候,你不是救過我的命嗎?不然我大概早死了……”襄鈴搖搖頭,發髻上的鈴鐺丁零零一通亂響:“那不算什麼……你也救過我的,在藤仙洞的時候……呆瓜,你拚命揪頭發乾嗎?”“我……”方蘭生麵紅耳赤,突然大吼一聲,“而且我喜歡你!”這一聲幾乎完全蓋過了一陣雷鳴,襄鈴也顧不得害怕了,愣愣地看著他。反正也豁出去了,方蘭生乾脆說個痛快:“襄鈴,我喜歡你……從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起,就喜歡上了。可是我不曉得怎麼和你講,怕你會討厭我……”襄鈴慢慢地消化了一下,內心深處有點不經意的喜悅:“呆瓜說喜歡我……”可是反複思量了半天,她突然想起了哪裡不對,“可是……我喜歡的是屠蘇哥哥啊……”此刻方蘭生恨不得一道驚雷劈在他頭上算了,百裡屠蘇啊……你那張木頭臉到底哪裡好啊?搞不懂為什麼襄鈴一心在你身上!反複調整了幾次呼吸,方蘭生轉頭對著襄鈴,努力露出一張沒有破綻的笑臉:“沒事。你喜歡你的,我喜歡我的!天下和平,世無兵戈!”“對不起……我說喜歡屠蘇哥哥,你心裡一定會難過吧?”襄鈴很用力地想著,眼淚就掉下來了,“就像我看到屠蘇哥哥和晴雪在一起很開心的樣子,我也會偷偷難過……有一回,私下裡……我和紅玉姐姐說起這個,紅玉姐姐讓我想想什麼是真正的喜歡……可襄鈴想了好久好久,還是不明白啊……是不是襄鈴太笨了,根本不討人喜歡?”“怎麼會?你又善良又可愛,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喜歡你的人太多了,像、像是我……”襄鈴似乎每一次聽到這句喜歡的時候,都覺得心裡一跳一跳的,但也說不出是為什麼,回想平日裡的種種,又難免有些內疚。“呆瓜,你真好,所有人裡就你對我最好,還給我做包子吃,可我還……謝謝你!”襄鈴像是突然下了什麼決心,站起來,伸手去拉方蘭生,“我們走吧!”“你不怕了?打雷……”襄鈴握起小拳頭:“襄鈴要勇敢一點!膽子太小就不能喜歡屠蘇哥哥了……隻是打雷而已,襄鈴不怕……”好巧不巧,一道閃電劃破黑雲,劈在一片岩石邊上,激起一片石灰碎屑。襄鈴尖叫一聲又跌坐回地上,看到方蘭生尷尬的表情,也不禁紅透了臉:“這、這次不算……”淪波舟被卷入了這片雷雲的海洋,幸運的是眾人都平安無事,在阿翔的搜索下,逐步四下聚了起來。但糟糕的是再堅實的木料也禁不起這樣一番折騰,方才還是威武漂亮的一艘大船,頃刻間隻剩下碎裂的木板和折斷的桅杆。向天笑蹲在淪波舟的遺骸麵前,哭喪著一張臉罵道:“奶奶的!好好一艘淪波舟就剩幾塊破木板!老子兄弟辛苦四年的心血啊!”延枚心痛得齜牙咧嘴,但還是按按向天笑的肩膀,“哥,彆講了……”向天笑像螞蚱一樣從地上彈起來:“千嗎不講!他奶奶個熊!這出海才幾天?!哪兒冒出一個黑洞洞的大旋渦?!”紅玉和百裡屠蘇一起走過來,“向老板,淪波舟是你兄弟倆心愛之物,如今就此毀壞,實在叫人心痛……此事因我們而起,我們也深感歉疚,隻是……聽我一勸,切勿因傷心憤怒而亂了心神,為今之計,還得先弄清此地種種,想法離開。”“先往前探查,再作打算。”百裡屠蘇說。向天笑嘿嘿兩聲,像是要吐儘胸中鬱結:“放心!道理老子懂!老子就是得發泄一下,不然這口怨氣埋在心裡,還不憋出病來!”尹千觴拍拍向天笑,“向老板彆難過,男子漢大丈夫拿得起放得下!等想辦法脫了險地,要幾艘淪波舟還怕沒有?不和買酒一個樣?千金散儘還複來啊!”向天笑終於露出了笑容:“千觴兄弟講得對!老子豈是放不下之人!大不了以後再造它個五六艘!”延枚也笑了,豪氣乾雲地拉開架勢:“彆說五六艘,就是十艘八艘,我也會和哥一起造!”“哈哈,好兄弟!走走走!老子在海上風裡來雨裡去,什麼事兒沒經過?就不信這回能困死了!”眾人一邊前行,一邊推測身處何地,穿過最初落入的那一片廢墟,前方的道路倒是接續平整了些。走到一處岔路,百裡屠蘇停下來探查方向,望著不見邊際的天空說道:“此地約莫是空間罅隙。”紅玉略一思忖,已明百裡屠蘇之意,點頭說:“確有可能。否則難以解釋為何在海中遇險,卻來到一個並無半滴海水的地方。”其他人都一臉茫然,紅玉解釋道:“在我們眼中看不見之處,空間與空間彼此交疊,彼此之間亦有許多罅隙存在。這些地方不受某一個空間的規則牽製,充滿著特殊的力量。就如我們常說的洞天福地,皆有異能。此處電閃雷鳴,無日無月,我猜測便是不同時空之間一處罅隙,而海中那個黑色旋渦……或許是因空間力量動蕩偶然開啟的一個缺口,正被我們遇上。”向天笑在淪波舟上丟了煙鬥,這會兒嘴裡閒得發慌,恨不得叼著手指頭嘬兩口:“說穿了!還是咱們倒大黴!好死不死撞上這茬!”方蘭生四下打量了一下,覺得此說確有道理,“可到底要怎麼才能出去呢?回到我們以前在的空間……”百裡屠蘇一時卻也沒有對策:“眼下唯有四處尋找,看看有無線索。”雷聲轟鳴,似乎有個身影映射在石壁上。方蘭生無意間掃見了,指給眾人看:“哇!你們看!那邊是不是有個人?!”那是一個很淡的人影,淡得幾乎透明,很快就消失不見了。其他人並沒看到,隻有風晴雪說:“我好像也看見了……”眾人望著剛才方蘭生所指之處,過了不多時,果然看到一個人影又漸漸清晰起來,是一個女子的背影,正往他們左側的一條岔路走去。單看背影判斷一個女子是不是美麗,聽起來是很不可靠的,但那個姑娘的身姿儀態,就偏偏讓人篤定,她一定是位絕代傾城的佳人。尹千觴嘬著牙花子:“這一下有一下沒……見鬼不成?!”方蘭生低頭看看佛珠:“佛珠沒有感應,她不是鬼怪行屍,倒像尋常人。”“這裡分明是一座死城,又怎可能有活人出沒?”紅玉看向百裡屠蘇,等他決定。“無論如何,跟上去看看。”那忽明忽暗的倩影,像是並未覺察到他們的存在,腳步輕快,穿過石階。他們噤聲跟在後麵,不知走了多久,經過無數岔路,前麵忽地開朗。雖然此地亦是一片廢墟,卻能隱約分辨出曾是一座宮殿的庭院,花壇錯落,曲水流觴,還能依稀想象出當年繁盛的模樣,如今卻隻有碎石焦土。天上一聲雷響,旁邊那塌了半角的亭子,此刻隱隱泛起白光,白光越來越盛,光芒之中,廢墟仿佛煥發了新生,曾經的宮殿樓宇曆曆浮現,顯現出一番夢幻的景象。春日草木深深,方才見到的那名女子與一白衣青年正站在草地某處說話,彼此神色溫柔。年輕女子眉目如畫,語意柔和:“今日夫君約我在此地相見,莫不是想要賞舂踏青?”那青年一直背著身,看不到麵孔,但長發白衣,風度翩翩,可以想見也是一位俊朗有禮的公子:“有何不可呢?蓬萊年年春色,皆有不同,與巽芳共看乃是人間一大樂事。”年輕女子嘻嘻一笑:“明明就住在一個屋子裡,還留書相約……”“春日晴好,與卿相約,巽芳……不喜歡嗎?”那女子注視著男子,眼中全是愛意:“喜歡,喜歡得不得了。”白衣青年的聲音也透著幸福和滿足:“成親至今,是我一生中最快樂的時光。雖然……不知這一生是漫長還是短暫……”年輕女子偎在男子的懷裡,安慰般地說:“夫君……那些事情不要再想了,至少眼下這一刻,我們相守在一起,我覺得開心極了。”一陣電閃雷鳴,幻境就斷在了此處,草木佳人都已消失不見,周遭又恢複了碎石殘瓦的模樣。但看得幾人也是滿腹欷歔,向天笑摸著下巴上的胡楂兒道:“奶奶的!老子媳婦還沒娶!看了這不鬨心嗎!”延枚壞笑道:“哥,明明是你自己不要!船廠裡那些夥計的姐姐妹妹可巴不得……”向天笑一呼他臉:“行了!那些個母老虎,娶回家裡還不夠煩的!”紅玉思索道:“諸般幻境,卻不知為何能看到,又是什麼人讓我們看到。”方蘭生說:“雖然剛剛那些全是假的,不過那兩人還真是郎才女貌,比這地方的怪物瞧著順眼多了……”隻有尹千觴回身打量雷雲之海各方向,似乎在考慮什麼。一路上每逢雷擊頻繁之時,就會再度出現幻境,多是那對男女,繾綣情深,令人欣羨。直到一個畫麵,讓百裡屠蘇愣在了原地。那青年為愛妻撫琴,彈的正是百裡屠蘇夢中反複出現的太子長琴所奏之曲。年輕女子沉浸在樂曲之中,陶醉難返:“夫君,這是什麼曲子?真好聽,看山望水,悠遠從容,以前卻從沒見你彈過。”白衣青年依然是背麵而坐,手指按在弦上:“這首曲子,於我而言有特彆之意……一時卻也無法說清……”年輕女子的歎息微不可聞:“特彆之曲,夫君願意彈給我聽,我很開心。可你……總是有許多的心事,有時候巽芳不知道要怎樣才能令你真正快活起來……夫君從前所經曆種種,巽芳來不及也不可能同你一起……可是,以後的日子,我會一直陪著你,隻希望你不要再想起那些悲傷難過的往事……”白衣青年捧起女子的臉:“巽芳何出此言?與你一同生活,已是我最快樂的事情。”女子的手心合著他的手:“那麼……夫君,請你記得,隻要你還喜歡巽芳,隻要巽芳仍活在世上一日,始終都會伴你左右,決不離開。”雷鳴後幻象生,雷鳴後幻象滅,反複皆是幻影。方蘭生不由得想起上一番的遭遇:“就怕像上回自閒山莊那樣,引人看到幻象,接下來就要害人……”襄鈴搖搖頭:“襄鈴覺得不是那樣的,沒有壞人的感覺……”尹千觴這時插了進來:“依我看,我們不過是跌入了‘憶念幻城’。萬物有靈,人能記事,草木石頭怎麼就不行了?這兒雷電大作,力量動蕩肯定大得很,說不準破爛石頭何時被引出靈力,就會把它們以前見著的翻來覆去重現……”百裡屠蘇思忖著說:“沿途所見殘垣斷壁,與幻境中景象頗為相似,一殘破,一完好,幻境或許正屬昔日盛景……而此地那些行屍,依稀可見他們著衣裝束與幻境中二人頗為相似。”紅玉又想起了什麼:“先前幻境之中,聽那二人提及‘蓬萊’,不知是否十洲三島其一的蓬萊之境?若是蓬萊,卻不知為何會異變至此……”她試圖想象了一下可能的場景,隻覺得毛骨悚然,“空間內事物脫序,樓閣和土地四分五裂,日月不見,隻聞長空雷鳴,這一切得多大力量才能辦到?那簡直已是神魔之威。”方蘭生無奈地說:“不管是哪裡,走了那麼久,還是沒找到離開這兒的法子……真讓人有點兒灰心了。”尹千觴摸摸鼻子:“其實要出去嘛,也不是不可能。”這一句話引來了所有人的注意。“尹大哥你有辦法?!”“辦法嘛,談不上萬無一失……”尹千觴往後退了兩步,“我隻不過是想,既然這兒是空間縫隙,力量扭曲得厲害,那往彆處空間的出口八成在很不一樣的地方。天上打雷打那麼凶,我們就專衝不打雷的地方去,說不準能找到什麼。”方蘭生鄙夷地白他一眼:“說了半天就這方法啊?這鬼地方大得嚇人,哪兒能一眼看出什麼地方不打雷,還沒到那兒我們早餓死路上了……”“這個嘛……往東麵走吧。”“憑什麼?”尹千觴用一種難以表述但絕不可靠的語氣說道:“嗬嗬,來時路上,用法術算過,去東麵,有生機之相……”“生雞?我還熟鴨嘞……我說你那些江湖騙術就彆拿出來了行不……現在是講正經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