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大的黑影從潭水中升起。那是一條比榣山還要高大的巨龍,通體漆黑,雙眼映射出金色光芒,虎須鬣尾,不怒而威。一彎銀鉤淡淡掛在天際,整個安陸都沉睡在夜色之中。風晴雪輕輕哼著不知名的曲子,手裡捏著一隻小包裹,沿著城西的大道往客棧走去。“晴雪。”車蓋亭下,一個身影喚她,聲音不輕不重,恰恰遞到她耳邊。“是少恭?”人影慢慢踱出亭子,月色下光華不減,正是歐陽少恭。風晴雪開心地揚了揚手裡的包裹:“我給蟲子找了些吃的,正要回客棧呢。”夜蟲啾啾,歐陽少恭輕聲問道:“那時在藤仙洞中營救襄鈴時,晴雪曾言體質特異,不畏毒性,而晴雪又時時戴著手套,可否說說其中緣故?”風晴雪笑笑:“這沒什麼不能說的。我們那兒的人從出生起,身上就帶著瘴毒,所以對其他毒反而沒那麼怕了。”歐陽少恭了然一笑:“原來如此,隻是你行走四方恐怕多有不便,既已知道是瘴毒,在下看看是否能配製丹藥,作抑製毒性之用。”“真的可以嗎?那我就不用總戴著手套了!謝謝少恭!”風晴雪喜上眉梢,“雖然這個毒不會害到彆人,但總覺得直接觸碰到你們不好。”“晴雪心地良善,處處為他人著想,很像在下一位故人。”“真的嗎?那少恭有機會要帶我見見呢。”歐陽少恭眼中露出罕見的淒涼之色,如湖底幽藻浮動,“她已經不在這世上了。”那人,定是對少恭極其重要吧。風晴雪自知說錯了話,不禁輕掩檀口,心中傷感不已,“對不起,少恭,你彆難過……”“無妨。”“……蘇蘇跟我們說了找你求藥的事……所以,少恭煉製起死回生藥,是為了這個人嗎?”歐陽少恭微微側轉了麵孔,眉眼都浸在亭簷的暗影之中,“在下連她的屍首都尋不得,就算煉出了起死回生之藥,亦無回天之力。”風晴雪心下黯然,想了很久,還是將心中疑問提了出來:“我想知道,世上真有這種藥嗎?”“晴雪的這個問題,在下亦無法作答,隻因此藥尚未煉成,不過是勉力—試。”風晴雪眉心微蹙:“那少恭相信會有起死回生這樣的事情嗎?”“三界廣闊無垠,許多奇跡想來我們永遠無緣一見。晴雪可是不信?”風晴雪麵露惆悵,道:“我爹娘去世得早,我曾問婆婆,有什麼辦法能讓爹娘再活過來……婆婆說,任何生靈有生就會有死,所有人終究都是逃不開的……上天仁慈,賜生靈以輪回,一個人由生到死、輪回往複,才是天地間的常理……”歐陽少恭笑中帶了點兒不易察覺的譏諷之意:“上天仁慈?晴雪可知,所謂的‘輪回’亦有儘頭,何況……有些人根本人不了輪回。”“輪回……也有儘頭?”歐陽少恭點點頭:“每個生靈具三魂七魄,三魂之中‘命魂’為重,主司輪回,其餘魂魄則承載著情感與記憶。命魂亦有壽限,不斷往複於三界,直至壽數耗儘——也就意味著這個生靈再也無法轉世,他的魂魄隻能化作‘荒魂’,消散於天地間。”“那就是……完全不在了?”“不在了,什麼也不會留下。”歐陽少恭的聲音裡像是含著某種情緒,“其實若論消亡,又何必待到命魂耗儘?每一次輪回投胎,二魂七魄儘數散去,便是前世所依所愛之人,又哪裡還會記得你的音容笑貌?即便機緣巧合,憶起昔時往日……如小蘭那般,也隻會覺得那是幻夢一場吧……如此隔世重逢,與當初那個人全然消亡有何不同?”風晴雪從未見過歐陽少恭如此言之滔滔,所言又如斥訴,一時訝然有之,悵然亦有之。“在下多言了。”歐陽少恭忽而搖搖頭,“晴雪無須在意,你那位長輩所說,本是對極,生死由命,心中豁達、順應天道方才最好,其他的……不過執念而已。太深的痛苦會令人變得執著,哪怕麵對死亡,也隻能逆天而行,一步步走下去……”風晴雪心中一動:“就像蘇蘇那樣?”“也許吧。”歐陽少恭的眼睛透過風晴雪,仿佛看到了另一個巧笑倩兮的身影,“在下看來,對生死之事毫無執念者,乃是世上數一數二幸運之人,因為……那個人一定還沒有經曆過真正絕望的彆離……”這一句話說出來的時候,歐陽少恭已回到平日裡雲淡風輕的模樣,可風晴雪明白,眼前的這個人,必是經曆過那樣絕望的彆離,思之令人不忍。還有一種模糊不快的感覺,像一塊無形的巨石壓在她的心尖兒上。仿佛,有一語成讖的預感。歐陽少恭的麵上又回複到平日的和煦淡然,道:“夜深了,晴雪早點回去歇息。在下喜愛這晚風夜色,還想多留片刻。”風晴雪點點頭,與他告彆。歐陽少恭負手凝望,神情漸漸冷峻,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之中,才輕輕地開口:“雷嚴啊雷嚴,且在地獄中好好看著!莫說是你咒我永世孤獨,即便天命如此,我也要逆天而為!”“那個人……已經死了,早就死了。休想蒙騙於我!”他隱在袍袖中的指尖微微地顫抖著,繼而露出一抹詭異的微笑,“不過沒有關係,風晴雪真是像極了……不如就讓她,還有其他人,永遠留在我身邊,永遠都不離開,從此再也沒有俗世煩憂,豈不美好?”船首破開碧藍的海水,駛向岸邊淺灘,蜿蜒的海岸線上,停靠著不知多少艘這樣出海的大船。這裡是東海第一大造船港口——青龍鎮。萬裡長江,由此奔騰人海,海舶輻輳,遍地煙火人家。將幾名孩童送歸安陸後,眾人似乎就要回到平靜安逸的生活之中,但百裡屠蘇所求的起死回生藥,尚缺一味奇異藥材,名為“仙芝”。據歐陽少恭聽聞,需到海外十洲三島中的“祖洲”方能采摘。祖洲這樣的地方,隻聞其名,卻無人知曉其所在。但隻消萬中有一的希望,百裡屠蘇也願意付出十萬分的嘗試和努力。為了沉睡在冰炎洞中的母親……或許能有一日展顏。而他的同伴們,堅持要相伴百裡屠蘇一同出海尋訪仙芝。每個人給出的理由皆不相同,但心中的念頭都是相似的——既是同生共死的同伴,怎會讓他孤身上路?連尹千觴也要跟著同行。最後除了歐陽少恭留在安陸潛心問藥,其餘人都一並踏上了求藥之旅。海上風雲變幻,因未知祖洲明確所在,貿然使用騰翔之術多有不妥。眾人來到青龍鎮,欲求一艘大船能夠出海求藥。連問了七八家船廠,大船見了許多,卻沒有人願意出海去尋找那不知蹤跡的仙島,倒是客棧老板給他們指了一個方向:“對岸有家船廠,老板是兩兄弟,姓向,造出來的船那叫頂好,大風大浪也經得。隻不過……兄弟倆的脾氣實在有些怪,而且生意不認真做,整天胡思亂想,說是已經快造出能在水底開的船了,這怎麼可能?”在水底開的船,乍一聽聞,確實不可思議,但幾人所經曆過的事情,又豈是普通人所能想象?對於這神秘的兄弟倆,倒生出幾分好奇。依著客棧老板的指點,眾人來到了青龍鎮南岸的向家船廠,天色已晚,海岸上光線不明,看不清船的模樣,隻能隱約瞧見一片一片的黑影。但從那開闊的場麵看上去,也知道這個船廠規模遠大於其他。不遠處一排小屋,大約就是船主工作休息的地方,他們循著燈光找過去,隻見一個高大的中年漢子坐在屋內,鬆鬆垮垮地披著件衣服,露出健碩的肌肉和滿是胸毛的胸膛。紅玉上前問道:“請問,閣下可是船廠的向老板?我們是來租船的。”對麵那人並不轉頭,隻是不耐煩地打發他們:“哪兒來的回哪兒去!最近不做生意!”方蘭生跳過來說:“喂,怎麼一上來就這麼凶?送上門的買賣為什麼不做?”向老板站了起來,麵向眾人,此時大家才發覺他以前大約受過極重的傷,左手和右腿俱是木甲機關所製,左眼也蒙著眼罩,碩大一根煙管斜斜地咬在嘴裡,含混而惡狠狠地說道:“做不做老子高興!要租船青龍鎮遍地都是!少他媽來煩老子!”尹千觴忽然擠開了周圍幾個人,熱情地湊上前去:“我說向老板,不要拒人於千裡之外嘛!我們幾個出海要去的是海外仙山,尋常大船可未必撐得住。這不聽說向老板兄弟倆造船手藝精湛,甚至能做在水下開的船,才特地找過來的嘛!”向老板半眯著的右眼突然瞪得晶亮:“奶奶的!怎不早說?原來你們想乘淪波舟出海啊!好得很!”尹千觴一看事情有了轉機,接道:“那向老板的意思是……”“叫我向天笑吧!難得你們有眼光!不像那幫瞎了狗眼的,隻會笑話老子兄弟倆癡人說夢!不如二一起喝一場!”向天笑的態度熱情得嚇人,招呼著大家進了船廠裡麵的房間,房間裡到處堆的都是圖紙、機甲、零件模型,可見平時他有多麼沉醉於造船一道。房間正中間有張八仙桌,上麵粗粗地切著幾塊熟肉,幾盤蘿卜,地上堆著十幾壇酒。其他幾個人看看百裡屠蘇,百裡屠蘇點了點頭,於是大家也不拘束,散坐下來,一一介紹。尹千觴看到酒更是眼睛發亮,一把抓住向天笑的手,熱淚盈眶:“知己啊!知己!”向天笑一拍胸膛:“等老子弟弟回來,就帶你們出海!”這事在一片混亂中就這麼敲定了。第二天清晨,大家重新又聚攏在船廠的海灘邊,一艘艘完工的沒完工的大小不一的船隻整整齊齊排列在沙灘上,不少工人爬上爬下地進行著工序。距離大門最遠的海灘邊上,停著一艘古怪的大船,體積還不算這裡最大的,但用掉的木料看上去卻是一等一的量、一等一的質。這船的外形像是一個中間凹陷的海螺,隻有很小的一塊甲板用於瞭望,可就連瞭望台,也全部都用上好的木材和其他不知名的材料嚴嚴實實地包裹住,刷了不知多少桐油灰料,整個船都顯得光可鑒人。“這船的外板上用的是筆直成材、耐腐耐蝕耐濕的杉木;搭建龍骨、舵杆、肋骨的,是強度大、耐蟲蝕的格木,又稱‘鬥登鳳’。”向天笑說起這些,倒不像個海寇樣子了,文縐縐的術語一套一套,“你們不知道啊,就連內裡的艙板隔間,老子都用到了被稱為‘萬木之王’的金柚木,可以說是下了血本啦!”“彆吹了!木材再好,也要照著設計圖紙精確實施到位,才能下海出航!不然就是個破木頭疙瘩,進了水也得沉!”一個帶著點稚氣,又帶著和向天笑如出一轍的火暴的聲音在水麵上響起。伴隨著蛟龍出水一般的浪花,一個十五六歲的男孩子落在了他們麵前的沙灘上。卷曲的烏發,明亮的眼睛,身上的布衫一點兒水也沒沾,袖子和褲腿都隨意地挽著,露出黝黑健康的膚色。他看上去氣鼓鼓的,說話也嗆人。“延枚你個臭小子!你還知道回來!”向天笑不氣反笑,一把抓向延枚的肩膀。延枚扭身躲開,往旁邊跳了好幾步,一彆頭,哼道:“我不回來不是正好!你一個人想怎麼胡來都行!”“我哪裡會胡來,淪波舟可是咱的寶貝!”“就是寶貝才不能亂搞!這裡每個數據我們都反複算過的,怎麼能輕易更改!”大家都看出來了,這就是傳說中的火暴兄弟倆,沒想到大的脾氣不好,小的更倔犟些,就這麼對著吼來吼去。百裡屠蘇和紅玉交換了一下眼色,皆看出來那破水而出的延枚是妖,但並無邪氣,不必過於在意。“你不是妖嘛,怎麼和他是兄弟呢?”襄鈴也看了出來,隻是她不諳世事,居然就這麼直接地問了出來。延枚臉色變了變,但仔細一看,襄鈴竟也是妖類混跡在人類中,不禁放鬆下來,撓撓頭道:“我倆是結拜兄弟,以前哥還在海上時,救過我一命,就這麼認識了。”“妖怎麼了,妖也很可愛啊,老子兄弟倆誌同道合,比親兄弟還親。”向天笑一把把延枚摟過來,延枚很不情願地扭了兩下,“我對人的工匠技藝特彆感興趣,就跟哥在青龍鎮住下來,研究造船術。”向天笑大力拍著兄弟的肩膀:“給我們兄弟三天的時間,我們把淪波舟整好了,咱們馬上出海去!一刻不耽擱!”三日後,碧波萬頃,晴空萬裡。大家沿著層層踏板登上了傳說中的淪波舟。向天笑站在甲板上,叉著腰審視自己的成果:“哈哈!這就是老子兄弟辛苦四年多造出來的驚世奇船‘淪波舟’!”風晴雪摸摸這裡、摸摸那裡,不住讚歎。向天笑又得意地大笑三聲:“這可是海麵上、水底下都能開的!甲板全封起來,保準不漏水!還請延枚那小兔崽子的族人來施了避水的法術,雙保險!”延枚也興奮地拍拍甲板下的艙體,說:“前兒還沒施法術的時候我和大哥也已經開出去試過了!一點兒問題都沒有!”“奶奶的!熬這麼久!終於成了!”向天笑一撐手翻到舵輪前麵,高聲吼道:“老子等不及了、等不及了!老子心都已經飛去海上了!哈哈!”淪波舟剛剛啟動的時候,似乎與尋常的船隻並無區彆,但這艘奇特船隻的下水還是引起了整個青龍鎮的轟動,許多漁民船家都趕過來看熱鬨。那巨型海螺般的船體慢慢吃入水中,平滑穩當,眾人看不出什麼端倪,都在那裡指指點點地討論。“好戲要來了!”向天笑給弟弟打了個手勢,延枚會意地扳下一個拉手,甲板後方發出機關齒輪咬合轉動的聲音。百裡屠蘇六人此刻都聚在甲板上,等待發生些什麼,海灘周圍看熱鬨的人都興奮起來,不知道兄弟倆要耍什麼花樣。隨著機關轉動,甲板下方緩緩升起一片弧形的巨大水晶,那水晶厚逾三尺,打磨得晶瑩剔透,好似完全透明。船越往海深處行進,那水晶屏障升得越高,最後嚴絲合縫地咬進甲板後方艙體的凹槽裡。這樣一來,就算潛入水中,也能在甲板上自由觀察前方的動靜。“這……太神奇了。”不隻是船上的人這麼想,岸邊的人更是有一些禁不住高呼了起來。眼見著淪波舟駛進深海,吃水越來越深,隻聽“轟”的一聲巨響,龐大的船體整個沒入了海平麵以下,撲麵而來的海水擊打在水晶幕牆上,沒有滲進來一絲一毫,隻看到無數的泡沫和氣泡奔湧,最終化為平靜的藍色。“嗡……”進人海底之後,大家都覺得自己的耳朵有點壓迫感,拚命咽了幾口口水,才適應了過來。又聽得“哇……”的一聲——這是尹千觴吐了。內艙。“哇……萬萬沒想到啊……我尹千觴一世英名,居然會暈船!嘔……”風晴雪在床邊不斷幫尹千觴捶背,人海已經兩天了,尹千觴也從開始吐得昏天黑地變成了階段性的乾嘔——因為胃裡麵已經沒有任何東西可以吐了,甚至一滴酒都沒存下。“尹大哥,你有沒有好一點?”尹千觴翻過身來,癱在床上長舒一口氣,“感覺……嗯,好多了。要是能喝點兒酒就更好了……”“還是算了吧,上午喝的都吐掉了。”“說出去丟人哪!以前隻乘過江船,哪兒想到海船是這麼回事……”“沒事的,向大哥解釋了,有的人第一次出海是會暈船的,在船上待幾天慢慢就能好起來。”風晴雪溫言相勸,“昨天延枚說我們已經進了深海,有時候船會開到海麵上去,蘇蘇他們要負責仔細查看有沒有祖洲的線索,我照顧你就好了。”尹千觴做出一副可憐相來,“妹子你老實跟我講,是因為我長得像你大哥,你才對我這麼好吧?”風晴雪認真地想了一會兒,才回答道:“也不全是這樣啊。最開始,是因為你長得像大哥,我才會特彆留意你,可後來都已經是一起旅行的同伴了,就是應該彼此關照的。”尹千觴吸了吸鼻子,“嘖嘖,真沒看錯,妹子果然是個好人!那我再問一個事兒,你可彆嫌唐突,我說……你是不是喜歡恩公呢?”“哎?”這個問題讓風晴雪呆住了。尹千觴試探道:“就是……男女之情的那種。”“我……”風晴雪的臉燒得越來越紅,半天也隻擠出來這一個字。“哎,彆不好意思嘛,這裡就你我兩個人,我保證不說出去哈!”風晴雪小聲地說道:“我不知道……怎麼樣叫做尹大哥你說的那種‘喜歡’……”她不自覺地捏著自己的辮梢,“和大家在一起,我覺得很開心,可是和蘇蘇在一起,更是不一樣的……不由自主就想要去關心他、放不下……這就是喜歡嗎?”這問題,其實不是在問尹千觴,而是在捫心自問。自從霧靈山澗驚鴻一瞥,她和屠蘇兩人之間就像是結了一條看不見的絲線,這絲線牽牽繞繞,不知不覺中就把十七歲女孩的心思都捆縛在了那個人的身上。“蘇蘇……是個很特彆的人。他不喜歡說話,看起來有些冷冰冰的,其實他人很好……又善良,又堅強,堅強得讓人心疼。”尹千觴深深地看著風晴雪,語調也不像平時那麼玩世不恭了:“倘若有一天,你們分開了,妹子你……一定會很難過吧?”“分開?”粉色的唇瓣咀嚼著這個陌生的詞語,從來不會去多想,這樣的日子會不會有儘頭,到了儘頭的那一日,又該是什麼樣的。因為,自己總要回故鄉的。不知不覺,就露出惆悵的表情。再一抬頭看到尹千觴透徹的雙眼,風晴雪不由得有些手足無措:“我……並沒想那麼遠,沒想過會一直和他在一起……”隻是短暫的探詢,尹千觴又回到素日裡那潑皮無賴的樣子:“哎喲,妹子彆這副神情,叫人看了不忍心,我這不就隨口問問嗎?彆不高興了,等尹大哥不暈乎了,和你上甲板那兒看星星去。”聽到這句話,風晴雪驚訝地看向尹千觴,似乎看到了什麼怪事。尹千觴被看得心裡毛毛的,慌忙發問:“怎麼?我又哪裡說錯了?”風晴雪點點頭,又搖了搖頭,“大哥他也很喜歡看星星。”尹千觴像是體內有什麼東西泄氣了,撐不起那麼胡天胡地的外衣,看了風晴雪半晌,輕聲問道:“你大哥為什麼會離開?讓你一個小姑娘這樣辛苦,四處去找。”“大哥當初有很重要的事去做,才會離開家,後來就再也沒有消息了……”“我這人嘴笨,也不知道該怎麼勸解你才好,不如這樣吧,算我倆投緣,在你找到大哥之前,勉為其難把我看做你大哥好了!”風晴雪臉上陰雲儘散:“當我大哥?真的?”尹千觴用力一拍胸脯,忍不住又是一陣乾嘔:“咳咳咳,再真不過了,我尹千觴隨時隨地奉陪妹子閒扯、吃飯、喝酒,有人欺負你的時候我給你撐腰打他們個人仰馬翻,若是有什麼心事嘛……都可以跟我講,不收錢的!”“嘻,謝謝尹大哥。”風晴雪歡喜的表情落入尹千觴眼裡,可他的眼底,卻沒有笑意。這一片海域十分平靜,據向天笑舵旁的儀表盤來看,水深大約在兩百餘尺。隔著透明的水晶,海水碧藍,如在指尖眉梢,遠處海底的礁石上生長著大片的金色葵珊瑚,纖細的觸角隨著水波搖曳生姿,彆有幾分婀娜多情。許多叫不上,名字的水中生物穿梭往來,有些膽大俏皮的還圍繞著這“怪物”嬉戲玩耍起來。襄鈴和方蘭生玩了大半日,都有些乏了,各自回去船艙裡休息,延枚也是小孩心性,玩得過了頭,倚在向天笑身邊打瞌睡。向天笑叼著煙鬥,卻沒有放煙葉,隻是這麼咂摸著,不時調整一下船行的方向。紅玉和百裡屠蘇隔著一步的距離,站在水晶帷幕前麵,水波漾起的光斑打在額角發間,明滅不定。海底世界,光怪陸離,看了不知多久,紅玉才歎息一聲:“料不到有一天還會乘上這在海底開的船,看見如此瑰麗景象,也算是個新鮮經曆。”百裡屠蘇許是大半天沒有說話,嗓子有些緊繃:“如紅玉這般隨性,不知從何而來,又要往哪裡去?”紅玉眼神仍是放在窗外,眉梢卻微翹:“難得百裡公子會這樣問。非是紅玉有意隱瞞,隻不過……哪有什麼來處與去處呢?”她停了停,似乎是留給百裡屠蘇一點兒時間聽進去,“若應了禪意,自來處來,往去處去,虛空中無處是起始與歸途,活得越久,周遭人與物皆化塵土,人海茫茫,說穿亦是孑然一身。”她的手拂過麵前,像是要穿過水晶的壁壘去觸碰魚兒滑膩的身體,“公子年紀雖輕,但料想也能體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