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1 / 1)

“你……怎麼了?還頭疼嗎?”風晴雪見他臉色黯然,不禁擔憂地問道。“仍是連累他人。”那閉著眼睛的少年嚴謹地合著嘴唇,半晌,卻是說出這樣一句,沉沉的嗓音中,滿是自責。風晴雪全然不解:“你說……什麼?”鐵柱觀中,陵端的指責句句都落在百裡屠蘇心中,百裡屠蘇雖不齒他為人,卻難以回避那些話——死去的族人和母親、師尊和師兄都因自己而傷,下山後又與同伴屢遭險境……百裡屠蘇睜開雙眼,黯然言道:“本以為我與門派之事,不會牽連如此之多。結果卻令諸人身處險地、危及性命……是我太過自負,不知進退。又或者我身負煞氣,隻會給彆人帶來災厄……”“蘇蘇!你再這樣說自己,我要生氣囉。”風晴雪聽了這話,幾乎是不假思索地言道,“已經發生的事沒辦法再變了,可後來你不是一直努力挽回嗎?我想,那種煞氣在身體裡翻騰的感覺一定很痛苦……是彆人根本想不到的,蘇蘇連命都不要了在救大家,這樣,總比出了事情卻沒法彌補要好吧?”百裡屠蘇隻是搖頭:“那又如何?諸事因我而起。”風晴雪不禁湊近了身子,似乎有些急切,歎道:“哎,蘇蘇你太死腦筋了!就算一人做事一人當,可再厲害的人也不能把所有事都往身上攬啊。再說,火是我點的,我不也犯了大錯?”百裡屠蘇聽了,立即搖著頭,凝眉言道:“怎能相提並論?”風晴雪卻攔了他的話頭:“我還沒說完。我……我還偏心,我做不到完全不偏袒朋友,眼下才會和你講這些話。假如那一天,真的有人被大狼殺了,我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安心說出這些……”百裡屠蘇看著眼前的這個姑娘,訝然的神情,不覺間變得柔和下來。這似乎是許多年來未曾有過的感覺吧,一個人,如斯的稚拙與真誠,卻讓他這個揮劍成癡的犀利冷僻之人,感覺她是這般全然的和善,甚而,全然的溫暖。雖然此刻這份卸下攻防之心的感受,隻是柔柔地掛在心頭,就連自己也還未曾明晰。風晴雪又道:“幸好……幸好大家都沒事,都好好地活著,這才最重要,是最好的結果,不對嗎?蘇蘇,你不能隻看到壞的事情,要是有好的事情,你也應該高興起來。”百裡屠蘇認真地聽著她的話,不知是在思考,還是在想彆的什麼,須臾之後,他默默地點了點頭。百裡屠蘇聽勸了,風晴雪臉上不禁流露出簡單而明快的笑來,“彆悶悶不樂了,紅玉姐說你是殺死鐵柱觀大狼的英雄,哥哥講過,英雄就是很了不起的人!”她開心地講道。百裡屠蘇卻似留了心似的,一怔:“你,喜歡英雄?”“隻是佩服那些很厲害的人呀。”風晴雪笑道,“嘻,不過——隻要是我的朋友,不管什麼樣子,我都喜歡……”喜歡。這兩個字的尾音似乎在靜靜的小房間中徘徊了片時。百裡屠蘇聽清了它時,禁不住地,輕輕又一點頭。說出那兩個字來的女孩,臉上卻忽而露出少見的驚訝。“咦?蘇蘇,你剛才……是不是笑了一下?”她盯著百裡屠蘇的臉,驚訝地問道。那寡言的少年筆直地坐著,哪裡還會回話。“是不是?我眼花了?”姑娘又輕巧地追問一句。靜靜的小房間中,仍是安靜得連窗外鳥鳴都聽得真切。百裡屠蘇突然覺得一陣難得的困意襲來,很想好好地睡一場,沒有噩夢和殘碎的過往,隻有這暖暖的、輕幽的香。百裡屠蘇帶著一身傷痛與疲累,連續在這安靜的小客棧中休息了幾日,憑著根骨清奇,已是漸漸好轉。不知是安陸縣這幽靜乾爽的空氣,還是那一絲繚繞不絕的暖意的力量,幾乎拆斷了筋骨般的疼痛競也似乎逐漸消弭,就連可怕的狼妖內丹之力,也平複得更加安分了些。這一日,百裡屠蘇早早便起了身,心中掛慮著許多事,預備去請幾位夥伴前來一敘。卻不想人還未出門,幾個人竟先到了,小小的房間,一時熱鬨敞亮得很。“今日風和日麗,我們幾個為什麼要悶在屋子裡,不去外麵走走?”方蘭生一進門,就左顧右盼道。“猴兒真會顧左右而言他,之前不知是誰先說要來探望百裡公子,到了這兒又裝做一副不相乾的樣子。”紅玉的打趣接踵而至,果不其然又逼得方公子麵紅耳赤起來:“我哪有裝做不相關!不,我是說,那人是誰?!這麼找沒趣,要來瞧張木頭臉,反正不是我!”紅玉連連失笑,方蘭生無奈,也隻得自己瞪兩下眼,暫時不再作聲。襄鈴湊上前來,低低地問了一句:“屠蘇哥哥……你好些了嗎?”百裡屠蘇點了點頭。“既是如此,今日再稍作休息,明天一早便起程去衡山。”紅玉說出了下一步的行動計劃。“衡山離這兒好像挺遠,這麼多天,也不知少恭怎麼樣了!”方蘭生似乎忘了自己對紅玉還遠沒盤問清楚,已經習慣性地接納了她為同伴,聽進她的每一次建議。特彆是說起衡山,他忍不住就擔憂起來,又急又惱地言道:“唉!桐姨她……她又為什麼會幫著那些人呢?一定是哪裡搞錯了……那什麼渾蛋雷嚴要是敢害少恭,本少爺一定不饒他!”風晴雪安慰他道:“少恭一定會沒事的,那些人不是還想請他幫忙?”方蘭生怒道:“什麼幫忙?就是煉些傷天害理的破爛丹藥,少恭才不願意跟他們同流合汙!”“今日便往衡山亦可。”百裡屠蘇的一句話忽然進出。方蘭生、風晴雪與襄鈴聽了,都不禁看著他,略略有些驚訝。顯然是方才擔憂歐陽少恭的那些話,又激起了百裡屠蘇心中焦慮——這個人,念起夥伴的事來,總是有奮不顧身之態,雖說嘴上未必言明。還是紅玉搖頭否決道:“我看還是莫要托大。百裡公子的凶煞之氣發作起來委實嚇人,早先昏迷了整整三天,不過昨日剛醒,若此時上路,我們也放心不下。”方蘭生連忙接茬兒,話一說,卻又跑了偏:“對啊,我一直想問,那鐵柱觀的狼妖什麼來頭?該不會是木頭臉你太弱了吧?隨隨便便就被打趴。”“猴兒不懂莫要亂講。”紅玉不禁神色一正,“鐵柱觀在諸修仙門派中雖聲名不盛,卻也並非默默無聞,尤其十七代掌門道淵真人乃眾所皆知的道術天才,既是由他親自出馬禁於水底,定非等閒妖物。百裡公子獨身一人將其除去,已是不可想象的驚人之舉。”方蘭生做了個“哦”的口型,點了點頭:“木頭臉是因為所謂的‘煞氣’才這麼強?聽你們一直說,那到底是什麼玩意兒?”所謂百裡屠蘇身上煞氣之說,方蘭生確實還未曾見過。此刻他這一問,房中卻一時靜了下來,親曆了百裡屠蘇昏迷治療過程的風晴雪、紅玉二人自是沉思,被那煞氣幾乎嚇壞了的襄鈴更是雙肩微微一縮,抬眼看著百裡屠蘇,不敢出言。而百裡屠蘇,此時更是沉靜,他肅然地深思著什麼,端然坐著,良久良久未曾開言。“公子若有顧慮,不說亦是無妨。”過了片刻,紅玉發話,提點了一句。百裡屠蘇卻搖搖頭,終究開口言道:“我與師門之事,已將諸位牽連進來……自當講個明白。”“哈,木頭臉你早該開竅了,我們如今是一根繩上的螞蚱,呃,我是說那什麼,同舟共濟。”方蘭生一拍雙手,“哪兒還有遮遮掩掩的道理?!”百裡屠蘇微揚起頭,看著窗外,心中一時無限茫然。那些破碎的往事,不知該從何處說起,繚繞著自己一身,甚至自己一生的,又何止是這一團來曆不明的煞氣?須臾,他輕吐了口氣,用簡而又簡的話語,勾勒出那段破碎的往事——我自幼生活在一個南疆的小村落,族中供奉女媧大神。我們的村落有結界保護,外人不得入內,族人也不得隨意外出,世世代代隱居在此,為的是守護……可到底守護什麼,我也說不清。這樣的日子,雖然乏味,卻也平靜安逸。我的母親是族中的大巫祝,背負著神賜下的使命,也擔負著全族人的命運,而我不過是個頑童,每日總想著外麵的世界該有多好,有沒有機會溜出去玩。就是那一年,村裡突生變故。不知哪裡來了一群法術高強的惡徒,竟欲將整個村子屠儘!等我醒來的時候,惡徒已經離去,整個村子的人都死了,母親也死了……滿地都是血……隻有我活了下來。雖說是活了下來,可我腦中的記憶遺失了大半,所有的過往——包括那一場變故,隻剩下支離破碎的畫麵,就連殺死母親的那些人的麵容,都模糊不清……我的身體似乎也出了什麼差錯,總像是處於烈焰之中,灼灼不停,痛苦難當。來處儘毀,一片模糊。而去處……不知在何方。這時師尊出現了,他是夭墉城的執劍長老紫胤真人,雲遊四方,途經南疆時感受到血光之氣突生,料到此地必有大災。他趕來之時,隻看見我渾身浴血,躺在遍地屍骸之中,身上煞氣縱橫,身邊的地上丟著這把焚寂斷劍,紅光瑩瑩,似有生命。師尊收我為徒,帶我來到了天墉城,但我體內那莫名的煞氣,每到朔月便會發作,痛苦不堪,更會令人凶狠嗜殺。便是平日,若是受人相激,也難免失控。師尊便不讓我與其他師兄共同練劍,以免行之差錯。我身負血海深仇,豈能不報,每日隻是閉門苦苦練劍,少與他人來往,何況我懷有凶煞之力,又遭遇遽變,記憶混亂……那一年,大師兄私下找我比劍,我一時失控,神誌為煞氣所侵,險些失手將他殺了……自那以後,師尊對我看管越發嚴格……卻不料,幾個月前,我被魘魅入夢,生死一線。師尊愛徒心切,魂體相離入我夢境施展“鎮魘之術”,雖滅去魘魅,卻也遭其邪氣侵心,不得不閉關靜養。而就在他閉關之時,我被指派與師弟肇臨一同抄錄典籍,肇臨師弟突然暴斃室內,天墉城上下指我為凶手,百口莫辯……我私自下山,為門規所不允,可我想弄清楚的事情太多——滅族的凶手、遺失的記憶、煞氣的來源……還有,抱著一點微茫的希望,想令母親能夠……說到最後,百裡屠蘇唇角露出一點苦澀之意。幾個夥伴一時都陷入默然,他們明白,百裡屠蘇所經曆的苦難,又豈是短短一段話所能道儘的。良久,還是方蘭生最先打破了沉默:“所以你向少恭求起死回生藥,就是為了救活你母親……”百裡屠蘇點點頭:“過去的那個我,隨母親的姓,叫韓雲溪,而從那一天開始,我給自己重新起了名字,隨父姓,叫百裡屠蘇。”屠絕鬼氣,蘇醒人魂。他想要蘇醒的,不僅僅是他的母親,還有他的親族,他的故土,還有……他自己的回憶吧,方蘭生想起在翻雲寨時初見百裡屠蘇,還曾取笑過他的名字,卻不料今日……不由得心生赧意。襄鈴問道:“屠蘇哥哥一點都不記得,是誰害了你們村子裡的人嗎?”“殘存印象,不甚清晰。”紅玉卻是一震,追問道:“百裡公子曾見村人死後被吸走魂魄?”百裡屠蘇似乎在努力串聯著碎片般的場景,幽幽言道:“腦中模糊記憶……與玉橫吸魂情形十分相似,應是無疑。”“公子幼時可曾見過玉橫?”“似有熟悉之感,其他的,卻也想不起來。”百裡屠蘇說著,略有落寞之色,“歐陽先生說過,吸魂之術古來被目為禁法,我不希望此法再禍及他人,故執意與先生踏上找尋玉橫之途。何況……即便沒有吸魂,仍是飛來橫禍,便如甘泉村中……”方蘭生又憤怒了起來:“全是青玉壇那群叛徒搞的鬼,不知道他們到底要乾什麼!”“如今想來,無非覬覦魂魄之力。”眾人憂心百裡屠蘇所背負的太多,回想起江都瑾娘所說,更覺沉重,試圖開解,又不知從何說起。“那什麼,木頭臉,勞生惜死,哀悲何益,你……”方蘭生撓著頭,奇奇怪怪的話又開始冒出嘴邊。卻不想百裡屠蘇點頭應道:“須行之事尚且許多,必不會耽於過去。”眾人頓覺安了心,便說散了去,令百裡屠蘇再多加休息。風晴雪走在了最後,待眾人都離去後,她卻忽然轉過身來,看著百裡屠蘇笑了一笑。“蘇蘇,說出來了會不會好受一些呢?”女孩微笑著說道,“天大的事情,隻要有人願意分擔,也就沒那麼難過了。我知道蘇蘇是個堅強的人。剛認識那會兒我就在想,這個人明明得了怪病,可一點不像彆的病人那樣總是一副痛苦模樣。可是,再堅強的人,偶爾接受一下彆人的關心,偶爾軟弱一下,也沒有關係吧。蘇蘇你說呢?”風晴雪丟下這句,轉身笑著走出去了。房中又隻剩下百裡屠蘇一人,仍是一如既往的安靜,卻又好似,與以往有了什麼不同。百裡屠蘇兀自靜了一會兒,轉目望向窗外,仍然有些蒼白的臉上,已露出一個淡淡的笑容。安陸這座小城,如秋葉之靜美。這座城被一條曲曲折折的主街貫穿,滿城栽植著楓樹,曆經千年洗禮,每株都已長得一人合圍不得。秋日經霜,層林儘染,金黃楓葉搖曳翻飛,如群蝶飛舞,落在百裡屠蘇的黑衣上,像一隻纖細的手掌,輕撫他的心事。百裡屠蘇在城裡漫無目的地走著,心中是前所未有的安靜,鋪路的石板不知已有了多少年頭,就連坑窪也都磨得光滑,踏上去,是歲月沉沉醇醇的味道。不知不覺間,走過一處很是熱鬨的所在——這是安陸縣內唯一的一座戲台,平日裡大小戲碼輪流上演,是城中人一項重要的娛樂。此刻,戲班子裡的一個青年男子正在台前大聲吆喝著:“我石家班初來貴地,半個時辰後便要在此上演一出《富貴青天》的好戲!屆時請諸位父老鄉親多加關照,有錢的捧個錢場,沒錢的捧個人場!多謝多謝!”已經有幾個安陸縣民聚集過來,有老人,也有孩子,大家開心地討論著一會兒過來看戲,細碎的話語灑滿了戲台前陽光璀璨的空地。百裡屠蘇聽了這熱鬨聲響,不禁一時停了腳步,神思被這演戲場吸引住了。恍惚間,似有十分久遠的場景浮上心間,那是他的記憶斷裂之前,猶然存在他心中的僅有的一些童年片段,諳熟,帶著微微的喜悅和傷感。記憶中是個小小的姑娘,在幽靜小村的黃昏中,一個小小的背影。小男孩向著她伸出了一隻手,百般想要哄她開心。“小蟬,彆生氣嘛……下次我再帶你去看好玩的東西。”男孩笑著說道。“小蟬再也不信雲溪哥哥了!大騙子!”女孩卻還是一味地生氣。“不騙你、不騙你!”男孩急著擺手,“我帶你去更遠的地方,那裡的人過節和我們不一樣,會在河麵上放花燈,漂亮得不得了!”小女孩轉過身來,眨著稚拙的眼睛:“真的嗎?”“當然是真的!”男孩受了鼓舞,說得更是起勁,“有時候還請戲班子進城唱戲,穿得花花綠綠,演故事給你看!”女孩子聽了,眼睛中放著光亮:“小蟬喜歡。雲溪哥哥怎麼知道這麼多好玩的事兒?”“是大哥哥告訴我的……”“誰?”小女孩有些疑惑。“什麼誰?大哥哥就是大哥哥,反正你也不認識。”小男孩一怔,想起村裡的規定,是不允許與外人往來的,連忙敷衍道。“村裡的人小蟬都認識!”女孩不服氣。男孩一時有些默然,搖了搖手,隻勸道:“好啦,總之以後再和你出去玩兒!”女孩子乖乖地點了頭:“嗯,說好了。雲溪哥哥可不許賴皮,賴皮是小狗!”遙遠的小女孩身影漸漸消弭,戲台周圍卻依舊熱鬨。百裡屠蘇出神地看著,忽然間,殘碎記憶中的影像被另一張浮現眼前的笑顏所取代。“晴雪……想也不曾看過戲吧。這時候若讓她也來看看,卻是很好……”他這樣想著轉身,誰知才一轉過臉來,那心中所想之人,竟真的出現在眼前。“是蘇蘇?”出現在戲台左近的風晴雪略略地驚訝,轉而卻換上一張笑顏,向著百裡屠蘇走了過來,“你也來看戲嗎?”她微笑道,“不曉得好不好看,我還沒看過呢。”百裡屠蘇微微垂頭,想說什麼,卻未曾張得口。正靜默間,卻聞風晴雪好像想起了什麼,忽而言道:“對了,有、有個東西……想要送給蘇蘇。”她說著,不覺竟有些微紅了臉,從懷中小心翼翼地摸出一樣東西來,躊躇一瞬,放在百裡屠蘇的掌心。看那樣子,卻並非是剛剛想起此物,竟像是有意來贈送禮物,隻是有些羞澀。百裡屠蘇微微有些意外,仔細看去,發覺掌中之物是個小小的泥人。細細看來,可以看出,那小泥人的穿衣打扮,竟酷似他自己的模樣,隻是捏製手工有些……奇怪,歪七扭八的——倒正是風晴雪一貫的獨特風格。百裡屠蘇看著出神,半晌問道:“這是……”風晴雪臉上泛著淺紅:“我……讓捏泥人的老伯教我做的……像不像呢?”“我……”百裡屠蘇心中情緒明昧不定,終於開口,然而話未說出,卻被戲台旁邊發出的一聲憤怒的暴喝打斷。“有賊偷酒!”那個石家戲班中的一個男人大聲喝道。百裡屠蘇與風晴雪聞聲看去,原來戲班存了十幾壇的陳釀好酒,就堆放在戲台旁邊,這時候那酒壇邊上竟有人吵起架來,兩名石家戲班的漢子正指著一個模樣落拓?99lib?至極的男子,斥責不停。“光天化日下做賊!你好大膽子!”石家漢子怒吼道。“‘賊’啊、‘偷’啊多難聽,酒放著不就是給人喝的?”那落拓男子卻是一副滿不在乎的口氣,“你們台子邊堆這麼多壇,引入聞著香味,又不讓碰,這哪裡忍得住喲!”“你!你這無賴!”男子聽著彆人的指鼻斥罵,隻是輕輕擺手:“小事嘛,是男人就彆斤斤計較,才喝沒幾口,又沒什麼酒味,還不夠潤潤喉嚨!走了走了。”他說著就要走,卻被石家班人一把拽住:“不許走!先把酒錢留下!”這一拉一扯間,那男子轉過身來,風晴雪與百裡屠蘇方才看到他的正臉。不想一看之下,風晴雪卻是大驚,不禁脫口叫了出來:“啊!大……大哥?!”百裡屠蘇聽她這一叫,也跟著吃驚,轉而盯著那男子。卻見男子也正盯著自己,醉意蒙嚨的眼中,須臾卻是一亮:“喲,這不是恩公嗎?”落拓男子並未理會風晴雪的呼叫,卻是笑嗬嗬地奔過來打著招呼,跟百裡屠蘇搭上了話,“哈哈,果真有緣千裡來相會!”百裡屠蘇這時也認了出來,這人便是當日江都城中他遇上的那個醉漢,一番誤打誤撞,不知怎的就認他做了“恩公”,滿口叫個不停。隻是萬萬想不到,江湖竟然如此狹小,一番生死之後,竟在這寧靜的小城中,再次與他相遇。風晴雪卻急急往前奔了兩步,睜大眼睛望著那男子的臉,又叫道:“大哥?”這次卻是未再造次,倒有些不敢相信的探問之意。看來方才風晴雪真的是在叫這男子做“大哥”,百裡屠蘇確認了這一點,不覺間蹙起了眉頭。那醉鬼看了看眼前的女孩,不禁左右望了兩眼:“‘大哥’……說我?”風晴雪切切地點了點頭:“對啊,你……”話到口邊卻又遲疑。男子卻撓了撓頭:“我可不記得有這般年紀的妹子。”他說罷,轉而又一打量風晴雪,歪著嘴角一笑,“不過,小姑娘生得水靈,若要認我做個乾哥哥,哈,倒也不是不可以。”風晴雪一時百般疑惑:“甘……哥哥?甜的?”一旁的百裡屠蘇卻是起了一分怒意,冷峻神色又上雙眉,不禁挺身擋在了風晴雪前麵,直盯著那浪蕩的男子不語。“說笑而已,恩公莫要當真。”男子看出了些許端倪,趕緊撓著頭解釋。“你們認識這無賴?!那正好,替他把酒錢賠了!”一旁石家班的人衝上來插嘴。“不認識。”百裡屠蘇冷冷地答道。“恩公怎麼見外了?江都城賭坊外,我可是記得清清楚楚。”那男子可不認生。“我替他賠吧,要多少錢?”風晴雪忽然說道,在場幾人都是一怔。“妹子心善!哈哈,以後定會有好報,嫁個好人家!”男子滿口亂七八糟的話又堆了上來。百裡屠蘇卻是無語,那石家班的人見有人出頭,已連忙與風晴雪點算起酒賬來。風晴雪並不還價,也無質疑,隻是看著那男子說了聲:“我去給錢,你先彆走哦,要等我回來。”便真的跑去與石家班結賬去了。落拓男子心滿意足地笑了笑,轉而又看著百裡屠蘇,言道:“恩公大概是我貴人,每次遇你都有好事。”百裡屠蘇麵色仍是不悅,卻忽聞一旁有人喊道:“可找到這你醉道士了!”話音未落,有兩個輕裝的男子跑了過來,一時擠開了百裡屠蘇,圍著那男子急急地說起話來。“城外這陣子出了大事,你收拾收拾,明日去捉鬼!”這兩人聽口音就是安陸本地人,口氣急得很。“捉鬼?”醉鬼卻懶散地擺了擺手,“不去,這陣子隻想喝酒,不想管事。”“你這德行,哪天不想喝酒!”那兩個男人憤怒地說道,“平日頂著道門俗家弟子的名號,十天半月來安陸做些小法事混酒錢,如今有多些錢賺,竟還不要?”“多些錢?多多少?”男子聽見錢卻來了興趣。“夠你買上三十壇好酒了!”“那說來聽聽?”男子哈哈笑道。“安陸附近有個自閒山莊你是聽過的吧?”那人講道,“幾十年前莊子裡的人一日之內被仇家殺了,怨氣不散,鬼氣衝天,連帶著山九九藏書莊所在的碧山也成了一個亂葬崗。後來有個雲遊道人路過,覺察怨魂霸道,就給自閒山莊施了個封印,困住那些厲鬼。這些年倒也相安無事。”另一人接著言道:“可最近邪乎了,有些人途經碧山被鬼傷著,還有丟掉性命的,大夥兒懷疑那封印是不是沒用了。前些日子,我二舅還看到幾個道士模樣的人在山莊附近出沒,其中一人手裡拿著個發光的東西,周圍有鬼魂被吸了進去,可是看那幾人形貌,又不像是來除害的,倒有些鬼鬼祟祟。”這話一入耳,百裡屠蘇不禁悚然一驚。玉橫的碎片難道又出現了?!“這長久下去,總不是個辦法,鄰裡間就合計著湊了些錢,想請醉道士你過去瞧瞧是怎麼回事。”兩個人愁容滿麵地說。那落拓男子聽了,垂頭思索片刻,“麻煩啊,和厲鬼相關的事兒,哪兒那麼容易辦?好歹得加個十壇酒的錢吧……”百裡屠蘇打斷他的話,徑自問道:“發光之物,確有其事?”兩個安陸人一怔,看了看這一身黑衣勁裝的少年,問道:“你是醉道士的朋友?看打扮像江湖人,若能一起幫個忙是最好。”說著,他們也是麵現恐懼之色,“發光的東西,肯定錯不了,我二舅年紀大,眼神卻好著呢!”“由此地如何去自閒山莊?”百裡屠蘇又問。“從西北麵出城,就是碧山了,沿路一直走,肯定能看到!”見這少年竟大有出手幫忙之意,兩個人有點喜出望外。“恩公,你不會是想著多管閒事吧?那裡可不是什麼好地方。”一旁的落拓男子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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