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孝也聽出這層意思,有些急眼了:“觀主,怎可如此?”陵越聽了此話,卻淡然頷首:“觀主之意當能體會,陵越不至強求。”明羲子見陵越已然了悟,安心道:“禁地崩塌,尚有諸多事情須料理,觀中人丁本不興旺,其他弟子俱在外雲遊,貧道與幾位徒兒先返回觀內,作些計較。”陵越行禮:“是陵越思慮不周,禍及鐵柱觀,待我回山稟報,天墉城定會派人前來相助。”“貧道先行謝過。賢侄與令師弟若有所需,皆可來觀內歇息,我等定然儘心關照。”話音落,明羲子便帶幾個弟子離開了。陵孝猶不死心:“觀主……”陵越伸手止住他多餘的話:“陵隱、陵孝,準備返程。”“返程?那百裡屠蘇如何處置?!”“陵端幾人須儘快休養,不可再多作逗留。回山之後,我自會察明此間種種,交由掌門定奪。”“大師兄!即便觀主不願插手,憑我三人,又何須退讓?!”陵越怒道:“還不明白?莽撞行事,終要害人害己。今次我險些令幾位師弟白白舍身,亦是教訓,待返門派,定會自請責罰!”紅玉審視地看著陵越的應對,不由得讚許地點點頭:“不錯、不錯,一日三省,作為紫胤徒兒,總還不算太糟。”聽到“紫胤”二字,陵越欲言又止地看著紅玉:“你……”紅玉歪頭淺笑:“有何指教?”陵越最終還是搖搖頭,轉向風晴雪:“這位姑娘,請照顧師弟。”風晴雪有點愣,點頭應道:“你放心。”縱使餘下弟子再不忿,也不敢違逆大師兄的號令,於是恨恨地隨著走了。斷壁殘垣之中,隻剩下五個人一隻鷹。方蘭生困擾不已地開口:“我、我都糊塗了!快給我說說,從藤仙洞分開,你們都遇上些什麼事?木頭臉怎麼會變成這樣?!”風晴雪見歐陽少恭並沒一起回來,也不由得問道:“那你們呢?找到少恭了嗎?”“少恭他……”紅玉指指昏迷不醒的百裡屠蘇和愁雲滿麵的襄鈴,又戳戳方蘭生的腦袋,“傻猴兒,這哪裡是說話的地方?莫說百裡公子須得靜養,我看小鈴兒亦是神色委靡,先離開這兒,尋一處安頓下來才是。”阿翔也嗚叫一聲,仿佛點頭附和。所有的燈火都已熄了,天地間隻剩微微的星光。唯獨那扇窗中發出熒藍色的光暈,透在窗紙上是一片盈盈的幻彩,映著一個模糊卻溫柔的坐影。所有的燈火都已熄了,天地間隻剩微微的星光。唯獨那扇窗中發出熒藍色的光暈,透在窗紙上是一片盈盈的幻彩,映著一個模糊卻溫柔的坐影。襄鈴在窗外的大樹下抱膝坐著,望著那奇異的光亮,暗夜之中鬆了心防,一雙尖尖的狐耳已悄然現出頭頂。她眨了眨眼,天生明媚可人的眸子,卻籠著一層擺脫不去的黯然。已經整整兩天兩夜,對麵那個小小的客棧房間中的藍光,一直在這樣閃動著。光色已經漸漸變得暗淡,顯見那施放出這份幽藍的寧靜力量的人,已經由於過度勞累,漸趨虛弱不支。是風晴雪在為昏迷的百裡屠蘇渡氣。這兩天來,她似乎成了屠蘇哥哥唯一能夠依靠的人,成了屠蘇哥哥身邊最重要的人。而襄鈴自己,卻連屠蘇哥哥昏睡著的那間客房都未敢邁進——隻要稍稍接近一點,就會被他身上籠罩的煞氣嚇得渾身發抖,隻想幻化出原形,衝著不管什麼方向逃竄而去。就是、就是這樣的害怕。天似乎又快亮了,襄鈴打了兩個寒噤,甩甩頭,藏起狐耳。站起來拖著腳步,心裡空落落的,一不小心,競在樹根上絆了個趔趄。“哎呀!小心!”一個壓低的聲音驚慌地叫了一聲,緊接著有人大步奔過來。襄鈴靈巧地一跳,站穩了腳,下一瞬間,卻瞧見一個突然出現的身影“嘭”的一聲,直挺挺地摔趴在她眼前,方蘭生趴在地上,一時連臉也不想轉一轉。叫彆人小心自己反而絆倒摔了個結實,這種糗事非得要在她麵前展示一下嗎?他不覺恨恨地握拳,捶了下地。“你……什麼時候在這裡的?我……都沒覺出來呢。”襄鈴將雙手抱在胸前,低頭喁喁地言道。“哈,沒、沒有啦!”襄鈴發愣之際,笨小子已從地上一躍而起,笑哈哈地拍打自己的衣衫,“我就半夜睡不著嘛,到木頭臉這邊來看看——我可沒有很擔心木頭臉的意思!隻是過來隨便逛逛……沒想到看見你也在這兒坐著。我看你晚飯好像也沒吃什麼,所以就去廚房……”方蘭生說到這裡,從背包裡摸出一個油紙包,直直地捧到襄鈴麵前,“肉包子,還熱著呢……你、你要不要吃兩個?”噴噴香的氣息隔著油紙散發出來,似乎帶著幾絲暖意。襄鈴眨了眨眼,吸了一下小鼻子,慢慢雙手抓過了油紙包,靠著樹根又坐了下來。果然是好香呢,雪白的肉包子,很圓很小,十二道麵褶捏得又勻又細,嚴實可愛。卻不像是街攤上或客棧裡賣的,倒像是什麼人剛剛親手包好,一個個上鍋蒸熟的。襄鈴扁嘴看了方蘭生一眼,拿起一個包子咬住。見襄鈴隻顧咬著包子默默地不說話,方蘭生小心翼翼蹭過身子,見襄鈴並沒反對,也沒皺眉頭,這才“咕嘟”地咽了下唾沫,靠著她的身邊也坐下來,與她並肩抱著膝蓋。“啊,那個……”發了一會兒呆,他終於出聲,“這兩天你都在這裡轉悠,這麼悶悶的樣子,都好久沒看見你笑了。我家二姐說過,心中有事要直來直去地說出來,自己才能過得舒坦,自己舒坦了,親人、家人……還有朋友,才能放心哪。你是怎麼了,可願同我說說?”又是一陣子沉默,隻聞襄鈴嚼著肉包子。方蘭生心下一陣打鼓,不禁反複琢磨起方才自己的話語來,想想是否有哪裡唐突說錯。正緊張間,卻聽見小姑娘那幽幽的聲音,“我……覺得自己……太差勁了。”說罷這一句,襄鈴眨了眨眼睛,長長卷翹的睫毛上下忽閃,似乎有些水色沾染上來,那表情看起來當真消沉極了。“我一直以為,自己是最喜歡屠蘇哥哥的人,要好好地陪在他身邊。”襄鈴有些出神地喃喃道,“可是這一次,屠蘇哥哥受了這麼重的傷……我,我卻什麼都做不了。”方蘭生仔細地聽著她的一字一句,短短時間裡,眉眼間的表情不知起了多少番參差複雜的變化,心中也是一時酸,一時又疼,可聽完了姑娘的話,還是嘴一咧,掛上一臉微笑。“彆這麼想呀,你已經做得很好了。我們一路上遇到那麼多危險,大家都一起闖過來,襄鈴可是沒有一點遜色,還立了很多功呢!有些事也不是所有人都能有辦法的啦,像木頭臉現在這種狀況,紅玉那個女妖怪都說了,大致隻有靠晴雪的法力才能幫到他。你看,我也沒辦法幫忙,那我不是也像你說的一樣,成了沒用的人了?”他笑著開解道,“其實,事情是不必這樣去想的呀。我們都是好朋友,都會關心木頭臉,所以咱們才會跑來這裡看他的狀況,不是嗎?雖然做不了什麼,這份關心,不會是假的呀。”通常說到百裡屠蘇的事,他一向是故作高傲冷漠,就算強詞奪理也不肯承認自己對那個人有一分關心的,更不會扯上什麼“朋友”不“朋友”的話。可此時,二人獨處,麵對著兀自落寞的襄鈴,他竟不自覺地將這番心跡坦然流露,連平日自己的脾氣一時竟也忘了。姑娘吃完了一整個肉包,似乎更有了些力氣,咬了咬嘴唇,還是搖了一下頭:“可是我……我是在害怕啊。連靠近他、在身邊陪著他都不敢,有時候一想起屠蘇哥哥在鐵柱觀裡的那個樣子……都會怕得發抖。我、我怎麼會怕他呢,他是屠蘇哥哥,最好、最厲害、最保護我的屠蘇哥哥啊!我真的好沒用……不,不僅是沒用,我……我覺得我好壞。”說到這裡,姑娘竟不禁哽咽了一下,委屈得就要哭了。方蘭生方一見她的淚意,嚇得一時忘形,雙手一下子握住了襄鈴雙肩,忙不迭地高聲勸慰了起來:“怎麼可能!襄鈴是最好的姑娘啊,最溫婉、最嬌俏、最可愛、最……最漂亮,呃呃,最最善良了,一點都不壞,一點都不,真的!!”他瞪著雙眼這樣忽然大呼小叫起來,弄得襄鈴不禁一陣驚愕,呆呆地睜大一雙嫵媚的眼睛,望著他說不出話來。被心上姑娘這雙要命的眼睛一望,方蘭生隻覺得兩邊臉頰上忽的燒了起來。這才意識到什麼,忙把手縮了回來,一時僵住,好像從生下來到這個世上,就從來沒有這麼窘迫過,連“阿彌陀佛”四個字怎麼念都忘了個乾淨。這個時候,菩薩自是不會來拯救他的,總是絮絮叨叨的聖人也不見了蹤影。驀地,將他從前所未有的困厄中救出來的,卻是一瞬低低的笑聲。襄鈴就在他的眼前,撲哧笑了出來。那是真正的破涕為笑,兩隻眼睛裡盈盈的水光還沒褪儘,卻看得出她是真的輕鬆了下來。“笨冬瓜。”襄鈴笑著,跳了起來,“這肉包子挺好吃的,以後……還能吃到嗎?”“能!隨時都能!什麼時候想吃,跟我說一聲,說一聲就好!”方蘭生如蒙大赦地跳起來,一下子又激動興奮,隻覺得那姑娘一笑一垂首間,天地大開,光明頓降,一切都變得那麼美好起來。“這就是情……情之所至的神奇嗎……”他陶醉得一時癡了,自己心裡亂七八糟地遐想著,過了好一會兒,才發現眼前所見原來並非幻象,更不是什麼情動引起的奇跡。是天真的亮了。安陸縣這座寧靜而美妙的小城,太陽就這麼靜悄悄地跳出來,好像跟人們藏貓貓似的,慵閒卻調皮。天亮之際,百裡屠蘇下榻的客房中,幽藍色的光芒突然滅了。這光亮連續兩天兩夜映照著那扇窗,一刻也不曾斷絕,此時驟然熄滅,方蘭生與襄鈴兩人饒是剛剛還在言笑之中,卻也不禁雙雙一怔,同時將目光向著那客房轉了過去。擔憂之色才上眉梢,卻見那房間的門被從裡麵推了開來,身材高挑、一身紅裙的紅玉,攙扶著風晴雪慢慢地走出來。風晴雷似乎很累很累,一手搭著紅玉的肩膀,深深垂著頭,都看不見她的臉孔;才勉強地走了兩步,她卻身子一個下沉,整個人好像昏軟了似的倒了下去。方蘭生和襄鈴都不禁一驚,叫著奔上前來,幸而紅玉好像對風晴雪的狀況早有預料似的,一下抄住她纖細的腰身,將她穩穩地橫抱起來。“怎麼了!”方蘭生奔到近前,“彆是一個還沒醒,這個又昏了!”“放心,晴雪並無大礙,隻是這兩日兩夜以來,勞累太過,這會兒禁不住,睡過去了。”紅玉淡定地言道,“這麼多個時辰連續運功渡氣,就算是修道有成的仙人……”她無意提到仙人二字,忽地頓了頓,轉而接著言道:“也難免要傷損精神。晴雪妹子這樣一個年輕女孩,雖是自小修為,但畢竟功力不深,竟能如此堅持,倒真叫人感歎她是個奇人,更佩服她的意誌,尤其是對百裡公子的這份用心呢。”這番話說下來,方才剛剛寬解了些的襄鈴,淡淡愁色卻又不禁籠上了眉梢。紅玉那雙清澈洞察的眼睛掃見了她微微變化的表情,心下似有所思,卻未說破。倒是方蘭生焦急的話語,緊跟著打破了這一瞬的沉默:“那木頭臉呢?到底怎麼樣了?”這隻平日最愛找碴兒較勁的猴兒這時不禁向房中張望著,口中不覺問道。紅玉輕輕搖頭,轉又微微一笑:“幸得晴雪妹子這兩日的工夫。百裡公子他體內煞氣雖難以驅散,卻已暫時平複,料來短時之間不會再侵蝕他心智,傷他身體。此刻人猶在昏迷著,唉,猴兒……”她忽地喚了方蘭生一聲,“下廚你不是很拿手嗎?不如趁此時去借用一下客棧的廚房。百裡公子已昏迷兩日,稍後醒轉,必定饑餓,你去弄些什麼好物來,正好填他肚腹。”“什……什麼!我、我才不給他做呢!”方蘭生聽得這話,一下子收回了目光,在紅玉麵前跳起腳來。紅玉卻隻笑笑,繞開他,抱著熟睡的風晴雪,往百裡屠蘇隔壁的客房而去。“喂!你……”方蘭生還想說什麼,卻已無言,驀地想起什麼,轉頭看去,卻見方才還靜靜站在大樹下的襄鈴,不知什麼時候竟也沒了蹤影。他一個人站了片刻,搓了搓手,嘟囔兩句,忽的四下裡尋摸,口中叫道:“周大廚,周、周大廚!你在哪兒?小生……小生還要再借一下貴店的廚房啊!”似還在夢中,血霧彌漫,不見天日,那個邪煞卻透著解脫的聲音響在耳邊。“戰得痛快!本座輸了!小子,那些雜碎值得你拚到這個地步?!你可莫要後悔!”“我的朋友……你要殺他們,我隻有殺你。”“真是情深義重!但願他們永遠彆背叛你,永遠把你當朋友,而不是一個怪物!不然你可要落得和本座一樣,日日夜夜飲恨無邊!小子,本座命不久矣,隻等這口氣散了……最後便送你件寶貝,接好!”一個紫黑色的光球飛至百裡屠蘇額前消散,“晤!!何物妖邪?!”“妖邪?不識好歹!本座內丹,多少修行之人求而不得!此物不但助你功力長進,日後修煉更是事半功倍!還不謝過本座?!”“收走!我無須這東西!”“融進去了,再取不出來,還要告訴你,它也會令你體內煞力增長,越發難以控製!可惜本座無法親眼見你發狂而死、眾叛親離的那一天,可惜!小子,死前就好好享受你所得到的力量吧!哈哈哈哈……”那聲音漸漸消逝,可自己身上升騰的紫黑火焰卻越燃越盛—一“啊!!!”靜默之中,耳邊傳來悠遠寧謐的歌聲,像是林間精靈的吟唱,像是清風流水溫柔拂過,像是墜入無間地獄的途中,半空中伸出~隻雪白的手,將人輕輕地托起。像是漆黑永夜中,殘存的一點光。“歌……聲……是誰……”“晴雪……在唱歌……”“我不會輸……”“狼妖,無論生死……休想我會輸你!”“百裡公子,你終於醒了啊。”女子低柔的聲音,溫然問候,仿若隔世一般遙遠,在黑暗退去、光明人眼的那一霎,直入耳邊。百裡屠蘇失神的雙眼直望著半空,仍是茫然了好一刻,忽而意識一醒。是紅玉?他動了動手腕,撐起自己的身子,身體蕩過一波如同碎裂般的劇烈酸痛。他未曾多顧,徑直坐了起來,轉頭看向床邊坐著的紅衣女子。一聲明亮的嗚叫,身材肥壯的海東青突然撲棱著翅膀飛落到他的身邊,開心地跳了兩跳。“阿……翔?”百裡屠蘇張開於裂的唇,說出一番生死夢魘之後的第一句話。海東青給予了歡快的回複,又是兩聲表示親昵的低鳴。“公子這一夢,很長、很辛苦吧。”紅玉獨坐在床邊的椅子上,麵帶微笑,語聲柔和,“直到方才一刻,公子仍在夢囈,始終不停地說著‘休想’、‘我絕不會輸你’……想來與那狼妖移人公子體內的邪物對抗,必是無法想見之艱難困苦。”聽得此言,百裡屠蘇一怔,眼神中閃出警惕之色,同時一隻酸痛的手,不禁立時撫上了自己胸口。“妖氣似已融人經絡。”紅玉言道,眉梢不禁一絲悲戚,“公子憑一己意念克製於它,不惜一身傷痛,著實令人敬佩。但那邪物也確實厲害,隻恐日後公子身上之不明煞氣,更會為它所激引,將來的日子,苦痛尚多。”百裡屠蘇聞得此話,默默不語,將撫住胸間的手放下。細細體察,來自噬月玄帝的內丹之力確實已潛伏在自己體內,不知為何,竟暫時收斂了魔性烈焰,變得較為安靜。饒是如此,經絡間猶能感覺到陣陣灼燒,隱隱發作;仿佛那顆曆經恨火燒煉的狼心,隨時都會衝破這具本已被煞氣纏磨的身體,燒儘整個世界,也燒儘他百裡屠蘇的靈魂。正邪之界,存乎一心,凶險萬丈。這條路,當真是越走越艱難。“那狼妖……”好半晌的沉默,百裡屠蘇艱澀地開口問道。紅玉不待他說完,已自會意地答道:“公子放心,那狼妖確已死了。諸人均安然無恙。”這句“安然無恙”,當真是百裡屠蘇未嘗問出口,卻在心裡最牽掛的答案。聽得此語,他蒼白的臉上,神色似也一時輕鬆了許多。“眼下,我們安身在鐵柱觀北麵的安陸,此處是客棧。常言‘大隱隱於市’,料想天墉城的人若要尋你晦氣,於鬨市中也須有所顧忌。”紅玉接著言道,提起天墉城,特意放慢了一點語速。百裡屠蘇抬起眼睛:“師兄他們……”“走了,走得一乾二淨。不過,可沒說不再來。”紅玉微笑。百裡屠蘇點了點頭:“我記得,從水底出來,意識全無……後來,發生何事?”紅玉言道:“我與猴兒……便是蘭生,趕到那會兒,鐵柱觀禁地已是塌了。天墉城的人想將你帶走,我們自然不讓。觀主感激你斬殺狼妖,除去大患,也不肯相幫天墉城,那些人隻得走了。說起來,還多虧你這海東青聰明。當初在甘泉村,它見你們幾人被帶走,大概便偷偷跟著,到鐵柱觀後竟又回頭來尋我與猴兒。好在我倆仍在村子附近,未去得太遠,便一同趕去鐵柱觀裡,接應上了你們一行。”百裡屠蘇聞聽,不禁又起了一層憂色:“未去得太遠?那麼你們二位……可有救回歐陽先生?”紅玉搖了搖頭:“追丟了。倒是小瞧了青玉壇的弟子,他們在村外還埋伏有接應之人,身法均是詭秘莫測。我們追去沒多久,便失了他們的蹤影,隻好暫時放下歐陽公子,先來顧及百裡公子你們的安危。”百裡屠蘇的眉不禁蹙了起來,滿麵憂色道:“這卻糟糕。”“百裡公子莫要焦急。關於玉橫與青玉壇一事,我已聽猴兒說過了。想那雷嚴既是要威逼少恭為其所用,那麼縱使少恭落入他手,他也定不會輕易傷他。”“那要尋回先生,豈非全無線索?”百裡屠蘇哪裡能不焦急,又欠身問道。“公子靜養為先,切莫過於擔心,料想少恭暫無性命之憂。過幾日我們便起程去衡山,尋一尋青玉壇所在,這修仙門派多半有些隱蔽之法,說不得得費些工夫。”紅玉出言寬慰,一邊已有了主意。聽得這樣明白的話,百裡屠蘇也心下稍定了些,隻是垂首思忖,一雙長眉凝了起來,“紅玉姑娘屢次仗義出手,不知……”紅玉嫣然一笑:“一再碰上,也算有緣分了。猴兒已盤問了我許久,隻是我的來處,並不便與大家知會。若是幾位信我,我便與大家同行,若能找回玉橫,也算功德一件,若是不信……”百裡屠蘇搖搖頭,他從初見紅玉之時,便覺得此女並非妖邪,反倒帶著一縷熟悉的凜然劍意。若她不願說,那便罷了吧。百裡屠蘇剛欲說些什麼,客房的門卻忽然開了。“哈?木頭臉醒了!”方蘭生的聲音當先飛入,人也快步奔進來,身後跟著默然垂首的襄鈴。“猴兒才來,怎麼要你辦個事兒慢慢吞吞,半點也不見利落?”紅玉笑而言道。“你這女妖,乾嗎總叫我猴兒?把本少爺當跑腿的使喚,還嫌這嫌那!古人說得太對了,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方蘭生一邊口舌不讓於人,一邊雙手小心翼翼地端著碗熱粥,妥當地輕放在客房的桌上。紅玉一指那粥:“我估摸著百裡公子也該醒了,便讓猴兒去弄些米粥來,公子好歹要進食一點。”百裡屠蘇見了,卻隻啞啞地說了四個字:“並無胃口。”“什麼?!”方蘭生喊道,“死木頭臉,本少爺辛辛苦苦熬的粥,你敢不喝?!”這話一落下,就連一向確實臉如木雕的百裡屠蘇,都露出了一瞬驚訝的表情。那雙冷冷而銳利的目光直望向方蘭生,此刻卻全無鋒銳,隻是一片茫然。“喲,原來是賢惠猴兒親自熬的,我說呢,老遠就聞著香味,客棧裡的廚子可不一定做得出這好東西。”紅玉打趣道。“我、我……我不過看他被狼妖打得可憐,才隨便做做,沒特彆花心思!”方蘭生在那裡支吾了半晌,總算說出辯解之詞,“那什麼……子日‘苟誌於仁矣,無惡也’,我這叫心胸寬廣,不計較他以前那些惡行!”屋裡一陣更為尷尬的靜默,片刻,卻聞得那病榻上傳來一聲低啞的話語:“多謝。”“什麼?”方蘭生愣了一會兒,突然誇張地瞪大眼睛,跳了起來,“你……對我說?”他指著坐在榻上的百裡屠蘇,不敢置信地大聲追問,“謝我?!”這時候再追問,百裡屠蘇那裡是不會再有一言答複了。“完了完了!木頭臉被狼妖打壞腦袋了!”方蘭生徑自得出了一個結論,像是一時崩潰了般在屋裡驚慌地轉起圈來,“看著我!再說一遍!”百裡屠蘇搖了搖頭。“你什麼意思?”方蘭生停住腳步,呆問。“好話不說兩遍。”百裡屠蘇忽然撂下這麼一句。“你!氣死我也!死木頭就是死木頭,彆指望開出花來!”方蘭生又是跺腳又是揮拳頭。看到房裡的氛圍活絡了起來,一直窩在角落裡不曾說話的襄鈴,這時方才好像大著膽子,悄悄靠前了兩步,“屠蘇哥哥,我……”她張口想要說什麼,雙眼看一看百裡屠蘇的臉,仍是禁不住一陣一陣隱隱畏縮。百裡屠蘇望著她,隻是點了點頭。“平安便好。”他轉而問道,“為何,獨不見晴雪?”“公子也曉得妹妹那性子,來了安陸瞧著什麼都新鮮,一個沒留意就不知跑哪裡去了。”紅玉順口便答了一句。方蘭生聽了不禁一怔,轉頭去看紅玉,剛想要說什麼,卻心頭一動,戛然止住。百裡屠蘇卻看出了端倪,蹙了眉道:“勿要相瞞。她……受了傷?”他問話的聲氣似是十分小心,仿佛對這個答案萬般地在意。看著他那樣子,紅玉搖頭歎息:“唉,就知道騙不過的。”繼而坦然言道,“實不相瞞,在客棧住下後,公子忽然發熱不止,藥石罔效,把我們都嚇壞了。後來是妹妹一直渡氣給你,將你體內那股煞氣暫且壓製,方才慢慢好轉。她不眠不休熬了兩天兩夜,實在太倦,今晨剛剛睡下。”“哼,你可要好好謝謝人家,不然說不準小命已經沒了。”親眼見到風晴雪勞累昏睡的方蘭生,此時忍不住出言主持正義。“人在何處?”百裡屠蘇略略沉默,問道。“公子想去見晴雪妹妹?”紅玉眉梢輕揚。百裡屠蘇不言,隻一點頭。紅玉也點了點頭,唇邊卻起了一絲微不可察的笑九-九-藏-書-網意:“就在鄰著的房間,去便去吧,不過總要把粥喝了才是,空著肚子亂跑卻是不行。”她說著,端起方蘭生煮好的粥,遞到百裡屠蘇麵前。百裡屠蘇望著那微泛熱氣的清粥,默默點了點頭。百裡屠蘇將一碗粥吃得千乾淨淨,果然覺得身子鬆泛了許多,有了些力氣;也未與幾位夥伴多言,便有些忙忙地放下了粥碗,推門直出屋來。出來的時候急切,誰想站在風晴雪的客房門前,卻反而一時遲疑了,不知怎地,就是無法邁步進去,抬起手想要敲門,那手卻又空懸著,落不上那塊薄薄的門板。“不必敲了,多半還睡著呢。”紅玉不知何時竟已欺近了他身後,低聲一語,卻說得他一怔。“想進去望一眼求個安心,便去唄。”那仿佛能看透許多人情世故的紅衣女子輕輕說著,似乎還帶了幾分笑意。百裡屠蘇直直地看著麵前的房門,一向冰冷嚴肅的臉頰上竟泛了一片微紅,也不知被那站在身後鼓勁的女人看去了沒有。他又這般沉默了一會兒,終究是一如往昔堅定地,點了點頭。進入客房內,見這間房還是一派整潔,仿佛根本沒人住過,顯然是風晴雪兩日兩夜都未曾踏入過這屬於自己的房間。此刻唯見姑娘那纖瘦委婉的身影躺在床上,靜靜地睡著,呼吸勻淨,背影之中也可看出疲態,但也有種彆樣的安詳。百裡屠蘇未敢驚動,隻儘量放輕了腳步,坐在床旁邊的凳子上,默默看著那女孩。這般望了不知多久,那熟睡的女孩卻似夢中有什麼感應似的,忽地慢慢睜開了眼睛。“是蘇蘇?”她喃喃地一問,語聲中猶然睡意未散,卻有幾分驚喜。“嗯。”百裡屠蘇見她終是醒了,隻木訥地應了一聲,再說不出更多的話。風晴雪一下子坐了起來,上下望了百裡屠蘇一遍,放心地笑道:“你醒過來了,太好了。”“是你救我。”須臾,那少年隻是訥訥地道了一句。“啊?什麼救不救的,要沒有蘇蘇,我和其他人早被那頭大狼‘啊嗚’一口吞了,是蘇蘇救了大家才對呀。”風晴雪笑了起來,語聲輕快,全不像剛剛辛苦了兩晝夜的疲憊之人。百裡屠蘇言道:“你若疲累,還是躺下歇息,我先走了。”說著便要起身。風晴雪搖頭挽留道:“彆擔心,我身體好著呢,睡一覺就什麼事兒都沒了。”她說笑著,臉上轉而現出一絲溫柔,語音略低了些,“倒是蘇蘇你,應該多休息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