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來吧,大家一起,才好相互照應。蘇蘇你說呢?”望著未知的咒水之下,百裡屠蘇點了點頭。避水之術隻是能庇護他們通過咒水,吐納自如,不受傷害,但水下情形,自明羲子的師父那一代之後鐵柱觀中便再沒有人下去探看過。其間情形難以言說。下到水中,他們才發覺事情遠比想象的還要糟些。水下鐵柱原有兩根,一方一圓,方柱乃是鐵柱觀建觀伊始便鑄於此地,禁有不少妖魔,但因當年鎮鎖狼妖噬月玄帝不成,已有碎裂之相,此時又被其釋放的能量所震懾,幾乎就要分崩離析,徹底傾覆了,而那些被囚鎖的妖物,有的已經修道化去戾氣,還有的則受妖力感召,一個個癲狂了起來,甚至有不少妖物已脫離鐵柱禁製,想要飛到咒水之下,尋求可乘之機,借勢逃出生天。而另一根圓形鐵柱,圍抱竟有數百尺。乃是道淵真人為禁錮狼妖而重鑄的,據說他當年踏遍千山萬水,募得百萬銅錢。一枚銅錢即是一縷意念,無數人的心念彙成無上禁製,其力直可禁銅仙神。這些銅錢被燒熔後澆入鐵水,才鎮住噬月玄帝的千年妖法、萬縷怨憤。而此刻,這根銅鐵之柱也已出現道道裂痕,可見柱底的狼妖已經快要破水而出了。狼妖妖氣漸盛,陵越生死不明,百裡屠蘇他們一路上已經顧不得對付那些閒雜妖物,隻求速速通過此地,除去大患。愈往柱底深處去,反而愈不見那些礙事的小妖,妖類亦有強烈的趨利避害之本能,可見噬月威懾之悍,眾妖辟易。百裡屠蘇回身去看襄鈴,已經是臉色煞白,抖得如風中落葉。再看風晴雪,並沒見害怕的樣子,遇到攻擊上來的小妖,便一鐮揮開,卻不收割性命。地底就在眼前,鐵柱也到了儘頭,隻見地上幾個人衣衫染血,正是陵越、陵端他們幾個。“師兄!”百裡屠蘇喚道。百裡屠蘇幾步跑過去。“啊!狼……狼!”襄鈴突然尖叫起來,整個身子都在瑟瑟發抖。風晴雪循聲望去,倒吸了一口涼氣,一時間幾乎覺得自己的心跳都要停止了。狼,那的確是一頭狼,但她就算是在夢中,也沒見過這樣一頭可怖的巨狼。它的身體恍如一座小山,一呼一吸間都能帶來濃烈腥臭的風,口中利齒便有半人長,黑色的皮毛上似有血紅火光灼灼燃燒,赤金的雙眼散發出逼人的凶戾之氣。風晴雪有一種錯覺,這頭巨狼隻需要抬起爪子輕輕一拍,就能把他們所有人瞬間碾壓成齏粉。大約它已經煎熬了太久,等不及重獲自由,此刻瞪著一雙赤金色的眼睛,望著這幾個新的入侵者,不斷地掙紮嘶吼,宣泄它的恨意。它的四肢和脖頸上都纏鎖著泛著寒光的鐵鏈,向後連接在鐵柱之上,能活動的地方不過一步之地,但它每一次前爪踏地,都會引起一陣地動山搖。它用力地甩著脖頸,似乎已經完全不在乎鎖鏈的束縛,那強橫之力扯得鎖鏈抖動狂舞,看上去殘破不堪,左前爪的鏈子已經脫了環扣,餘下的隻怕也維持不了多久了。陵越勉力拄劍站起,見是百裡屠蘇一行人,不由得惱怒失措:“你來做什麼!速速扶陵端他們一同走!趁這妖怪還未完全掙脫鎖鏈!”百裡屠蘇不置可否地想了想,然後轉頭說:“晴雪、襄鈴,將師兄和其他人帶走!”“我們走?那蘇蘇你呢?”百裡屠蘇將手中的劍丟在一旁,開始解他身後那被布層層纏繞的焚寂之劍,“我要催動體內所有煞力,與狼妖一戰!”風晴雪大驚失聲:“蘇蘇!”陵越勃然大怒:“狂妄!你以為能贏?!我四人合力,本想一舉將其滅去,反被重傷至此,你隻得一人,如何行事?!”這時原本昏在一旁的陵端蘇醒過來,他身上並無明顯傷痕,大約隻是遭受法術反噬之力,一時暈厥而已,長長的額發也被冷汗粘在額上,全沒了隨風舞動的倜儻樣子。他才曆生死一線,此刻見到百裡屠蘇,可算逮到了罪魁禍首,心中萬般惱恨湧上心頭,大吼道:“你這渾蛋惹下禍事,現在倒來邀功!”“陵端!大敵當前,豈容內亂!”陵越不再理睬陵端,隻是傲然挺立,唇邊血色觸目驚心,“百裡屠蘇,若還當我是師兄,便聽我一言,與它不可硬拚!上岸後讓所有人逃離,再謀後計!”百裡屠蘇搖頭道:“師兄你在此處不覺,水麵之上已是妖氣衝天,若無人牽製,噬月很快便可掙脫。破水而出不過須臾間事,屆時所有人都來不及逃,都不過一死!”陵越氣極反笑:“所以你就想舍身絆住它?為我們爭得苟延殘喘之機?!好,真是我的好師弟!你以為我會感激?!”百裡屠蘇昂首相對:“我為求勝,不為求死。”“求勝?!不自量力!你有萬一,叫我如何向師尊交代?!”百裡屠蘇搖搖頭,說道:“師兄若死,師尊亦會難過,芙蕖師妹更要傷心。”“什麼?”“師兄,你說過,你我至少活下一人,那麼——你走,我留。”餘音未落,百裡屠蘇右拳已落在陵越腹部,這一擊來得突然而準確,陵越全無防備,齒間進出“混……賬……”二字,便軟倒在地。陵端在旁大駭:“你……你要乾什麼?!”狼妖見這些人在眼前,憤懣更盛,自肺腑之間泄出怒號,柱底的溫度都被這一吼之力掀高。緊接著一陣刺耳的金屬斷裂聲響起,狼妖又往前踏了一步,幾乎要將鐵柱拉傾……百裡屠蘇招呼襄鈴和風晴雪扶起陵越等人,“帶他們走。”風晴雪眼底焦灼,“那蘇蘇怎麼辦?!用了那煞氣你自己會痛死吧?!”百裡屠蘇手握焚寂:“走!”“我……”風晴雪還欲說什麼,但看著百裡屠蘇堅毅的眼神,慢慢有了勇氣,“好,我、我會相信蘇蘇,所以……你一定要平安回來,不然我……”“屠蘇哥哥……一起走好不好……襄鈴真的好怕……你也不要一個人留在這兒……”襄鈴唇齒微顫,揪著百裡屠蘇的衣角,百裡屠蘇隻是徑自向狼妖走去。“襄鈴,我們走,在這裡幫不上忙,隻會妨礙蘇蘇,他激發煞氣時誰也不認的……”“可是……”襄鈴圓圓的臉龐整個被打濕,淚眼模糊中,是百裡屠蘇手持焚寂的背影,下一個瞬間,黑氣暴起,就如另一隻憤怒的妖獸。那股強橫凶煞的力量,令狼妖都安靜了下來,緊接著,爆發出一陣長嚎……水麵上的人聽著這毛骨悚然的長嚎,竟似能從其中聽出帶著殺意的興奮……百裡屠蘇心知這是一場惡戰,從明羲子口中得知狼妖法術高強,屬於土係一脈,五行之說,恰恰火生土,自己的火係法術對其奈何不得,反而有所助益。唯有以天墉劍術輔以煞氣,方有一搏的可能。隻是焚寂之力本為禁術,煞氣之凶,反噬人心,若不能早早結束這一戰,不但自己可能失魂瘢狂,一朝噬月玄帝脫離了鎖鏈束縛,再想困住它亦是不能。因此他提劍近身而上,仗著身形敏捷,招招直逼狼妖要害,也不給狼妖以施放法術的空間。這噬月玄帝身形巨大,又為寒鐵鎖鏈束縛,騰挪不便,免不了結實挨了百裡屠蘇幾招。百裡屠蘇雖然暫時占了上風,心中憂慮卻有增無減,狼妖之力並無衰減之相,可見所受之傷都隻是皮毛。而自己身上的煞氣蔓延,令百骸經絡都如遭撕扯啃噬,痛到皮膚都欲爆裂綻開,他的眼睛被煞氣催動,染成一對血色琉璃,有那麼一個瞬間他覺得被濃黑煞氣包裹著的自己,與對麵那身披烈火的黑狼並無不同……“摒除雜念,在此一擊!”百裡屠蘇又一次將煞氣催動到極限,一躍而起,趁狼妖俯身欲攻擊之時露出的破綻,使出一招毀殤,這是他每月為煞氣反噬所苦之時想到的招數,將體內凶戾之氣融入天墉劍術,最後一擊貼近敵人時,將煞氣之力灌注其中,但對自身損耗極大,屬於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凶煞之法,卻沒有想到真有一天用得上。黑霧暴漲,劍光都為之暗淡,隨著一聲淒厲的長嚎,劍鋒深深地刺入噬月玄帝脖頸和左肩相連之處,一蓬暗黑色的妖血飛起,那霸道的煞氣之力像是有生命的鬼怪,啃噬著狼妖的血肉,更加倍了痛楚。“成了?”百裡屠蘇覺得自己所受的反噬之力亦難承受,握著焚寂的那隻手的力量也要被消耗殆儘,隻盼這一擊堪畢全功。狼妖被這一劍傷得狂性大發,猛地一甩,百裡屠蘇支持不住,連人帶劍被甩到十幾米的高空,空中無處借力,被狼尾橫地裡一掃,直跌在地上,跌的力量隻是皮外傷,但經脈肺腑早巳不堪強行催動煞氣所受到的損耗,仍是重重咳出—攤血來。“哈哈哈哈哈哈……”狼妖竟然狂笑起來。那笑聲蘊涵著內力妖法,激得百裡屠蘇又是一口心血湧上,順著齒縫泌出嘴角……噬月玄帝原本是妖獸,奔撲齜牙、掙紮嚎叫都是動物本態,然而此刻,對著奄奄一息的百裡屠蘇,它前肢微提,臉色倨傲,頗有帝者之風,喉嚨翕動,吐出的竟是人言:“有趣有趣!幾百年來,你是第一個讓本座有興趣交談的活物!小子!明明身體裡充滿黑暗之力,居然為救同伴留下送死。”一瞬的驚訝之後,百裡屠蘇蹭了蹭嘴角,一點一點地拄著焚寂站起身來,“你若應允不殺他們,我便罷手!”噬月玄帝又是一陣狂笑:“可笑,為何不殺?!本座來了此處方才悟到,殺人乃是世上最好玩的事情!人陰險狡詐,膽小又懦弱,隻敢用卑鄙的手段玩弄伎倆,將他們開膛破肚,讓他們再也說不出那些虛偽之言,豈非好玩至極?”百裡屠蘇淡然提劍:“那你我今日唯有不死不休!”噬月玄帝卻似乎有再聊下去的興致,眼光灼灼打量,說道:“小子,替彆人死值得嗎?你心裡深埋的陰暗和怒火,本座可是看得一清二楚!”百裡屠蘇心知噬月玄帝施的是攻心之術,可他心中的煞氣卻被這樣的話語牽引,掀起一陣又一陣的痛楚。“你的心時時刻刻被黑火燒灼,比起像人,更像是妖,我們豈非再相似不過?你卻要殺本座?”噬月玄帝說著,赤紅的眼睛越來越亮,就像它身上的烈火顏色,映得百裡屠蘇的眼瞳亦是赤紅一片。“我們……再相似不過?”又是一陣眩暈,百裡屠蘇退了一步,扶住劇痛的眉心,適才似乎也有過類似的想法吧,它和自己,又有什麼不同……百裡屠蘇身上的煞氣忽盛忽衰,顯然已經失去了控製。噬月玄帝又向前踏了一步,語帶蠱惑:“你感受到我心中的怨憤了?這種怨恨你不會陌生吧?被人目為異類,未曾做過的事遭人冤謗,被欺騙、失去所有一切、被所謂天注定的命運翻弄得遍體鱗傷……”“哈哈!本座落得今日田地隻因信了道淵那臭道士!當初他是如何說的?說要與本座做朋友,千年來他是獨一個……可是呢?最後卻將本座騙來此地,囚於禁水之下,天光不見!日日煎熬,何況百年?!他的徒子徒孫更是卑鄙怯懦,企圖用這鎖鏈限我於方寸之地,看看本座如今的樣子!辱我至此,怎能不恨!!”噬月玄帝越說越怒不可遏,隨著“錚錚”幾聲刺耳的巨響,捆縛前肢的幾根鐵鏈被完全扯下鐵柱。百裡屠蘇的眼中一片火光,那已經不是映出的顏色,而是燃燒的凶煞,盤結的戾氣,他喃喃道:“恨……我也恨……為什麼……都要死掉……為什麼……肇臨並非……我害……”噬月玄帝柔聲道:“不如與本座一同出去,殺儘那些醜陋之人!豈不痛快?!”“殺、殺了他們……!”百裡屠蘇的右手不受控製地提劍前指,“我……我要……”即將陷入墨色之中的那一瞬,好像有一道白光閃現,聽見一個人在說:“你一定要平安回來。”“誰?”是誰在喚他回去?百裡屠蘇腦中一片混沌沸騰,卻怎麼也抓不住那隻手,“有什麼……不對……我……我還有事要做……”另一個清越的聲音在耳際回響:“今日一搏,生死未知,若你我均丟了性命,要師尊如何承受!至少……留得一人回昆侖山,尚能侍奉左右。”所以呢?自己似乎說了什麼:“我為求勝,不為求死……”又是那個溫暖的調子:“好,我、我會相信蘇蘇……你一定要平安回來。不然我……”“不然會怎麼樣……我不知道……”百裡屠蘇揪緊了胸前衣襟,仿佛那顆心就要這麼生生炸裂:“我得回去……不會輸……我不會輸……”還有一個蒼老憂愁的聲音在說:“若他一朝脫身,莫說觀內,隻怕方圓百裡儘無活口!”“不要再死人了……不要死了……我、我不能輸!”仿佛雲開日現,那些纏繞瘋癲的黑氣一下子收回了觸角,百裡屠蘇的眼神也不再渙散迷茫。破除心魔,隻在生死一線。“哼哼,一身妖異還能維持如此心智,倒是稀罕。”噬月玄帝一陣冷笑,掩飾不住驚奇之意。百裡屠蘇橫劍於前:“狼妖!休要再出言迷惑!來一決生死!”“迷惑?哈哈,小子,你活過多久?自以為清醒度日,怎知那些時候不是正在糊塗?!既然想不通透,留你也無用!今日甚幸,不知哪個蠢貨於水上燃燈!本座將脫牢籠,便讓你作為重返人間的第一口生祭!食肉飲血!”噬月玄帝血口大張,仿佛已經追不及待要腥殘屠戮一番,“不過,小子可要撐得久些,彆那麼快死,好叫那群雜碎多活一刻。至你一死,本座便會出去,殺你同伴,殺千千萬萬之人!哈哈!好不快活!”“會死的是你!”“說大話的小子,看你模樣,恐怕還不能將體內凶煞之力控製自如吧?就不怕遭其反噬,經脈爆裂而亡?”百裡屠蘇看著狼妖,並不動搖,隻緩緩催動煞氣,以待再戰。噬月玄帝後退幾步,緊接著蓄力前衝,渾身一抖,一陣山崩地陷撕雲裂海之音,隻見全部的寒鐵鎖鏈叮叮當當碎了一地,有些被其踏於足下的更是化成了齏粉,“有意思!那便來戰!本座若敗,命就予你,死個乾淨!待得去了陰間地府,輪回簿上查清楚那臭道士投胎何處,本座還要叫他生生世世不得安寧!”劍光如一道流虹劃過,百裡屠蘇人比劍光還快,他深知噬月玄帝方才雖然受了些皮肉之傷,但必定留有餘力,現下掙脫了鎖鏈,更加難以掣肘,唯有靠靈敏與速度,在對方攻勢之中尋找機會。“小子,莫要小看了本座!”噬月玄帝尖吻一挑,便將百裡屠蘇從攻勢生生逼成守勢,隨即它仰天長笑,鬃毛倒豎,氣勢大漲,身形一搖,又巨大了許多,“八荒嘯月!”這裡分明是鐵柱觀水底,但“八荒嘯月”四個字攜裹著一陣血腥肅殺之氣襲來,百裡屠蘇猶如整個人身至荒野崖壁,八方群狼引頸向月,狼嗥聲聲,響徹山穀,其悲其切,卻又充滿戰意。隨即,那些狼嚎從無形之聲化為有形之刃,八麵憑空攢聚而來,雖然明明是妖力凝聚而成,但從那利刃之光便可想見,若是觸及血肉,必定刀刀見骨。“去死吧,都去死吧!!!”那是來自地獄的呼嘯。“這、這是怎麼了?”水下突然翻湧喧囂,像是要沸騰起來,風晴雪守在岸邊,不免更加憂心忡忡,襄鈴又怕又憂,躲在角落裡默默祈禱。陵越受傷太重,出水後便暈了過去,此刻傷藥漸漸發揮了效力,傷口也包紮妥當,才完全清醒過來,他也發現了水下有異狀,看了幾秒,對身邊幾位沒有下水的天墉弟子說:“你們幾個護送其他人離開!我下水去找師弟。”說著就束起衣冠,提劍欲走。“不可以啊!”明羲子也攔住他:“賢侄不可!”陵孝一把拽住陵越的左臂:“大師兄!方才你服下傷藥才緩過氣來,萬萬不能再去涉險!”陵端也大聲喊道:“師兄彆去了。那狼妖如此厲害,怕是百裡屠蘇那小子已經……”“住口!一派胡言!”水麵的震動傳到了岸上,整個禁地都為之搖晃。大家臉色都是不太好看,明羲子卻靜靜地感受了一下,接著露出喜出望外的表情:“這……狼妖的氣息似有減弱之勢啊!”又是一陣天崩地裂似的震動,但是幾乎水麵上所有人都感受到,那曾經衝天的怨怒之氣竟然大減。鐵柱觀的弟子又驚又喜,問道:“師父……水下到底、到底發生什麼了?”明羲子卻搖搖頭:“除非……這不可能啊,除非狼妖傷重……”陵越更加按捺不住了:“師弟生死未卜,我要去水下!”“賢侄三思!水底恐是發生你我料想不及之事,事態未明前勿要莽撞……”“賢侄!”僵持之下,水麵突又生變,湧起一人多高的血浪,隨著這一湧,整個山洞也劇烈地搖晃起來,洞頂不斷有碎石落下,殿上的瓦片紛紛掉落,殿柱也出現了越來越深的裂紋。襄鈴驚懼地抱住頭,風晴雪卻站在禁水旁動也不動,像是呆住了,隻是焦急地望向那不斷湧出的血水。又一陣碎石落下,陵越一把將風晴雪拽回了較為安全的地方,遠離水邊。此刻震動卻漸漸止息了,血水的中央,漸漸浮上一個人來。黑色的袍子已經殘破不堪,肩胛處已經被撕爛了,露出三道深可見骨的傷口,其他地方的大小傷口不計其數,每一絲布紋都被血色覆蓋浸潤,分不清是他的傷口湧出,還是從彆處沾染的。如果一個人流這麼多的血,一定是已經死了。可他還活著。眉心中間殷紅一點,蒼白沒有血色的肌膚,合起的雙眼像是疲倦得受不住了,卻突然暴睜……他還是那個人,但眼已不是那雙眼,那眼中儘是血紅,冒著森然殺氣,這雙眼竟和那水下的狼妖如此相像!可他是百裡屠蘇!百裡屠蘇往前踏了一步,黑色的煞氣像火焰一般在身周沸騰,每一個會拔劍的人都讀得懂他身上的氣息,那是濃濃的嗜血的殺意,他,已殺成狂!百裡屠蘇又邁一步。他像攜帶著一個布滿刀鋒的結界,將除了風晴雪之外的所有人都向後逼退了一步。襄鈴獸類的本能令她不由自主地退後,她好害怕,好想馬上跑掉,離開這個地方,躲這個人遠遠的。她心裡知道,這是她的屠蘇哥哥啊!可她為什麼這麼恐懼,恐懼到渾身發抖、不能自己。一切都隻是在一瞬間,風晴雪踏著刀鋒而上,由慢而快,迎著百裡屠蘇而去,百裡屠蘇身後的黑氣暴漲暴滅,他的眼神也隨之明滅,煞氣雖強,這樣的折磨卻已讓他的肉體支撐不住,腳步更緩,虛浮不能自持。“蘇蘇!”風晴雪在百裡屠蘇搖搖欲墜之時,將他攬入懷中,百裡屠蘇似乎耗儘了最後一點力氣,向前倒在風晴雪溫暖的臂彎,雙目闔上,陷入了最深的昏迷之中。“師弟!”陵越第一個清醒過來,不顧牽動傷口,衝上去探百裡屠蘇的氣息。“沒事,他還活著……”其他人也小心翼翼地圍了上來。卻聽得一陣巨響,是禁地的岩磚地麵裂開一條二尺的縫隙,大殿的房梁傳出吱呀之聲,怕是馬上就要傾倒。“快!先出山洞!此處承受不住狼妖與人相殺之力!即要崩塌!”鐵柱觀。一個時辰前還是巍峨坐落山間,此時卻滿目瘡痍,像是一片天崩地裂後的世界,破敗不堪。但明羲子此刻也顧不得心痛百年基業毀於一旦,人命關天,死裡逃生,他隻覺得萬幸,不僅方圓百裡的百姓免遭一劫,就連鐵柱觀和天墉城的諸位弟子也全數保住了性命。劫後餘生,每個人都難免心有餘悸,此刻鐵柱觀外月朗星稀,空氣中彌漫著塵土的味道,那味道中又混著一點腥氣。明羲子一邊照看陵越的傷勢,一邊說道:“貧道適才又去禁地附近探查一番,狼妖氣息已然全無,竟像是……像是死透了一般……”他自己都不能相信這樣的猜測,但是這寂靜四野,平和沉睡,哪裡又還有狼妖的氣息。陵越合著的眼緩緩睜開,篤定地歎道:“是我師弟……將它殺了。”“這……令師弟究竟何方高人?那一身凶煞簡直令人不敢直視……憑一已之力將狼妖斬於劍下,實在……匪夷所思!”順著明羲子的視線,能看到昏迷在風晴雪懷裡的百裡屠蘇,風晴雪握著百裡屠蘇的手,眼珠一絲不錯地望著他。而襄鈴蜷縮在一旁,像是受了極大的驚嚇,又像是難過不已。陵越打起精神站了起來,走向風晴雪,陵孝等人連忙跟上……來到近前,陵越看到風晴雪握著百裡屠蘇的手上藍光浮動,似是在渡氣,不禁微微蹙眉。“你在作甚?將師弟交予我。”卻不料風晴雪看上去那麼溫柔的一個姑娘,隻是堅決搖頭:“蘇蘇說過,不想跟你們回去。”陵孝怒道:“由不得他!本已是私逃下山,此番還闖下大禍,即便救了眾人又如何?身為天墉弟子,理當回門派領罪!”陵越抬手阻止陵孝,平心靜氣地講:“師弟傷重,應回昆侖靜養。”風晴雪搖搖頭:“蘇蘇是因為用了煞氣才會……我、我幫他治。”“煞氣?他那身超乎尋常的悍橫之力?”陵越又看看兩人握在一起的手,“如你眼下這般,便是替他療傷?”風晴雪點點頭,藍光柔潤不絕,看起來百裡屠蘇的麵色確實比剛從水上出現時恢複了許多。“大師兄,和她多說什麼!直接將百裡屠蘇帶走就是!”一聲鷹嘯由遠而近傳來,還有清脆的語聲和一陣紛雜腳步聲伴隨,“凶什麼凶?!欺負女孩子啊!”果然是阿翔落在百裡屠蘇身邊,低頭啄啄聞聞,查看主人的傷勢。“蘭生、大鳥!還有……紅玉姐?”風晴雪見到朋友出現,心中總算安定了幾分。陵越聽到風晴雪稱呼,略現疑惑神色,看著紅玉:“紅、玉?!”“喲,幾日不見,妹妹你們怎麼落到如此狼狽?”紅玉假裝沒瞧見陵越的眼神,隻上下檢視二人的情況。方蘭生也緊張地跑過來,“木頭臉一副要死不活的樣子,怎麼回事?!”“他受了傷,應該暫時醒不過來……”“哇,什麼人能把木頭臉傷成這樣?!襄鈴也沒精打采的,是不是誰欺負你了?我替你教訓他!”襄鈴忍住委屈搖搖頭:“沒……”“紅玉姐、蘭生,彆讓他們把蘇蘇帶走。”陵孝一聽這話更是不著調:“百裡屠蘇回天墉城受罰乃是依循門規!何況,他從水中現身時滿身凶煞,分明入了邪道!我天墉城可沒教過這樣的功夫!此等大逆,應當交由掌門親自發落!”“哎,瞧你這副窮凶極惡的小模樣,說不得是歹人,我可不放心百裡公子跟著你們走。”紅玉長袖一擺,語氣雖然調侃,架勢卻隱隱含威。“你!”明羲子忙領著幾位徒兒走上前來:“禁地之事雖凶險異常,不料最後竟絕處逢生。陵越賢侄,過往因由本門亦不願多作計較,如今隻替芸芸眾生謝過令師弟除此大患,感念恩義,我等自是不便再過問他與天墉城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