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裡屠蘇望著洛雲平的背影,輕輕搖了搖頭:“若真是玉橫碎片,倒極其順遂了。”歐陽少恭深望了他一眼,坦然笑道:“不生波折自是好事,此處風光甚美,大家不妨四處走走看看,也算偷得浮生半日閒吧。”“竹,臨池,似玉。悒露靜,和煙綠。搶節寧改,貞心自束。”歐陽少恭倚風而立,口角吟翠,手中一把油紙傘,大半罩在亭亭玉立的風晴雪身上。風晴雪透過雨幕,迷醉地看著一村碧竹。甘泉村到處都是竹,擠擠挨挨地順著地勢長成一枚碧玉環,村落靜臥環心,在濃鬱的水汽浸潤下,竹身與竹葉都透著瑩潤的濃綠,仿佛一擰就能滴下汁液。竹子長得高了,漸漸撐不住重量,竹節延伸到兩三人高的地方便開始向心倒伏,如同謙謙弓腰的青衫公子,和站在竹下的歐陽少恭有幾分相仿。更稀罕的是,水邊有片疏鬆肥厚的沙壤土,生著一大叢方竹,綠意婆娑聚成塔形。“這種竹子我從來沒見過呢,剛才的老爺爺用的拐杖就是用這個做的吧?”風晴雪好奇地去撫那方直的竹管。“小心。”歐陽少恭長袖一拂,掩去風晴雪的手,“都說竹中空外直,堪稱君子,這杆型端方筆正的方竹更是君子中的君子,是竹中上品。可是大家卻常常忘了,這種竹子節頭生有利刺,輕易可以劃開皮肉……”他望著風晴雪那聽得過於認真而顯得有點呆氣的麵孔,試探著問道,“這樣鋒銳於外,可也稱得上君子?”“君子是好人的意思嗎?好人也可以佩劍,可以習武,可以出刀保護自己至親至愛的人呀。這竹節上麵的刺,就是它用來保護自己的佩劍,如果我們不去碰觸它,它也不會來傷害我們,對吧?”雨水打在油紙傘麵,滴滴答答。“以竹擬人,那大約也是個傷心人,竹子長壽卻無情,六十年花開一次,開過後便枯萎死去。”“開過一次就很好呀,就算立刻死去也沒有什麼可惜了。”風晴雪認真地說。歐陽少恭定定地看了風晴雪很久,才接著說道:“晴雪喜歡竹子?”“喜歡呀,外麵的世界什麼都很好,我都喜歡。小草小蟲,都不像我們那裡枯燥。”歐陽少恭又問道:“外麵的世界這樣好,晴雪還要回到家鄉去嗎?”“啊……”風晴雪臉色微黯,“雖然家裡麵沒有這麼多好玩的,但找到了大哥還是要回去的。”“若是你大哥不願意回去呢?”風晴雪顯然並沒有設想過這樣的情景,一時語塞。歐陽少恭啞然失笑:“在下隻是隨便說說,晴雪不必當真,他日你們兄妹重逢,自然可以回到家鄉共敘天倫。”“嗯!我也希望是這樣!”歐陽少恭望著風晴雪又歡快起來的側顏,笑得溫柔。天際擦黑,紅雲染墨,雨勢已歇。幾人休息已足,都聚在了村長洛雲平家門外。這半天中襄鈴和村裡的老人們玩在一處,說是想爺爺了。這村裡的年輕人都在外打拚生活,老人們久不得見,膝下空冷,見到襄鈴這樣活潑俏皮的女孩,都是喜愛得很,絮絮地拉著她講了一下午話,方蘭生也在一邊陪著,有時聽老人們講掌故,有時也說一些自己家裡的事,什麼被二姐擰耳朵,被天仙肥婆逼婚之類的,逗得老人們和襄鈴都大笑不止。洛雲平帶著眾人到了村子中心那泉湧之處,果然泉水乾涸,露出一個六七尺寬的洞口。往裡望去,隻是黝黑冰涼,不知深淺。百裡屠蘇將阿翔留在了外麵守望,眾人點起火把,隨著洛雲平下洞。下探了七八步之後,土石漸漸變得平滑光亮,地方也寬闊了起來,眾人舉起火把一照,麵前出現一個遍布鐘乳石的天然溶洞,仿佛一座敞亮的大廳。這小小的泉口之中,竟然彆有洞天,造化之妙,令每個人都嘖嘖稱歎。洛雲平走在前麵,囑咐道:“諸位小心腳下。這裡與潮汐之力相反,白天湧水、晚上枯水,石頭表麵十分濕滑:我將那玉石碎片藏在洞中最深處,還要麻煩幾位多費腳力了。”洞中之路似乎隻有一條,偶然有些深陷的石穴或者劍突的鐘乳石,在火把的照耀下顯現出不同的光澤與色彩。越往內裡去,水汽越濃,隻是這水汽中還夾著一點腥臭之氣,說不上是魚腥還是腐敗的水草,讓人不太舒服。走到一處略略狹窄的通道,洛雲平忽然停住不走了。方蘭生撓撓頭:“咦,不是說在最深處?前麵還有路,不走了嗎?”可洛雲平隻是站著,不應答,寬厚的肩膀從背麵看去,像一座堅實的石山。歐陽少恭伸手碰了碰洛雲平:“洛兄?”石山巋然不動。百裡屠蘇忽然搶上前,白光一晃,朝洛雲平一劍劈下。洛雲平閃也不閃,劍就直直地劈在那石山樣的肩上。這場麵看得襄鈴一下子捂住了嘴,然後又小聲地“呀”了一下。因為她看到百裡屠蘇的長劍未受到任何阻力,就那麼輕輕巧巧地劃過虛空,不見一滴血肉,而原地的洛雲平則在這一劈之後,淡淡化為煙霧散去了。“這……”身後百步開外,隱隱是洛雲平的身影,不知道他在山壁上扣動了什麼物件,轟隆隆一聲巨響,一塊巨石落在諸人身後,將整個洞口堵得嚴不透光,斷去了他們的來路。“喂!你乾什麼!放我們出去!”方蘭生第一個衝到巨石旁,又是出拳又是施法,卻絲毫沒有撼動巨石。“莫要輕舉妄動,若強行擊破巨石,隻怕引發洞石崩塌。”百裡屠蘇一把扯住了方蘭生,方蘭生震怒中哪裡管得了那許多,一邊掙紮一邊還在踢那巨石:“木頭臉你不要攔我!那個卑鄙小人,居然在背後暗算我們!”百裡屠蘇臉色微黯,“是我大意了,明知他是妖非人,竟未留心幻術。”歐陽少恭問道:“百裡少俠言下之意,早知洛兄並非常人?”方蘭生總算從百裡屠蘇手中掙脫,他可沒有歐陽少恭的鎮定,“少恭你彆洛兄洛兄的了!那家夥分明是個渾蛋!把我們騙進來不知什麼用心!”百裡屠蘇沿著巨石四處摸索,巨石上方隱約可以看到一個暗綠色的印記,時隱時現,像是什麼符咒,“此門附有妖力,尋常法子也是無用。”“若是我們被困到早晨,泉水上湧……”方蘭生更加暴躁了,“餓不死也會淹死!”歐陽少恭按按方蘭生的肩膀,說:“洛雲平費心引我們來此,必有所圖。既來之,則安之。已無退路,不如往裡行進,看他究竟是何目的。”風晴雪和襄鈴一時幫不上什麼忙,站得比較靠後,此時襄鈴突然張起耳朵:“襄鈴好像覺得,有什麼奇怪的聲音……”眾人聽到她的話都安靜了下來,一時卻隻聽到鐘乳石上凝結的水滴落下的聲音,噠、噠、噠,在這境地下讓人悚然不安。就在這詭秘的寂靜中,有什麼東西從洞內破風而來,擊破了靜謐的空氣,將最靠近洞內的襄鈴一把卷走!襄鈴尖叫一聲,手中的火把跌落,火光閃耀之間,可以看到圈在她腰間的竟是一條半人粗的藤條,那蘚綠色的觸手顯然是什麼妖類,滴滴答答垂落幾滴黏膩汁液,暗紅的顏色竟仿佛是血。藤條一卷一彈,擄著襄鈴隻一刹就消失在洞內深處的幽暗中,事情發生極快,眾人均不及反應,隻聽見襄鈴驚呼:“啊!屠蘇哥哥!少恭哥哥……”“襄鈴!!”方蘭生第一個撲了出去。百裡屠蘇帶著諸人立時追趕,往前的路不再是鐘乳林立,而是以淤泥為主,黑暗中不時地躥出更纖細些的藤條觸手攻擊他們,它們是幽暗中的生物,沒有眼睛卻敏銳異常,躲避時柔軟滑膩,攻擊時卻像生著銳刺的鐵鞭。“且慢。”百裡屠蘇劍起劍落,又削下幾隻藤怪的觸手,他用劍尖撥弄了一下那觸手的斷麵,這藤怪外表是藤,內裡卻是血肉一般的東西,散發出腥臭氣味,“恐怕有毒。”“小蘭一語成讖,藤仙洞恐怕是怪物巢穴,這些藤蔓都是藤怪的觸手分身,我們被關進來……是作果腹之用。”歐陽少恭聞了聞那血腥之氣,點點頭,“而且這些觸手的血氣中確實有毒,若是吸人多了,可能昏迷甚至致殘。”“那襄鈴豈不是要被吃掉?!”幾人再不浪費時間多言,護著歐陽少恭一路殺向洞內。一路上遭遇的攻擊越來越頻繁,那些神出鬼沒的藤蔓看上去也愈發粗壯和強韌,可見是距離藤怪本體越來越近。諸人顧不得和觸手多做糾纏,隻是刀削斧砍地往前衝。洞內狹小,風晴雪的巨鐮施展不開。她一路手捏法決,結合洞內的水汽,釋放冰雪之術將藤蔓大片大片地封凍起來,百裡屠蘇跟著一劍劈碎,倒也並沒有耽擱。前方道路豁然開朗,那種腐爛腥惡的味道也撲麵而來,濃鬱難當。風晴雪走在最前麵,她猛地收住了腳步,麵露驚愕之色。隻見一隻巨大的妖物盤踞在若乾個溶洞連通起來的寬闊大廳正中,像是數棵倒伏腐爛的古樹伴生在一起,中間結著一個蜂巢般的囊。那妖物說是藤妖,卻又間或融著些人類的血肉在其中,扭曲虯結,無數粗粗細細的觸手蠕動著伸向四麵八方,說不出的恐怖和令人作嘔。“天哪,這是什麼玩意兒?!”方蘭生哪裡見過這麼凶險的家夥,可下一秒他連感慨也顧不上了,因為就在那最高的藤蔓觸手上纏著,被毒霧所籠罩的,正是已經昏迷了的襄鈴。這藤妖發出了甚至算不上嘶吼的沉悶怪聲,啪地甩動藤條,直朝方蘭生的麵門而來,它的每一隻觸手都像一條靈活凶猛的毒蛇,噝噝地吐著芯子。幾人與藤妖纏鬥了片刻,都發覺形勢並不樂觀。那些藤蔓此消彼長,騰挪往複,竟似是源源不斷打不完了,且比方才路上遇上的那些還要堅韌難對付些,有時候一劍下去,隻能在那觸角表麵留下一道傷痕,竟不能斬斷。百裡屠蘇臨敵經驗最為豐富,他將大家聚攏到一起,一邊抵擋藤怪的攻勢,一邊部署道:“照著來時路上那般,你們施法冰凍,我用劍擊碎。”“誰要聽你的……”方蘭生表麵上還忍不住鬥嘴,可為救襄鈴,哪還顧得那麼多意氣之爭,手撚佛珠,施起水係法術。果然有效。藤蔓被冰封住後,血肉凝固,失去韌性,一擊便碎,百裡屠蘇劍落如雨,很快就將洞內的藤蔓除掉大半,隻是藤妖本體仍然毫發無傷,扭動著不斷生出新的觸手來。歐陽少恭手持一把短匕首,躲在一處岩壁掩護著自己,以免拖累同伴,目光卻片刻都沒有離開激戰的眾人。未幾,他發現了什麼,招呼大家過來:“諸位,這麼耗下去隻怕襄鈴要支持不住了。在下看了許久,那妖物本體中心的瑩綠囊袋不斷膨脹縮小,散發陣陣黑綠的毒霧——大約就是它的本源,若是能靠近那毒囊一舉破之,或許會事半功倍。隻是……”“我去。”“我去!”百裡屠蘇和方蘭生幾乎同時開口。歐陽少恭搖搖頭:“且慢,那怪物周身發散出的毒氣已令人忌憚,若要刺破那毒囊取它性命,隻怕它臨死之時反撲,溢出的毒氣更加凶猛。就算能除掉毒囊,自己安有命在?”方蘭生看著昏迷不醒的襄鈴,急得抓耳撓腮:“那總不能一直杵在這兒吧?!”百裡屠蘇聽著二人對話,不斷揮劍阻斷攻來的藤蔓,心中計較著,若能在閉氣時間內斬落毒囊,救回襄鈴……風險雖大,但值得一試。“讓我去吧。”風晴雪站到了百裡屠蘇身畔。方蘭生大不以為然:“你去和我去有什麼不同?!彆告訴我你百毒不侵!”風晴雪的表情卻是輕鬆:“雖不至於,但我從小是不太怕毒的。”百裡屠蘇略有些遲疑,但看著她篤定的神情,又很難不相信她。風晴雪似乎看出了他的擔憂,拍了拍他的臂甲以示安心:“蘇蘇彆擔心,我的體質和彆人不一樣,肯定沒事。”一抹藍衫飄然躍入藤妖切近之地,纖細的身影穿插交錯,踏著較粗的藤蔓幾個翻騰跳躍,靠近了那毒囊。藤蔓瘋狂地掃、抽、刺、纏,方蘭生和百裡屠蘇在外圍亦是一刻不停地猛烈回擊,吸引著藤妖的注意力。離近了看,那毒囊像是油綠的一隻大燈籠,又像是一隻碩大的眼睛,散發著幽光。毒囊上麵布滿了氣孔,一個收縮之間,呼出大量的黑霧。風晴雪落穩腳跟,尋機一擊,那藤怪似也發現了她的意圖,兩隻比她腰肢還要粗的藤蔓從下方迅疾襲來。“小心!”百裡屠蘇反手堪堪架在攻來的兩隻觸手之上,觸手力道奇大,止不住上攻之勢,一下挑翻了他,露出一個空當,方蘭生毫不猶豫地運氣施法,兩簇真氣凝為冰箭,阻住了觸手,百裡屠蘇這個時候恰好控製住身體自空中落下,長劍左右一揮,就將兩隻觸手斬碎。整個過程驚險卻又默契,由兩個對頭做來,十分不易。“事不宜遲,快!”歐陽少恭一指,那毒囊正在吸氣的樣子,鼓鼓囊囊,很快又要開始一次新的噴射。風晴雪單足一蹬,高高躍起,整個人都被幽藍的水係法陣包裹著,像是冰雪中的精靈,她口中念念有詞,釋放出一個滿月狀的冰環,那冰環將毒囊牢牢套住後,展開了一層層冰雪羽翼,將毒囊包裹起來,生生封死了即將散發到空中的霧氣。“就是此刻!”在下方的三人心中都是一般念頭,百裡屠蘇將手中長劍奮力拋出,風晴雪應力飛撲而上,整個人仿若一把冰雪的寶劍,刺向妖物的心臟。法力裹著利器,輕鬆地破入已被封凍的毒囊。“成了!”方蘭生高喊一聲。看上去是成了,那藤怪發出狀似痛苦的猙獰嘶吼,整個身體迅速地坍塌下去,那些剛剛還在凶猛鞭撻的觸手,此刻一支支都委靡不振地落了下來,也丟下了昏迷不醒的襄鈴。風晴雪一躍而下,接住了她,“襄鈴……聽得到嗎?”襄鈴似乎想要睜開眼,又沒有力氣:“這……是哪兒?襄鈴的頭……暈乎乎的……”百裡屠蘇也不戀戰,趕緊過來扶住了風晴雪和襄鈴:“我們撤。”“襄鈴!”方蘭生一把接過了襄鈴,藤怪還未死透,大家一直往回撤到來路上的空地,才讓歐陽少恭仔細地為襄鈴查看起來。“襄鈴所中乃是屍毒,我已喂她服下解毒丸,應無大礙,隻是大約還要昏迷一日。”方蘭生猛抽一口氣:“屍毒……那怪物身上看到的血肉……”歐陽少恭歎道:“非腐體聚集之地不能成屍毒,多半藤為皮囊,屍為臟腑。”風晴雪摸摸襄鈴的頭發:“襄鈴受苦了……呀,你們看!”襄鈴的齊劉海,在一陣略暗淡的光中,變成了金色的細毛,她整個身體都籠在那微弱的金光中,竟變成了一隻金毛小狐狸。風晴雪看了著自己的手,又看了看襄鈴:“咦,怎麼變成了個毛團?!”方蘭生跌坐在地上,又猛撲在歐陽少恭身邊:“少恭!她怎麼變狐狸了?莫非這毒還能把人變畜生不成!”百裡屠蘇拎住方蘭生的衣襟把他揪開:“襄鈴本是狐妖,化身狐狸有何不妥?”這話仿若晴天霹靂,方蘭生雙手一時不知道該捂耳朵還是該捂腦袋才更能表達此刻的驚異:“什麼!襄鈴是狐妖?!”方蘭生看了看那蜷縮成一團的金毛小狐狸,仍然很難相信自己的眼睛:“就算……她是隻狐狸,可平時瞧著都是人樣……怎麼好端端又變回去了?”歐陽少恭解釋道:“妖類若受傷昏迷,十之八九會化為原形,任妖力遊走體內,聚氣不散,是為自行療救。”“哦……”方蘭生抓抓頭,想著襄鈴平素嬌嗔可愛的模樣,看著那金光在憨態可掬但氣息微弱的小狐狸身上遊走,起初的驚懼都被心疼的感覺衝淡了。一旦接受起這件事,也並不像第一瞬聽到的時候那麼不可思議了。“此地不宜久留,還是得想個辦法出……”百裡屠蘇正說著,洞穴深處傳來藤怪的嘶吼,那是獸類瀕死前反撲的聲音。“蒼天啊!又、又活過來了嗎?!那惡心怪物會自己療傷嗎?!”百裡屠蘇拔劍護住諸人:“帶上襄鈴!走!”藤蔓複又躥了上來,幾人且戰且退,很快已退回到了鐘乳石溶洞。藤怪瀕死反擊,堪稱瘋狂,藤鞭如暴風驟雨劈灑而下。百裡屠蘇與風晴雪、方蘭生三人拚力而戰,護著身後抱著襄鈴的歐陽少恭,可藤蔓綿延不絕,如潮水退而複返,不知什麼時候才是個儘頭。正焦急之時,巨石卻突然鬆動,發出隆隆巨響。緊接著,巨石像一座大門般緩緩向上方開啟,外間火把的光芒映照進來。眾人回頭,隻見一襲紅裙飄揚,竟是虞山相遇的神秘女子,她身後跟著初進村子時遇到的裴公,還有一位白發蒼蒼的老婆婆。“快出來!”紅衣女子指尖微彈,釋出一道紅光,正擊中新一波攻上來的藤妖觸手。紅光所及之地,觸手像是遇到了克星,瘋狂地退縮,紅衣女子複又放出一個金色法訣,形成一道禁製模樣的屏障,“這樣應該能暫時製住它……你們還不出來?!”裴公也在後麵慌忙招呼道:“你們快、快出來!”麵對突如其來的生機,眾人麵麵相覷,不知到底這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百裡屠蘇定了一定,率先走出洞去:“即便有詐,也要出去一搏。”諸人點點頭,跟著百裡屠蘇一路奔出。匆匆站定,方蘭生才發現自己已經四肢酸軟,耗儘了力氣。裴公雙手合十:“感謝老天,總算還趕得及!你們……都還好吧?”“半點也不好!”方蘭生大叫一聲。“小蘭……”歐陽少恭輕咳一聲,對紅衣女子和裴公行禮,“多謝幾位救命之恩,隻是這其中玄虛……”女子淺淺一笑:“不敢,小女子紅玉,專愛管點閒事,也算與你們有緣。不過我隻顧趕著救人,並沒來得及問清其中情由。”雖然紅玉來去無蹤,十分神秘,但每一次都破解了他們所處的難局。百裡屠蘇已從心底相信她是友非敵,大約就是因為風晴雪曾經說過的那句話吧——“紅衣姐姐既然幫了我們,當然是朋友啊”。裴公麵對眾人疑問的目光,麵色發苦,不住搖頭:“唉,這要如何開口……”這時,熟悉的爽朗聲音從身後傳來,聽起來卻帶了十足的焦急:“裴公!你們怎麼能……”正是洛雲平。“洛雲平你這渾蛋!差點把我們害死!”方蘭生一把就要撲上去,被百裡屠蘇和歐陽少恭一起攔下。年邁的老婆婆扯住洛雲平的袖子,語帶哽咽:“雲平,把那東西還給人家,讓他們走吧……”方蘭生在村裡已混得很熟,他小聲解釋給歐陽少恭和百裡屠蘇聽:“這是曲婆婆,她的兒女一個出去做工沒再回來,一個遠嫁了,十幾年都不得音信,一直都是洛雲平在照顧她。”洛雲平攥住曲婆婆乾枯的手指,語帶痛苦:“婆婆,我也不想啊!可是不找東西給他們吃的話,餘公、元伯、周婆婆、蔡婆婆……不就要通通餓死?!”裴公長長地歎了一口氣:“可如今這樣,倒不如死了一了百了……”方蘭生實在撐不住了,打斷他們說:“你們能不能講個明白?我們幾個被那怪物又打又追,差點死在裡麵!總該讓我們知道是怎麼回事吧!”長久的沉默,最終還是裴公蒼老的聲音,講述起整個甘泉村的遭遇。“其實,你們要找的那塊碎片,就在雲平手裡……幾個月前,村裡來了個修道的人……說是為了澤被蒼生、廣行善舉,留下一件寶物……用那寶物煉藥,就能煉出延年益壽的仙丹……”歐陽少恭與百裡屠蘇目光相對,俱是有所了悟:“那位修道之人可是自稱衡山青玉壇弟子?”“不錯……原本,我們這些老家夥活得也夠久了,不在乎能不能多磨個一年半載。可是人哪……要是那東西給你擺在眼前,難保不會起了貪念。雲平自小就是個很孝順的孩子……他千方百計去找藥材,用那所謂的寶物煉了幾顆丹藥,讓平日裡身體不好的幾位老人先服了下去……誰料到……”說到此,裴公哽咽不能成言,曲婆婆流下兩行壓抑許久的淚水,那淚水中有怨恨,有恐懼,更有無數的心酸:“誰料到那根本不是什麼仙丹!把餘公他們都變成了隻食血肉的怪物啊……”最痛的瘡疤就這樣揭開了,洛雲平痛苦地閉上眼。“一開始他們吃些生肉,後來就趁人不注意抓了村裡的豬羊來吃……眼看著他們越來越可怕,盯著活物時,眼睛都胃綠光,雲平隻好將他們帶到這洞裡。到了這兒,本來還是一個人一個人的,慢慢地卻融在一起,越變越大,血肉還被這裡原本深處長著的藤纏著……大概在洞裡沒了其他吃的,他們就、就互相吃起來……”“那以後,雲平把村裡的牛羊雞鴨偷偷丟進來喂……可是牲畜要再少下去,其他人也會起疑。最後,雲平想到了個法子,就是……把來村裡投宿的人騙進洞做食物。甘泉村離江都近,往來借宿的人雖不算多,但餘公他們……總不至於餓死……”方蘭生聽到此處再也按捺不住了:“這也太狠毒了吧!那種惡心怪物養著它做什麼?!”洛雲平大吼一聲:“住口!不許說什麼怪物!難道樣子變了,餘公就不是餘公,元伯就不是元伯?!幾十天前,他們還都是人啊!是我的親人!”方蘭生被這番話震在原地,不由得捫心自問,若是自己換到洛雲平的位置,又會如何作為。而少恭亦在此時深深地看了洛雲平一眼。洞裡又傳來怪物的嘶吼聲,那聲音越來越盛,竟像要突破禁製離洞而出的樣子。果不其然,藤怪的幾隻觸手從洞裡猙獰地鑽出,向著最近的曲婆婆襲去。正及此時,幾柄亮銀光劍破風而來,刺人藤怪飛撲而出的觸手,法力灼燒下,藤蔓劇烈地扭動枯萎下去,散發出焦臭之氣。“空明劍……”百裡屠蘇心中一震,隨著光劍來勢看去,果然,是那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