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原本虛張聲勢的嘍囉們見男子武器脫手,醉得不省人事,又紛紛試探著圍了上來,為首一個尖臉的振臂一呼:“那醉鬼倒了!兄弟,咱們上!”另一個一臉橫肉的打手剛要靠近,見百裡屠蘇臉色頗黑,又負劍在身,謹慎地停下了腳步:“喂!你小子什麼人?可是認識這個醉鬼?”尖臉的聲音也尖,在一旁幫腔:“這混賬賭錢使詐!今日咱們兄弟非得取他一隻手不可,勸你快快滾開!少管閒事!”百裡屠蘇不耐煩和這些人說話,隻是不動聲色地運力一抖,將左腿從男子雙臂中抽出。落拓男子懷中忽然空虛,眼色迷蒙,兀自伸手去抓百裡屠蘇的袍子,百裡屠蘇這次學乖了,身形一晃已到了一步之外,男子抱了個空,不滿地哼哼:“喂,彆走啊……嗝……”一個接一個酒嗝漾上,男子虛晃著坐起來順順氣,渾然不把圍上來的人看在眼裡:“好不容易來了怎麼又要走……嗝……”分明是醉話,橫肉男卻當了真:“你小子果然和醉鬼是一夥兒的!”百裡屠蘇不欲解釋,轉身便走。麻煩,是他最討厭的東西之一。尖臉男卻以為百裡屠蘇是怕了,譏笑道:“一夥兒的也不怕,看他那張小白臉,娘兒們兮兮的,哪擋得了咱們兄弟?”腳步頓住了。橫肉男也不比同伴精明多少,高聲附和道:“還帶了隻這麼胖的鳥,笑死人了!哈哈……啊!”他的笑聲戛然而止化為痛呼,是阿翔怒叫一聲撲了下來,一口啄在他肩頭,橫肉男捂著見血的肩膀,慌不擇路地往賭場裡跑。百裡屠蘇不發一語,隻是轉過身,眼如寒冰包裹著炭火。尖臉男子被那眼神逼得不禁退了一步,聲氣大弱,憋了半天才壯著膽叫囂了一句:“乾什麼?想找打?!”百裡屠蘇用出鞘的利劍回答了這個問題。劍光閃過,恰恰劃過尖臉男的喉頭,尺寸拿捏得精準,隻劃破表皮,未傷血脈。仿佛被蚊子叮了一下的痛感。可這一點點的痛擊潰了尖臉男最後的強撐,他的恐懼爆發,大叫一聲:“媽呀!我的脖子斷啦……”捂著脖子滾在地上,過了一會兒,大約是發現頭還在項上,迫不及待地想要逃跑,隻是手腳發軟,連爬起來幾次都跌回到地上,狼狽不堪。“快滾。”百裡屠蘇收劍回鞘。身後的幾個嘍囉攙起尖臉男,頭也不回地往後跑。“多謝相救……”背後傳來酒意濃濃的聲音,落拓男子搖晃著站了起來,笑眯眯地說:“恩公好、好身手……養的鳥也忒威風……”一場橫生的是非終於煙消雲散,百裡屠蘇並沒有回應男子,看看天色,呼哨一聲把追著橫肉男而去的阿翔召回來,徑自往市集方向去了。這一場麻煩的源頭,自顧自地對著百裡屠蘇的後背說話:“在下尹千觴,大恩……大德……嗝……有緣再報……”走出去好遠,百裡屠蘇仍覺得能聞到那一團酒氣,身後隱約傳來醉狂之句:“詩萬卷,酒千觴……幾曾著眼看侯王……”兩個男人去往不同的方向,不知道有沒有下一次的相遇,也不知道會是何時。賭坊門前,隻留下殘破的酒壺碎片,和乾涸的酒液。百裡屠蘇回到客棧,一桌豐盛溫熱的晚飯正在等著他。這段時間裡,大家分頭去市集買回了各種好吃的東西,卻並沒人先動一碗一筷,夥伴們隻是擺好了筷箸,等著百裡屠蘇回來。見到他回來,大家都湊到桌前預備開飯。襄鈴蹦著跳著就過來了,坐到百裡屠蘇身邊,給他看自己剛買的一對兒鈴鐺發飾:“屠蘇哥哥,好看嗎?”百裡屠蘇不置可否,方蘭生湊過來搭話:“我幫你選的,自然好看,乾嗎非要問他!”襄鈴隻是看著百裡屠蘇,扭來扭去地不依,晃得滿頭叮當脆響,“好看嗎?好看嗎?好看嗎?”“嗯。”“嘻嘻。”隻是淡淡的一個字,也能讓襄鈴開心不已,叼起一隻肉包子,開心地吃起來。風晴雪也坐在了百裡屠蘇身邊,她看見什麼都新鮮,無疑是轉得最開心的一個:“蘇蘇你去哪兒啦?這兒真熱鬨,這麼明亮,賣的東西也好玩……不像我們那裡,沒有白天也沒有晚上,人很少,總是靜靜的。”“你的家鄉沒有白天也沒有晚上?”方蘭生好奇地問,“那是什麼情形?”想起家鄉,風晴雪的眼神有些落寞,仔細想了想,複又露出笑容:“嗯……我家那裡,樹和草會發出瑩瑩的光亮,有~條大河從天上經過,也、也還是很漂亮的!”“騙人的吧?!天底下哪會有這種地方?晝夜交替是再自然不過的事,河又怎麼可能跑到天上去?!”方蘭生聽了這話,夾到半截的菜都忘了送進嘴裡。“可是我的家鄉就是那樣啊!”風晴雪很認真地說。“太荒謬了!書本典籍裡可沒有記錄這樣的地方!”方蘭生大搖其頭,分明不信。“天下之大,非凡人思想所及,由生到死,不過如天地蜉蝣,窮極目力又能知曉幾分?偏喜妄說荒謬。”百裡屠蘇涼涼的聲音突然響起。這家夥平時寡言少語,好像根本不存在似的,偶爾說出話來,卻能噎死人。方蘭生每每被這樣的突然襲擊搞得忘了反駁,也不知如何反駁。而風睛雪看著百裡屠蘇冰塊般的臉,須臾,靜靜地一笑。入夜,百裡屠蘇和衣躺在床上,靜靜地想著這幾天的事。真奇怪,他從未想過自己會跟那麼多人同行。就像一頭習慣了獨自漫步荒原的狼,就很難再加入任何一個狼群。百裡屠蘇曾經見過這種狼,隻在遠方淡淡地回看你一眼,既不攻擊,也不嚎叫,然後默默地掉頭離去。他跟著那頭狼在荒原上走了三天,狼一直去向北方,一路上曾經有三四個大狼群的腥風吹過荒原,但那頭狼沒有露出任何興奮的神色,相反,它警覺地藏在低凹裡。倒是沒有避開百裡屠蘇這個人類。他們在三天之後分彆,狼繼續去往北方,百裡屠蘇掉頭南行。他想即便再跟隨那頭孤狼三日,也不會發現什麼彆的,那頭固執的狼,就是一贏向北向北向北。北方有什麼?也許什麼都沒有。有些人跟狼一樣,生來就要自己去北方。比如他,所以那頭狼才沒有刻意地避開他,也許是聞見了他身上相似的味道吧?即便是在天墉城的時候,昆侖山上下那麼多子弟,他也始終獨來獨往,不與他人親近。可是忽然間就有了那麼多同伴,居然有一點……溫暖的感覺,雖然還沒有適應這種溫暖,但比風和冷的感覺……似乎是要好那麼一點點。門吱呀一聲,仿佛風動。“什麼人!”瞬間,百裡屠蘇已經翻身下床,手握劍柄,劍氣流轉於鞘中。屋裡的蠟燭沒有熄,是風晴雪推門而入,她坦然地四下看看,笑道:“咦,蘇蘇你那麼緊張乾嗎?我看你屋裡有亮光,以為你還沒睡呢。”“有事明日再說。”百裡屠蘇神色不善,把劍放回床頭。風晴雪雙手背在身後,歪著腦袋看他:“吵醒你啦?生氣啦?”百裡屠蘇擺手:“男女有彆,不宜深夜共處一室。”“都是人,哪裡不一樣?我可是敲了門的!”風晴雪遇到不明白的事情,就會不經意地睜大眼睛,露出呆呆的神色。這兩日來,百裡屠蘇已經深知風晴雪不太懂世事,跟不懂世事的女孩說什麼倫理和避諱呢?隻好耐著性子問:“深夜來訪,到底何事?”風晴雪一笑,露出白淨的牙齒:“反正你也醒了,不如……去看星星?”百裡屠蘇皺眉:“在下並無此等閒情。”一陣微風,燭火明暗,照著風晴雪臉側一道柔軟的弧線和一縷細細的鬢發。百裡屠蘇看了一眼,心裡不由得軟了一些,覺得這樣生硬的拒絕似乎有些失禮。“就是這樣才更應該去呀,大哥說過,心情不好的時候看一看星星,煩惱就全都丟開了。我還想起一個故事要和蘇蘇說呢,是有關七把古劍的……”風晴雪有些不依不饒。百裡屠蘇心中的抗拒又生:“不是讓你勿要再管此事嗎?”“隻是說個故事,也不行嗎?”風晴雪小聲嘟噥。心裡那股子柔軟又升了上來,百裡屠蘇沉默片刻,歎了口氣。夜色如水,風中暗香流動,月光照在靜謐的山穀中,山色青青如黛,寒潭中水色湛碧。男孩和女孩坐在小山之巔,星光垂落在他們身上。“觀星何必要跑這麼遠?”百裡屠蘇望著寒潭中反射的細碎星光。這一路他走得沒頭沒腦,全仗風晴雪領著他,感覺像是姐姐把一個走錯路的小孩領回家似的。這讓他有點不習慣。“看!”風晴雪蹦了起來,指著頭頂星空,又指向下方山穀,眉眼間滿是得意,“上麵是銀河下麵是山花,你坐在中間,就好像整個世界都是你的了!你還要什麼彆的嗎?你什麼都不想要!”百裡屠蘇默默地想,你其實根本不需要我回答,你自問自答就好了。“蘇蘇不覺得這個山穀很美嗎?這可是我最先發現的,我把它叫做……嗯!叫做‘蘇蘇穀’!”風晴雪轉著眼睛。百裡屠蘇的臉驟然漲紅,突兀地站了起來:“胡鬨!亂說什麼?!”“好吧好吧,那叫……就叫‘桃花穀’好了!”風晴雪吐吐舌頭,滿臉搗蛋的神情,“彆生氣嘛,你大人有大量。”百裡屠蘇有些無奈,大概風晴雪早料到他會是這般反應。不過話說回來,這裡……確實很美。此刻銀河如潑天的水,橫貫長空,四野蛩鳴,山花和草木的香氣恣意流淌,溪水潺潺流動。俯仰天地,忽然覺得自己那麼渺小,但是這樣一個渺小的自己有個女孩陪著看星星,在這樣寂靜的夜裡在意你是不是開心……你還能要什麼彆的嗎?兩個人一站一坐,默然良久,百裡屠蘇重新坐下:“此處並無桃花。”“我在這裡灑了很多桃種哦!不過才種下,還沒長出來呢。”風晴雪滿懷期待地望著她的小小山穀,“這裡靈氣很盛的,花草都會長得快很多……可惜不能帶回去給婆婆看看。”百裡屠蘇心裡一動:“你和你婆婆很親?”風晴雪點點頭:“爹和娘在我出生百日後就過世了……是婆婆一手把我和大哥帶大的,大哥有大事要做,很少待在家裡。我想念大哥的時候,婆婆就給我講故事……七把劍的故事,就是那時聽到的,想聽麼?”百裡屠蘇點點頭,實在沒有拒絕的理由……而且,他心裡是有點想聽那個故事的。風晴雪一笑:“其實,這個故事我們那兒的人都多少知道一些——傳說在很久以前,有一個叫做‘龍淵’的部族,他們在部族覆滅的災劫中僥幸延續下來,代代傳承,一直等待著向神複仇。他們聚於龍淵地下,建了七座巨大的鑄劍爐,以禁法鑄成七把凶劍。”百裡屠蘇意識到她有所指,於是解下身後的焚寂,拂過僅剩的半截劍身:“七把凶劍可有名字?”“婆婆沒提起過。”風晴雪盯著焚寂看了半晌,搖搖頭,“龍淵部族不供奉任何神明,認為大地應該由人來統治。這種信念激怒了天神伏羲,他決意將龍淵部族徹底毀去。女媧娘娘卻不忍心看著一個部族亡喪,她從龍淵人那裡奪走了七把劍,分彆封印在大地各處。這樣一來伏羲就沒有理由殺光龍淵部族的人了。”“封印……”百裡屠蘇似乎想起了什麼,可腦中紛亂蕪雜,摸不清頭緒,“或許確有淵源吧,師尊曾斷言此劍乃上古邪物。此劍劍名‘焚寂’,是娘告訴我的,其他的,她沒有來得及說,又或許她說過什麼,我卻記不得了。”“你娘……”風晴雪問。“她死了。”百裡屠蘇輕聲說。“對不住,我不該問……”“問與不問,並無分彆。”兩個人一起沉默了。夜空看似繁星點點,伸手探出去,卻隻有風從指縫中穿過。“蘇蘇,晚上的事多謝你。”不知過了多久,風晴雪開口說。百裡屠蘇轉頭愣愣地看著她,不知她在說什麼。“謝謝你為我分辯啊。謝謝你相信我說的那些,我的故鄉……也許和世上其他地方都不太一樣……”風晴雪微微抿住嘴角。百裡屠蘇搖搖頭:“天地無涯,人身渺渺,規則常理不過世俗所約,若有不同便被視為異類,委實可笑。”風晴雪粲然一笑:“蘇蘇……有時候你真的挺為彆人想的,並不是表麵上看起來那樣不理人啊,你該多笑笑才對!”百裡屠蘇的臉忽然僵了,心中本能地想斬斷這個話題。就像那頭向著北方去的狼,他跟了它三天三夜,它沒有對他投來哪怕一抹多餘的目光。夜間狼和他相隔很遠入睡,他始終扣著劍柄,狼始終磨著牙齒。白首相知尤按劍。劍客相信人,不如相信自己的劍。也彆說那麼多親近的話,多年後想起來,會覺得那麼蠢。他霍然起身:“事已說完!回去吧!”風晴雪仰起頭,牽住百裡屠蘇的手,聲音柔軟地央求:“再陪我待一會兒好嗎?難得看到這麼漂亮的星星呀!”風晴雪不論何時都戴著一雙黑色的長手套,但此刻隔著那雙質地怪異的手套,隱約可以感覺到她掌心的溫度。這令百裡屠蘇想起自己在船艙中醒來的一刻,那是他此一生,為數不多的溫暖。夜風鑽入他的衣襟,胸口微涼,百裡屠蘇呆站在那裡,一時不知該走還是該留。星河中一道銀芒閃滅,仿佛時間的刀刃短暫地劃破夜空。“蘇蘇你看!”風晴雪歡喜地喊了起來,“那是流星嗎?我還是第一次見到呢,真了不起!”百裡屠蘇仰望星空。“啊啊!真漂亮真漂亮啊!”風晴雪大喊著。“可惜……那麼短啊……就熄滅了。”她輕聲地說著,對著流星逝去的天幕發呆,聲音幽幽的,透著夜風般的寒意,“以前我很羨慕大哥,能夠離開故鄉,看到許多家鄉沒有的東西。如今我也看到了,跟哥哥說的一樣,外麵的世界真的非常漂亮……我都記住啦,即使以後看不到了,也能記起來,記起來……也會開心的!”“星空四季,亙古不變,若是想看,離家出來便是。”百裡屠蘇覺得她話中透著一絲隱約的悲傷,卻想不透,隻能這麼蹩腳地安慰。風晴雪搖搖頭:“我家鄉的人說,遠遊的日子,就像好夢一樣珍貴。婆婆說,人一輩子做好多好多的夢,裡麵隻有一百個是好的。做到了好夢,要牢牢地記住,一輩子都記住。”百裡屠蘇心中凜然。這一刻風晴雪的目光透過茫遠的夜,仿佛看到了許久以後的時光。可鬱鬱隻是一刻,她立刻就恢複了滿是朝氣的樣子,咧嘴一笑:“也是啊,我想那些乾什麼……蘇蘇,你看這山穀多美,除了桃花,我還想在這裡種各種花草,還有大眼蛙、跳跳、噗喲噗喲蛇什麼的……到時候一定會很熱鬨吧!”百裡屠蘇眺望出去,漫漫地想著風晴雪描繪的將來,桃花盛開,生機盎然,隻是風晴雪的癖好另類,乃至於她描繪的美景中有些奇怪的東西混進去了。百裡屠蘇想著就不禁嘴角有些上揚。“喂!”風晴雪忽然大聲說。百裡屠蘇被嚇了一跳,原本能被壓下去的那一絲笑意跳了出來。他呆呆地看著風晴雪。風晴雪也呆呆地看著他:“喂!蘇蘇……你笑了……”女子淺淺一笑:“不敢,小女子紅玉,專愛管點閒事,也算與你們有緣。不敢我隻顧趕著救人,並沒有來得及問清其中情由。”依著瑾娘推算,玉橫的蹤跡恰好在江都城郊。歐陽少恭在翹頭案上攤開一幅簡略的地圖,向江都城西北方向一點,“經城郊去西北,有一村落名喚‘甘泉村’,不如我們到那附近探查一番,再作打算。”百裡屠蘇聽了此話,隻一點頭,並未多言。看著地圖上那被標為“甘泉村”的一個小小紅點,他的心中幽幽一動,不知有什麼會在那裡發生。但他一如既往,未將心事出口半點。而命運,總在前方,微笑著等待。出了江都城,向西走了不久,山勢開始起伏,路也變得狹窄,有的地方僅容兩人錯身而過。漸漸能聽聞泉水流動的聲音,有時似在腳下不深處,有時又隱在身側林間。出行之前,大家已經打聽清楚甘泉村的所在,遇到岔路,就沿著水聲的方向走,總不會錯。百裡屠蘇一路默默走在前頭,又遣阿翔在前探查,卻一直沒有發現什麼異動。日已過午,天空下起蒙蒙細雨,雨絲綿綿,接連不斷,使得本就水汽氤氳的山間更加如夢如幻。繞過一道山坳,前方順水又見一條岔路,望去隱約可見高大的竹製牌坊,匾額上鐫著竹般挺秀的三個字,正是“甘泉村”。“便是這裡了,”歐陽少恭道,“竹林清幽,地勢向心愈低,有泉湧出,其水甘美,是以名甘泉村。”“先生說得不錯,隻是諸位是?”牌坊之內走出一位老人,須發皆白,長髯曳地,拄著一根少見的方竹拐杖,行止之間頗有威嚴。他看看歐陽少恭又看看百裡屠蘇,流露出一點戒備之意。百裡屠蘇一向不擅與人打交道,這種寒暄應酬,自是歐陽少恭來做。歐陽少恭向前幾步,溫言道:“我等由琴川一路到此,旅途疲頓,少不得要盤桓幾日,以作休整。敢問老丈,村中可有借宿之處?”老人連連擺手道:“咱們村子地方小得很,不方便外人留宿,我看你們……”正說著,眾人身後傳來一個聲音,打斷了老人的話:“裴公,遠來即是客,哪有拒之門外的道理,我那裡還有兩間空房,讓客人將就一下就是。”說話的青年從百裡屠蘇等人身邊經過,一身粗布衣衫,背後的草藥簍子看上去分量十足,被雨水打濕的黝黑麵龐上透著健康的紅暈。那被稱做裴公的老人一陣急咳,臉色都嗆得紫紅:“雲平你……這麼早就回來了啊?”青年放下藥簍,輕輕拍打著裴公的後背:“裴公您的風寒剛好,怎麼就出來了呢?還是回屋多歇息歇息,客人們便由我招呼吧。”裴公欲言又止,眉宇緊皺,過了半晌才道:“那你們慢聊,雲平你……你莫要怠慢了人家啊。”說完拄著拐杖緩緩走回村中。青年看向百裡屠蘇一行,“幸會。鄙人洛雲平,是甘泉村的村長。”他的熱情帶著農家特有的親切,感染了眾人,隻有百裡屠蘇並未展顏,眼神沉沉追索。方蘭生驚訝道:“村長?我還以為村長什麼的都隻有老爺爺才能當上……”洛雲平哈哈一笑:“小哥說的倒也沒錯。隻不過本村年輕人幾乎都出外謀生去了,村中剩下的多是老弱婦孺,大夥兒便推舉了我照顧這些親眷。”言及此他臉上掩不住一瞬淒涼之色,但緊接著便又恢複到熱情洋溢,“看幾位衣飾打扮,不像尋常人家,若要投宿,前後再行些路都有大城驛站可以落腳,怎麼會繞到我們這個小村子?”百裡屠蘇抱劍彆立,惜言如金,方蘭生卻心直口快,將玉橫為禍,眾人四處尋訪之事簡略述說一遍,越說洛雲平表情越發凝重,“這……幾個月前,有位重傷之人倒在村口,我們試圖施救,卻回天乏術。臨死前,他曾拿出一小塊玉石給我,說正是為了這件寶物才被人所害……那東西莫不就是玉橫碎片?”歐陽少恭忙問道:“不知玉石現在何處?是與不是,一望便知。”“我不知此物是福是禍,就將它藏到了村中溶洞裡,那處名喚‘藤仙洞’,白天為泉水所掩,晚上泉水退去才能進入。”“如此……能否勞煩洛兄取來予我?或是由我們親自去取亦可。事後定會答謝。”“先生客氣了,那東西本來就不屬於甘泉村,自該還給你們,眼下天還早,隨我在村子裡逛逛好了,若要休息,我家就在竹橋那邊,好認。”洛雲平說話十分痛快,引著眾人往村裡走,邊走邊問道:“你們剛才說……用玉橫碎片的力量煉藥,會煉出邪物,人服下後是禍不是福,這種……這種離奇事,都是真的?”“千真萬確,所以在下急於將碎片尋回,以免貽害無窮。”洛雲平點頭:“我明白了,入夜以後我就帶你們進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