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到羈押所的第四天清晨,陽光透過高高的小窗灑在冰冷的地麵上,形成一片片斑駁的光影。程延坐在角落裡,心情異常緊張。突然間,一陣嘈雜聲傳來,緊接著,他看到了令人驚訝的一幕——鼻青臉腫的新川拖著五花大綁的何清走進了羈押所。
看到新川,程延心中懸了三天多的石頭終於落了地,他長長地舒了一口氣。這些日子以來,自從再次見到森一郎後,程延就陷入了極度的焦慮之中。他拚命回憶自己是否留下了任何可能被森一郎抓住的把柄。經過仔細思考,他發現問題還真不少:
首先是私放鄭仲偉這件事。儘管當時在特務科時,他儘量做得小心翼翼,但難免會留下一些蛛絲馬跡。而且,就算現在能把鄭仲偉說成隻是個普通的走私犯,如果深入調查下去,真相恐怕難以掩蓋。
其次是關於特務科長高彬委托周乙交給他的方愷材料。程延一直沒有對此做出處理,雖然他跟周乙統一的口徑對高彬解釋說是要放長線釣大魚,並為此做了一些補救措施,但不可否認的是,他確實存在隱瞞不報的行為,這個罪名無論如何也是逃脫不掉的。
想到這裡,程延不禁感到一陣後怕。他知道,如果這些事情被森一郎揭露出來,後果雖然還不至於要了命,但他程延以後可就彆想再滿鐵警察係統裡呆著了。
而讓向南征托方愷給陳醒言傳話,這無疑是最為致命的一步棋。要知道,向南征可是曾經在森一郎手下待過很長一段時間啊!其中究竟隱藏著怎樣的內情和陰謀詭計,程延根本就不敢去胡亂揣測。毫無疑問,所有這些事情仔細琢磨一番後,竟然都與方愷扯上了關係。儘管當時程延在給向南征傳話時,當著眾人的麵公然宣布與他斷絕往來,但實際上呢......哎,就連程延本人也難以置信吧。
有沒有問題呢?程延根本不敢去想象這個可能性。目前來看,唯一值得慶幸的事情便是向南征已經死去了。更重要的是,向南征恰好在森一郎遭受伏擊之際離世。當時,新川毫不猶豫地帶領著程延以及齊田所長迅速將其處決,並精心偽造出一副自殺的場景。
根據程延的推斷,考慮到當時森一郎被陳醒言打得如此狼狽不堪,向南征似乎不大可能背叛自己。那麼,這其中是否隱藏著某種陰謀或陷阱呢?然而,人總是容易陷入無休止的胡亂猜測之中。這段日子以來,每當程延閉上雙眼準備入睡時,便會立刻墜入夢魘之中,然後驚醒過來,渾身被汗水濕透。倘若不是因為身兼副警衛長一職,即使身處羈押所內仍能擁有屬於自己的獨立居室,恐怕他早已無法掩飾內心的不安情緒,遲早都會露出破綻。
如今,新川總算現身了。儘管他麵色陰沉,但看到被五花大綁的何清,再結合那份移交給自己的檔案上所列明的貪汙和強占民財等罪狀,程延多多少少也能猜到一些端倪。待其他無關人員離去之後,作為新川的親信,程延表現得如同親兄弟一般,滿懷熱忱且關切備至地向他詢問道。
“你這是讓人給打了,誰那麼大膽?”
“莊深那個老王八蛋,他不僅罵了我一個狗血淋頭,還給了我兩個耳光…….”新川咬牙切齒地說。
“這個家夥,上一次我們至少給了他二十根金條吧!”程延哪壺不開提哪壺。
“這個老王八蛋,指責我貪汙腐化,還說這些錢就是讓我買一個教訓,否則本來是要槍斃我的,我就奇了怪了,整個滿鐵現在又有幾個不再貪汙,我弄點錢怎麼了?他莊深弄的錢可更多,光我所知你住的白鷺山彆墅他就有兩套,你大哥村山部長才有一套而已。”
程延心中暗自嘀咕著:“搞到一些錢財倒也並非難事,但問題在於你搞得實在太多了啊!而且居然一點也不分給莊深。人家金世才好歹還曉得在三四五次列車上給每位警察分些好處呢!可我程延又憑什麼要來教導你這個新川呢?”他覺得自己完全沒有這樣的責任和義務。想到這裡,程延不禁無奈地搖了搖頭,對新川的行為感到十分不滿。然而,儘管如此,他也明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道理,所以並沒有打算去揭穿新川或者與他發生爭執。畢竟,大家都是為了生活而奔波忙碌,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處事方式和原則。程延決定還是保持沉默,不去乾涉他人的事情,隻要不影響到自己的利益便好。
“你的意思,這件事兒就算過去了。”程延安慰道新川。
“當然過去了,要不然真將我抓起來,送給誰錢,什麼時候送的,他們誰也跑不了。”新川一臉痛苦地捂住了自己的腮幫子,他也分不清到底是牙疼得厲害還是心疼得更甚一些。此刻,他的臉色蒼白如紙,額頭上冷汗涔涔而下,仿佛遭受了巨大的折磨一般。他緊咬著牙關,試圖用這種方式來減輕疼痛,但似乎並沒有什麼作用。終於,他忍不住發出了一聲低沉的呻吟:“啊……”那聲音中充滿了無法言喻的痛楚。
“那以後,我們還……”程延這時才開始詢問新川以後的打算。
“當然要收,但這一次我們就彆收了。他們已經明碼標價了,整個收入從鐵路憲兵部隊、哈爾濱憲兵司令部、哈爾濱站大家按職務權力分配。”新川麵無表情地從公文包裡將一張薄薄的紙甩到桌上,那張紙仿佛帶著千鈞之力,與堅硬的桌麵碰撞出清脆的聲響。程延的目光被吸引過去,隻見紙上密密麻麻地寫滿了字,仔細一看,原來是一份詳細列出各級乾部贖身費用的清單。
這份清單條理清晰、一目了然,每一個級彆的乾部對應的贖身費用都清清楚楚地標注著。從最低級彆的小組長到高級站長,贖身所需的金額呈階梯式遞增,讓人不禁咋舌。這些數字對於普通人來說無疑是天文數字,但在這個充滿權力與利益糾葛的世界裡,也許隻是冰山一角。
“你的意思,就不查了…….”
“查什麼查,又查誰呢?這些人本來就是俄國中東鐵路培養的,除了技術骨乾我們甄彆後,打亂放到各地使用外。這些管理乾部我們當然不能再用了,但直接放了,不太便宜他們了嗎?至少要讓他們把吸的血吐乾淨,才能離開!”新川此時仿佛重獲新生一般,瞬間變得精神抖擻起來。儘管剛剛遭受毒打,錢財也損失慘重,但一想到上頭已經開啟了先河,日後便再無收回成命之可能,他心中不禁暗自竊喜。
隻要自己仍擔任著哈爾濱站憲兵隊長這一要職,那麼源源不斷的財富必將滾滾而來。畢竟,權力與利益往往緊密相連,而他手中所握有的權勢,無疑將成為斂財的利器。如此想著,新川對於未來充滿了期待,眼中閃爍著貪婪的光芒。
“那就好,最近有好些人已經向這裡打聽,找關係了,我這裡一天有七八十八電話,大部分都是約我出去的,但我現在也出不了門啊!”
“這事兒,你我都不要直接出頭,找幾個本地人來辦吧!那個劉軍就是一個合適人選,我本來想讓他去海拉爾,但莊深大佐一甩給我這個單子,我就將他留下了。你看一下,還可以再找什麼樣的人來做這件事兒?”
“如果這樣的話,其實最簡單的辦法就是從現在關著的人中,找幾個社會關係多的人,讓他們給我們牽線搭橋,最多到時候用完了,少收或者不收他們的錢就行了。大清入關,不是還需要一個吳三桂的嗎?”程延思索了半刻就想出了一個辦法。
“這個辦法好,即免了我們自己的麻煩,也要以讓他們自鬥?”新川聽到這句話後,仿佛被打了雞血一般,注入了一股強大的能量,整個人瞬間變得精神煥發。他原本進門時還顯得無精打采、垂頭喪氣,但此刻卻像是換了一個人似的,充滿了活力和生氣。
“對了,還有那個何清怎麼回事兒,是要放還是……”程延見講完了其他的話,這才問起來了何清來。
“這個何清是我給他們新京的一個反擊,他們搞我這麼慘,總得讓我發出火來吧。”
程延聽了新川的話後,心中不禁暗暗思忖起來:“看這新川的樣子,似乎還憋著一肚子火沒處發泄呢!明明是被新京特高課那幫家夥設計陷害,卻隻能拿些偽滿特務來開刀瀉火。說不定啊,連那個叫何清的也隻是個替罪羊而已,真正幕後黑手極有可能是小井或者森一郎他們,故意安排這麼個人讓新川當出氣筒呢!”想到這裡,程延對眼前的局勢有了更清晰的認識,同時也意識到自己必須小心謹慎才行。畢竟在這樣複雜的環境中,稍有不慎就可能陷入萬劫不複之地。他決定繼續觀察事態發展,尋找合適的時機再做打算。
“這一次,我雖然被莊深打了兩個嘴巴,但我也沒讓小井好過,我直接將這個何清抓了起來,他最得力的手何曉綱可是何清的堂哥,還有小井是從新京特高課過來的,那個特務科長可跟他們關係不錯。反正何清的罪證,我這裡可一大堆,原來隻想趕走他就算了,但現在,對不起,沒有三十根大黃魚,誰說也不好使。這錢是給我自己的補償,他們誰敢攔著都不好使!”
三十根大黃魚放在普通富人家當然是一筆不可能出得起的數目,但放在新京特務科長那裡,卻隻是一陣肉疼罷了。
“如此甚好!那麼這個何清,我們是好好關照他,還是好好關照他一下。”程延說出這兩個關照的意思可是完全相反的,前者是讓何清在這裡彆受罪,後者就有那個何清的罪可受了。
“先讓他好好待著吧,畢竟這個值三十根大黃魚的,如果他那個老子不知道好歹,那就再好好關照他一下。”新川似乎看到了那三十根大黃魚,莊深這兩個嘴巴並非全是壞事兒,至少新川可以撕破臉、明目張膽的收這筆錢了。
“那好,我先……”程延話說半句也就不說了,論交情,程延跟何清還不錯,就算新川要收拾何清,程延總要手下留情。
“對了,那個家夥最近在乾什麼?”新川最後好像想了起來什麼,終於提到了森一郎這個連名字都不想提的人。
“最近一直在嚴刑拷打,也真是笑話,已經槍斃一批了,又馬上收一部分的贖金,那就是上頭不想費這個事兒了,想快刀斬亂麻,他還想再找點線索,是立功想瘋了吧。”程延也同時露出了嘲諷的微笑。
“這個家夥這一次雖然沒上軍事法庭,但其實還真不如去坐幾年牢,至少還能保住命,這一回兒,我倒要看一下,他怎麼收場。”
新川此次遭受了巨大的損失,可以說是大出血啊!而造成這種局麵的,森一郎和小井可謂是“功不可沒”。不過呢,小井畢竟有鳩山副隊長撐腰,或許還能安然無恙地脫身。但這個森一郎嘛,恐怕就很難講嘍!他能否逃過此劫,真讓人捏一把汗呐!
“那就讓他查吧,反正上頭的意思已經很明顯了,他越這麼做,就離倒黴越近了。”新川原本腫脹得像饅頭一般的臉頰,此刻竟然艱難地扯出一抹詭異的笑容來。這笑容看上去十分陰險狡詐,仿佛預示著森一郎即將大禍臨頭似的。他的眼神裡閃爍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狡黠光芒,似乎正在暗自盤算著什麼不為人知的陰謀詭計。而與此同時,他那微微上揚的嘴角更是透露出一種讓人毛骨悚然的得意之色,仿佛已經看到了森一郎陷入困境、苦苦掙紮的模樣。
“還有,現在就要開始收錢了,憲兵總隊的會計馬上就來羈押所辦公了,你馬上就從犯人中找一些人吧,將這些消息放出去,那個家屬會見也可以了…….這一次又要辛苦你了,錢,這一次我估計我們一分也撈不到,但是隻要人還在,權力還在,錢有的是機會。”新川似乎談完了要談的,準備離開了。
“如果那些沒有家屬出錢的,但本人又有點私財的,怎麼辦?”程延則腦海中突然閃過這樣一個念頭,按照他以往的認知和了解,許多男性並不一定會將自己掙來的錢財全部給予父母、妻子和子女。有些人或許會在外麵納妾養情婦;還有些人可能更傾向於把錢存入銀行以備不時之需。
“那還不好辦,讓他說出錢的位置,我們公道的很,隻要錢到就放人,如果還不放心就找幾個人跟著去拿錢,我就不相信在哈爾濱這個地方,一個脫了毛的‘熊崽子’(日本對中東鐵路乾部的稱呼,因為他們一直稱呼俄國人為白毛熊)還能做出鐵血暗殺團的勾當。”新川想了想交待道,“不過,彆讓日本人跟著,讓金世才那些便衣吧,他們有家有業的,不敢私吞…….對了,忘記告訴你了,金世才我給他調回來了,我讓他先做這件事兒。”
經過一番精心部署和安排後,新川心中懸著的石頭終於落了地。他心情愉悅地哼唱著北海道獨特的拉網小調,腳步輕盈地踏出了哈爾濱鐵路羈押所的大門。
此刻的新川,完全忘卻了剛剛被莊深扇的那兩巴掌帶來的疼痛。畢竟,在日本軍隊裡,長官打罵下屬可謂是家常便飯。而有著十多年軍旅生涯的新川,對於這種事情早已習以為常。這麼多年過去了,彆的本事他或許沒有學到多少,但臉皮倒是變得越來越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