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年多,程延已經執行了不下二十次護送任務了,但大多數時候連被護送的人是誰都不知道,而且還是第一次坐這麼舒服的軟臥包間執行護送任務,最關鍵的是這一次雖然是以憲兵隊名義護送的,但被護送的也是一個抗日分子,雖然不知道對方是屬於哪一個陣營的,但程延決心將他平安送到目的地,並讓他能夠成功脫身。
在343次列車的軟臥中共有上下兩個床位一共可以住四個人,高島、程延還加上這個化名趙守義的杜遇春這三個人自然每個人一個床位了,至於剩下的那個則由兩名便衣輪流休息了。不過說實話,十六小時的車程,真不需要躺在床上休息,至少在程延看來臥鋪這種奢侈的東西理應放在長達35個小時的三四五次車上才對,但這就是一個悖論,三四三車票貴所以有軟臥,三四五次車票價便宜,能在三四五次上買得起或者說舍得買臥鋪票的人還不如坐三四三車的硬座,畢竟相差將近二十個小時的時間呢。
在車上,高島也好,程延也好,幾乎都沒怎麼跟被他們護送的杜遇春說太多的話,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這一方麵是兩個人都明白杜是什麼人,擔心話中透露出了憲兵隊已經知道杜真實身份這種事兒,而對於杜則正相反,雖然他不知道自己身份暴露了,但是他也擔心話多必失。就在這樣的沉默中,火車飛快地在大連至新京的鐵路線上奔馳,甚至程延在經過營口站的時候,還看到了車外的村田軍曹,而高島在經過鞍山站時,還饒有興致地再看了一眼自己當天威風八麵的地方,當然這兩個地方都沒有人上車檢查,或者說就算有人上車檢查,那也是檢查硬座票的位置,還檢查不到軟臥車廂這裡來。
坐在軟臥車廂的軟床上,程延覺得可比自家冬天的土炕還要舒服得多,更彆提這車廂居然還有一種叫空調的冷風,這個待遇就連高島都說自己還沒有享受過。隻是看著那個杜遇春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程延懷疑他難道真是從美國回來的嗎?否則對這種日本人都羨慕的貴族生活似乎習以為常呢。
程延有好幾次都要下定決心將杜遇春身份已經泄露的消息透露給他,但整個包間內還有三個特務,程延目前對杜遇春的身份還不知道他值不值得自己暴露身份來告訴他。他也想過在廁所間的時候用左手寫個紙條偷偷塞給杜遇春,但考慮再三還是覺得太不安全,反正這一路上還有時間,特彆是到了新京後,中途會換一趟車,這期間新京那邊都已經定好了下榻的站前旅館,這段時間就算他沒時間聯係上王老板,還有辦法在那裡將消息透露給杜遇春,反正在大連都沒有逮捕這條大魚,那麼在新京就更加不可能了。
轉眼間火車已經到了沈陽,本來空著的軟臥車廂又上來了兩撥客人,這令高島都覺得是件浪費的事兒,更彆提其他人了。當然對於那些有錢有權的大人物們的生活方式,他們也隻能羨慕而已,還談不上妒忌,沒經曆過平等生活的人是難以產生不公平感的,更多時候隻是羨慕為什麼那個享受特權的人不是自己。
“請問這車廂中坐的是滿鐵調查所的趙守義先生嗎?”車廂門很快就被敲開了,高島就如同終於守株待著兔子的那個農夫一樣,立刻就搶在杜遇春前站了起來。“我是負責護送趙先生的大連鐵路憲兵隊高島一郎中尉,請問您是......”
“原來是鞍山鐵路憲兵隊的高島隊長啊,沒想到還有機會在這裡等到你,真是萬分有幸。”來人居然一下子就報出了高島當初的職務。“我是武田將軍的秘書,坐在隔壁六號軟包廂的武田將軍要見這位趙先生,特意讓我過來請他。”當來人報出武田將軍的名字,就連高島都立刻從床位上站了起來,雙腳立正。
但即使這樣,高島仍然態度很生硬的說:“我是奉關東軍鐵路憲兵總隊命令來護送趙先生的,按命令我不能離開他的身邊。”
“沒問題,你可以跟我一起去見將軍!”看著高島、趙守義被武田招喚到隔壁,程延也跟著另外兩個便衣來到了包廂外麵,此時他看到隔壁軟包外有兩名持槍憲兵守在門口,檢查完了高島的身份後才讓他陪著杜遇春走進了那個號碼為六號的包間。
看著這番操作,程延有些迷惑,不知道這個武田將軍到底是何方神聖地,也對這個杜遇春或者叫趙守義這個人的身份更加感興趣或者說更為迷惑了才對。
高島在六號包間裡並沒有呆多久就被趕出來了,反而是那個趙守義一直待了快一個小時才出來,整個過程中,程延並沒有看到那個武田將軍露麵,但就算見到了他也不認識將軍本人,看到這個架勢,他又覺得不太可能是假的,武田將軍身份這麼特殊,這時候露麵弄個假的出來,豈不是暴露自己的身份嗎?除非這個杜遇春身份那麼重要,令他不惜挺而走險了。
看到杜遇春從六號包廂出來,又回到了八號包間,一直站在六號外麵的高島才算鬆了口氣,他對武田將軍還是認識的,這個人據說是負責關東軍一個特殊調查項目的,在這裡找見杜遇春,隻能說明這個杜遇春十有八九是真的,那個方誌勇不知道為什麼要說這個謊,但萬一方誌勇說的是真的話,那麼這個局做得也實在太大了,連將軍都驚動了。就高島所知幾乎同時士官學校畢業的武田將軍跟莊深大佐曾經在許多場合是競爭對手,而三代陸軍將軍世家出身的武田又事事壓了莊深大佐一頭,莊深絕對不會將杜遇春的真實身份告訴武田的。如果已經貴為將軍的武田在不知道真相的情況下仍然要搶奪莊深的功勞,可能這次不了解實情的武田難免要吃一大虧,就不知道這些大人物心中藏著什麼打算。
沒等到高島回到六號包廂,又有憲兵將他叫了回去,說是將軍有幾句話交待。高島隻好盯矚了一下程延然後又過去了,但這一次還沒等程延坐穩,高島就已經回來了,他對程延說道:“將軍隻是交待一路上要保證絕對安全,但我謝絕了將軍給我加派人手的好意。”
到了沈陽後,離新京就已經不太遠了,火車又走了幾個小時,高島程延四個人護送著那個杜遇春終天到達了新京,按著仍然在大連的調查所與新京鐵路憲兵隊的安排,一行人住進了新京站前的旅館,這個旅館毫無疑問也是日本開的,跟在大連時一樣,中途他們隻有不到十個小時的休息時間。這十個小時間,雖然程延迫切想見到王老板,但他連單獨行動的機會都沒有,更彆提近在咫尺的照相館了。
1934年6月26日下午1時20分,高島等人護送著杜遇春上了從新京到哈爾濱的蘇俄人的火車,出了新京不久下一段路程目前還在蘇聯人控製之下,雖然一直在談判,蘇聯人也有意將鐵路與一切設施賣給滿鐵,但價格還一直沒談好。
就在這車上,程延領略了蘇聯式列車與滿鐵列車的完全不同。雖然現在已經是夏天了,但從蘇式列車的軟包廂上,他感覺到了更為豪華的布置,不僅裡麵裝飾更為繁華,尤其是車廂內那加大厚實的暖氣,雖然現在沒開,但仍然令程延感覺到了冬天時在這裡會有多麼舒服,隻是不知道在硬座車廂又會如何。更不要說蘇聯的鐵路上現在已經裝上了那種小型車廂廣播喇叭,坐在車廂裡也可能聽到列車廣播員即將到達下一站的通知,更不要說他所播放的各種歌曲了。甚至於高島還站在一個小特務的肩上,如同一個鄉馬佬一樣專門看著軟包廂內那個小巧的廣播喇叭是怎麼運作的。
看到高島程延都對蘇聯列車的布置感興趣,就連杜遇春也滔滔不絕地談起了他在歐洲還有美國所以見識的各種列車,甚至他還提到了早在三十年前德國人就發明了電氣化列車,不再需要燒煤就可以運行,隻是這種火車太不可靠,隻能在電力非常發達的美國、德國、英國才能偶然見到。
談話多了,甚至高島還跟杜遇春吵了起來,杜遇春談及蘇聯人的坦克已經重達幾十噸,日本人的軍隊如果再跟蘇聯人發生戰爭,恐怕會出現一邊倒的屠殺,那怕關東軍軍人再勇敢,也無法麵對這種鋼鐵巨獸,這令武士出身的高島所無法容忍,兩個人差點因此而打起來。而從包廂中出來後,高島則完全是另一副樣子,他有些懷疑地問程延:“這個方誌勇說這個人是他的南京同學,真的正確嗎?從剛才的交談中,他卻感覺這個人完全就是一個經過幾十年歐美教育的香蕉人。尤其是他對近些年的美歐蘇聯軍事發展很熟悉,有一種天然的自卑感。”程延對於高島的提問無法回答,因為他連日本都隻去過一次,日本瀨川的工業化已經讓他感覺到很大壓力了,而這次坐上蘇聯的火車就更讓他查覺得到日本跟蘇聯完全不一個檔次,他不知道這是福還是禍,反正在東北的中國人對蘇聯人的恐懼遠勝於日本人。
此時,程延甚至也如高島一樣開始懷疑起那個方誌勇來,隻是如果他真是詐降又怎麼會有機會了解這個杜遇春呢,除非這裡麵有一個他們所完全不知道又不敢去猜的巨大計劃。他此時有些慶幸,他沒有在火車上或者車站旅館中向杜透露他已經暴露身份這件事兒,萬一這也是關東軍的一個陰謀或者這個杜遇春其實正是那個趙守義呢。程延很盼望早點完成這個任務,等再回到新京的時候,他至少在活動上也會自由一些,能夠找到機會去見一下王老板,將這個情況告訴給他,讓組織通過各種渠道調查一個清楚,而不像他現在這樣,連在站前廣場逛一下的機會都沒有。
“我現在反而希望那個方誌勇再騙我們了,如果他說的是真的,那麼我們以後碰到的麻煩可就大了。好在,到了哈爾濱,我跟高島君的任務也就結束了,以後的事兒自然由興安省的憲兵總隊負責了,莊深不是說了嗎?不讓我們......”程延隻跟高島在車廂過道內抽了支煙,吃飯的時間就到了。
做為軟包廂裡的旅客,高島與程延領略了另一種豪華,雪白的麵包、紅腸、啤酒。這令幾乎大多數時間隻吃日式泡菜,難得吃上一頓肉的高島胃口大開,多吃了好多。
而此時杜遇春又大煞風景地說:雖然給旅客提供的夥食很不錯,但蘇俄人在國內目前正經曆大災荒,據他在美國考察過蘇聯的朋友回來講,在世界上最著名的小麥產地烏克蘭前幾年甚至餓死了幾十萬人,這一切都是因為蘇聯人要將糧食出售到歐洲,然後換回歐洲人的設備。這雖然很殘忍,但卻可以看到蘇聯的一種決心。他甚至提到目前蘇聯人的工業總產值已經超過了德國英國,鋼產量甚至成為了世界第二。而西伯利亞大鐵路的通車已經解決了日俄戰爭中的遠東兵力問題,他聽一位美國西點軍校校長預測,在五年內日蘇會在遠東、蒙古發生一場戰爭,到時候.......。
這些話說多了,甚至連那兩個特高課的特務都聽得有些不耐煩了,畢竟他們也是日本軍人出身,如果這個杜遇春也是一個日本人,那麼恐怕早就被扇了幾十個大耳光了。
就在這一路上,杜遇春這些令日本人不愉快的聊天中,他們一行五個終於到達了哈爾濱,將這個杜遇春交給了早等在那裡的興安省憲兵隊護送的人員,也在這時,程延居然看到了已經快兩個月沒見到的村山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