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城鎮的中心部,想要公布會議結論的人們和企圖妨礙公布的人們還在那裡糾纏不清。羅倫斯本打算通過中心廣場前往港口,可是人實在太多,根本無法接近半步。到處都傳出怒號和叫喚聲,籠罩著一片緊張氣氛。而且,任何人看到羅倫斯的模樣都沒有吃驚。大概現在就是這樣一種狀況吧。隻要能看見太陽或者月亮,羅倫斯就能推斷出當前所處的方位,無論身在如何複雜的裡巷也不會迷路。他沿著巷子飛奔,徑直向德林克商會跑去。埃布大概是直接去采購皮草了吧。那令人熱血沸騰的利潤,也必將與羅倫斯擦肩而過,但是他卻覺得那樣也無所謂。把亞洛爾德轉讓旅館的親筆字據留下,已經是埃布的最大讓步。對羅倫斯來說,這已經足夠了。這份字據的價值,大概比羅倫斯從德林克商會借來的金額要稍低一點。至少這次德林克商會能向身為貴族的埃布賣個人情,他們的目的也算是達到了。至於能否收回借給羅倫斯的錢,對他們來說應該是次要的問題,至於不足部分的歸還,他們也應該會寬限時日吧。問題就在於赫蘿。要是她知道羅倫斯錯過了關係到自己夢想的交易,到底會露出什麼表情呢?毫無疑問,她肯定會大發雷霆。剛打開質樸而充滿威嚴的德林克商會的大門,羅倫斯就馬上跟艾林金對上了視線。“哎呀哎呀。”不僅是艾林金,德林克商會的其他人看到羅倫斯也都沒有改變表情——看來,他們果然不是等閒之輩。羅倫斯詢問了一下赫蘿的所在地,商會的人就把他領到了裡麵的某個房間。但是,正當他想要推開門的時候,卻被對方以目光製止了。意思是警告他不可以隨便觸碰抵押品。羅倫斯把埃布交給自己的證書拿了出來,交給了德林克商會。他們對利益得失的判斷速度,簡直不是旅行商人可以比的。對方馬上把證書收進懷裡,同時浮現出並非出於演技的真正笑容,退了開來。羅倫斷用手按著門扉,把門推開了。“彆進這個房間!”就在那一瞬間,裡麵傳出了赫蘿的怒罵聲。本來還期待著赫蘿會哭出來,看來自己還是太小看她了。儘管如此,她還是感到無比吃驚,然後又轉變為強烈的憤怒表情。“汝……汝……這個……”由於嘴唇不斷打顫,她似乎連話也說不清了。羅倫斯隨手關上門,在房間中央的椅子上坐了下來。“汝這個大笨驢!”赫蘿馬上飛撲了過來。那股猛勁頭,甚至令人覺得“飛撲”這個詞就是為了形容這一瞬間而存在似的。畢竟這是意料之中的事,羅倫斯也總算沒有從椅子上倒摔下來。“汝、汝這是怎麼回事……該、該不會是來這裡毀約吧!?”“不,我並沒有毀約。隻是全部都被搶走了而已。”就像不小心弄臟了貴重衣服的小女孩一樣,赫蘿一臉驚愕地揪住了羅倫斯的胸口。“那難道不是汝的夢想嗎?”“曾經是夢想。不,現在也是夢想。”“那麼,為什麼,為什麼汝——”“為什麼我會這麼冷靜,是嗎?”赫蘿的表情就好像快要哭出來似的,嘴唇也在不停顫抖。不管自己的交易成功與否,在這個城鎮跟赫蘿分彆,都是自己無可避免的命運——羅倫斯曾經這麼認為。這一點,對赫蘿來說也應該一樣。“這裡麵有許多商人之間的苦衷問題啦,不過最後還是給我留下了能把你從這個商會贖回來的資金。”看到赫蘿的這副模樣,羅倫斯幾乎想立刻給她起個“呆愣無語”的標題寫到額頭上。“咱、咱說過最害怕汝的什麼,汝還記得不?”“那麼難為情的話我可說不出口。”就在這一瞬間,被刀柄揍過的那邊臉頰又被赫蘿揍了一下,羅倫斯頓時痛得彎下腰來。可是,赫蘿還是毫不留情地揪起了他的胸口。“那麼,汝這大笨驢就這樣傻愣愣地跑回來,出現在咱這個約伊茲的賢狼赫蘿麵前,有何話有何願望?有何祈求?說來聽聽!儘管說來聽聽啊!”羅倫斯想起,這種狀況以前也曾經有過。那時候,羅倫斯也是被揍了一頓,財產也全部被搶走,還差點被殺掉。那時候,儘管羅倫斯沒有拜托,赫蘿也還是助了他一臂之力。那麼,現在又怎樣呢?被奪走了一切,也被狠揍了一頓,狼狽不堪地逃回來,好不容易才勉強贖回了赫蘿——這大概就是自己現在的形象吧?既然這樣,赫蘿期待著的那句話就不必多想了。因為,赫蘿正期待著在這個城鎮跟羅倫斯笑著道彆。“憑你……狼的姿態。”瞬間,赫蘿點點頭,同時露出了利牙。“包在咱身上。汝由於跟咱相遇而成為獨當一麵的商人。故事一定是以笑臉收場的。必須是這樣。”赫蘿一邊說一邊從胸前的小袋裡取出小麥。羅倫斯則麵露笑容地注視著她的樣子。“……怎麼——”還沒等她說完,羅倫斯就打斷道:“你以為我會說‘憑你狼的姿態幫我搶回來’嗎?”在擁抱著赫蘿身體時,羅倫斯聽到了什麼東西落在地上的聲音。大概是從小袋裡掉出來的麥子聲音吧。說不定那是眼淚呢?——這種想法,或許隻不過是自己個人的奢望吧。“埃布正在以近乎自殺行為的方式展開交易。一旦被教會知道,就連我們也會有危險。所以還是趁城裡的騷動平靜下來之前逃跑吧。”“……!”羅倫斯用力壓住赫蘿想要挪開的身體,以極其冷靜的口吻說道:“我沒有能看穿埃布的本性,邪家夥是個守財奴。為了錢她連性命也可以不要。要是跟她做那種交易的話,就算有多少條命也不夠用。”“既然這樣,汝到底要做什麼交易?”赫蘿說完,又繼續想從羅倫斯的臂彎中逃脫出來,但是沒過多久,她放棄了。“踏上這麼危險的獨木橋,一次就夠了。”“…………”在羅倫斯到訪帕斯羅村的那個時候,鑽上馬車貨台的赫蘿並沒有非要跟羅倫斯一起旅行的理由。如果她拿著麥子偷走衣服,接著悄悄離開的話,羅倫斯絕對不會發現。而且赫蘿的話,就算孤身一人也能很好地生存下去。如果赫蘿堅信著“無論跟誰變得再怎麼親密,在前麵等待著自己的也隻有絕望”,同時也對此心存恐懼的話,那麼就算她再怎麼寂寞難耐,也應該不會向羅倫斯搭話吧。曾經被暖爐燒傷過的狗,絕對不會再次接近暖爐。會走近暖爐的,就隻有認為暖爐中有烤栗子的人們。他們隻是無法忘記那種甘甜味道而已。儘管預料到那裡有多麼痛苦的事情在等待著自己,或者心想那裡也許什麼都沒有,也還是會忍不住伸出手來。那是因為心中懷有期待。期待著那裡有什麼在等待自己。埃布在揍羅倫斯的時候,露出了羞澀的笑容。就像少女一樣笑了起來。羅倫斯實在太年輕了,還沒有資格成為感悟一切的隱士。羅倫斯把手繞到赫蘿的後腦上,赫蘿立刻不由自主地縮起了身體。變得比現在更親密絕對不是一個正確的選擇。羅倫斯也很認同赫蘿的這個意見。如果兩人必定會迎來終點的話,那就絕對不是一個正確的選擇。即使如此,羅倫斯還是緊抱著赫蘿,然後——“我喜歡你啊。”然後,在她右邊臉頰上輕輕吻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