佐賀地處南方,很多人以為那裡天氣溫暖,其實九州島的冬天出乎意料地冷。外婆家是老式的房子,更是寒冷徹骨;而且,人似乎一冷,就會消耗皮下脂肪,總覺得肚子空空的。尤其是真正饑餓時,感覺會更冷。小學三年級某天,正是秋涼已深、寒氣逼人的時候。我放學回家,書包還沒放下就嚷著:“阿嬤,好餓啊!”可是那天,家裡肯定是什麼吃的都沒有,外婆冷不防回了我一句:“是你神經過敏了。”聽她這麼一說,才九歲的我也隻能乖乖地承認“是這樣啊”。不吃飯,做什麼好呢?我們家沒有收音機,當然也沒有電視看。窮極無聊的我嘀咕著:“我去外麵玩吧。”外婆竟然對我說:“不行!出去玩肚子會餓,你去睡覺吧。”我看看鐘,才下午四點半啊!怎麼說都還太早吧!可是因為實在太冷,我乖乖地鑽進被窩,不知不覺睡著了。大概晚上十一點半,儘管外婆一直說我是神經過敏,但我那次真的是餓醒過來了。我搖醒睡在旁邊的外婆說:“我真的肚子餓啦!”這回她卻跟我說:“你在做夢!”因為在被窩裡,我有一瞬間真的以為是在做夢……但終究因為又冷又餓,我落下淚來。好不容易熬到第二天清晨,我對外婆說想吃早餐,她竟然說:“早餐昨天不是吃過了嗎?趕快去上學,學校有營養午餐喔!”就這樣,我熬過了兩餐。外婆總是很開朗,但在寒冬時節,心情偶爾也會毫無緣由地消沉。那天是比平日更冷的一個寒夜,外婆卻喜滋滋的。“有什麼好東西嗎?”“今天有這個熱水袋,很暖和呢!”她興奮地把熱水灌進那橢圓形的銀色舊熱水袋裡。不知是撿來的還是從哪裡要來的,我半信半疑地想,有那個東西就真能變暖和嗎?可是用毛毯包著它放在腿下之後,真的感覺好暖和。這溫暖的被窩就像天堂一般,讓我沉沉睡去。從那天晚上開始,我成了熱水袋的忠實信徒。一到晚上,外婆把熱水灌進熱水袋後拿給我,我就高興不已。熱水袋為我們寒冷的家帶來了幸福。一天晚上,隔壁的大嬸來我們家。才八點左右,我和外婆已早早鑽進被窩,當然,腿下墊著暖乎乎的熱水袋。外婆並沒有覺得被打擾,很客氣地招呼大嬸進來。大嬸給我們送來醃芥菜,嘴裡說:“是彆人送的……”外婆立刻留住她:“喝杯茶再走嘛。”大嬸一邊說:“啊呀,太晚了,不好意思。”一邊快步進屋。接下來就有問題了。隻聽到外婆說:“啊,剛好。”從被窩裡拿出熱水袋,扭開蓋栓,把袋裡的熱水灌進茶壺裡。大嬸怎麼也不肯伸手拿起外婆一直勸她喝的那杯茶。外婆還咯咯笑著說:“彆客氣,喝吧!剛才雖然拿來暖腳,但跟裡麵的熱水沒關係的。”隻有這時,我的立場站到了隔壁大嬸那邊。但是幾天後,我也成了被人同情而不是同情彆人的人了。快樂的秋季出遊。那天早上,我問外婆:“有沒有水壺?”外婆很快就說:“把茶裝進熱水袋裡拿去就行了。”“啊?熱水袋?”可是有總比沒有好,我真的把茶裝進熱水袋裡帶出門。但那畢竟是熱水袋。身上綁著熱水袋走在路上,不但是我同學,連路上行人也頻頻側目。我一整天都覺得丟臉死了,就在出遊快要結束的回程路上,事態突然扭轉。到處跑著玩耍,又走了一天,同學們都很渴,但他們那些小小的水壺都已經空了,隻有我的熱水袋還留下一大半的水。“德永君,你還有茶嗎?”“給我喝一口。”大家都跑到我這邊,而我也認為茶水少了,熱水袋會變輕,沒有拒絕的理由。“好啊,好啊。”我大方地把茶分給他們,居然有人拿點心給我說:“這個給你,謝謝。”如果在彆人家裡,小孩子回家時說:“我回來了,點心呢?”就會有甜饅頭或餅乾可吃,但是在我們家,要是問:“有點心嗎?”隻會聽到:“田中家的柿子正是吃的時候嘞!”熱水袋裡的茶換來點心糖果,感覺好像“稻草富翁”(日本的童話故事,描述一位窮人,從最初拿到的稻草(秸稈),經過再三的以物易物,最後成為了大富翁。)一樣奇妙,這也多虧了外婆不受“熱水袋隻是暖腳工具”的傳統觀念束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