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競以借調的名義來到大隊“幫忙”。大隊有兩個正在辦理中的案子,但都有專人負責,蘇競由於不了解案情,根本插不上手。隊長也不讓他閒著,便讓他整理一些材料。可是材料並不多,也不複雜,就這樣,一天的工作內容常常一兩個小時就乾完了。以前那種提訊室、看守所地忙碌,早已成習慣,突然一下子閒下來,蘇競十分不適應。有時候沒事的時候,他就忍不住往中隊辦公室跑,去找自己熟悉的隊友。奇怪的是,他到中隊無意中碰見過兩次安麗。有一次安麗正在與兩名隊員討論什麼,一見蘇競進去,便立即中斷,換了話題。蘇競明顯感覺到,中隊有幾個人,尤其是安麗,正在有意回避自己,或者提防自己。這讓蘇競百思不解,也異常苦惱。蘇競思前想後,想不出自己在中隊時曾經犯過什麼錯誤。他找安麗談話,每次安麗都避重就輕,令蘇競陷入一種前所未有的困惑之中。回到家中,蘇競還得儘力掩飾內心的失意和迷茫,儘可能讓自己談笑風生,不讓喬煜看出什麼異樣。他不想讓喬煜得知他的不順,他不願把自己的煩惱帶給喬煜。他在心裡也不斷地安慰自己,勸自己不要多心,不要有什麼疑慮,工作需要調換崗位這在每個單位都很正常呀,既然離開了中隊,安麗就不能隨隨便便把正在辦理的案子向外泄露了,有什麼瞞著他,也都符合情理啊。這段日子由於工作清閒,蘇競每天基本能按時回家,因此他專門騰出精力,照著烹飪書學做菜,沒兩天便掌握了幾個拿手好菜,每天變著花樣給喬煜做好吃的,不時地給喬煜帶來驚喜。喬煜問他:“這是怎麼啦,跟變了一個人似的?”蘇競笑著說:“以前總是你讓我享受,現在還不允許我良心發現嗎?”這天晚飯後,兩個人一塊到樓下散步。蘇競想到工作的不愉快,忍不住歎息一聲。喬煜覺察到了他的情緒異樣,便問他怎麼啦。蘇競差點就脫口而出了,轉而一想最好還是不要讓喬煜為自己的事情煩惱,到了嘴邊的話便又溜了回去,隻道:“也許我們該要個孩子了,兩個人的生活總覺得少點什麼。”喬煜笑了笑:“還是這事?我不是說過了嗎?等我覺得該要的時候,自然會要的。”蘇競有些失落:“隨你吧,一切你說了算。”儘管蘇競心裡不住地勸解自己,可有時一覺醒來,想想還是想不通。因為他在中隊一直乾得好好的,什麼案子不是他衝鋒陷陣跑在最前端?安麗多次說他是中隊的頂梁柱,他自己也認為當之無愧。而且,前不久安麗已經把提名報到局裡,局裡正在考慮任命蘇競為中隊副隊長的事宜。可在這節骨眼上,為什麼安麗同意人家把柱子抽走?為什麼到大隊後,讓他去做那些令人折磨的工作?要知道待在辦公室裡對著電腦整理材料,並不是他的強項。安麗近來在忙什麼呢?董曉晗徘徊在報社大門外。下午臨近下班時,喬煜從裡麵走出來,一眼就瞥見了董曉晗。很顯然,她感到意外,但也還是十分高興。她走上去挽住董曉晗的胳膊,十分親熱地問她為什麼忽然來這裡。董曉晗說好久不見了,想你了。她沒料到自己居然說出這麼一句肉麻的話。她很想把心頭的疑問全部拋出來,讓喬煜幫助自己解答。曾經親如姐妹,曾經那樣親密,而喬煜任何時候都願意無私地幫助自己。可此時此刻,譚湘銘的告誡不時在耳邊響過。董曉晗忍耐著,壓抑著,這樣與喬煜相處,十分彆扭。她從來沒感覺自己像今天這樣虛偽過。喬煜問她為何沒打個電話。董曉晗努力讓自己微笑,推說怕打擾她的工作。喬煜用一種親密的語氣說:“你打擾我的次數還少嗎?”喬煜沒有任何變化,還是黑色的衣服,雪白的肌膚,帶著親和力的自然俏麗的笑容。若在以往,她這種親密語氣總能給董曉晗帶來親切、溫暖的感覺。但此時,喬煜越是親密,董曉晗便越是感到彆扭。兩人來到一家熟悉的餐館,坐定。董曉晗要了一瓶乾紅,滿上兩杯。她舉起一杯:“來,阿煜,我們喝個酒。”從董曉晗向服務員要酒的時候,喬煜就吃驚地望著她。因為平常兩人單獨吃飯,除了特殊的日子,幾乎滴酒不沾。此時,喬煜慢慢地端起酒杯,不解地問:“曉晗,你今天怎麼啦?”“我不在畫廊乾了。”董曉晗把酒一飲而儘。喬煜望著她,沒問她原因,隻是問:“你準備乾什麼?”董曉晗答非所問,望著喬煜的眼睛:“你看我是不是又瘦了?最近一直睡眠不好。”“是啊,”喬煜注視著董曉晗的臉,心疼地說,“怎麼搞的?我不是說過嗎,彆再想那些亂七八糟的事了。”董曉晗的神情變得傷感:“阿煜,你想你的媽媽嗎?”她在心裡不斷地告誡自己,不要暴露這張底牌,可她最終沒能克製住自己。拋出這句話,她有一種義無反顧、孤注一擲的賭徒般的感覺。她決定跟喬煜打開窗子說亮話,攤牌。因為她再也無法繼續忍受這種痛苦的折磨。果然,喬煜如遇雷擊,霎時愣了。但隻有幾秒鐘,喬煜的表情又恢複常態。她笑著問:“為什麼突然提起這個問題?”“你媽媽失蹤後,你沒想過她嗎?”董曉晗不回答喬煜的話,繼續問自己的問題。“她是跟人走了。”喬煜糾正道,臉色也稍稍有些變了。董曉晗借著酒勁:“跟人走了?你可以肯定?”喬煜神色黯然:“彆人都這麼說。”董曉晗又問:“你媽媽走後跟你聯係過嗎?”喬煜沉默了一會兒,她盯著董曉晗的臉,聲音略有抬高:“告訴我,為什麼突然提到這個話題?我不喜歡這樣的話題!”喬煜一般情況下是很溫柔的,但若是發起脾氣來也會發生可怕的情緒地震。“那換個話題吧,談談你父親,你那麼愛你父親,你會為他去做一件很冒險的事情嗎?”董曉晗硬著頭皮,不計後果。她在心裡已經做好了迎接暴風驟雨、魚死網破的準備。果然,喬煜被激怒了。董曉晗望著喬煜的雙眼,心想,一旦喬煜衝自己發了火,就什麼也不必再隱瞞,立即把事情全抖出來,看她如何反應。然而,喬煜的怒火隻在心裡燃燒,她控製著自己,最終沒有讓火焰躥出胸膛。她把酒杯放到桌子上,溫聲慢語道:“關於我的父親,我記得我以前沒少給你講,不知你為什麼突然提到這個?不過,你真要想知道,我也願意跟你聊聊,說吧,你還想知道什麼?”董曉晗步步緊逼:“當初你和蘇競談戀愛,你父親為什麼反對?”喬煜竭力讓自己笑了一下:“曉晗,你還記得這個呀?我都忘了。”董曉晗道:“你忘了,我來告訴你,你爸爸不同意你找蘇競,隻有一個原因,因為蘇競的職業。”喬煜望著董曉晗,一瞬間表情有些發僵,很快,她緩過神:“是啊,我父親不喜歡我找一個警察,因為警察沒有穩定規律的生活。”董曉晗未置可否,注視著喬煜的眼睛,話鋒一轉:“你知道我最近在忙什麼嗎?我了解到了一些情況,你媽媽並不是跟人走了,而是……遭遇了不測。”這麼說的時候,董曉晗心中沒有絲毫把握,畢竟一切都停留在推理階段。她隻是想試探一下喬煜的反應。喬煜臉色變得灰白,瞪大眼睛:“你瞎說什麼?從哪裡了解到的?誰說的?”董曉晗道:“不是瞎說,我有根據的。”喬煜急切地問:“真的嗎?那你告訴我,你都了解到了什麼?我也想弄清楚這些年在我媽媽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麼?”喬煜的反應倒也符合常理。母親失蹤多年,突然聽人談起了關於母親的消息,她自然急切地想知道前因後果。這時董曉晗卻陷入被動與困頓,她又猶豫了,她不知道下一步該怎麼走。她不知該不該把方婕講的全講出來。她不知自己今天的行為是對是錯。這頓晚飯,兩個人誰也沒吃好。深夜裡,董曉晗獨自一人往住處走。身邊偶爾有行人走過,都是行色匆匆的,隻有她的步子很慢,慢得仿佛忘記了時間。行至小區門口,一眼看到了譚湘銘的車。此時,譚湘銘也從車內望見了她,他下車向她走過來。夜已深,董曉晗並不想邀請他上樓,兩人便迎著海風在大路邊散步。“你跟喬煜見麵了?”他問她。她有些驚訝:“你怎麼知道的?”譚湘銘道:“一種直覺。你跟她講什麼了?”董曉晗小聲說:“我問她會不會為了她爸爸去做一件非常冒險的事,我還告訴她,她媽媽出了意外。”譚湘銘站住,不可思議地望著她,“真這麼說了?你考慮過後果嗎?”董曉晗呆呆地道:“我考慮過了,大不了她把我也殺了。”譚湘銘也呆住了:“你瘋了?”董曉晗的眼淚猛地湧了出來:“隻要能弄清真相,我什麼都不在乎,死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路燈下,譚湘銘瞪大了眼睛。董曉晗說的是肺腑之言。既然已經失去了陳峰,這具軀殼留在世上還有什麼意義?生活還有什麼能夠讓她留戀?過了一會兒,譚湘銘換了一種語氣:“我們現在沒有任何證據,連警察都沒有辦法,你這麼乾隻能打草驚蛇,會讓安麗的工作陷入被動,你想過沒有?”董曉晗吃驚地問:“什麼?你把這事告訴安麗了?”譚湘銘說:“到了這種時候,你為何還這麼糊塗!”董曉晗望望漆黑的夜空,長歎一聲:“我不管,我什麼都不管,我就是想親口問問喬煜,我不相信這是真的!”譚湘銘問:“你問出來了嗎?她承認了嗎?你這樣做隻會讓悲劇重演!”董曉晗身體不由自主哆嗦起來,雙腿打顫。她哆嗦著說:“不會的,她不會對我……她不會!你不理解我和她之間的感情,你根本不了解她是一個怎樣的人……我相信她不會……可我倒是希望她真能對我下手,隻要她敢出手,魯小昆的案子不就可以水落石出了?”看著她自相矛盾可憐無助的樣子,譚湘銘不忍心繼續埋怨她。他摟了摟她的肩,想給她一些撫慰。可是,她的身體幾乎是僵硬的,甚至還有一種本能的排斥,譚湘銘把自己的雙手移開了。他安慰她道:“你先回去休息吧。一定要記著,從明天開始,再不能跟她有什麼接觸了,如果你還想好好活著的話。”譚湘銘把她送回住處,叮囑她睡覺時關好門窗,並且特彆交待她,若是喬煜來找她,一定要及時打電話通知他。董曉晗點頭答應了。這天晚上譚湘銘回到家,向冰梅老太談到董曉晗的現狀。他說她同意董曉晗離開畫廊是一大失誤,因為董曉晗這樣無所事事,整天滿腦子胡思亂想,一個人東遊西逛,想乾什麼說乾就乾,這樣很容易出事。他希望讓曉晗重新回畫廊上班。冰梅說,任何時候她願意回來,我都高興。可是她自己不願回來,我有什麼辦法?第二天,譚湘銘找到董曉晗,提出讓她重回畫廊。董曉晗毫不猶豫地謝絕了。她表示,魯小昆的死因一日查不清楚,她就一日不能安寧,在這種心態下乾什麼都乾不好。譚湘銘便說那就什麼也不乾,每天去畫廊看看畫兒,對心情也有好處。董曉晗說什麼也不乾就更不成,白拿薪水,心裡更受折磨。譚湘銘說那就彆拿薪水了,隻當去玩。董曉晗苦笑著說那有什麼意義呢?最後她向他保證,無論如何要增強自我保護意識,保護好自己。譚湘銘也便不再勉強,隻是心裡更加為她的現狀憂慮。蘇競聯想到最近以來發生的一切,越來越覺得安麗行為蹊蹺。他決定查個水落石出。這天趁安麗外出,蘇競借查找資料為名來到中隊資料室。與資料員閒聊了一陣,很快就打探到,安麗前不久果然來找過一份資料。經過證實,安麗取走的是魯小昆一案的卷宗。蘇競暗自驚訝不已。壓了一年了,安麗為什麼忽然重新翻動那個案子?難道,安麗發現了什麼線索?掌握了什麼有利的證據?蘇競似乎一下子明白了自己為什麼被不明不白地調開了。從一開始,那個案子就是自己與安麗共同調查的,為什麼重新調查時安麗想方設法把自己支開?安麗一定有她的用意。聯想到最近以來安麗對自己驀然轉變的態度,蘇競有一種越來越清晰的意識,那就是,自己可能與魯小昆一案牽扯上某種說不清的關係,所以安麗才采取措施讓他回避。她掌握了什麼新的證據?有什麼新的發現?為什麼要把自己突然隔離?陳峰?難道是陳峰?蘇競第一個便想到了陳峰。安麗知道他與陳峰的特殊關係,擔心他有壓力不能全力工作,還是擔心他向陳峰走漏風聲?他從一畢業就跟著安麗,與她攜手並肩風裡雨裡,什麼苦沒吃過?什麼坎坷沒經曆過?自己是什麼樣的人,彆人不了解,安麗難道還不了解?可事實的確如此啊,她到現在居然還對他心存疑慮!領導的不信任,令蘇競受到深深傷害。他想去找到陳峰,直麵問問他,可轉念一想,這麼乾隻能把事情搞砸。蘇競心情抑鬱,煩惱焦躁,一個人跑到酒吧裡,喝得酩酊大醉。與董曉晗分手後,喬煜回到家裡,莫名其妙地心神不寧,情緒煩躁。她打開音響,一首曲子沒聽完便又關上。打開電視,換了幾個頻道,沒有一個節目能夠使她注意力集中起來。她打開電腦,發現前不久剛買的股票暴跌不止,深度套牢。喬煜沮喪至極,儘量克製著心裡的煩亂,做好了晚餐。然而,蘇競卻沒有按時回家。喬煜撥打蘇競的手機,手機裡卻說“不在服務區”。喬煜沒有一點食欲,眼睜睜看著精心做出來的菜肴涼掉。她耐著性子等待,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直到深夜,門外才響起鑰匙擰鎖的聲音。喬煜急忙來到門口,一股酒氣從門縫裡衝進來。蘇競歪歪倒倒地進來,酒氣熏得喬煜直想吐。喬煜一反往日溫柔的樣子,不由怒道:“報紙上說有人喝醉從樓梯上摔下去摔死了,你不怕摔死?”蘇競仿佛沒聽見,搖搖晃晃進了衛生間。喬煜急忙追了進去,隻見蘇競對著馬桶哇哇地吐,酒酸之味刺鼻。喬煜一手抱著他的腰,一手幫他捶後背,吐得差不多了,又扶他進屋,幫他脫了外套,蘇競一頭倒在床上。喬煜熱了一杯牛奶,端來給他灌下去,然後收拾蘇競脫下來的臟衣服。隻見衣服上到處是土,袖子不知掛在什麼地方,破了一道口子。喬煜皺著眉頭,剛把衣服按進洗衣機,蘇競又大叫:“阿煜,你來!來!我難受!”喬煜丟下衣服跑過去,隻見蘇競光著身子跑向衛生間,又吐。喬煜抓了一件衣服追過去,披在蘇競身上,一邊給他捶背,一邊用紙巾擦他的嘴和臉,蘇競邊吐邊說:“寶貝給你添麻煩了,你彆管我了,你先去睡吧。”喬煜沒好氣地說:“我不管你,你摔死了我怎麼辦?我可不想當寡婦。”蘇競說:“寶貝我對不起你。”喬煜問:“為什麼對不起我?”蘇競眼睛有些發紅:“我從來沒有讓你過上好日子,沒讓你擁有你想要的生活,我這輩子最對不起的人就是你。”喬煜心情越發煩躁,拍著他的背:“說這沒用的乾嗎?”蘇競吐完要洗手,喬煜便指著馬桶說:“在這裡麵洗吧。”蘇競把手伸進馬桶,還沒挨著水,立即又把手抽回,起身去臉盆那兒去洗。喬煜彎下腰,用紙巾擦著馬桶沿上的嘔吐物,一邊道:“你沒醉呀,裝醉是嗎?”蘇競用冷水拍著臉道:“你今天怎麼啦?像變了一個人,你以前從不用這樣的口氣對我說話。”喬煜埋怨:“是你自己變了一個人,你什麼時候學成醉鬼了?”蘇競沒回答,他洗完臉,忽然對著鏡子哈哈一笑道:“我蘇競是強者,永遠都是!不會趴下!不會!”這麼說著,蘇競的眼圈又發紅了,可是他沒有讓眼淚流出來。喬煜看在眼裡,疼在心裡,她走過來,從背後抱住蘇競,語氣柔和下來:“究竟發生了什麼事?”蘇競搖搖晃晃轉過身來抱住她,親親她的額頭:“睡吧,我困了。”喬煜關切地問:“你到底怎麼回事?”蘇競道:“其實也沒什麼,是我自己想不開罷了。”喬煜問:“有什麼想不開的?”蘇競道:“因為案子的事與安麗鬨了一個小彆扭,心裡不痛快。”喬煜警覺地問:“什麼案子?”蘇競順手擰滅燈,拍拍她的背:“喝完酒就好了,一切都過去了,現在沒事了,睡吧睡吧,不愉快的事你就彆打聽了。”第二天清晨,蘇競早早起床,換上乾淨的衣服,昨夜的醉意全消。來到單位,蘇競直奔安麗的辦公室,正好,安麗剛到。安麗微笑著,親切地說,“坐,有事吧?”蘇競開門見山:“你現在是不是在重查魯小昆的案子?”安麗心裡格登一下,臉上依然不動聲色:“為什麼忽然問起這個?”蘇競直視著安麗的眼睛:“隊長,是不是?”安麗答非所問:“你在調查我?”蘇競道:“我哪敢調查你。但我知道你已經找到了有價值的線索,對不對?”安麗盯著蘇競問:“你還知道什麼?”蘇競說:“這隻是我的感覺,彆的我什麼也不知道了。”安麗一笑:“乾這行最忌感覺用事。目前我在做什麼不能對任何人講,包括你,這是紀律。”蘇競不理會她的話,隻管問:“你突然把我從案子中擇出來,想過我的感受嗎?”“不好受吧?”安麗笑道,“不好受這就對了,說明你還不是混日子的人。”蘇競忍不住問:“是因為陳峰嗎?”“陳峰?”安麗稍一怔,立即恢複常態,“唉,我也正想跟你談談這個問題。之所以讓你回避,就怕你有顧慮。”蘇競急切地、不安地問道:“真是陳峰有問題嗎?”“沒有直接證據,不能亂說。”安麗喝了一口茶,沉吟著,道,“蘇競,我問你,假設這件事真與你的熟人有關係,你會怎麼辦?”蘇競不假思索:“真是犯了事,一樣。”安麗沉思一會兒:“記得你跟我說過,陳峰跟你關係非常好,就像兄弟、親人一樣啊。”蘇競仿佛受了打擊,稍稍遲疑了一下,隨後又堅定道:“就是親人也一樣。”安麗嘴角流露出一絲不相信的笑意:“如果是親人,也一樣?”蘇競道:“一樣!”安麗搖搖頭:“我不太信。”蘇競反問:“為什麼不信?”安麗問:“如果是你最親的親人,比如父親,或妻子,也一樣?”蘇競想了一下:“隻要犯了事,一樣執法。”安麗問:“你沒有人性?”蘇競毫不猶豫:“人性不是這樣解釋的。”安麗望著蘇競的眼睛,點點頭道:“我知道了。這事我會找領導談談,你不要著急,先回大隊安心工作。”蘇競問:“你能給我一個確切答複嗎?我隻想親手把這個案子追查到底。”安麗說:“我也希望能給你一個好消息。”蘇競懷著希望離開了。有一點可以肯定,他估計得沒錯,魯小昆的案子有了進展。不管怎麼說,他替安麗、替整個中隊,包括受害人的家屬,感到一絲欣慰。董曉晗又一次把水晶羊捧在手心裡,凝視著它,它是那麼晶瑩剔透。以前,喬煜就像這水晶那樣澄澈清透。現在,喬煜變成一團渾水,讓她琢磨不透,不知渾水的旋渦中潛藏著什麼。她幾乎有一種感覺:喬煜一定會來找她。如果喬煜不來找她,那麼在短時間內她就不會再去刺激喬煜。如果喬煜找來,那就說明喬煜坐不住了,那也說明事實距推斷又靠近了一步。這樣的話,她決定不再捉迷藏了,乾脆把事情挑破。因為,董曉晗堅信,魯小昆和喬家父女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魯小昆的死,喬家也未必脫得了乾係。這種折磨太痛苦了,每忍耐一天,都會讓人多一分發瘋的可能。就仿佛心裡生了一頭狼,它隨時都會破體而出,她感到自己再也拴不住它了。董曉晗驚訝自己的直覺竟會如此的準確。喬煜果然來了。她像往常那樣,拎著食品、小吃、時令水果,幫董曉晗把冰箱裝滿了。的確,在生活中,喬煜永遠都像一位姐姐那樣,細心、體貼而周到。董曉晗手裡握著小羊,定定地望著她,一語不發。喬煜走到她身邊,輕輕說了一句話:“曉晗,你的心事太多了。”董曉晗說:“或許你比我更多。”喬煜幽幽地歎了口氣:“你不是想知道我和父親的感情嗎?“兩個人像往常那樣,麵對麵地在小餐桌前坐下。談到童年時光,喬煜眼睛裡閃著柔和、甜蜜的光,聲音也充滿深情。在喬煜很小的時候,喬道衡最願意做的事,就是每天下午下班後牽著女兒的小手,來到樓下的小賣部,給女兒買各種好吃的零食。每當他看著女兒吃得津津有味,就會忍不住哼一首意大利民歌《爹地的小女兒》。記得那首歌詞是這樣的:你是我的彩虹,我的金杯,你是爹地的小小的可愛的女兒。擁有你,牽著你,我無比珍貴的寶石。你是香精,你是蜜糖,你是一切的美好,最重要的,你是爹地的小小女兒……父親的歌聲並不美妙,但在喬煜聽來,那是世界上最動聽的聲音。有一次,喬煜被一場病毒性菌痢折磨得差一點兒送掉了小命。當時住在醫院,喬道衡日夜守護在女兒身邊,幾夜未眠,精心照料著她。喬煜連續幾天高燒不退,昏迷不醒,喬道衡急得團團轉,不辭辛苦地跑了幾家醫院請名醫會診,想儘辦法讓她的病情儘快好轉。傍晚,當夜幕降臨時,喬煜的病剛有好轉時,喬道衡就背著她在醫院的陽台上觀賞著美麗夜色,呼吸新鮮空氣。天空繁星閃爍,街上燈火通明,多麼美啊,喬煜已好幾天沒有欣賞到外麵的景色,喬道衡就想儘一切辦法讓女兒快樂……還有一次喬道衡出差,回來時給喬煜買了一條綠色的連衣裙,穿在她身上漂亮極了。每逢節假日,她都喜歡把它穿在身上,因為這是爸爸買的,直到後來她越長越大,裙子再也穿不上了……她也不舍得把裙子淘汰掉。喬道衡對女兒始終保持寬容和理解的態度。從小他就對她說:隻要你不喜歡,就可以不去做。他從來不勉強女兒做自己不喜歡的事情。他希望她的個性能夠自由、健康地發展。那時候喬道衡對女兒說得最多的一句話就是“用心讀書,好好做人”,喬道衡認識那麼多領導,有那麼多部下,可後來當女兒的就業問題遇到麻煩,喬道衡卻說,做人得靠自己奮鬥,不要靠彆人。他還說,隻要我在這個位置上,你走後門這樣的念頭最好想都不要想,你要是沒飯吃,我可以給你提供生活費……喬道衡艱苦創業,從農村奮鬥到城市,又一步步走到今天,付出了無數心血和艱辛。他是一個感情不易外露的人,卻又是一個感情非常豐富的人。他總是一言不發地背起所有的生命悲苦,總是把快樂時光小心地留給女兒。在喬煜心中,他是一個可親可敬、十全十美的父親,她為有這樣一個爸爸而驕傲。他沒有給她房子、金錢、高職,但他給了她最為寶貴的財富,就是教會了她自立自強地生活。他還給了她一顆千金難買的平常心,這筆精神財富可以讓她受益終生。一口氣講完一段長長的往事,喬煜的眼睛裡盛滿了淚水。董曉晗將一杯熱茶送到喬煜手邊,讓她潤潤喉嚨。喬煜喝了一口,放下杯子。董曉晗關切地問她:“這兩天你是不是一直休息不好?”喬煜聲音有些嘶啞:“你看出來了?”董曉晗點點頭:“眼睛有些浮腫,你以前不是這樣子的。”喬煜淡淡一笑:“是嗎?你比以前細心多了。”董曉晗道:“以前因為粗心大意吃虧太多,不得不學著細心點。”喬煜問:“你最近是不是遇到什麼事了?”董曉晗道:“你不僅細心,而且還敏感。你接著講啊。”喬煜問:“講什麼?”董曉晗道:“你和你父親的故事。”喬煜道:“講完了。”董曉晗注視著喬煜:“就這些?”喬煜回望著董曉晗:“你還需要什麼?”董曉晗道:“你沒有說完。應該還有一部分,你隻說了前一部分。”喬煜勉強笑了一下:“你在說什麼?我不明白。”董曉晗道:“讓我來替你說吧。喬伯父雖然事業成功,但他卻是一個不幸的人,他的情感生活遠沒有他的事業那樣順風順水。雖然他很愛你的媽媽,可你媽媽並不愛他,而是愛上了彆人……”一陣手機鈴響,把董曉晗的話打斷了。喬煜臉上的笑容已不見了,她盯著董曉晗一言不發。是譚湘銘打來的。譚湘銘問董曉晗在什麼地方。董曉晗說在家。譚湘銘要來看她。董曉晗說有朋友在這兒,不方便讓他來。譚湘銘那頭掛了電話。喬煜問:“什麼人啊?”董曉晗信口道:“一個網友。”喬煜問:“你還上網交朋友?”董曉晗道:“以前在畫廊有時閒得無聊,就上聊天室瞎逛。”喬煜道:“接著剛才的話講。”董曉晗說:“你媽媽跟另外一個男人有了私情……”咚咚咚……一陣急切的敲門聲。董曉晗不得不停下,走過去開門。譚湘銘一步跨進來。董曉晗很意外,她沒想到譚湘銘剛才就在門口跟她通話。她本不願讓喬煜知道譚湘銘,可眼下隻得硬著頭皮介紹兩個人認識。“這是黎明,我剛剛認識的網友。”董曉晗介紹完譚湘銘,又指指喬煜向譚道,“這是喬煜,我最好的女友。”譚湘銘目光落在喬煜的臉上,彬彬有禮打了個招呼。喬煜也望著譚湘銘,上下打量一番,眼睛裡閃著疑問的光。如果沒有不一般的關係,一個男子突然到一個女孩的住處來,顯然是令人生疑的。董曉晗上前挽住譚湘銘的胳膊,向喬煜道:“發展比較快,沒好意思給你彙報。”譚湘銘心有靈犀,就勢摟住了董曉晗的肩。喬煜望了一眼董曉晗,董曉晗臉上一片紅雲。喬煜點點頭:“好,今天先到這兒,你們玩吧,我有事先走一步。”喬煜離開後,董曉晗這才發現自己還被譚湘銘摟著,便忙掙脫開來。譚湘銘自嘲地笑笑,說他倒希望做個網友。董曉晗岔開話題,問他為何來得這麼突然。譚湘銘說剛才他在樓下並沒打算上來,聽她說這裡有朋友,怕她有危險。譚湘銘拿起喬煜喝過水的杯子:“這是她用過的?趕緊扔掉。”說著便走進衛生間,把杯子扔進垃圾簍。他又問董曉晗,“喬煜都在什麼地方活動過?有沒有進廚房?有沒有摸過你的私人用品?”董曉晗不以為然:“怕什麼?她會向我投毒?”譚湘銘說:“保不準她會這麼乾。我看還是小心點好,防患於未然。”董曉晗道,“或許根本就不是那麼回事,一切都是我們瞎猜。”譚湘銘問:“剛才你倆都談什麼了?”董曉晗說:“談她和她父親的事。”譚湘銘無可奈何地歎了口氣,數次叮囑她不要再與喬煜來往,但根本無濟於事。董曉晗問他還有沒有事,她想休息了。譚湘銘翻出一本雜誌坐下來,讓她去裡麵休息,他想在這兒看會兒書。董曉晗一個人去了臥室。關上臥室門的時候,她看了一眼譚湘銘的身影,心想如果這是陳峰該有多好。陳峰現在怎麼樣了?她在床上躺下來,用被子把自己蒙住。她居然睡著了。她很少在白天睡得這麼香,而且還做了一個夢,夢見陳峰牽著她的手在爬山,爬啊爬啊,腳上的鞋都磨破了,卻還是爬不到山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