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事重重的喬煜在傍晚時分來到父親的寓所。喬道衡還沒回家,鐘點工趙阿姨正在做晚飯。她看見喬煜,顯得十分高興,向喬煜介紹晚上的食譜。喬煜指出缺一個湯,趙阿姨有些尷尬道:“那就做個湯吧。”喬煜低聲說:“冰箱裡還有隻烏雞,煲個烏雞湯。”趙阿姨說:“煲這個湯若沒有較長的時間效果不會太好,換個彆的可以嗎?”喬煜說:“我來做,你如果家裡有事可以提前回家。“喬煜走進廚房,打開冰箱,從裡麵取出烏雞。趙阿姨要求自己來煲,喬煜卻堅持讓她回家,說今天她想給爸爸做飯。趙阿姨看看喬煜的臉色,隻好解下圍裙離開了。很久沒有給爸爸做飯了。此時此刻不知何故,喬煜確實很想給爸爸做飯。她把雞煲在鍋裡,調好火苗,在客廳裡坐了一會兒,削了個蘋果,咬了一口,又放下。她起身來到父親的臥室,關上門,像父親那樣,直直地站在母親的照片前,凝視著母親。喬道衡用鑰匙擰開門,湯鍋裡的香味撲鼻而來。他在門口換了鞋,問道:“老趙,做什麼菜?這麼香?”沒有人回應。喬道衡來到廚房,不見趙阿姨的影。喬煜站在母親的照片前,仿佛陷入某種回憶。她忽然感到脊背一片冰冷,驀地轉過身體,冷不丁看見父親立在眼前,頓時嚇了一跳。喬道衡臉上的笑容早已凝固。他不喜歡任何人涉足他的私人領地,包括喬煜。“爸爸,你回來了?”喬煜小心地問。喬道衡語調有些生硬:“你在乾什麼?”喬煜注視著父親的眼睛:“我沒乾什麼,隻是看看她。”喬道衡與喬煜對視一會兒,沒再說什麼,隻順手抓起桌邊一隻水杯,啪地摔在地板上。眼淚從喬煜的雙眼中湧出,她閃身走出來,一頭紮進那間一直屬於她的閨房,關上門,嗚嗚地哭起來。喬道衡呆站了一會兒,在床邊的小沙發上坐下,掏出煙盒,抽出一支煙,點上。抽完一支煙,喬道衡蹲到地上,默默地收拾碎在地板上的杯子,最後用抹布擦淨了地板,然後來到廚房。他打開鍋蓋,烏雞湯差不多已經好了,喬道衡往裡麵加了調料,把湯盛到湯盆裡,端上餐桌。他來到喬煜的房門前,低聲喊她出來吃飯。喬煜紅著眼睛,從裡麵打開了門。餐桌上,父女倆麵對麵坐著,悶聲不響地吃著,兩個人都缺乏食欲。勉強吃了幾口菜,喬道衡放下筷子,望著喬煜問:“阿煜,今天你是怎麼啦?狀態不太對。”喬煜推開碗,站起來,她的目光無意中落在父親的頭頂,忽然發現父親頭上有一片白發。這白發不知何時生出來的,她不禁心裡一酸:“爸爸,你吃好了嗎?”喬道衡道:“問你怎麼啦,有什麼話就直接講出來,彆憋著。”喬煜道:“我沒什麼,爸爸。”喬道衡歎了一口氣,站起身離開餐桌。這一夜喬煜躺在蘇競身邊,整夜未眠。為了不影響蘇競休息,她儘可能不讓自己翻身,保持同一種姿勢在煎熬中支撐到天亮。父親頭頂的白發在眼前閃來閃去,讓她心裡很不好受。從前的幸福時光似乎再也找不回了。記得母親剛離開那段時間,喬道衡無論工作多忙,每晚都儘可能趕回家,陪女兒一起吃晚飯。那時候她是不幸的,因為母親她不幸。而她又感覺是幸福的,因為父親她幸福。那是一段與父親彼此關愛彼此溫暖相依的時光。然而後來,漸漸地,父親的脾氣變壞了,喜怒無常,怪裡怪氣,人前一個樣,一轉身就會突然翻臉,甚至動不動把莫名其妙的怨氣發泄到女兒身上,經常為一些摸不著頭腦的事情訓斥她。自從跟蘇競結了婚,有了自己的小家庭,她便很少回去陪父親吃飯。而喬道衡在多數情況下並不喜歡被人陪著,他更願意一個人用餐。他的飯量很小,隨便吃點菜,喝點啤酒,抽支煙,一頓飯就完成了。天亮了。蘇競翻身起床,看到喬煜還躺著,便拍拍她的背:“怎麼還睡呢?快起床。”喬煜偷偷抹去眼角的淚:“你先起吧,我再睡會兒。”蘇競道:“還睡呀?都幾點啦?快起來去給我弄點吃的,我得趕緊走。”喬煜側身躺著,一動不動,仿佛什麼也沒聽見。蘇競又道:“喊你起床呢,怎麼一點反應沒有?”喬煜騰地翻身坐起,掀掉被子,質問道:“為什麼總是讓我給你做吃的,你給我做過嗎?為什麼總是我侍候你?你侍候過我嗎?”蘇競霎時愣住了。在他眼裡,善解人意、溫柔體貼的喬煜怎麼可能如此這般大發脾氣呢?簡直變了一個人!蘇競驚訝地望著喬煜,看到喬煜麵色蒼白,雙目布滿血絲,不由心疼地問:“怎麼了?出什麼事了?”喬煜忽又翻身躺下,用被單蒙住腦袋:“沒什麼,你快走吧,我困,再睡會兒。”“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蘇競揭開被單,拍拍她的肩,關切地詢問。“你煩不煩哪?我昨晚構思一篇稿子沒睡好,你不能讓我睡會兒嗎?”喬煜躲開蘇競的注視,又拉過被單蒙住頭。蘇競問:“真是為稿子的事?”喬煜不耐煩地說:“什麼真的假的,我騙你乾嗎?”不一會兒,蘇競端著炒飯、牛奶來到喬煜床前,讓她起來吃點東西再接著睡。喬煜壓根沒有食欲,讓他自己吃。蘇競不由分說把喬煜拉起來,攬在懷裡,喂她喝牛奶。蘇競說:“怎麼跟孩子似的?吃飯還得哄嗎?多喝兩口,要不然我上班也不放心!”喬煜接過牛奶杯,把它擱置到一邊,她忽然轉身,一把摟住蘇競,把嘴唇貼到蘇競的唇上,狂吻起來。喬煜忽然而來的衝動和熱情,令蘇競一時不能自已,兩人倒到床上。狂風暴雨之後,蘇競急急忙忙上班去了。喬煜赤裸著身體,在床上輾轉反側了一會兒,再也躺不下去,她穿衣下床,簡單洗了臉,沒有像往常那樣仔細化妝,便素麵朝天地出了門。喬煜直接打車去了董曉晗的住處。對於喬煜的突然到來,董曉晗並沒有感到驚訝。她的臉上化著淡妝,頭發梳得整整齊齊,桌上擺著兩隻杯子,似乎早在等待喬煜。喬煜一進門,董曉晗就看出來了,喬煜也是一夜未睡,她一臉憔悴,神色憂慮,她為什麼會這樣啊!喬煜的目光落在董曉晗的臉上,兩人默默地對視一會兒,二話不說,喬煜上前一步抱住董曉晗,失聲抽泣起來。兩個女人在擁抱。喬煜豐滿的胸脯緊緊地貼在董曉晗懷裡,讓她感到一股從未有過的暖流悄悄向身體傳輸。她感受著喬煜散發著淡淡香味的身體,這種感覺是那麼熟悉,這種香味是那麼親切,那麼美好。她是個一直像姐姐一樣關懷著自己的人,也是自己在這個陌生的城市裡最親的人,自己最愛的沒有血緣關係的人之一。董曉晗也忍不住流淚了。董曉晗輕輕地但是堅定地推開了喬煜的擁抱。她要把昨天沒說下去的話題講完。喬煜一大早來這裡,難道不是為了聽這段未完的事嗎?喬煜她為什麼憔悴?為什麼憂慮?董曉晗走過去把房內所有的窗戶關嚴,她不想讓任何人聽到自己與喬煜的談話。然後她坐到桌邊:“阿煜,看來你對你媽媽的事相當關心,坐吧。”喬煜坐下:“你都了解到了什麼?直接說吧。”董曉晗說:“關於你跟你爸爸的關係,昨天你隻講了一半,另一半你不肯講,那我隻好替你來講。”喬煜目光盯著手裡的杯子,不說話。董曉晗說:“你父親當九*九*藏*書*網初為什麼反對你和蘇競的婚姻?”喬煜道:“這個問題我回答過。”董曉晗說:“可你並沒有說出真正的原因。你父親他不喜歡蘇競,是因為他害怕警察。”喬煜臉色變冷了:“我爸爸頂天立地,為什麼怕警察?”“你爸爸發現了你媽媽跟彆的男人有了私情,遭到致命打擊,他無法容忍這一切,所以,那一對讓他蒙羞受辱的男女就此付出了生命的代價。他成了一名殺人凶手,所以害怕警察!”說出這句話,董曉晗盯著喬煜的臉,喬煜麵色變得灰白,她嘴唇哆嗦著質問董曉晗:“你在講一個故事嗎?”“不要打斷我,”董曉晗道,“智者千慮,必有一失。很不幸,你爸爸的秘密被一個人發現了。這個人就是魯小昆。魯小昆沒有去告發你爸爸,而是一步步走近他,從表麵上看兩人成了忘年交,而實際上則是不敢公開的敵人。這就是你阻止我跟魯小昆談戀愛的原因,因為你不喜歡他。從這點看,這時候你還當我是朋友。可我沒聽從你的勸告,一意孤行和他談戀愛,從此之後,你不僅沒有疏遠我,相反和我的關係越來越親密。”喬煜道:“因為我喜歡跟你在一起。”“不要騙自己了,這並不是真正的原因。你之所以主動與我做好朋友,真正目的是為了接近魯小昆,為了隨時獲得他的消息,隨時掌握他的動態!”董曉晗忽然泣不成聲。魯小昆死了,她又失去了陳峰。最苦悶傷心的時候,是喬煜一直關懷著她,支持著她,幫助著她。喬煜一度成為她的精神支柱,如果沒有喬煜,她真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活到現在。她一直覺得生命中有喬煜這樣的朋友,是多麼的幸運。可當她忽然發現,這麼多年來,喬煜跟她這麼好,走得這麼近,這一切原來都是為了魯小昆,她的心都要碎了,她簡直不知這個世界上還有什麼會是真的,她不願意相信這一切。董曉晗失聲痛哭起來。她舉起那隻水晶小羊:“知道嗎?是它一直在給我安慰,每次看到它,我心裡就會有暖流流過,可是,現在,我覺得它是這麼可怕。”喬煜忽然咳嗽了幾聲。她站起來走向傷心欲絕的董曉晗,想把她摟在懷裡,可董曉晗一把推開了她。董曉晗控訴一般地說:“是你介紹我認識了陳峰,製造了我的婚外戀,你為什麼要這樣做?因為你恨魯小昆。你就想把他的家庭搞亂,而我,就像一顆沒有頭腦的棋子,被你一步一步推著,一步步行走在你的計劃中。”喬煜並不辯解,一聲不吭地望著她,等待她繼續往下說。董曉晗擦擦淚道:“你之所以恨魯小昆,是因為他掌握了你父親殺人的秘密。而你父親自從被他抓住把柄之後,就淪落為他實現人生目標的階梯和工具。你父親那樣的人,那麼成功,那麼傲氣,那麼……不徇私情,連親生女兒在他那兒走後門都走不通的人,居然被魯小昆這樣的人控製著,牽著鼻子走!你父親心裡承受著常人難以想象的壓力,在這種重壓之下,他的性格、脾氣也在發生著可怕的變化,他變得暴躁,喜怒無常,不可理喻,但他又不能對彆人發泄,他經常控製不住衝自己的女兒發火,甚至罵你,訓你,這一切,都讓你苦惱不堪,也讓你傷心不已!當你終於發現你爸爸的秘密時,你有可能也在心裡痛恨你爸爸,恨他為什麼會對你媽媽痛下殺手,可是,最終你原諒了爸爸,當你看到爸爸被魯小昆折磨得快要變態的時候,你心痛,你苦惱,為了讓爸爸恢複正常生活,讓了讓你爸爸不再受這種煎熬,你不惜鋌而走險……”“你胡說!”喬煜突然伸出尖尖的指甲,指著董曉晗的臉尖叫一聲,“我爸爸沒有殺人!”董曉晗被嚇了一跳,急忙跳起來跑到門邊。隻聽啪的一聲,手裡的小羊落在地上,碎成兩半。她一愣,萬萬沒想到這隻小羊會在這個時候失手落地。喬煜也呆了。兩個人望著分裂成兩半的小羊,都愣住了。喬煜伸著的手又無力地垂下。望著碎裂在地的珍貴水晶,董曉晗感到從未有過的心痛。她想蹲下去把小羊撿起來,可是,她站著未動。過了許久,她又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低聲問喬煜:“阿煜,你會害我嗎?會嗎?就像謀殺魯小昆那樣,把我也給害了?會嗎?我不信你會害我。我不信!”喬煜也沒有去理會小羊,她雙眼通紅:“你憑什麼說我害了魯小昆?”董曉晗說:“這很簡單啊,我和魯小昆鬨離婚,前前後後,你知道得一清二楚,因為都是我對你說的。還有,你還知道魯小昆辦公室裡藏著的氰化鉀,也是我曾經告訴過你的,除了你,沒有第二個人了。你是怎麼潛進魯小昆的辦公室的?又是怎麼偷配了他的鑰匙取出劇毒的?你做得太巧妙了!還有,你還知道魯小昆車上那個小掛件,小白兔,那是跟他談過戀愛的師妹送給他的,那也是我告訴你的。你在加害魯小昆之後,還不忘把小白兔扯下來,目的就是為了轉移辦案人員的視線,讓他們把本為仇殺的案子定性為情殺,對吧?你做得很好,你成功了。”“彆說了!”喬煜壓著嗓門低吼一聲。董曉晗冷笑著說:“你怕了?我萬萬沒想到是你在陷害我,是你!”喬煜道:“我沒有陷害你,我沒有陷害任何人!”董曉晗道:“那為什麼警察會抓我呢?你還安排我去旅遊呢,警察剛好認為我負案潛逃。你不覺得你太聰明了嗎?聰明得簡直過了頭。可是你沒想到,陳峰會不顧一切救我,幫助我。你在我麵前說陳峰是個花花公子,說他多麼多麼不好,而事實上,陳峰的所有行為恰恰證明了他正是天底下最優秀的男人!你在我麵前說,可能是陳峰殺害了魯小昆,說陳峰有什麼黑社會背景,真是機關算儘哪。最終,因為陳峰的執著使你害怕,你為了切斷陳峰與我的情絲,你在沒有征得我許可的情況下,擅自以我的名義向陳峰索要巨款,就是為了讓陳峰鄙視我,從此把我忘掉,再也不管我!你的目的達到了,陳峰付給了我錢,他就對我失望了,他就與彆的女孩結婚了……”說到這裡,董曉晗淚如泉湧,失聲痛哭起來。“這都是你的胡思亂想。”喬煜強行辯解,但她的聲音十分微弱。董曉晗道:“我每說一句話,每講一件事,都是經過仔細推理和分析得出來的。那一百萬我並沒有接受,我讓你退還給陳峰,可是你卻在我毫不知情的情況下,擅自捐給了艾滋孤兒!你為什麼要這樣做?真是同情心嗎?是善良嗎?你是在贖罪!在企圖撫平內心的不安!我並不反對你做好事做善事,並不反對你贖罪,可你一下子捐出那麼大一筆錢,為什麼連個招呼都不跟我打?就是為了怕我阻止你?怕我一定要把錢退給陳峰?怕陳峰再來幫助我?怕我獲得力量之後,把真正的凶手給揪出來?”喬煜雙眼通紅地質問:“你怎麼會有這麼多亂七八糟的想法?都是誰對你講的?”董曉晗說:“阿煜,你一直對我那麼好,那麼關心,你總是那麼令我感動,我是多麼不願意懷疑你。我內心裡多麼不願意這一切都是真的!我真希望這是一個故事,是彆人的故事!可是,事實的確如此,你為什麼不敢承認呢?從來沒有誰對我講過什麼,是我忽然發現了一本魯小昆遺留下來的日記,才知道這一切的。”“日記?”喬煜刹那間瞪大眼睛,“在哪兒?”董曉晗說:“我保存著呢。”喬煜道:“你能拿出來給我看看嗎?”董曉晗說:“不能!誰也不能看。”喬煜的眼神又黯淡下來,麵色變得死灰一般。董曉晗透過淚眼,把喬煜所有的表情變化收進眼底。這讓她痛苦難當。除了猜想和推理,她目前拿不出任何證據。如果喬煜死不承認,她是沒有任何辦法的,而且也會對自己的猜想產生懷疑。可是,喬煜的眼睛、表情、情緒,都已無言地說明了一切。董曉晗直直地望著喬煜,喃喃道:“去自首吧。”喬煜與她對視了一會兒,一句話也不說,臉色蒼白地起身向門口走去。勉強出了門,喬煜就感到雙腿發軟,但她沒有讓自己摔倒,她堅持走到樓下,走出小區大門,叫了出租車,鑽進車裡的時候,她感到身上一點力氣都沒有了。董曉晗蹲在地上,把摔成兩半的水晶小羊捧在手裡。此時,它已不再是羊的形狀,而是一分為二,成為兩個似是而非的東西。它還能複原嗎?她清晰地感覺到,心中一種最珍貴的東西,正悄悄地遠去了。她隻能眼睜睜看著,沒有力氣去抓住它,沒有辦法去挽留它。董曉晗從寵物市場買來一隻小貓。每次吃東西或喝水之前,必然先讓小貓試用,沒有異樣,才會自己食用。譚湘銘每天都要打來電話問候她的情況,問喬煜有沒有來過,董曉晗說自己一切都好,喬煜再沒露麵,要他不必掛念。譚湘銘每每表示要來看她,總是被她婉言謝絕。她以調整情緒為由,說自己隻想好好休息一下,安靜一下。譚湘銘也不勉強她,在電話裡叮囑一番,有時也會輕歎一聲,免不了些許惆悵。董曉晗除了對他的關懷表示感謝,對其他一切隻裝作渾然不覺。放下電話,她會忍不住在心裡道,原諒我吧,我一顆心都給了陳峰,直到目前我依然沒有力量去轉移它,我不能騙你啊。自與喬煜不歡而散後,短短幾天喬煜又先後三次來看董曉晗。兩個人再見麵,並沒有什麼尷尬,隻是話語明顯比以前少了。喬煜建議董曉晗彆老悶在屋裡,多出去走走。董曉晗說沒心思出去走,而且每次都要求喬煜去自首。而隻要一聽到“自首”二字,喬煜的臉色就會變得十分難看,兩個人就會再次不歡而散。喬煜第三次來看董曉晗,是個雨夜。窗外的細雨如泣如訴,燈光下,董曉晗又談到自首。喬煜沒說什麼話,而是轉身鑽進衛生間,關上門在裡麵待了很久。董曉晗來到門口,從門縫裡聽到喬煜低低的哭泣聲。一種壓抑著的哭泣,哭得很傷心,與外麵的雨聲交織在一起,令董曉晗的心不由自主地絞作一團。看來,喬煜的內心也正在經曆著煎熬和痛苦。董曉晗覺得自己是不是對她太殘忍了?可一想到魯小昆的死,就立即咬著牙讓自己硬下心腸來。“阿煜!”董曉晗喊道,“你哭什麼?有什麼話你可以講出來,哭什麼?”喬煜沒應聲,衛生間的門忽然打開。喬煜走出來,站到董曉晗麵前,望著她的臉,什麼話也不說,眼眶裡的淚撲簌簌地滾落著,止也止不住。董曉晗問:“你怎麼啦?哭什麼?你心裡難受是嗎?自首吧,把什麼都說出來,就會好受了。”喬煜默不作聲一把抱住董曉晗,緊緊地擁抱著她,並且用她的臉貼在董曉晗的頭上,久久不願撒手。董曉晗也不由淚如雨下。每次她硬著心腸向喬煜說“自首”這二字,就像有一把刀子在剜她的心。喬煜哭著說:“曉晗,我對不起你,你要原諒我。”董曉晗猛地推開喬煜,聲淚俱下道:“原諒你?你終於承認了是嗎?你為什麼要殺他!為什麼!這一切都是為了什麼!”喬煜的視線移向彆處,躲開了董曉晗利刃般的目光。她抹著淚道:“曉晗,我還是那句話,不管一切如何,我曾經對你的好,都是真的,是發自肺腑的,我曾經真的是把你當妹妹來相處的,我也不必非得求得你的原諒,我隻是說出我想說的話,信不信都是你的事。”說完,喬煜捂著被淚水迷蒙的臉,轉身跑了出去。董曉晗無力地跌坐在椅子裡,傻呆了大半天,內心裡是一種油煎般的感覺。雨漸停了,天漸漸亮了,她喝了小半杯涼水,到衛生間裡洗了臉,上床躺下了。太陽早已高高地升起。直到中午,昏昏沉沉的董曉晗才懶懶地從床上爬起來。她像往常那樣來到衛生間,打開燃氣熱水器的閘門,擰開龍頭準備洗澡。剛剛脫下身上的睡衣,便聽到手機鈴響起。便又回到臥室,拿起手機,邊接聽邊走出來。是譚湘銘打來的,他一如既往地問候她的狀況,重複著每天都要問一遍的話題,比如,問她晚上是不是睡得很晚,有沒有充分休息,起床後有沒有開窗通風換氣,叮囑她一定好好吃飯,多喝水,又說今天天氣不錯,要不要出去散散心,等等。董曉晗耐心地應付著,心裡傳過一股股暖流。現在,她已感覺到譚湘銘不再是普通的朋友,而是成了親人,就像哥哥那樣。但她就是無法對他產生愛情,而他需要的恰是愛情。她想,她可以給他所有的感情,除了愛情。衛生間的蓮蓬龍頭在嘩嘩地淌著水。董曉晗邊接聽電話,邊走向衛生間。譚湘銘終於掛線了,她順手把手機放在牆角的三角架上,關上衛生間的門,褪掉內褲,纖瘦玲瓏又滑若綢緞的身體便亭亭玉立在水流底下。洗了大約十多分鐘,不知何故,董曉晗感到有些頭暈,難道是因為空腹的緣故,體力不支?可往常也總是空腹洗澡啊,今天這是怎麼啦?對了,昨天晚上到現在就沒吃一口東西,一定是餓過頭了,身體內能量不夠。她堅持著洗頭發,堅持著衝洗身上的香皂泡。可是她漸漸感覺身體發軟,雙腿在抖,眼睛也有些花。幾乎在一瞬間,她有一種頭暈目眩的感覺,身體支撐不住摔倒在地。在最後的意識裡,她感覺衛生間成了一個可怕的地方,一個地獄!她想儘快脫離它,但她已沒有一絲力氣,連爬的力氣都失去了!但她還有一絲意識,一種求生的本能,一種意誌,迫使她抬起手,摸到了三角架上的手機。是譚湘銘表示關懷的電話,讓她把手機放在衛生間的三角架上。在最後的意識裡,她想到把這個求救的電話打給譚湘銘,然而一轉念又被否定。不能讓譚湘銘看到自己的裸體!這是殘存在她大腦中最後的意識。她撥打起陳峰的手機。她曾經對自己發誓,永遠不要去打擾陳峰。可是,此時此刻,除了挽救自己的生命,其他任何想法都已退到其次。陳峰那個號碼她是刻骨銘心的,撥出幾個數字原本是再簡單不過的事,可此時,撥出它們仿佛要翻越一座高山。因為,她的手指越來越軟,到最後幾乎一絲力氣都沒有了。陳峰正在小型會議室內開一個關於集團發展走向的重要會議。正談到一個節骨眼上的時候,手機在麵前的會議桌上突然震顫起來。他拿過來看了一眼,立即從會議桌前站起來,按了接聽鍵。董曉晗這個手機號,是在陳峰結婚前夜兩人最後一次約會時,她主動留給他的。儘管陳峰從沒使用過一次,但還是有著深刻的印象。看到手機屏幕上這個號碼突然出現的這一刻,陳峰立即有一種預感,董曉晗遇到了大事。他太了解她了,不到萬不得已她不會找他。果然,董曉晗在電話裡的聲音極其微弱,她隻說了七個字:“……我中毒了……衛生間……”陳峰的心臟騰騰狂跳起來,但他沒讓內心的變化從表情上流露出來。他轉身回到會議室,幾乎沒有任何猶豫,用慣有的從容平靜的語調,中斷了正在進行著的會議,然後不顧眾人驚愕的眼光,匆匆離開公司。坐在會議室裡的都是集團的副總裁、財務總監級彆的人物,他們麵麵相覷,無不為陳峰突然毫無理由地中止一個重要會議而感到驚訝。要知道,這可不是陳峰的作風。陳峰的秘書從後麵快步追上來:“陳總,發生了什麼事,需要我去嗎?”陳峰頭也不回:“你留下來看家,管好公司的事。”陳峰把油門踩到最大速度,一口氣來到魯安集團的家屬小區,憑著記憶來到董曉晗居住的那棟樓。這個地方他隻來過一次,雖然他沒有上過樓,董曉晗居住的屋子,他也沒有進去過,但那次他站在樓下大霧中,清晰地記住了董曉晗衝他揮手的那扇窗戶。陳峰一口氣奔上樓,準確無誤地找到了董曉晗的門。他推了推,裡麵沒有任何動靜,他一反常態,使出全身力氣用身體把門撞開。董曉晗赤身裸體臥在衛生間的地板上,仿佛已經死去。陳峰衝進臥室從床上抓了一條毯子,將她裹住抱起來,發瘋似的往外跑:“寶貝,這是怎麼啦?你堅持一會兒,堅持一會兒!”一陣風馳電掣的疾馳,陳峰的心始終懸在嗓子眼。他無數次在心裡想象過重逢的場麵,卻萬萬沒想到會是這樣一種情景。董曉晗被送進了急救室。在實施了一係列最先進的搶救措施之後,醫生走出來,摘掉口罩,向焦急等候在走廊上的陳峰說:“好懸!再遲五分鐘就回天無力了。”處於高度緊張狀態的陳峰終於鬆了一口氣。董曉晗被推進了病房。醫生叮囑陳峰,讓病人多休息,陳峰點頭向醫生表示謝意。醫生與護士離開後,陳峰輕輕來到董曉晗的病床前,在床頭坐下來,注視著她。她的麵容沒有一絲血色,閉著眼睛,眉頭微蹙,似乎內心隱藏著永遠也解不開的結。從前那個純純的、柔柔的董曉晗不見了,麵前的董曉晗,是一個裝著滿腹心事的女人,是一個心裡刻著傷痕的女人。一種心痛的感覺,悄悄地劃過陳峰的內心。陳峰的手機不時地震動,他索性把手機關掉。他伸出大手,握住她的一隻小手,一言不發靜靜注視著她,感受著她。時間仿佛回到了往日戀愛的時光。不知過了多久,董曉晗緩緩地睜開了眼睛。一眼看到陳峰,她張了張嘴,還沒發出聲音,兩顆淚便從眼角滾落。她感到渾身虛弱,無力。儘管眼下已是夏天,她卻感到了冷,她很希望陳峰能夠像往常那樣把她摟在懷裡,讓她單薄的身體緊貼著他強有力的胸膛。可是,她沒有向他表達這個強烈的願望。她的手被他握著,他坐在她身邊,這已經讓她很滿足,很感激了。她努力使自己微笑,把微笑給他。他說過,他最喜歡她的笑容。這是她惟一深愛著的男人。用全部身心、用生命去熱戀著的男人。陳峰也在對她微笑。他的微笑依然那麼親切,那麼明亮,那麼溫暖,讓她怦然心動,就像第一次看到的那樣。“怎麼會這樣不小心?”陳峰握著她的一隻手,柔聲詢問。此時,董曉晗的腦袋中閃過喬煜那張淚流滿麵的臉。就在昨晚,喬煜把自己關在那個衛生間裡待了好半天。從衛生間出來後,喬煜還抱著董曉晗哭了半天,說對不起她,請求她原諒她。當時董曉晗以為喬煜是因為魯小昆而說對不起的。但現在看來,她請求她的原諒,向她說對不起,包括她傷心痛苦的眼淚,都另有其意。淚水模糊了董曉晗的雙眼。“不許哭啊……”陳峰拿出紙巾,為她拭淚,他用手輕輕拍拍她的臉,溫柔地安慰著她。董曉晗握住他為她拭淚的手,讓他的手指緊貼著自己的臉頰,久久不願放開。我想你!她感到心在哭泣著,不斷地重複著這三個字。可是,她沒有把它說出口。好半天,她才開口道:“阿峰,我求你一件事。”陳峰望著她:“你說吧。”董曉晗忍住眼淚:“幫我打個電話好嗎?”陳峰輕聲道:“是不是想找喬煜來陪你?”他知道,她最好的朋友是喬煜,雖然他並不喜歡喬煜,甚至不願提起喬煜的名字。他永遠都無法理解,他的好友蘇競為何那麼為喬煜著迷,而且他愛的女人董曉晗為什麼與喬煜那麼要好。人的感情真是奇怪。“不。”沒想到董曉晗否定他的說法,她咬了咬嘴唇,輕聲說。“我找蘇競。”陳峰有些意外,但他沒有問為什麼。董曉晗又道,“先彆告訴他什麼事,你先讓他過來,然後我對他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