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警隊辦公室,蘇競從口袋裡掏出錄音筆,按下一個鍵,喬煜的聲音從裡麵緩緩流出。安麗與蘇競側耳傾聽。隻聽喬煜道:“前一陣,她跟魯小昆出了問題,要鬨離婚。那天她約我出去,我發現她情緒不太好,臉上烏青一片,她說是魯小昆打的。她說心情特彆糟,想離開一段。我問她去哪兒,她說她想回去看看父母,父母養她這麼大,也沒侍候過父母一天,她媽媽身體不好,她想回去侍候媽媽。我說你這種狀態回家去隻有讓父母難過,建議她旅遊,她說其實也沒心思旅遊,就是想找個地方一個人待著,換換心情。我也沒想到她那麼痛快就接受了我的建議,並叮囑我儘快幫她訂票,我問她想什麼時候走,她說越快越好,我很理解她的心情。她說了,魯小昆堅決不原諒她,又不肯離婚,還打了她,又拿走了她的存折,讓她心灰意冷,很絕望。當時她說了一些傻話,說什麼她自己肯定活不長。我聽得心直跳,真怕她做傻事,勸了她半天……晚上我怕她吃不下,特意找了西餐廳,點的都是比較清淡的,可她沒有食欲,心煩意亂、心神不寧的樣子,飯吃了一半就急著走了,不知她要乾什麼。我讓她來咱們家,她堅決拒絕,我要送她,她也堅決不讓送。”錄音機裡傳來蘇競的聲音:“她去哪兒了?”喬煜答:“去她西城區一間小屋,那是她表姑留給她的。”蘇競問:“董曉晗外遇的對象是誰?”喬煜說:“這個你不是問過了嗎?唉,我也說不大清楚。”蘇競問:“第二天你們又見了一麵?”喬煜道:“是啊,我找的旅遊社的人幫她訂的團,還借給她五千塊。”蘇競問:“她主動管你借的?”喬煜道:“沒有。她隻是頭天對我說,手裡連生活費都沒有了,我能當沒聽見嗎?我心裡也不是滋味,朋友嘛,關鍵的時候你不幫她誰幫她?不就五千元嗎?我多寫幾篇稿子就出來了。”蘇競又談到魯小昆曾經私藏氰化鉀的事。他問喬煜:“董曉晗把這件事告訴過你,對嗎?”喬煜不急不緩:“魯小昆的死跟氰化鉀有關係?讓我想想,對了,她好像是說過這事,不過很早了,我都忘了。”蘇競問:“你把這件事告訴過彆人嗎?”喬煜吃驚地反問:“告訴彆人?我有病啊,跟彆人說這事乾嗎?她向我傾訴,隻是那麼隨便一說,我根本沒往心上放。”錄音到這裡戛然而止。啪,安麗又按下播聽鍵,重放一遍。完了,安麗與蘇競半天沒說一句話,兩人都陷入沉思。通往看守所的路上,安麗冷不丁問蘇競:“喬煜是董曉晗的好朋友?”蘇競點點頭。安麗又自言自語重複道:“好朋友。”蘇競瞬間明白了安麗的弦外之音:喬煜是董曉晗的好朋友,自然不會害董曉晗。喬煜談到的關於董曉晗反常的情緒狀態,不能不讓人沉思。安麗又問:“辦這個案子你有沒有障礙?”蘇競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說:“若有的話我主動下。一開始我就把法律條文搬出來跟自己比對,不屬於回避之列,不然我還真不想管這種爛事。對外遇、情殺,我不感冒。”安麗笑了笑。蘇競又道,“董曉晗跟喬煜是關係不錯,我跟喬煜的關係也不錯,不過你放心,任何關係都不會影響我對案子的態度。”安麗點點頭。審訊室。董曉晗麵孔上的悲痛沒有減輕,目光依然有些呆滯,思維卻仍然清醒。蘇競:“三月三十一日上午,你見過死者魯小昆?”董曉晗:“見過。”蘇競:“在什麼地方?去乾什麼?”董曉晗:“在他辦公室。去向他要存折。”蘇競:“什麼存折?”董曉晗:“我的工資儲蓄存折。我們婚姻發生危機,他把家裡的存折都拿走了,包括我的存折,我想把我的存折要回來。”蘇競:“他給你了嗎?”董曉晗:“沒有,他不承認拿走了存折。”蘇競:“他不承認?那你憑什麼認定是他拿了?你看見了?”董曉晗低下頭,過了一會兒,又抬起頭:“家裡保險櫃完好無損,裡麵東西不翼而飛,鑰匙隻有兩把,我們各保存一把,密碼隻有我和他知道。”安麗:“他為什麼不承認?”董曉晗:“可能他心裡不平衡吧,怨恨我。”安麗:“他拿了你的東西又不承認,你心裡平衡嗎?你怨恨他嗎?”董曉晗:“我心裡不舒服,但也想通了,是我對不起他,虧欠他的。”安麗:“那天你有沒有在他辦公室單獨待過?”董曉晗思考了一下,點點頭。安麗又問:“待了多久?”董曉晗:“我正在跟他談存折的問題,剛談了兩句,他秘書喊他接電話,他到外間去了,接完電話他重新進來,大概有三五分鐘吧。”安麗:“三分鐘?五分鐘?”董曉晗想了一下:“大概五分鐘左右吧。”安麗:“這段時間你在乾什麼?”董曉晗:“我什麼也沒乾,站在窗邊,沒動。”安麗:“有人能證明你一直站在窗邊沒動嗎?”董曉晗怔著:“我不知道。”安麗:“這天你還見了什麼人?”董曉晗:“從魯小昆辦公室離開後,我約見了我的好友喬煜,一起聊了一陣,又吃晚飯,飯後我就自己回我那小屋了。”蘇競犀利的眼神一直盯著董曉晗,觀察著她每一次細微的表情變化。當她提到喬煜時,蘇競的眼神不由得跳了跳。安麗:“當天晚上你住在什麼地方?”董曉晗:“這個問題你們已經問過。不過我可重複回答,那天我住在西城區一間小屋裡。”蘇競突然插話:“你回去後是不是把燈打得通亮?”董曉晗:“不,我沒有開燈。”蘇競:“為什麼不開燈?”董曉晗:“那天我感覺特彆疲憊,心情也不好,進屋後就和衣躺在床上,連臉都沒洗,便睡著了。第二天喬煜的電話把我吵醒,告訴我旅遊團的事。”安麗:“三月三十日,你在什麼地方?乾什麼?”董曉晗想了一會兒,緩緩道:“我不想說,可以嗎?”這個問題安麗與蘇競也多次問過,但每次董曉晗都保持沉默。蘇競盯著她的眼睛:“你不把你的行蹤說清楚,又用什麼證明你的清白?”董曉晗的視線癡癡呆呆地凝在一點上,眼睛裡忽然湧出兩團淚花,目光變得朦朧。三十日那天早晨,董曉晗從醫院出來,一眼望見了等在醫院大門口的陳峰。她很意外,稍稍愣了一下,神情又很快恢複木然。陳峰已經打開車門:“上車吧。”董曉晗知道,如果她視而不見徑自離去,陳峰是不會像魯小昆那樣,抓住她強行擰她上車的。他隻能默默地、無奈地看著她離去,儘管他心裡會不痛快。這就是他的風格,總那麼矜持。與魯小昆是完全兩樣的人。董曉晗心裡告訴自己,不要回頭,快點離開,離開這個讓你犯錯誤的危險男人。可是,她的雙腳卻沒有聽從大腦的指令,仿佛有奇怪的力量在控製著她,她上了他的車。陳峰幫她關好車門,繞過車頭,從另一邊上了車。她坐在他旁邊。陳峰回頭注視著她,並伸出一隻手,輕輕摘下她臉上的墨鏡。他看見了一隻青腫的眼睛,眼睛裡不僅布滿血絲,而且有一塊很明顯很可怕的紫青色瘀血。陳峰用手輕輕撫了撫她的臉:“是他打的?”董曉晗不說話,麵對他,麵對他英俊溫暖的麵孔、溫柔的詢問,兩行眼淚不由自主奪眶而出。陳峰忍不住道:“那個……他!他怎麼能……”她從他的聲音裡,聽出了一種從未有過的隱痛。董曉晗真想抱住他大哭一場,可是她卻搖搖頭說:“不要埋怨他。”陳峰怔了一下,看著董曉晗,半天,又輕聲問:“他這麼打你,你還護著他?”董曉晗低聲說:“是我的不對。”陳峰輕聲問:“是因為我?”董曉晗用手擦掉眼淚,重新戴好墨鏡,歎了一口氣:“跟你沒關係,走吧。”陳峰發動車子,小心地問她:“回家嗎?”“不,送我上公司吧。”她還像往日那樣,語氣溫柔,但堅定。三十分鐘後,車子來到董曉晗任職的廣告公司大樓下。這段路程,若在平時十五分鐘足夠了。今天,陳峰把車子開得很慢,很慢。他很少用這樣慢的速度在馬路上行駛。可即便把車子開得很慢,仍然感覺時間過得太快。車子停穩。兩人又默默地坐了一會兒。董曉晗靠在椅背上,眼睛躲在墨鏡後,沉浸在一種情緒裡,似乎沒有覺察到已到達目的地。陳峰側頭關切地望著她:“你這個樣子,去公司上班,合適嗎?”兩行淚從墨鏡後滾落下來。董曉晗嘶啞著嗓音,無力地說:“……調頭吧。”車子在環海公路上慢慢地跑著。陳峰點燃一支煙,抽了兩口,又擰滅。他伸手打開自動天窗,讓海風從頭頂流下來,無聲無息地淨化著車內空氣。他道:“如果他打你是因為你跟我的事,我就找他談談,我要親口告訴他我們之間的事。”董曉晗有些吃驚:“我們的事已經很嚴重地傷害了他的感情和尊嚴,我們已經理虧,對不住他,你還要跟他談什麼?”陳峰道:“就憑他打你。他這個男人,怎麼能這樣打女人?為什麼說我們理虧?你這種理念不對,真正理虧的是他。既然無愛又為何霸占你的青春?這不人道。”董曉晗的語氣不知在為魯小昆辯護,還是在替自己掙紮:“是我自願的,我和他是有感情的……”但她的聲調明顯微弱起來。在陳峰麵前,她幾乎不敢提“愛”這個字。也是遇到了陳峰,她才真正懂得了愛情是怎麼一回事。可是,她始終不願在陳峰麵前談“愛情”。董曉晗沉默著。陳峰歎了一口氣:“你為什麼要這樣?你為什麼要忍受這一切?你幸福嗎?你開心嗎?”董曉晗道:“我不願想太多。”陳峰道:“你這樣活著,很悲哀,知道嗎?我替你感到難過。”董曉晗道:“我隻知道,如果沒有你,我曾經是幸福的。”陳峰道:“你以前的生活是幸福的嗎?我真是好可憐你,曉晗。”董曉晗抽泣著:“行了,彆談這個了好嗎?”沉默中,車子又往前行駛了一陣。行至一僻靜處,陳峰把車子停下來,問她:“他是怎麼知道的?”董曉晗哽咽著:“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紙永遠包不住火的。不管怎麼樣,是我對不起他,他打我出出氣,也是正常的。”陳峰搖搖頭,表示對她的思想無法理解:“上帝!你的大腦裡裝的都是什麼?怎麼會有這樣的思想?難道你喜歡受虐?他這個人怎麼會這麼粗暴?”董曉晗道:“換了你,遇到了這樣的事,你還能心平氣和嗎?”陳峰道:“我至少不會動手打女人。我已經對你講過了,你可以重新選擇自己的生活,你為什麼不離婚?”起霧了。公路上大霧彌漫,所有的車子都開著霧燈,緩慢行駛。陳峰的話讓董曉晗心裡暖暖的,又讓她對眼前的他越發刀割般地難舍,上帝為什麼讓她遇見他呢。董曉晗歎了一口氣:“我跟他提了,他不離。”陳峰不相信似的問:“你對他提出來了?離婚?”董曉晗點點頭。陳峰問:“他為什麼不離?他既然已經知道你愛上彆人,為什麼還不放手?”董曉晗無奈地說:“我沒有告訴他我愛上了彆人。”陳峰問:“為什麼不告訴他?”董曉晗道:“我不想讓他更傷心。”陳峰道:“他動手打你的時候有沒有想過你的感受?”董曉晗道:“彆這麼說他,我相信他也不願過這種痛苦日子,他這個人大男子主義比較重,可能我主動提出離婚讓他覺得沒麵子,如果一直這麼僵持下去,我想他最終是會提的。可是他遲遲不提,我忍不住提了出來,他就受不了。”陳峰沉默了半天,忽然自語道:“真可恨,殺了他吧。”董曉晗吃了一驚,側頭望著他:“你說什麼?”陳峰道:“我說他真可恨。”董曉晗問:“你說要殺了他?”陳峰愣了片刻,側頭與她對視:“我說什麼?”董曉晗道:“你說要殺了他。”陳峰瞅著她一副認真的樣子,忽然笑起來:“你當真了?我會那麼做嗎?”陳峰笑起來的樣子帶著一種孩子氣,他的笑容很快感染了董曉晗。但很快,那笑容又消失了。他伸手打開了音響。蔡琴的老歌從音響裡傾瀉出來:“像一陣細雨灑落我心底,那感覺如此神秘,我不禁抬起頭看著你,而你並不露痕跡……雖然不言不語,叫人難忘記,那是你的眼神,明亮又美麗……”這是一張曾百聽不厭的CD,熟悉的旋律讓他和她又仿佛回到往日時光。因為她喜歡女歌手聲音裡的滄桑感和穿透力,他便陪她在車中無數次共同沉醉其中。而此時,董曉晗知道,陳峰心裡一定是難受了。他與彆人不https://太一樣。彆的男人難受的時候就會儘情發泄,去罵人,打架,砸玻璃。可陳峰從來也不懂得用這樣的方式去發泄鬱悶的感情。他實在難受得受不了,便隻會去飆車。他講過一件事讓她記憶深刻。有一次他挨了父親的訓,一時接受不了,便在深更半夜開車跑高速,第二天天一亮,發現自己已經來到千裡之外的另外一個城市。董曉晗問他,開車跑了那麼遠,你累不累?陳峰搖搖頭說,沒感覺到累,就是心裡變得平和了,也想通了,不再生爸爸的氣了,爸爸年紀大了,訓自己兩句自己就往外跑,這該讓老爸多傷心啊。為了不耽誤工作,為了儘快讓老爸得到撫慰,他到酒店吃了點東西,稍事休息立即調頭,又一口氣狂奔了上千裡。聽陳峰講這件往事,董曉晗便感到身體一陣陣地衝動。她簡直抑製不住內心對他越來越強烈的癡迷和喜愛。是的,她發現自己愛上了他,就在那一刻,她感到自己是那麼愛他。從頭到腳地愛,從裡到外地愛,她愛他強健的體魄,愛他蘊藏在斯文外表下波濤洶湧的力量,愛他溫柔善良善解人意的內心,愛他固執的孩子氣的脾氣。她告訴他,以後不要飆車,那太危險了。陳峰便笑道,那隻好關在車裡靜靜聽歌。靜靜地聽歌,成了他發泄心中鬱悶的一種方式。“出來看霧。”董曉晗拉拉他的手,打開車門,率先下了車。他的憂鬱令她心疼,她不知該如何排解他的鬱悶。站在馬路邊的大霧中,兩隻手很自然地牽起來。這時候董曉晗忽然想起喬煜對她講過的話,她想親口問問陳峰“選妃”的事是不是真的。她發現自己很在乎這件事。“阿峰。”董曉晗道。“噢?”陳峰望著她。他望著她的時候,總是讓她怦然心動。他的眼神那麼溫柔,又那麼堅定,總是能夠讓她感到既溫暖又安全,讓她感覺心裡是那麼甜蜜和充滿溫情。望著他,她把要問的話又咽了回去,她不想破壞這種美好的感覺。她想,即便選妃的事是真的,可他現在牽著她的手,跟她在一起。她是幸福的,是滿足的。兩人的頭發和衣服都被霧水弄濕了。後來又回到車上,在車裡待了整整一天。聽音樂,玩撲克,玩智力玩具,打賭,猜謎,一張報紙撕成兩半交換著看……為討論一個並不重要的問題兩個人又爭執了半天,直到爭得麵紅耳赤天昏地暗。這一天,兩人把一切不愉快全拋到了腦後,即使身邊馬上就有戰爭打響,也不會影響這份突然而來的快樂。這一天董曉晗沒去公司,也沒有回家。她與陳峰構成了一個完整的小世界,外界任何一切煩擾都與他們無關了。在這個小世界,董曉晗臉上的憂鬱消失了,陳峰平日在辦公室或在公眾場合時的那種沉穩和莊重不見了。他完全變成了一個貪玩的孩子,變成了另外一個人。一直到肚子咕咕叫喊,餓得不能忍受的時候,而董曉晗又拒絕到飯館去,陳峰便從後備箱裡找出一盒點心,分成兩份,就著礦泉水,一邊下五子棋,一邊吃了。兩人都有這種感覺:跟對方在一起,真是快樂。她比他隻小半歲,屬於同齡人,在一起就有說不完的話。那份快樂的感受是真實的。那份感覺,任何人都無法取代。他真可恨,殺了他吧!這是曾經在她耳邊響起過的陳峰的聲音,記憶猶新。她聽到的時候,隻以為是玩笑話。但當她被蘇競帶進訊問室的一刹那,那句話一下子從記憶中複活。殺了他吧!幾日來這幾個字如同雷鳴不停地在耳邊回響,就像一具殘酷的精神刑具時時折磨著她快要崩潰的神經。她回想著與他相處的每一個細節,回想著他的一言一行,他平常話語不太多,但每說一句話,都常常具有決定性意義。雖然她不相信他會那麼乾,卻又無法解除心中的疑惑。如果真是他,那也是因為愛她,她願意把一切頂下來,甚至替他去死。因為她無法忘記他給予過她的那種燃燒的、眩暈的、甜蜜的、如膠似漆、難舍難分的美好感覺。那心跳的、讓人激動、興奮、終生難以磨滅的感覺,讓她為之舍棄生命也在所不惜。要不然,她為何還要精心保存那份足以讓她粉身碎骨的病曆呢?那是一枚定時炸彈啊。她當初難道一點都沒有意識到,它早晚一天會炸響嗎?為了那份美好感覺,她突發神經,居然對蘇競說,是她殺了魯小昆。當警察問她用什麼凶器,她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然而在看守所一個無眠之夜後,她的想法忽然變了。如果不是陳峰呢?她為什麼要愚蠢地稀裡糊塗地替該死的罪犯去頂罪?那樣也實在太可悲了!所以,她又堅決地推翻了本就沒有證據支撐的口供。蘇競多次問她三十號那天乾了什麼,跟什麼人在一起,她始終不肯說。無論如何,她不願因為她的鬆嘴,把陳峰牽進來。如果陳峰有罪,就等警察自己去查辦。如果陳峰是清白的,自己嘴巴一鬆,豈不給他增添許多麻煩?可是現在看來,不說是不行了。蘇競和安麗他們一次次來攻她的心,她已經撐不下去了。如果沒有陳峰的事,警察也不會不還他清白。第二天早晨,董曉晗通過獄警轉告蘇競,說她有情況要交待。蘇競與安麗立即驅車去了看守所。案子發生以後,安麗與蘇競一直在查找這位神秘男主角,卻一直沒有得到線索。現在,董曉晗卻自己坦白了。她的坦白令蘇競震驚。他希望她說的陳峰是同姓名的巧合,可事實很快打碎了他的幻想。喬道衡從國外回來了。安麗聞訊,建議蘇競利用與喬先生的特殊關係,從側麵試探性了解魯小昆的相關情況。蘇競一口回絕了。他說,要了解情況,最好還是公事公辦。在魯安集團的董事長辦公室裡,兩人如約見到了喬先生。可是,喬先生並沒能提供有價值的東西。喬先生對魯小昆的意外表示非常痛惜。他說,魯小昆是個人才,是魯安集團一直重點培養的青年乾部之一。就在前不久,喬先生還向公司黨委會提出關於魯小昆升職重用問題,黨委會為此專門開會討論,沒想突然就發生了這樣不幸的事。關於魯小昆為什麼從醫學轉行進入魯安集團的問題,喬先生說,這是魯小昆個人興趣問題,因為喬先生與魯小昆的導師袁鵬教授是好友,是魯小昆自己向袁鵬表示,想改行從事新的工作,雖然袁鵬並不讚同,但還是熱心地把魯小昆推薦給喬先生。喬先生看在袁鵬教授的麵子上,安排魯小昆進入魯安集團。因為魯小昆聰明能乾,很快就上了軌道,乾什麼都很出色,所以沒多久便被委以重任。這種結果似乎也在意料之中。這種情況下,安麗和蘇競更加堅定了最初的判斷,應該從情殺這條線上尋找突破口。蘇競把幾天來的奔波結果和自己的思路整理了一番:根據已掌握的線索,嫌疑人可劃歸以下範圍之內:第一,半夜能把死者約出去,可定為熟人作案;第二,死者對這一熟人沒有任何防備,至少死者認為此人對自己不能構成任何生命威脅,這說明凶手從身體表麵上,不具備對死者實施暴力的行為,所以應該是一個表麵上弱於死者的人,起碼在死者眼裡,對方是個弱者;第三,將懸掛於死者車內的裝飾性掛件小絨布兔子撕拽下來,可初步推斷為凶手所為。而該物為死者過去一戀愛對象所贈,凶手扯掉掛件這一行為,說明凶手了解死者情史,而在死者死前,曾為感情之事與死者發生爭吵,氣憤之餘撕扯泄憤;第四,爭吵完畢,凶手還能誘使死者吃口香糖,這完全說明凶手與死者關係非同一般,至少是一種較為特殊的關係。最後,疑點還是集中在死者之妻董曉晗身上。其一,董曉晗符合嫌疑人以上四個基本條件;其二,董曉晗有作案動機和目的,具備作案時間;其三,董曉晗知道死者在辦公室藏有氰化鉀,並在死者死前一天,到過死者辦公室,單獨在裡麵待了五分鐘之久,無人證明她在乾什麼;其四,董曉晗在死者死亡前一天,向公司請假,說回家探望父母,而在死者死亡當天,董曉晗突然倉促訂票隨團旅遊,有作案後潛逃的嫌疑。蘇競又提出他的質疑,既然魯小昆被人有預謀地殺害,凶手為什麼會留下指紋?假設是董曉晗,她在一年前就把神州行號碼都買好了,還借著非典戴上了口罩,可為什麼沒想到戴一副手套呢?這一疏忽是不應該的。安麗建議,無論如何董曉晗的嫌疑是不能解除的,尤其她與陳峰的事必須儘快調查清楚。當天下午,蘇競來到陳峰所在的浣汶大廈。來之前,他先接通了喬煜的手機,告訴她今天如果陳峰跟她打電話問起董曉晗的情況,讓她不要跟他亂講,隻當什麼都沒發生。喬煜疑惑地問他,今天陳峰為什麼要跟她打電話?蘇競說也不一定打,但如果打的話,不管他問什麼,隻要涉及董曉晗,你就說不知道。然後他又叮囑她記下陳峰打電話的時間。浣汶公司是一家規模龐大的現代化私營集團公司,專業從事設計、生產、銷售都市休閒風格的時裝服飾。二十世紀九十年代初期,在陳峰還是一名十二三歲的少年的時候,浣汶還是一家默默無聞的小規模服裝生產廠家,九十年代中期以後,公司先後引進法國、意大利等歐洲國家最先進的管理理念、創意設計以及國際一流的營銷模式,短短幾年取得了驚人發展。如今,浣汶公司擁有自主知識產權的“浣雯”牌女裝以及“浣汶”牌男裝,在國內及東南亞各大中城市擁有品牌加盟店上千餘家,不僅在業內享有令同行欽羨不已的知名度與美譽度,而且早已成為都市時尚白領男女衣櫃裡的經典服飾。浣汶公司的生產廠區都設在郊區,矗立在海邊這座氣勢磅礴的大廈裡,彙聚著整個浣汶集團的中高層管理精英。蘇競三年前來過一次,事隔三年他已經不再記得陳峰辦公室所在的樓層。他在一樓大廳裡按照浣汶公司組織結構導引圖,找到了市場部的辦公區域,很順利地找到了陳峰的辦公室。剛才進大廈之前他給陳峰打過電話,說他路過這裡忽然想進來看看他。陳峰自然表示歡迎。走進陳峰辦公室之前,蘇競在思索著用什麼樣合適的話題打開突破口。據董曉晗供述,她在遭遇魯小昆暴力毒打之後,第二天與陳峰待在一起整整一天,而兩天之後魯小昆就遭遇毒手。魯小昆的遇害,與他的夫妻矛盾有因果關係嗎?是必然的?還是偶然的?更加巧合的是,魯小昆遇害當晚,陳峰與蘇競在一起,在貴都大酒店咖啡廳一直待到淩晨兩點。那次見麵,是蘇競主動約的陳峰。可時間卻是陳峰定的。見麵前的一天,蘇競跟陳峰打電話,說出來聊聊。陳峰便說,好,我安排好時間給你打電話。第二天下午,陳峰便打電話給蘇競,說今晚吧。於是兩人便見了麵,在一起待了那麼久。分手時天下著雨,陳峰還堅持送蘇競回家。就在那天晚上,魯小昆出事了。陳峰的辦公室寬闊敞亮,窗台上擺著蝴蝶蘭、君子蘭,還有十多種蘭花蘇競都叫不上名,牆上掛著名人書法,茶幾和辦公桌的下麵,鋪著厚厚的羊毛地毯。跟蘇競那種十幾個人擠在一個大房間裡辦公的簡陋環境比起來,簡直是天壤之彆了。在辦公室裡的陳峰,居然一身休閒的打扮。上麵是白色針織衫,下著淺色休閒褲,一雙軟底的運動鞋,加上眉清目秀、朝氣蓬勃的一張臉,陳峰站起來迎向蘇競時,蘇競感覺到一片陽光向自己灑來。顯然,蘇競不期而至,陳峰十分高興。他立即停下手頭所有的工作。秘書進來客氣詢問蘇競喝點什麼,蘇競便要了一杯水。“真是稀客,你怎麼會忽然想起到我辦公室來呢?”陳峰微笑著問他。蘇競笑笑說:“剛才我路過這裡,忽然想參觀參觀你的工作環境。沒有打擾你吧?”陳峰笑著道:“你來打擾求之不得。不過,我覺著這不是你的真實意圖,記得三年前剛上班時,我帶你來參觀過。”被陳峰一語點破,蘇競並不覺得尷尬。他臉不紅心不跳地說:“再來參觀一次,看有沒有新的變化。”兩人坐在沙發上,天南海北聊了大約半個小時。陳峰要秘書不要進來打擾,卻不停地被電話鈴聲騷擾,隻得時不時地向蘇競說“抱歉”。最後,蘇競看看手表:“呀,不能再耽誤你的時間了,我得走了,下次再來接著聊。”陳峰也不挽留,起身送客。走到門口,蘇競做出漫不經心的樣子,問陳峰:“你知道董曉晗吧?喬煜的那個女朋友。”陳峰眼睛裡立即表現出異樣的神情,他點點頭道:“知道啊,還是你們介紹我和她認識的。怎麼?你經常見到她嗎?她現在怎麼樣啦?”陳峰的臉上,流露出毫不掩飾的關切之情。蘇競隻是很隨意地說:“前幾天我見著她了。”陳峰笑了笑:“她上你們家找喬煜玩去了?”“不,”蘇競道,“那天我辦案子到機場,在候機室看到了她,她當時正準備去旅遊。”陳峰問:“是嗎?她上哪兒去旅遊?”看上去,陳峰還不知道董曉晗出了事。蘇競輕描淡寫地說:“可她沒走成,因為突然發生了一件事,讓她不得不改變了行程。後來她沒登機,又離開了機場。”陳峰望著蘇競的眼睛:“發生了什麼事?”蘇競道:“我們沒有多說話,我隻看到她離開機場,彆的她也沒告訴我。”“噢。”陳峰點頭微笑著,神情裡卻若有所思。走進電梯的時候,蘇競抬腕看看表,時針指向下午四點一刻。晚上,蘇競一進家門,看到喬煜,開口便問:“陳峰跟你打電話了嗎?”喬煜看著蘇競,有些吃驚:“你現在成小諸葛了。”蘇競問:“什麼時間?”喬煜道:“在我手機上,你自己看。”喬煜從包裡取出手機,遞給蘇競。蘇競看到,陳峰打電話的時間是下午四點二十分。蘇競算了一下,他告彆陳峰走進電梯時是四點一刻。而安麗在電話中告訴他,董曉晗的手機在四點十八分的時候,來過一個電話,來電顯示正是陳峰辦公室的電話號碼。也就是說,蘇競前腳離開,陳峰就撥打董曉晗的手機。由於董曉晗的手機一直處於無人接聽狀態,於是,陳峰又轉而接通了喬煜的電話。蘇競問喬煜:“陳峰在電話裡給你說了什麼?”喬煜想了一下,歪著腦袋道:“我不告訴你。”蘇競上前撫撫她的頭發:“好媳婦,難道你還有什麼條件嗎?今天晚上我洗碗擦地好不好?”“不好!”喬煜撒嬌說,“你洗過的碗上還沾著米粒,我再不讓你洗碗了,擦地就更不用說了,你擦完一遍我還得擦兩遍,你就會糊弄人。”蘇競說:“要不我給你做個拿手好菜吧?”喬煜噘著嘴說:“不吃,你有什麼拿手好菜?昨天你做的菜我都不好意思不吃,怕打擊你。”蘇競放開她:“那你說吧,你想要什麼?”喬煜道:“你告訴我,魯小昆這個案子,你們弄到什麼程度了?曉晗什麼時候能出來?你們現在找到什麼重要線索了嗎?”蘇競無可奈何道:“要能找得到,我還這麼低三下四求你嗎?”關於案子,他不會對任何人多講,包括喬煜。這是紀律、原則。再說,他也不想因工作之事使家人受到煩擾。不過介於董曉晗與喬煜的特殊關係,他不得不向喬煜詢問一些必要的問題。看蘇競這個樣子,喬煜有些不滿:“唉,你們現在這幫警察,真讓人失望,老百姓還怎麼信任你們呢。”蘇競言歸正傳,改變了談話方式,不再向喬煜詢問,也不再哄她,而是沉下臉來,一針見血道:“即使你不說,我也知道陳峰跟你通話的內容,他向你詢問董曉晗現在在哪兒,發生了什麼事,對吧?”提到董曉晗,喬煜的目光又瞬間黯淡下來,她點了點頭。蘇競問:“你沒跟他講什麼吧?”喬煜搖搖頭:“我什麼都沒講,按照你吩咐的,隻說不知道。”蘇競拿起遙控器,打開電視機。他道:“好了,好媳婦,快做飯去吧,餓死了。”喬煜嗔怪:“你不是說你要給我做個拿手好菜嗎?”蘇競說:“我怕我做出來的菜你不好意思不吃,還是你去吧,你做的菜最好吃。”“你就會哄人。”喬煜轉身去了廚房。一會兒又拿著鍋鏟跑過來,問蘇競:“我可不可以去看看曉晗?”蘇競說:“不可以。現在她這個情況還不允許探視,如果你有什麼話想對她講,我可以轉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