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30章權棋難馭千軍變,江浪暗湧百舸謀(1 / 1)

詭三國 馬月猴年 2703 字 6天前

薑冏是斐潛伸出去的觸角,但是觸角並不能等同於斐潛自己的手腳。

其他將領兵卒,也同樣是如此。

斐潛如今也漸漸察覺到了這一點,但是他同樣也無法回頭了。

總不能說將所有的指揮權都收回來,然後斐潛在腦袋裡麵裝一個小係統,眼前頂著一張小地圖,手裡捏著一個小鼠標,隨時隨刻進行多線程操作吧?

早期的時候,斐潛還能去調整一些碰到細節上的問題,現在幾乎想都彆想。

若是真的『事必躬親』,斐潛就肯定會累死,關鍵還未必能做好。抓大放小已經成為了斐潛當下必須要適應的工作模式。

就像是現在。

『傳龐令君前來。』

斐潛翻身下馬,走到一旁。

兵卒依舊在行進,長長的隊列,激蕩而起的煙塵遮天蔽日。

斐潛默然而立,目光掃過這些兵卒。

雖然說從外表看起來這些兵卒都相差不多,但是實際上驃騎軍兵卒的整體質量已經比不上斐潛在進軍關中之後,南北征討的那一批的水準了。

不是說後來才來的許褚比不上原先跟著斐潛的黃成,而是兵卒的『整體』水準無法避免的下降。

這是一個很簡單,也無法避免的問題。

平均的分母越大,平均值必然是下降的。

至於後世的某些平均值莫名其妙的會逐年上升,就算是經濟下行,通貨膨脹,失業率升高也依舊是不斷地上漲……

那就很不斐潛了。

人是會老的,會受傷的,一批老兵退伍,必然就有一批新兵補充。

所以驃騎軍作戰水準,並不是一個固定的值,會上下波動,都是屬於正常範圍。

也就是說,驃騎軍依舊是驃騎軍,平均值確實在大漢平均兵卒的水準之上,但是說要這全部的驃騎兵卒,每一個拉出來都能碾壓舊有大漢體係的兵卒,那就有些搞笑了。

即便是斐潛再怎麼狂妄,也不可能會認為他手下的兵卒軍校,在任何情況下都可以戰無不勝攻無不克。

戰爭的規模越大,戰鬥的勝負結果就越傾向於所有兵卒的平均值,而不是具體某個兵卒將領的上限值。小規模的戰鬥之中,突襲偷襲等非常規的手段,以及將領軍校的個人武勇,確實是會改變戰局的走向,但是隨著戰爭規模的增大,非常規手段以及個人的武勇值的比重就會下降。

斐潛必須適應這種轉變。

這也同樣逼迫著將領軍校也需要去適應。

『主公。』

龐統到了斐潛身邊。

斐潛點頭,示意護衛展開地圖。

『河內有曹軍,前鋒五千餘。』斐潛指著小平津和孟津一帶,『薑校尉在此地遇敵,多有交手,各有傷損。』

龐統眯著眼,捏著下巴,思索了一下,『此乃曹軍虛實之策也。』

『虛實之策?』斐潛看著地圖,『士元不妨詳細說來。』

龐統伸手指著河內之地,『夫河內者,星分參昴,地接王畿。北倚太行而屏燕趙,南襟黃河以衛洛京。昔高祖因敖倉而製楚項,光武據河內以定漢鼎。昔日袁本初擁冀州之眾,而河內實為肘腋;如今曹孟德挾天子之令,而懷縣乃控襟喉。』

斐潛微微點頭。

河內郡位於大河以北,太行山以南,是連接中原和北方的重要地區。這裡應該是兵家必爭之地,因為控製了這裡就可以溝通南北,下威脅到雒陽,上可尋機逼迫鄴城。

『其地四達之衢也,此地之要,西可叩潼關而懾雍涼,東能馳兗豫以撼許縣,北渡濁漳則鄴城在掌,南出軹關則雒陽震惶。以曹孟德之智,定不會輕棄此地。固有重兵於此,乃應有之意。』龐統繼續說道,『不過這五千之數,上有不足,下則有餘,乃試主公是也。若主公實之,則以虛應,若主公虛之,則可轉實。』

龐統手指一劃,從河內方向劃到了兗州之處,『若某所料不差,曹孟德大營必然位於此地……上可進河內,驅冀州,下可控潁川,穩豫州,左可守汜水,扼成皋,右可保許縣,安譙郡。昔日黑山軍出太行,進軍兗豫,侵蝕地方,曹孟德便是左右騰挪……某斷定,於大河上下,必多有渡口浮橋,曹軍可速渡之……』

斐潛皺起眉頭。

有時候計策就是這麼『簡單』。

或者說,任何一個鍵盤俠都能製定出『像模像樣』的作戰計劃。

比如問鍵盤俠要如何消滅敵軍,鍵盤俠多半就會表示蔑視,說這還不簡單?包圍啊,前後左右一堵,不就消滅了麼?

有沒有道理?

有道理,誰都懂這個道理。

所以對於鍵盤俠來說,若是包圍住了,消滅了敵軍,那就是敵軍將領降智了。反過來沒包圍住,沒能消滅敵軍,那就是我方將領降智了。至於在戰鬥的過程當中,具不具備條件,有沒有準備,人員裝備士氣,訓練度新老比等等,都不在鍵盤俠考慮的範圍之內。

雒陽之北有山,越過山去,才是大河。

渡口有三個半。

陝津,小平津,孟津,還有一個五社津。

五社津較小,陝津相對偏離雒陽更遠一些,所以最主要的渡口依舊是孟津和小平津。

雒陽往東,出口就是汜水關。

當然,也可以選擇走伊闕關太穀關等山道,但是這些山道並不太適合大規模兵力的展開。

尤其是像斐潛麾下這些騎兵,如果說沒有一個寬闊的場所來給騎兵加速,那麼騎兵的效用甚至還不如精銳的步兵。

斐潛在地圖上標出的薑冏位置點了兩下,『薑校尉被阻此處,北有山,南有河,東進有土塬起伏不定……若是我遣騎兵而渡,也難以展開……除非派出步卒。』

沒派給薑冏太多騎兵,也是因為在太行山的南麓地形狹隘,不好展開,要突破了溫縣之後,河內地形才會漸漸寬敞起來。

現在薑冏被堵在了河內郡狹長地帶,難以突破。

想要突破,就要增兵。

增兵還不能隨便增。

斐潛捋著下巴上的胡須,忽然轉向了另外一個問題,『曹孟德是在鞏縣做了什麼?』

龐統目光閃動,『主公,莫非是河東故技?』

斐潛吸了一口氣,眉頭緊皺。

這……

河東汾河是流動的,所以即便是曹操有意的『投毒』,在斐潛下令巡查,挖掘出了河道之中埋藏的腐爛屍體之後,等水充分流動之後,再行取水煮沸,也就基本上可以避免病菌感染了。

即便是偶爾有漏網的屍骸沒能起出來,在水流量大的情況下,脫離了劑量談毒性,也就是屬於耍流氓了。

鞏縣也有伊洛之水。

當然也不能排除有這種可能性。

但是可能性也不太大。

斐潛覺得曹操的重點,應該不是在這個方麵上。

那麼曹操在鞏縣的布置,又會是在什麼地方?

『再給薑校尉派一千步卒……』斐潛看著遠方說道,『不求得進河內,但求不失河東,如何?』

龐統點頭拱手,『主公英明。』

既然河內已經有了防備,就不好改道了,隻能是走鞏縣。

『傳令,關中河東,多備草藥,以防瘟疫。』

……

……

大江。

船影如織,一艘艘滿載糧草軍械的輜重正在準備登船,整裝待發。

船隻之上,江東的『孫』氏戰旗高高飄蕩。

魯肅回到了江東之後,和孫權張昭顧雍等人,基本上是統一了思想,確定了當下最緊迫的利益關係,重新梳理了和曹軍的聯盟協議,挖掘出了戰爭潛力,重組了戰船艦隊。

這不能不說是一個『奇跡』。

但這並不是孫權的奇跡,也不是江東等人的奇跡,而是江東百姓民眾的奇跡。

雖然華夏大抵是一個『陸權』為主的國家,但是並不代表著華夏百姓民眾就沒有朝著海外水麵上探尋的活動。

除了後世被塗脂抹粉實際上一事無成敗事有餘的辮子朝除外,自從秦朝大規模尋找海外仙山開始,一直到明代,各個朝代都有試圖開拓水麵,進軍海外的舉措。

就連孫二愣子都有開拓海外的舉動。

而孫權能夠進軍海外,依靠的就是江東強大的造船業,而這造船業的主體,也不是孫二愣子一個人,而是江東的百姓,尤其是江東造船的工匠體係。

正是有了這些勤勞聰慧,卻又同時被士族子弟看不起的工匠百姓,江東才能在受挫之後,又很快的重組艦隊。

與曹操一方相比,江東在戰爭壓力這一方麵來說,相對是比較小的。

大多數的江東士族,並沒有感覺臣服在曹操,或是斐潛之下究竟有多少差彆,反正他們知道天下之主的位置絕對不是他們可以染指的,所有的差彆就是在能獲取的利益多少上。

如果曹操贏了,他們就會試圖和曹操談判。

如果斐潛贏了,他們就會想要和斐潛勾搭。

這種『自知之明』並不是三國時期的江東士族多麼聰慧,而是他們當下在三國時期的經濟實力不強,在文化上也比不過冀州豫州的士族。

否則的話,可以參考明代時期的江南士族。

在當下漢末三國時期,江東的士族水準實際上是最差的,甚至比川蜀還要差。

畢竟川蜀是從秦朝就開始開發的,而且川中在秦漢時期也出現了一些大儒,但是江東呢?

要到晉朝之時,江東才慢慢的發展起來,而且有意思的是,即便是當時晉朝南渡了,帶來了大量的工匠,技術,文化等等,依舊會被江東的本土士族稱之為『北傖』。曆史上,南方士族陸玩曾因與北方士族王導聯姻而自嘲:『民雖吳人,幾為傖鬼』……

這一次的江東船隊,實力並不強,基本上是中小型戰船為主,大型戰船數量非常有限,最多也就是一兩艘充當主將的坐艦。

都督是黃蓋,副都督是魯肅。

和之前周瑜出征的時候樓船二三十艘的規模,自然是無法相提並論。

而且在這船隊之中,江東水軍兵卒的質量也大幅度下降。

嚴格上來說,這些江東水軍更像是臨時組隊去搞業績拉人頭的,所以這些由各個江東家族組建而成的江東水軍,在登船的時候似乎都有些興奮。

他們鬥誌昂揚,不是為了要和川蜀水軍戰鬥,而是準備前往江夏,江淮地區,趁著曹操和斐潛作戰,將一些原本心儀已久,但是一直沒有機會去『采購』的人力物力都運回來。

當然,在某些方麵來說,姿態還是要有的,這也是為什麼是黃蓋和魯肅分彆作為正副都督的原因。

畢竟就算是運輸大隊,也是要有一些護衛才能確保安全到港的,不是麼?

曹操要求江東協助江陵,對川蜀水軍進行攻擊,也提升了二愣子的官職,從一個不入流將軍,好歹升級成為了鎮南將軍,也算是正式踏入了有名號的將軍行列。但是為了孫權的一個虛名,然後就要江東士族出錢出力出人和川蜀水軍打生打死,顯然不現實。

樣子可以擺一擺,牽製一下沒問題,但是真要撲上去和川蜀水軍殺一個你死我活,還是比較困難的……

不過如果萬一有機會,江東水軍也不會完全乾看著不動手。

所以,『見機行事』四字,就成為了孫權和黃蓋說得最多的詞。

黃蓋表麵上遵從,但是內心並不多麼尊重孫權。

孫權走的路線,和孫堅孫策都不一樣。

這讓以戰功起家的黃蓋,以及孫家老將心中難免有憂慮。

孫權繼位時年紀小,這些老將的支持對他來說很重要,所以孫權在繼位之初必然是采取拉攏和尊重的態度,但是隨著時間的推移,孫權就開始平衡權力,防止老將派係的勢力過大。

孫權對於周瑜的忌憚和猜疑,也是在這個階段當中產生的。雖然說孫權覺得自己掩飾得很好,但是實際上不光是周瑜清楚,黃蓋程普等人也同樣明白。

就像是這一次周瑜身故,孫權親自扶棺,以弟子之禮給周瑜下葬,不惜自掏腰包,給予金銀珠寶等無算,但是對於周瑜身後之人卻隻給虛爵,不給實權。

這種政治拉攏與榮譽優待方式,也持續到了黃蓋程普等人身上。

孫權任命黃蓋程普等為什麼太守,什麼將軍,但是實際上孫權是在想方設法的收縮老將的兵權,轉移到周泰呂蒙等新生代將領身上。

曆史上,孫權的『狡兔未死即藏良弓』的舉措,使得黃蓋的孩子隻是襲爵關內侯,後任吳國越騎校尉,這種宮廷禁衛官職,屬於榮譽性職務,基本上一輩子都不會有什麼立軍功的機會。而程普的孩子官至『都亭侯』,也是沒有任何軍權,被排擠出江東權力核心。以至於韓當的孩子在繼承其父爵,因『淫亂不軌』之罪,便是帶著部曲數千人及母親棺槨投奔曹魏……

『淫亂不軌』之罪在後世看起來,似乎挺嚴重的,但是實際上在三國時期麼……

就算是在後世米帝,嚴禁官員嫖娼的律法之下,就連紐約大都會法官集體組團嫖娼被曝光了,壓不住了,也不過是個人作風問題,然後免職了事,根本不會牽連到什麼其他的關係人。這麼一比較,就能明白在三國時期孫權給韓當的孩子安置的這個罪名是多麼不靠譜了。

當下雖然孫權還沒有表現得這麼明顯,但是黃蓋也隱隱約約感覺得出來。這一次黃蓋同意再次領軍出征,其實也是黃蓋試圖更多的繼承周瑜留下的『遺產』,而不是淪落為邊緣地區專職和山越作戰的太守。

和黃蓋不同,魯肅作為副都督,則是多方力量折中之後的產物。

周瑜死後,魯肅就成為了後繼的『橋梁』,但是想要當『橋梁』的人多了,能不能當好,也要看魯肅個人的本事。

這一次的江東出征,不管是哪一個方麵來說,都是牽扯巨多,利益糾纏。

就像是當下江東在曹操和斐潛之間的政治局勢縮影。

孫權站在江岸,看著岸邊船帆如林,忽然像是回憶到了什麼,臉上露出了悲愴的神色,以袖掩麵而歎息,『昔楚昭王雖失子胥,猶有子西;今江東折公瑾,如斷右臂!子敬啊,若是有公瑾於此,何至有憂啊!』

魯肅正襟而長揖,說道:『某聞齊桓公失管仲,夜起三歎,仲父遺策猶存。今公瑾雖歿,然江防之策,皆已勒於金匱,兵卒再聚,假以時日又得強軍。主公不必憂慮。』

孫權伸手,拉住魯肅的袍袖,『勾踐困於會稽,尚有範蠡執戟;田單守即墨,猶存火牛奇計。卿豈不知夫差亦有懸目東門之恨?事難全啊!』

魯肅低頭,看著自己腳上的牛皮戰靴上的紋路,回答道:『昔趙盾驟亡,程嬰存趙氏孤;樂毅去燕,田單複七十城。肅雖不敏,願效弦高犒師之智,為主公守此江左。』

『善!』孫權遽執魯肅之手,解下腰間的玉玦放在魯肅手中,『吾得子敬,猶秦穆得百裡奚於五羖皮。昔者燕昭築黃金台,今當為卿設青玉案。』

魯肅頓首而長拜,『昔申包胥哭秦庭,七日不食;今肅願效燭之武夜縋而出,必使南北之勢如吳鉤映雪,明於天下。請主公放心!』

孫權長呼一口氣,拍了拍魯肅的肩膀,『花開花落自有期,江東基業在卿肩啊……』

是時,長風吹拂大江,旌旗招展,宛如鮮花盛開。

君臣相視,眸中皆有光華躍動,似乎是儘得君臣相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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