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雲居,掛著淺色薄紗的大床。 淩風有氣無力的樣子惹得祈君欣一陣心疼,沒想到一次計劃之中的約戰居然會讓少年身負如此重傷,這應該算刺史府的失誤吧。 這筆賬她要記在刺史江負的頭上! 江負派來的醫師是一位臉色枯黃的老者,他修長枯瘦的手指滿是衰老的斑點,也不知多少年沒修剪過的指甲一半泛黃一半泛黑。他一手撫須,一手搭在淩風的手臂上,緊閉雙眼,搖頭晃腦。 房間內,三人都沉默不語。祈君欣看著淩風,淩風看著老醫師,老醫師卻猛地睜開眼睛,陡然一笑,枯黃的臉上皮笑肉不笑,一開口就露出嘴裡僅剩的幾顆門牙。 “咦!!!”他的聲音聽上去有些淒慘,淩風和祈君欣皆是一驚,後者趕忙問道:“怎麼了?是不是他的病情又惡化了?” 淩風瞅了一眼某處,而後幸災樂禍道:“難不成您又把自己的胡子扯下來了。”他的視線中,老者的左手指尖捏著幾根斷須,嘴角一個勁兒地抽搐。 “哼!”老醫師將淩風的手臂扔在床上,動作有些粗魯,這讓身後的祈君欣麵色一冷,正欲開口,卻被老醫師搶先一步。“沒什麼大礙了,照著我的方子繼續休養一個多月就可以了。” “還要休養一個月?”淩風抬手扯住老者的衣袍,卻不想直接扯下一片布料。他的臉色頗為尷尬,老者伸出手搶過破碎的布料,渾濁的雙目瞪了一眼少年,道:“是一個多月!” 這件衣服已經陪了他幾百年,這會兒居然被淩風撕破,“你看我怎麼對付你這個小崽子!”心中的話並未說出,但已經表現在臉上。淩風看得心裡有些發毛,他已經能夠想象到日後服藥的痛苦了。 “對了,養病的這段時間不要跟人動手。”老者本已走出去,但立刻又折了回來對著兩人囑咐道:“以你目前的狀態,能否發揮宗境初期的實力都是兩說,所以……戒驕戒躁。” “切,鬼才信你。”淩風撇了撇嘴,雖然這位老者醫術超群,即便放眼整個涼州也是數一數二的醫師,但此人行事乖張,性格詭異,與整個刺史府的氛圍格格不入。 祈君欣蓮步輕移走到床邊,將淩風的手臂放進被子裡麵,然後坐下,朱唇輕啟:“躺下休息一會兒吧。” 少年一副苦臉,直搖頭。 他已經躺了十八天了,再躺下去就要廢了。 “那老頭子雖然做事做人異於常人,但醫術還是值得信任。既然他讓你安心修養,那你就給我乖乖地躺在床上不許隨便下地外出。” 雖然祈君欣一向都很好說話,但此時任憑淩風怎麼央求,後者也不肯鬆口。 既然在祈君欣這裡找不到突破口,淩風眼珠子一轉,計上心來,道:“君欣你都好久沒合眼了,趕緊去休息吧。”看來想要下地溜達就隻能先把祈君欣支走了,不然他就隻能像個廢人一樣躺在床上。 “我走了誰照顧你?”祈君欣伸出玉手將少年按倒在床上,而後替對方蓋上被子。 “不是還有抹月嗎” “也是了,我去把她叫過來,你好好呆著不許亂動!” 瞧著倩影走出房間,淩風稍稍坐起了身子。他口中的抹月是刺史府派給他的一位侍女,全名蘇抹月,是一個嬌俏可愛的女子,隻比他大一歲。 門外有低語聲傳來,淩風探著身子側耳細聽,想來應該是祈君欣正在給蘇抹月交代相關事宜。 不多時間後,房門被推開,一身穿半見之色衣衫的美麗少女邁著輕快的步伐走了進來。清雅靈秀的少女挽著簡單的發髻,明眸皓齒,一顰一笑之間,隱隱流露出一絲尊貴的氣質。 一彎明月當空,半抹清香隨風。 “咯咯,公子,祈姐姐說過了,不許你下地亂動。”少女走到床邊,也如之前的祈君欣一般伸出一雙玉手將少年按倒在床上,然後蓋上被子。 “君欣又不在,你怕什麼?”淩風一把掀開被子,一個鯉魚打挺,“嘶——”一聲慘叫響起…… “公子你不要亂動,你右肩的傷口還沒有完全縫合,左手骨折的手指骨頭還沒接上……”蘇抹月拿著一塊紗布纏在淩風已經滲血的右肩處,然後又扶著淩風服下一大堆她自己都叫不上名字的丹藥。 她眼神帶著憐憫,淩風的這些藥都能當飯來吃了。 “這個藥怎麼這麼苦!”淩風臉色極其難看,他果然沒有猜錯,那個怪異的老頭子又在他的藥裡麵添加了某些其他材料。 “好疼,抹月你輕點揉,這是傷口,又不是麵團!” “都說了不讓你亂動,你非不聽。”蘇抹月撇了撇小嘴,撩起淩風的單衣,用手指輕輕地揉著淩風的背部。這裡曾挨了烈玉龍重重一拳,直到現在拳印的痕跡都還在。 “公子,和你對戰的那位真的有這麼厲害嗎?” 當她的手指碰到淩風的背部時,指尖的灼痛讓她不禁吸了口冷氣。這到底是什麼拳法,居然會有如此恐怖的實力。 以多欺少?蘇抹月頓時吃了一驚,淩風的這次約戰她也是清楚的,約戰的對象烈玉龍她也不止一次聽說過。雖然在旁人的口中,烈玉龍就是涼州眾多天驕不可逾越的高山,但在她的眼中,淩風的勝算要遠高於那位東天域聯盟的天之驕子。 或許是因為跟淩風更加親近,也可能是某種莫名的自信,反正她一直都不擔心淩風會永遠地沉睡在隕星山巔。 可是當她親眼看見淩風在昏迷中被祈君欣送進隨雲居的時候,她才發現,原來示若神明的公子也是個普通人,也會受傷,也會一睡就是整整十八天。 “公子為什麼非要和烈玉龍一決生死?難道你們兩個人就一定要有一個人死去嗎?”蘇抹月不懂,人生在世有那麼多可以追求的,為什麼非要去結束彆人的生命,或是不珍惜自己的生命。 淩風怔了半餉,翻身撩下衣服,目光緊盯著蘇抹月精致無暇的臉頰。他很喜歡蘇抹月這雙眼睛,大大的,亮亮的,純淨得不像是人間女子能夠擁有。 &nbs sp;“複仇這兩個字,確實太沉重了。”淩風歎了口氣,衝著少女一笑,繼續說道:“不過總會有什麼原因去推著你去做這麼些事情。” “那公子願意去做嗎?” “當然,否則當我再夢見那群故人的時候,我要怎麼跟他們說呢?” 蘇抹月神色暗淡,長長的睫毛低垂,搖著頭道:“或許他們不會怪你,如果我死了,我一定希望我喜歡的人能好好地活下去。” 這話聽上去有些淒涼和傷感,原本也是蘇抹月心中深藏的話語。 隻是可惜,她沒有遇到一個好的聆聽者。 “抹月,你有喜歡的人了?嘿嘿嘿!”淩風臉上的笑容就像是一個孩子撿到了一塊糖,不能說傻,但也絕對不聰明。 見到淩風又沒有抓住她這話的重點,蘇抹月眨著明亮的雙眸,一副看白癡的眼神。“公子,這隻是一種假設而已。” “像我這樣的人,哪裡有資格去追求自己喜歡的人?”身為刺史府的侍女,雖然能夠無憂無慮地活下去,但同樣失去了很多普通人理所應當的權利。 她沒有資格說自己喜歡誰,一個小小的侍女而已,恐怕她這輩子都會待在這座府邸之內了。 “沒事,你要是有喜歡的人就跟我說,我來幫你把關。”雖然對男女之事一竅不通,但這不妨礙淩風毛遂自薦,信誓旦旦地向蘇抹月表示自己的能力。“隻要我開口,就是刺史大人也要給我三分薄麵,所以你大可不必如此喪氣。” 言畢,淩風趕忙岔開話題,他感覺再繼續說下去肯定要露餡。 “公子,祈姐姐說了不讓你隨便下地。”雖然心中有所不願,但她還是沒能抵抗住淩風的強烈要求,隻能扶著淩風下了床來到木桌旁。 “公子……” “哎呀,你祈姐姐又不在這裡,怕什麼?”淩風瞪著眼,義正詞嚴的表示:“有你淩風哥哥在此,你聽我一個人的就行了。” “去,給我倒杯茶。” “好。” “順便把我衣服拿過來,我們出去轉轉。” 蘇抹月拗不過淩風,隻能替淩風套上衣衫,扶著他走出隨雲居。 屋外暮色淡淡,暗香飄浮。 隻是最尷尬的場景總會發生在沒有防備的時刻。 隨雲居門外,煙樹花下,一襲青衣的女子亭亭玉立。 嬌花與人麵交相輝映,花如人香,人比花美。 不過此刻的祈君欣臉上掛著一絲薄怒,眉宇間怒氣鬱結,目光冷冷地看著隨雲居內走出的兩人。 淩風有些尷尬,蘇抹月則低下了頭。 之前在房間外,祈君欣可是再三叮囑讓淩風好好地躺在床上,她也滿口答應了。可是到了最後,她卻攙著淩風走出了房間。 如今被抓了個現行,她一時不知道該怎麼麵對祈君欣。 “哈……君欣你怎麼還不去休息?”淩風努力的扯了個笑臉,雖然有些尷尬,但仗著自己是病人,他還是有些許底氣麵對青衣女子。 “我就知道這個小丫頭攔不住你,所以特意在這裡等你。”祈君欣身形隨風飄散,下一刻就出現在淩風和蘇抹月麵前。 被冰冷的目光注視著,蘇抹月忙將臻首低垂,大氣不敢喘一下。 “扶著公子回去。” 一句簡簡單單的話,卻讓蘇抹月如獲大赦,小手攥著淩風的手臂,作勢將要強行把淩風拉回去。 “他是病人,你輕點。”祈君欣提醒了一句,目光看向淩風,沒好氣地說道:“還有你,給我好好躺著!”隨即,她淡然一笑,補充了一句:“隻要你傷勢好得快,我或許可以考慮讓你提前出來。” “知道了。” 兩人異口同聲回了一句,然後在祈君欣冷冷的目光中轉身折回隨雲居。 看來在這一個多月裡麵他就要一直呆在這座高樓中了。 隨雲居內,蘇抹月頭一直低著,似乎還在輕聲啜泣。這讓淩風深感抱歉,用手輕輕拍了拍對方肩膀,說道:“抹月,你用不著這麼傷心吧。” 這個小丫頭的臉皮子還是太薄了,不像他,一向都是厚臉皮。 “好了,不要哭了。” “可是我都答應祈姐姐要照顧好你,結果……” 淩風揉著眉心,感覺他簡直就是一個惡貫滿盈的壞人。“好了,我保證以後儘量少出去。” “嗚嗚嗚……”蘇抹月哭得更傷心,聲音也更響,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淩風是對這位少女做了什麼壞事。 “以我人品起誓,沒有你的允許,我絕不出這間屋子,這總可以了吧。” 蘇抹月破涕為笑,變臉的速度令人咋舌。淩風一愣,吐槽了一句:“你好得演一下情緒轉變的過程吧。” “公子上床躺著去吧。” “我可以不出這間屋子,但你休想讓我一直躺在床上。”淩風用手戳了戳蘇抹月光潔的額頭,大聲道:“你哭也沒用,我已經作出很大讓步了。” “嗯嗯,我就知道公子人最好了。”蘇抹月替淩風倒了一杯茶,推到後者跟前。“公子跟我講講隕星之巔的戰鬥吧!”她的臉色帶著一抹興奮,眼中還閃著小星星。 這副崇拜的樣子讓少年的驕傲感瞬間爆棚,大手一揮,道:“這次生死決戰可謂是一波三折,跌宕起伏,結局更是比朱雀街上那個說書的還要出人意料,不落俗套。” 就算是淩風都不得不承認,他這個人還真有說書的天賦,將一場計劃之中的戰鬥講得繪聲繪色,不管是懸念和節奏都把握得恰到好處,引得對麵的女子不時驚呼稱讚。 說書,倒也是門養家糊口的手藝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