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1 / 1)

麵談室裡擺了盆栽及繪畫作為裝飾,據說是為了不讓少年們感到壓迫感或緊閉感而設的。我先說出自己的姓名,簡單地自我介紹一番之後稍稍看了一下由父親所寫的照會書。那是一份寫有誌朗同學及其雙親的簡曆,類似家族介紹般的資料。他父親與我喜愛的某位家同名同姓,連漢字的寫法都一樣。由於這個名字並不常見,我以為他與那位家有親戚關係才被取了這個名字,所以我試著以此為話題:“有個作家與你同名呢。”但是他隻繃著臉回答了三個字:“不知道。”害我隻能跟著很冷淡地以“這樣子啊……”來回應他。資料上父親的職業欄寫著“某某餐飲店董事長”,那是很著名的連鎖店,包含居酒屋及西餐廳在內,在全國擁有好幾間店麵。“原來您是那間名店的社長啊。”我故意裝出很佩服的模樣,他還是麵無表情地點頭道:“還好。”“您平常很忙碌吧?”“還好。”“今天剛好不用上班嗎?”“算是。”我開始有點火大,不過還是強忍下來,不讓怒氣顯露。但情況嚴重到我甚至覺得這麼不起勁的對話若是再持續下去,我可能會死掉。“我要確認一下犯案事實喔。”我開始念警察送來的“犯案事實紀錄”,好讓當事少年確認內容記述是否無誤。在我念的這段時間,誌朗同學一直垂著頭。他父親則是一直看著誌朗同學。我個人覺得那樣的視線很討厭,類似盯梢、監視般的冷酷眼神,完全感受不到父親在注視兒子時該有的柔和及溫暖。“能請你一一告訴我嗎?”為了儘量讓誌朗同學放鬆心情,我語氣緩和地繼續問。“你是怎麼到這間書店去的呢?騎自行車嗎?”首先要用簡單的問題求得答案。持續這種緩和的詢問方式,可以讓少年知道在此麵談與在警局接受偵訊或在法庭當中陳述是截然不同的兩回事,也可讓他理解到家裁調查官並非他的敵人,這乃是在麵談時最為重要的一點。我在求職時曾看過一本書如此寫道:“活用心理學及社會學的手法,解開少年犯罪的原因及機製,並提出適當處置方式供法官參考的家裁調查官,可說是不良少年問題的專家!”現在回想起來,那本書上的說法蠻微妙的,看起來好像對,卻又好像不對。就連我也不禁懷疑,這世上真有不良少年問題專家存在嗎?的確,我們每個月至少都得跟二十名以上的少年麵談,與一般人相較之下,接觸到不良少年的機會真的比較多。不過擔任調查官這麼久,我還是找不到少年們犯罪的機製何在。醫生隻要看看X光片及血液檢查結果,就能輕易決定該如何醫治病患。但家裁調查官的工作並沒有機會享受到這種輕鬆感。我們會不停地抓著頭煩惱,偶爾還必須在悶悶不樂的狀況下決斷,事後搞不好還會遭到背叛,進而喪失自信;就像我一樣。我突然想起陣內之前有次生氣的情景,那是前任主任調查官催促他“快點搞定你們手上的案件啦”時所發生的事。“你們不是專家嗎?應該憑經驗就能分辨出少年犯罪的模式吧?拜托你們快點處理完手上的案件好不好!”那個主任說出如此過分的要求。我想八成是因為破紀錄的高溫炎熱天氣持續太長一段時間,才使得他焦躁不安吧。此時陣內開口說道:“麵對這些少年時所需要的既非心理學亦非社會學!他們不是統計數字,也不是數學或化學公式,每個人都認為自己是世界上獨一無二的,絕對不希望被說像彆人。如果有人說我很像約翰·藍儂,我也會很受不了。那要是我們調查官以‘喔,這小子的家庭環境是屬於那種模式啊’、‘這跟我以前所處理過的不良行為案例一樣嘛’之類的說法來加以定型,他們會高興才怪。這就跟在情人節時收到喜歡的女孩子送的巧克力,滿心歡喜地打開一看卻是跟其他男生收到的一樣的人情巧克力的情形一樣。這兩種狀況都是悲劇,但我們要的不是悲劇。調查官得抱持著‘他不像任何人,他是全世界獨一無二的’這樣的想法來麵對那些少年才行。”還記得當聽到陣內說出這段演講般的發言時,我在心中非常強烈地加以肯定,甚至還產生了感激之情。隻不過陣內本人說完後不到十分鐘就拿起橡皮擦一邊擦掉報告書上的內容,一邊說:“算了,這樣就好。隻要應付一下就可以了,反正這些少年會乾出來的勾當都一樣,隻有單一模式而已啦。”真是教人搞不懂他到底在想些什麼。若拿小山內的陳腔濫調來說,調查官乃是“明明通曉法律,卻在將法律置之度外的地方與少年們對話之人”。而以陣內的說法,調查官則是“身上偷藏手槍的牧師”。話又說回來,眼前這對木原父子還真是難纏,就像是冷淡、寡言又頑固的藝術家。對正處低潮的我而言,實在是一對強敵。我問誌朗同學:“當時你是在回家途中吧?”誌朗同學的舉止有點怪怪的。他聽到我的問題時肢體動作先僵住,然後有點惶恐地看著他身邊的父親。他父親說:“這點小事你就回答吧。”我對他的口氣感到很不以為然,不過誌朗同學像是受到那句話的催促一樣,開口回答:“是在放學途中沒錯。我回家途中剛好會經過那間書店,所以我就騎自行車到那間店去。”誌朗同學的目光仍然斷斷續續地飄移,且帶著像是希望得到允許的神情看著他父親。我心想:這樣子不行,誌朗同學太過在意他父親了。於是我請他父親暫時離席,重新開始跟誌朗同學一對一麵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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