樋口晴子-3(1 / 1)

剛開始下雨時,天空還殘留著淡淡的明亮,樋口晴子本來預期雨馬上會停,隻要忍一下就過去了。但是過了一會兒,雨不但沒有停,雲層的顏色反而越來越深,最後變得幾乎像黑夜一樣昏暗,天空隻能以烏雲密布來形容。雨勢越來越強,沒有帶傘走在街上的晴子一聲哀嚎,慌張地左右張望。寬廣的人行道上一處屋簷也沒有,毫無棲身之處。“怎麼辦?”她望向身旁的青柳雅春。雨勢之大,仿佛要將說話聲全部打落,雨滴在地麵上四散飛濺。青柳把頭發往上撥,看了一下手表。“距離我們預約的時間還有一個小時。”“重點不是時間吧?現在這個樣子,我們怎麼走到店裡?”晴子也伸手摸著頭發,說道。“窮人還想吃法國料理,這是我們的報應。”“有什麼關係,慶祝一下嘛。”當晴子提出為了紀念兩人交往三個月應該慶祝一番的時候,青柳原本是興趣缺缺的。他如是說:“所謂的慶祝,應該是在更重大的時間點實施才對吧?譬如一周年之類的,就算再短,至少也要半年吧?”接著又表示:“說真的我過去從來沒有這麼做過。”“我也沒有啊。”晴子道。“不過,就連車子,每個月也要定檢一次吧?”她試圖以莫名其妙的論點說服青柳:“所以嚴格來說,這不是交往三個月的紀念,而是交往三個月的定檢。”其實,晴子隻是想找個借口到仙台市新開張的知名法國料理餐廳體驗一下。“啊,對了。”青柳說道。“什麼對了?”“我想起來了。”青柳雖然已淋成了落湯雞,表情卻突然變得非常開朗。他抓起晴子的手往前跑,繞過人行道的轉角,來到一條通往大學校園的大馬路上。雨勢完全沒有減弱的趨勢,簡直像泄洪的瀑布,馬路上的車子都將雨刷開到了最高速,雨刷忙碌得仿佛隨時會折斷。道路中央的輪胎凹痕積滿了雨水,馬路變成了一條河。青柳往人行道的外側鑽了進去。這條馬路似乎原本就是在一塊長滿樹木、雜草叢生的土地上開拓出來的,路邊的雜草茂密程度雖然還不至於是一片荒野,但至少也稱得上是雜草叢生。青柳大踏步往草叢中走去,晴子根本沒機會發問,隻能緊跟在後。每一腳踏在地麵上,都會濺起泥水。“就在前麵。”青柳指著前方說道。周圍的草既長又密,以樋口晴子的體型而言可以完全被掩蓋。直到走至近處,才發現在雜草叢中停著一輛車。那是一輛褪色的黃色轎車,雨滴撞在引擎蓋上發出聲響。“上車吧。”青柳一麵說,一麵走向駕駛座旁。“上車?”青柳蹲下身子,把手伸進了車下,站起身來,說道:“我現在要開門了。”接著響起了門鎖彈開的聲音,晴子拉開副駕駛座的車門,坐進車內。“好大的雨啊。”坐在駕駛座上的青柳看著雨滴打在前方擋風玻璃上,慢條斯理地說道。“這是誰的車呀?”“不知道。”青柳撥一撥頭發,把水珠甩掉。“轉一轉就會有水跑出來呢。”他一邊說,一邊扭著額頭上的頭發,讓水滴滴到座位前方,接著又轉頭看了一下後座,伸手取來一條毛巾。“真巧。”他把毛巾遞給晴子。“拿去用吧。”“這是誰的毛巾?”“不知道。”青柳笑了一下,把毛巾湊到鼻子前聞一聞,說:“似乎不舊。”“不要,惡心死了。”“不用的話會感冒的。”以十一月來說最近的天氣還算溫暖,但全身濕淋淋畢竟不是好事。“我想應該是阿一的毛巾吧,倒也沒那麼來路不明。”“這是阿一的車?”“不,不是。”青柳將鑰匙插進方向盤旁邊的鑰匙孔內試著轉動,但引擎毫無反應。“電瓶果然沒電了。”晴子心驚膽跳地用毛巾擦起了頭發,畢竟不曉得原物主是誰,越擦越覺得好像有什麼神秘物質沾在頭發上,感覺非常不舒服,但總比感冒好。大致擦乾了之後,晴子將身子靠在椅背上,淋濕的部位感到一陣冰涼。“你怎麼會知道有這輛車?”青柳應了一句“嗯”之後,顯得有些不好意思,好像還帶了三分心虛。“這輛車被丟在這裡好久了,從以前就很有名呢。大家都說車主懶得把車拿去報廢,才丟在這裡。”“你怎麼會有鑰匙?”“鑰匙就放在輪胎上。”“喔?”晴子嘴裡說著,眼睛望向窗外。一波又一波強烈的雨勢令人怵目驚心,雨滴以仿佛帶著血海深仇的氣勢砸下來,不禁佩服引擎蓋竟然可以承受得了撞擊而不凹陷。“就在這裡避一下雨吧。”“也好。雨這麼大,就算有雨傘也沒什麼用。車子如果能發動就更好了,最好能開個暖氣。”“買個電瓶來換,應該可以發動吧。”“真的嗎?”“真的。”青柳回答。接著他一麵望向窗外,一麵哼起了輕快的旋律。“那是什麼歌?”“這輛車的廣告主題曲。”青柳淡淡地說道,接著又重複地哼唱了起來,仿佛上了痛似的。晴子受到感染,也想跟著唱了。本來預期這種傍晚時分突然下的滂沱大雨應該馬上就會停,結果卻是事與願違,雨勢不見減弱,車頂及引擎蓋被雨滴打得微微震動。晴子笑說:“看來沒辦法去吃法國料理了,你心裡該不會鬆了一口氣吧?”青柳一愣,反問:“我鬆了一口氣?為什麼?”“你看起來一副吃不慣法國料理的樣子。”“而且吃飯還會留下飯粒?”青柳苦笑道。“沒錯、沒錯。”“沒那回事,為了今天,我可是預先看了用餐禮儀的書呢。”青柳坦率地說道,並裝模作樣地做出拿餐具的動作,似乎想要強調“我知道餐具要從最外側開始用”。接著他轉頭往窗外看了一眼,喃喃說:“不過雨這麼大,大概沒辦法去了。”望了一下手表,又說:“再等一下子,如果真的趕不及,還是打電話取消吧。”“雨這麼大,就算遲到一下子也沒關係吧?”“可是我們淋得像落湯雞,他們應該不會放我們進去。”青柳低頭看著自己的外套及襯衫,又望了望晴子,撇著嘴說:“你更誇張,內衣隱隱若現呢。”晴子急忙低頭看自己的襯衫。被這麼一說,才發現確實是如此,內衣在吸飽了水分的白襯衫下浮現,不過不仔細看是看不出來的。“有嗎?”晴子反問。“那是因為你帶著有色眼光看我吧?”“被你說對了。”青柳回答得乾脆,晴子不禁感到好笑。“啊!”就在此時,晴子突然叫了出來。“我想起來了。”“想起什麼?”“前一陣子我們在學校餐廳吃飯時,你跟阿一不是一直在講悄悄話嗎?我那時候聽到了一點,他好像說了一句:‘沒錢上賓館的時候可以用’什麼的。”“哪有這回事?”青柳矢口否認,眼神卻是四處遊移,看起來相當心虛。“那句話指的應該就是這輛車吧?”晴子的話宛如一把長劍,貫穿了駕駛座上的青柳。“我沒說錯吧?你們都把這裡當成了賓館吧?”在晴子的嚴詞逼供之下,青柳滿臉通紅,最後也隻能招認了:“我可沒這麼做過。不過,阿一想跟女生親熱時,確實是常常來這裡。”晴子又想起了一件事,整個人從椅背上跳起來,問道:“剛剛那條毛巾,該不會是做那件事時用過的吧?”“不,我想應該是新的。那條毛巾似乎是用來墊在椅子上的,阿一曾說過,為了下一個人著想,他都會更換新的毛巾。”“什麼下一個人,什麼意思?”此時車內的空氣沉重地令人不舒服,晴子將手放在車窗上說:“開窗戶通風一下吧,真惡心。”“雨會打進來的。”“這裡簡直跟廉價賓館沒什麼兩樣嘛,惡心死了。”“話是沒錯,”青柳顯得有點歉疚。“不過剛好可以避雨,你就彆抱怨了。”“啊,我想起來了。”晴子邊說邊按下車窗的開關鈕,不過因為引擎沒有發動,窗戶絲毫沒有反應,她忍不住咂了個嘴。“那時候阿一不是說了一句‘青柳學長也可以善加利用’嗎?”“有嗎?不過我真的從來沒用過。”“我要說的重點不是那個。阿一是不是隻有在彆有用意的時候才會叫彆人學長?他平常不是隻叫你青柳嗎?”“是這樣嗎?”“以前有一次,森田在學校餐廳說教授的壞話。”“那不是常有的事嗎?”“那時候,教授剛好就坐在旁邊。”“聽起來真是驚險刺激。”“可是森田完全沒察覺,還是口沫橫飛地說著,於是阿一拚命喊他‘森田學長’。”當時的森田森吾皺著眉說:“怎麼了,為什麼突然叫我森田學長?平常不是都不這樣叫嗎?”然後馬上又開始批評了起來:“還有,那個教授的品味也很差。上次他還打了一條章魚圖案的領帶呢,真令人不敢相信。”當時在場的阿一與晴子不禁往隔壁教授脖子上的領帶望了一眼,領口真的垂著一條印著一排排粉紅色章魚的領帶,令兩人忍不住想要捧腹大笑。“教授聽到了嗎?”“應該聽到了吧。不過那個教授的修養不錯,什麼話都沒說。森田後來知道了這件事,氣得對阿一大罵‘為什麼不跟我說?’”當時阿一說:“依當時的狀況,根本沒有機會告訴你,我有什麼辦法。而且我已經暗示過你了,我不是一直叫你森田學長嗎?”阿一一邊埋怨一邊辯解:“以後當我叫你學長時,請提高警覺吧。”就在此時,青柳的手機響了。“該不會是餐廳打來的吧?”晴子開玩笑地說道,但心底並不認為餐廳會因為下雨而向預約的客人一一打電話確認。青柳一看熒幕上顯示的電話號碼,便說:“是我老媽。”“你媽?真難得。”“不知道是什麼事。”青柳心不甘情不願地接了電話,一開始以冷漠的口吻應了幾聲,接著是以一貫不耐煩的語氣跟母親對答了一陣,然後輕輕笑說:“他真是一點也沒變。”接下來又說了句似乎是在安慰母親的話:“沒關係啦,不然能怎麼辦?勸也不會改。”說完便掛了電話。“怎麼了?”“我老爸雖然是個相當平凡的上班族,卻是世界上最討厭色狼的人。”聽到青柳突然開始介紹起自己的父親,晴子愣了一下,不過還是說:“這樣很好啊,很了不起。”“問題是他的情況太極端了。”青柳挑著單邊眉毛說:“我高中時,有一次因學校活動補假,在家裡突然接到附近一位伯母打來的電話,她是從離我家有點距離的某個車站打來的,她跟我說‘你爸正在車站跟人大打出手’。”“怎麼回事?”“我跟老媽急忙趕到車站,發現老爸在月台上,正騎在一個男人身上,拚命揮拳。”“什麼?”晴子過去從沒聽過色狼被人騎在身上痛毆這種事。“聽說老爸在電車上發現色狼,就把那個人拉下車,拚命湊他。真是太亂來了。”“好偉大。”“我媽慌了手腳,在旁邊哭了,一些看起來像鐵路警察的人也趕來製止我爸,簡直像一場惡夢。”青柳露出了仿佛正在做惡夢的表情說:“剛剛我媽打電話給我,告訴我同樣的事情又發生了。老爸發現一個色狼,把那家夥痛打了一頓。”“色狼殺手的威風不減當年?”“我媽很慌張,趕緊打電話給我,真是莫名其妙。”“我倒是認為你爸很了不起呢。”“他做事不經大腦,一旦血氣衝腦,就想以暴力解決問題。身為文明人,怎麼可以被衝動牽著鼻子走呢?應該更冷靜才對。”“文明人啊,彆用那麼誇張的字眼好嗎?”晴子笑得渾身亂顫。後來,青柳打電話到法國料理餐廳取消了訂位。掛斷電話後,他聳聳肩說:“被對方冷嘲熱諷了一番。也罷,畢竟錯在我們。”晴子則罵著:“就算是知名餐廳,也不必那麼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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