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1 / 1)

對於突如其來的客房服務,正確來說是偽裝成客房服務的佳代子,緒方皺起了眉頭。他看著對講機熒幕冷冷說道:“我們沒有叫客房服務。”我急忙用力瞪著緒方。“把門打開,讓服務生進來。”我默念著。“把門打開,讓服務生進來。”緒方說道。兔子男以為緒方在命令自己,縮著肩露出“這麼做好嗎?”的神情。我立刻讓緒方補了一句:“快點。”兔子男不敢違逆緒方,一臉納悶地走向門口。腹語術到底是什麼樣的能力,我也不太清楚,似是被腹語術支配的人在說話時似乎會失去意識。緒方不明白兔子男為何走向門口,正要開口質問,門已經被兔子男打開了。“久等了,這是客房服務。”佳代子語氣輕佻地說道,興匆匆地推著客房服務專用的推車走進房間。“喂,你乾什麼?”緒方指著她說道。“客房服務。”佳代子的雙手離開推車,在緒方麵前擺了擺,像是在表明自己手上沒拿任何可疑物品。我忍不住喊道:“佳代子!”我完全沒細想該不該叫她的名字、該不該揭穿她的身分。我見她平安無事,著實鬆了口氣,也很開心能夠再見到她,不自覺便喊出了她的名字。但話一出口,一股不安再度襲來。“她就是你的配偶?”緒方的緊繃神情登時和緩了下來,對兔子男使了個眼色。兔子男點點頭,頂著那巨大又逼真的兔子頭罩朝佳代子走去。“你們夫妻倆隻要乖乖配合,事情馬上就會結束的。”緒方好整以暇地說道。他會有這樣的反應也無可厚非,如果今天走進房內的是身材魁梧、手持武器的壯漢當然另當彆論,但佳代子看上去隻是個嬌柔女子,又沒帶武器,不會有人對她起戒心。“啊,這個聲音。”佳代子伸手一指,“你就是剛剛接電話的人?”她怒目瞪視著緒方,眼中閃著殺戮的銳氣,“你剛剛在電話中直呼我的名字,對吧?”她指的是我借著腹語術讓緒方說出口的那句話。緒方對這件事毫無記憶,當場皺起了眉。“你以為你是誰?憑什麼那樣跟我說話?我一氣之下就衝過來了。”佳代子的語氣很平淡,沒什麼抑揚頓挫,但我卻聽得毛骨悚然。通常她這麼說話的時候,就表示她生氣了。她在質問我有沒有偷腥時,也是這副口氣。“危險!”我喊道。兔子男朝著佳代子抓去。一瞬間,佳代子做出了反應。她向右一個轉身避開兔子男伸出的手,接著橫跨一步,貼著兔子男身旁站立,簡直像在和兔子男跳社交舞。兔子男見她靠上來,不禁愣住。佳代子旋即伸出雙臂,扭住兔子男的右臂,接著優雅地輕輕一拂,兔子男的肘關節登時一折,手上的大剪刀也落到地上。佳代子沒有拾起大剪刀,而是伸出腳踩上去,一腳將它踢向房間角落。兔子男狐疑地看著自己的手,不明白大剪刀怎麼會從自己的手中掉落。佳代子毫不停歇,她緊接著繞到兔子男身後,抬起左腳,頂上兔子男的左膝內側,兔子男膝蓋一軟跪倒在地,隻見他搖了搖頭,似乎完全搞不懂自己的雙手為何會撐在地毯上。但佳代子的動作總是比兔子男的反應快了一拍,就在兔子男微低著頭,伸長了脖子的瞬間,佳代子彷佛早已看準了這一刻,右腳迅速踢出,正中兔子男的臉,將兔子男由下往上頂起。兔子男呈現大字形仰天翻倒,撞上桌子,桌上的水果皮跟著落到地上。佳代子迅速彎下腰,從兔子男的腰間皮帶抽出一把小刀,然後一臉若無其事地來到我麵前,微笑說道:“謝謝你的提醒。”我不敢告訴她,我剛剛那句“危險!”是對著兔子男叫的。佳代子先走到我身後,割斷了大石倉之助身上的繩索。啪噠一聲,大石倉之助的身子離開了椅子倒向地板,夾雜了一點水聲,或許是地毯上有一攤小便的關係吧。大石斷斷續續地咕噥了一些話,但聽不清楚他在說什麼。站在我跟前的緒方開口了:“?99lib?喂,你乾什麼!”他右手握著一把不知從何處取出的黑色手槍,槍管頗長,似乎是連發式的。我想起永島丈對播磨崎中學事件所做的描述,當永島丈奔進教室時,緒方正以手槍指著學生的頭,毫不猶豫地扣下扳機。此時我親眼看見緒方舉著手槍的姿勢,確實威勢十足,開槍殺人對他而言似乎是習以為常的事。我心驚膽跳,全身緊繃,感覺汗與小便似乎同時噴出了體外。“沒乾什麼。”佳代子輕鬆地走到我身邊說道:“我隻是來帶我老公回去而已。”“喂,佳代子,他真的會開槍。”我忍不住開口警告。緒方手上的槍並不是拿來威脅人而已,他是個稱職的秘書,也是個稱職的士兵,他會在任何時候做好任何該做的事。“是啊,我相信這位老伯真的會開槍。”佳代子說著,將手掌放上我的左肩。不知為何,我立刻感到一股暖流從左肩流向全身,被她這麼一摸,原本因緊張與恐懼而縮成一團的內臟都開始放鬆,我感到好安心,好想把自己的手覆上她的手,好希望能解開身上的繩索,讓手恢複自由。不是為了逃走,而是為了握住她的手。“不準動。我知道你有點本事。”緒方說著朝仰躺在地的兔子男彆了一眼。“是啊,我有點本事。房間外頭那個男的,我也讓他睡著了。”“如果不希望我開槍,就彆亂動。”對準她的槍口彷佛也訴說著這句警告。“佳代子,你還是彆動吧。”我說道。“我就是喜歡你這份溫柔。”“我是認真的。”“我當然知道你是認真地為我擔心。”佳代子說話時依然緊盯著緒方,她臉上雖然帶著笑容,眼神卻極為銳利。緒方也一樣。“我會開槍哦。”“我會閃掉呀。”五反田正臣聽到這段對話,忍不住噗哧笑了出來。他雖然看不見,卻憑著聲音掌握了狀況。“‘我會閃掉呀’,好氣魄。渡邊,你老婆真的很了不起。”我很想告訴他,那不是虛張聲勢的氣魄,雖然閃躲子彈的確很像電影裡才會發生的情節,但佳代子是說到做到的人,她說要閃掉子彈,就是真的有此打算。“我勸你瞄準一點,而且最好是瞄準我的頭。如果你打我的耳朵或手腳,我還有一口氣在,或許會往旁邊逃,那樣沒辦法確實阻止我的行動。瞄準一點吧。”佳代子說得自信滿滿,但我知道她此時也是賭上了性命。她很冷靜,沒有絲毫大意,集中精神注意著緒方的每一個小動作,完全就是個麵對敵人的格鬥家,換句話說,她是真的打算空手與一名握著手槍的男人對決,真的打算閃掉子彈。我望向緒方,他的表情依然沒有任何變化,但全身透露著一股緊張感,手指似乎隨時會扣下扳機。他真的會開槍嗎?這時我才想到,雖然我全身被綁,動彈不得,還是能夠助妻子一臂之力。對,就是使用腹語術。隻要我在心中默念,支配緒方說話,這段期間緒方便會處於失去意識的狀態。雖然沒經過求證,似乎是這樣沒錯,所以我隻要使用腹語術,應該就能讓緒方露出破綻。我凝視著緒方,想立刻試試看。但突然一陣天旋地轉朝我襲來。我看見了天花板上的藝術吊燈,一陣錯愕,接著才發現是我連人帶椅向後翻倒。雖然地上鋪著地毯,衝擊力還是很大,而且就在同一瞬間,傳來了短促而刺耳的聲響,我花了一點時間才理解那是槍聲,同時還聽見了物體破裂的聲響,大概是花瓶被子彈打中了吧。是佳代子將我連人帶椅推倒的。剛剛我的眼角餘光瞥見了她使出類似柔道足技的技巧,先以鞋子抵住椅子腳,放在我肩上的手使勁向下一壓,利用杠杆原理輕而易舉地將我的椅子推倒。佳代子推倒我的椅子或許是為了引開緒方的注意力,也或許是她察覺緒方想對我開槍,要讓我閃掉子彈才出手,真相不得而知·但能確定的是,緒方開槍時,槍口朝著我原本坐著的位置,要是我的椅子沒翻倒,此時的我早已中彈了。我動彈不得,望著天花板,大石倉之助爬了過來,“你沒事吧?”接著他以小刀幫我割斷了繩索。我爬出椅子,兩手撐著地板,抬起臉正要向他道謝,隻見他瞠目結舌地看著另一個方向,我隨著他的視線望去。佳代子正與緒方近距離對決,她纖細的腿破空踢出,緒方以肩膀擋住;她揮出拳頭,緒方以手臂擋住;她接著朝緒方的小腿踢去,緒方屈膝抬腿避開。兩人回到互相瞪視的姿勢,雙方的動作並不像動作片裡的打鬥場麵那樣毫不停歇,而是打打停停,一個動作過招之後,再繼續第二、第三個動作。我屏住呼吸,嘴裡積滿唾液。我發現緒方空著手,往下方一看,他的手槍正躺在地板上,或許是被佳代子打落的吧,但我不知怎的沒看到那一幕。“渡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被綁在椅子上的五反田正臣問道。他左顧右盼,似乎想確認我的所在位置。大石倉之助拿起小刀,開始割五反田正臣身上的繩索。忽然間砰的一聲巨響,整個房間隨之震蕩。我轉頭一看,佳代子以雙手將緒方朝左方狠狠推了出去。緒方的背部整個撞上拉著窗簾的窗戶,衝擊之強,幾乎要撞破窗戶摔出去,他似乎也一時暈頭轉向。“彆以為你年紀大,我就會手下留情。”佳代子惡狠狠地說:“欺負我寶貝老公的人都不會有好下場。”我雙腿發軟,遲遲站不起來,隻能很沒用地以四肢撐著地麵,大石倉之助拉著五反田正臣靠了過來,三個大男人像這樣驚慌失措地瑟縮在一起實在很丟臉,但我們根本無計可施。“渡邊前輩,你太太到底是什麼來頭?”大石倉之助一臉茫然地說道:“太強了吧。”我忍不住想說,你們現在知道我的辛苦了吧?“喂,我們不用過去幫忙嗎?”失明的五反田正臣雖然搞不太清楚狀況,還是為佳代子擔心著。沒錯,得過去幫忙佳代子才行。於是我膝蓋一使力,撐著站了起來。“好痛!”佳代子喊道。聲音雖然不大,卻異常尖銳,她突然停止出招,緊緊抱住頭。背對窗戶的緒方正朝著佳代子舉起右手。“佳代子,你怎麼了?”我從沒見過妻子露出這種痛苦的表情,一時嚇得手足無措。“彆過來……”佳代子伸出左掌阻止我靠近,卻已無法再說話。緒方一臉肅穆,手臂向前推出。“渡邊前輩,那應該是超能力吧?”大石倉之助悄聲說道:“就和我們在機場遇到的一樣。”有可能。佳代子此時的頭痛,很可能正是緒方搞的鬼。於是我用力瞪著緒方,隻要能讓他隨便說句話,或許就能阻止他的行動。我想像自己的意識鑽進廠他的體內,開始在心中默念。然而就在這時,我腦中突然響起一句話:“少得意忘形了!”我吃了一驚,肺裡憋住的空氣一口氣全呼了出來,就像潛水失敗時掙紮著想浮出水麵,濺起了無數水花,呼吸急促紊亂。我左右張望,不曉得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沒用的。彆來攪局!”我的腦袋裡又響起了話語。我愣了一下,才察覺這是緒方的聲音。為什麼緒方的聲音會離我這麼近?我心頭才浮現這個疑惑,身子忽然受到一股來自上方的壓力,接著腹部彷佛被人揍了一拳。我完全無法呼吸,跪倒在地毯上,緊接著被那股力量壓垮,整個人趴到了地上。身旁的大石倉之助與五反田正臣也和我一樣倒在地上呻吟著。“搞什麼,又來了啊。”五反田正臣咂了個嘴,但就連那聲響都被擠壓得鑽進了地毯裡。“你對我老公做什麼!”佳代子喊道。“隻要你乖乖聽話,我就停手。”緒方冷冷地說道。我的身體已幾乎平貼在地毯上,甚至有種逐漸被壓入地裡麵的厭覺,我開始擔心我的身體會被壓扁,到時我的內臟和血液不知會濺成什麼模樣。“宇宙的力量。”五反田正臣將貼在地毯上的臉轉向一邊,開口說道。他的呼吸非常粗重,似乎是晈緊牙關,擠出全身力量才勉強說出這句話。他剛剛和我說過,這是卓彆林的電影台詞。“宇宙的力量能夠讓地球運轉”、“宇宙的力量,也存在於你的體內”。“宇宙的力量。”我在心裡反芻著這句話。毫無抵抗能力的我、無能為力的我們,也擁有宇宙的力量嗎?我真想抓個人來問問。我決定挑戰肌肉耐力的極限,以兩臂撐起身體。來自上方的壓力之沉重,幾乎令我絕望。“你乾嘛啦!痛死了!”佳代子終於忍不住蹲了下來,兩手按著太陽穴。我感到強烈的憎恨與憤怒,看見妻子的痛苦模樣比自己被撕裂還難過。在這種緊要關頭,我怎能束手待斃?我努力移動視線,望向落在不遠處的手槍。那把槍是緒方剛剛在打鬥中落到地上的,我想抓住那把槍,但我的身體連半寸也移動不了,無能為力的屈辱與絕望讓我瀕臨精神崩潰。就在這時,天花板掉了下來。正確來說,是嵌在天花板通風口的正方形蓋子掉了下來。一瞬間,蓋子撞上我們剛剛所坐的沙發椅,緊接著有個男人從天而降,同樣撞上了沙發椅,滾落地毯上,相當唐突而胡來的落地方式。我沒看清楚從天花板落下來的是誰,隻顧著爬到一旁去。或許是緒方分了心的關係,我身上的壓力消失了。我一把抓起地板上的手槍,毫不遲疑地對準了緒方,並將手指放上扳機,我甚至沒思考要朝他身上的哪裡開槍,隻想著我得趕緊扣下扳機才行,但佳代子的動作比我更快,她的頭痛似乎也消失了,隻見她像一道閃電般衝向緒方,迅速伸手一揮,緒方的下巴一斜,下一秒便倒在地上。“佳代子!你沒事吧?”我喊道。“嗯,沒事。”她聳了聳肩。接著,我終於轉頭望向那個從天花板掉下來、在地上翻了兩圈、現在才好不容易站起來的男人。一身西裝沾滿了灰塵的永島丈,一邊撫摸著摔下時摔疼了的手臂,一邊靦腆地露齒微笑,接著伸出兩根手指,說道:“Peace.”Peace,和平。真是一句好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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