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雖然嘴上說討厭討厭,其實心裡很喜歡她吧?小時候,班上有個女生轉學時,朋友如此調侃我。你雖然差點被他拔指甲,其實心裡很喜歡他吧?現在,我半開玩笑地如此揶揄自己。得知胡子男可能遭遇不測,這件事對我打擊之大,我自己也吃了一驚。和佳代子通完電話,我立刻打開電腦上網找新聞。我在新聞網站上輸入“火災”、“千葉”等關鍵字,很快便找到了這則新聞。千葉縣某住宅發生火災,疑是人為縱火,現場發現一具遺體,目前正在確認身分。點進文中的超鏈接,還可看到分區地圖及負責該區域的警察局等無關緊要的資料。那是一棟日式平房,屋主名叫岡本猛,我不知道這是不是胡子男的本名,不過“猛”這個字的雀很符合他的形象。現場發現一具身分不明的遺體。我看著這段敘述,感覺不到一絲現實感。我有一看沒一看地瀏覽著其他新聞。首先看到了足球選手及籃球選手在海外表現亮眼的報導,接著在一串字級特彆大的標題上,看到了永島丈這個名字:“永島丈將組成新政黨?為下屆眾議院選舉鋪路?防衛省(防衛省,日本政府掌管國防的行政機關,類似其他國家的國防部。)的內部紛爭浮上台麵?”這串由三個問句組成的新聞標題,給我一種不負責任的敷衍感覺,看了不大舒服。新聞內容簡單講就是,永島丈似乎打算率領執政黨中的年輕一輩組成新政黨,如此而已。針對目前的兵役製度,也就是所謂的青年訓練製度,永島丈認為有必要改革,而這正是造成執政黨內部分裂的主因。一旦每個人都被迫表態支持或反對永島丈,防衛省內部的派係鬥爭及理念差異也會顯露無遺。目前執政黨的支持率絕大部分仰賴永島丈的個人魅力,所以如果永島丈出去組成新政黨,執政黨勢必受到重創,那這些剩下的執政黨議員該如何是好呢?我不禁為那些素未謀麵的執政黨議員們憂心了起來。接著我又瀏覽了平常少有時間注意的演藝圈新聞及流行音樂情報。某則報導說,一名十二歲少女組成了職業搖滾樂團進軍美國,打算展開長期巡回演出,卻因觸法而遭罰,而少女名叫犬養鏡子。看到這,我登時想起犬養首相,也或許是前幾天遇到那個發送“改善兵役製度”傳單的年輕人開口閉口都是犬養首相的關係吧。於是我試著以“犬養首相”當關鍵字搜尋,逛了幾個情報網站,無意間想起,對喔,十幾歲時學校的日本史考試也出過關於他的考題啊。逛著逛著,眼皮愈來愈重了。02一早起來,發現手機的簡訊指示燈亮著,打開一看,又是占卜網站寄來的,開頭第一句話依然是既失禮又敷衍的“今天安藤拓海的運勢大概是這樣”。“安藤……”我低聲咕嚷著。安藤拓海這個名字是我當初上占卜網站登錄時,臨時想出來的化名,因為不想老實輸入本名渡邊拓海。“安藤商會……”我又試著念出這四個字。真是太巧了。如今我身邊遇上麻煩的人都曾經以“播磨崎中學”與“安藤商會”為關鍵字上網搜尋,而“安藤商會”這可怕禁語當中的“安藤”二字,竟然正是我在占卜網站上所使用的化名。我進一步思考,當初我會想到“安藤”這個姓氏,真的隻是因為大石倉之助在旁邊吃包餡甜甜圈的關係嗎?真的隻是這宛如冷笑話的諧音聯想法讓我挑了“安藤”這個姓氏嗎?總覺得還有其他原因。個性單純又容易受暗示如我,愈來愈覺得安藤這個姓氏和我一定有著某種關聯;再者,先前看到安藤潤也這四個字時,我內心的確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我滿腹狐疑看向手機,繼續占卜簡訊。我今天的運勢是這樣的:“三個臭皮匠,勝過一個諸葛亮哦,真的。”我不禁苦笑。一句諺語加上“真的”兩個字,叫我如何想像今天運勢?這還算是占卜嗎?我穿著睡衣走進浴室洗把臉,回到客廳又拿起手機愣愣地看著。畢竟這個占卜簡訊已經救了我好幾次,這是事實。三個臭皮匠,勝過一個諸葛亮。“三個臭皮匠”指的是哪三個人呢?我打開電視,邊啃吐司邊思索。要從我生活周遭挑出與我有著特殊關係的三個人,倒也不是辦不到。好比我、佳代子與櫻井由加利。我和佳代子是夫妻關係,我和櫻井由加利是婚外情關係,至於佳代子和櫻井由加利之間的關係該怎麼稱呼,我不知道,但肯定是某種敵對關係。佳代子察覺我和櫻井由加利的不倫關係,把她從海外叫了回來。接著櫻井由加利閃電宣布結婚,從此失去了蹤影。雖然我懷疑是佳代子以某種手段威脅櫻井由加利,讓她消失在我麵前,但是櫻井由加利的失蹤也未免太不自然了。三個臭皮匠,勝過一個諸葛亮哦。是要我、佳代子和櫻井由加利三人碰個麵嗎?不,這是天方夜譚。那麼,如果臭皮匠是指我、五反田正臣和大石倉之助呢?我們三人是同一間公司的前輩與後輩。五反田正臣丟下工作失蹤,大石倉之助差點蒙上不白之冤。但是五反田正臣現在下落不明,要我們三人碰頭,現實麵也不大可能辦到。那還是指我、工藤和大石倉之助呢?我們三人一起完成了歌許公司的案子,正確來說,案子並沒有完成,我們是工作遭腰斬三人組。我們三人湊在一起,會勝過諸葛亮嗎?可能性實在不大,畢竟前一陣子我們一直是成天湊在一起的狀態。看來這條占卜不能按常理來思考。此時我的腦海又浮現了三個人,就是當初逼問我五反田正臣的下落,後來遭胡子男趕走的那三名有高有矮的三七分頭年輕人。我望著占卜簡訊心想,難道這句話的意思是叫我去找那三個人?但是那三個人加上我,不就變成四個人了?這句諺語裡的“三個臭皮匠”,到底是指“剛好三個”,還是“至少三個,但多多益善”呢?我把玩了一會兒手機,視線移到電視畫麵上。一早正在播時事節目,背景是某起事件現場的立體電腦模擬影像,名嘴們在攝影棚中走來走去,不負責任地高談闊論。看背景影像,案件事發地點好像是東京灣,談話中似乎還提到“發現了身分不明的遺體”。“原來你今天休假?”背後傳來話聲,我隻覺得是自己的腦袋生出來的幻聽。瞄了一眼手表,現在還不到九點,於是我自顧自對幻聽回道:“是啊,案子被解約了,剛好可以偷空休息一下。”“沒安排活動?”背後的聲音更近了,彷佛就貼在耳邊。等我驚覺這聲音是彆人發出的,嚇得整個人差點沒彈起來,然而我還來不及反應,那人突地從身後架住我,我的屁股甚至微微離開了椅子。我呼吸困難,隻發得出短促的呻吟。對方的臉就緊貼著我的後腦勺,雖然看不見他,我很清楚他是誰。“原來你沒死?”我轉過頭說道。對方嗬嗬笑了,“你該不是愛上我了吧?你的語氣簡直像是聽到暗戀的女生決定不轉學了一樣開心。”我不知道該說什麼,隻見眼前的電視畫麵映出一處類似漁港的地方,警察在地上鋪了塑膠布,機具正從海裡撈起兩具屍體。“你什麼時候進來的?”“昨晚,你在睡覺的時候。後來我居然也睡著了,大概太累了吧,真不像是我會犯的錯誤。”“你為什麼不打電話給我?”我說完這句話,發現這一句更像是對心儀女生說的話,不禁有些臉紅。“我要是用手機撥給你,搞不好會把警察引來。所以,”他語氣粗魯地說出一句少女才會說的話:“我就直接來見你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我隻是照你上次教我的上網搜尋了啊,你知道下場有多慘嗎?”“有多慘?”“還問我?真是不負責任的家夥。”“我猜猜看。你家被燒了?”“喔?你知道?”他露出既讚賞又欣悅的表情。“我妻子告訴我的。”“原來如此,你老婆的確知道我住在哪裡。沒錯。我最寶貝的房子被人放火燒了。我按順序講好了,一開始是這樣的。那三個人在三更半夜溜進我家……”“那三個三七分頭?這不是正中下懷嗎?你不是在找他們?”“是啊,的確算是正中下懷。那三人深夜溜進來,想趁我睡覺時把我乾掉,相當精采呢。”他依然緊緊架著我,我完全無法動彈。“怎麼個精采法?”“他們全副武裝製伏我之後,將我五花大綁,接著在我家放火想把我活活燒死。這麼低格調的作法,連我都很少做呢。”我不禁苦笑,“很少做”的意思,想必是曾經做過。“那你是怎麼逃出來的?”“繩子綁法有問題。他們大概是以為三個對我一個,肯定不會出紕漏,簡單講就是太大意了。”“三個臭皮匠,勝過一個諸葛亮啊。”“三個類似的人湊在一起,臭皮匠還是臭皮匠,隻是從一個變成三個罷了。更何況對手是我耶,我可是很會假扮的。”“假扮成什麼?名人嗎?”“死人。”他慢條斯理地說道,似乎不是在開玩笑,“我能夠暫停呼吸一小段時間。”“真的嗎?”“有必要的話,我甚至可以停止心跳。”“怎麼可能。”我笑了出來,“心跳一停,不就真的死了嗎?”“吃藥就行了,羅密歐也吃過。”“羅密歐?哪個羅密歇?”“總而言之,他們以為我死了,當下沒了防備,被我趁機乾掉一個,活捉另外兩個,因為我想問出他們的身分和目的。”警察從燒掉的屋子中找到那具身分不明的屍體,應該就是被他乾掉的那個吧。“嚴刑逼問是你最拿手的了。”我說。“是啊。”“那你問出什麼了嗎?”那三個人是否招出了操控搜尋關鍵字的機製或是歌許公司的真麵目?我身後的胡子男搖了搖頭,“完全沒收獲。那些家夥什麼都不知道。”雖然早有預感會聽到這樣的答案,我還是有些失望。電視音量不大,但傳出的話語卻讓我豎起了耳朵,主播正報導著,從東京灣打撈上來的兩具遺骸皆傷痕累累,其中一具還缺了一根手指。“那兩人後來怎麼了?”我問。“我讓他們平安地回家去了。”“他們的家在東京灣底下?”我望著電視說道。東京灣撈上來的兩具遺體一定就是那兩個三七分頭。“你知道得真清楚。”“你說那三人什麼都不知道?”“我啊,對於調查個人資料還滿有一套的,從工作、家庭結構、親朋好友、存款金額到興趣嗜好都查得出來。”“查出這些情報,是為了方便威脅或拷問?”“是啊,方便我找出天敵。”我不知道他所謂的“天敵”是什麼意思,不由得思考了一下。胡子男接著說:“那三人都很平凡,畢業於同一所大學,喜歡同一個偶像明星。不過當我問他們為什麼想暗算我的時候,他們從頭到尾隻說‘這是工作’。”“該不是在裝傻吧?”“在我的嚴刑拷打之下還能裝傻的人,隔年大概就能出偉人傳記了。”他說得氣定神閒,我卻聽得雙頰不自主抽動。“對了,我問你,你聽過安藤這個姓氏嗎?”“安藤?喔,你上次不是提過‘安藤商會’嘛,跟那個有關?”“我也不是很清楚,”我的口氣簡直像是在和好友商量事情,自己也不禁覺得可笑,“總覺得安藤這個姓氏似曾相識。不過姓安藤的人很多,就算聽過也沒什麼好稀奇的吧。”“外婆的舊姓。”胡子男這句話鑽進我的耳朵,霎時間彷佛在我腦中點亮一盞燈。“咦?”我的頭更是使勁往後方轉去,胡子男似乎也稍微放鬆了力道,我終於看見他的胡子了。“安藤是你外婆的舊姓。”“你怎麼會知道?”被他這麼一說,搞不好真是如此。“我說過了,我隻要接下一件工作,就會把下手目標的祖宗八代等情報查得一清二楚。”我的腦袋裡宛如剛孵出了小雞,初生的小雞搞不清楚狀況,隻能左右張望,完全無法思考。“你為什麼突然問這起這個姓氏?”“原來如此。”我說:“原來安藤這個姓氏真的和我有關。”“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你沒發神經吧?”“你等等有空嗎?我們能不能到外麵議談?”我回過神時,話已經說出口了。胡子男噗哧一笑,“你這表情,簡直像在苦苦哀求我不要轉學嘛。”我無視他的調侃,回想著今天的占卜簡訊內容。三個臭皮匠,勝過一個諸葛亮。“我想再叫一個人來,我們找個地方好好談談。”胡子男沉默了一會兒,但似乎不打算拒絕。我告訴他集合時間與地點,請他先離開我家。他就像是擅自跑到我家借住的房客,順從地說了一句“OK”便出門去了。我立刻拿起電話,本來想打給妻子,又改變了主意,因為我想起妻子和胡子男是同類型的人。可能的話,我想儘量找個完全不同類型的人,才能夠不止從一變三,而是從一變十,凝聚出諸葛亮的智慧。對方接起了電話。我一聽聲音,便知道這家夥睡得正迷糊,於是我說:“恭喜您,這次第一屆日本文學獎確定由您的作品贏得獎項。”“真的嗎?謝謝!”井阪好太郎以我從沒聽過的純真語氣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