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1 / 1)

前幾天,我在某本網路雜誌上看到一篇名為“當債主或熟識的酒店小姐突然跑來公司找你時該怎麼處理”的專題報導,內容了無新意,而且裡麵沒有提到當可怕的惡棍突然跑來公司找人時,又該怎麼處理。“為什麼你會知道這裡?”不管他用了什麼方法,總之他找到我的工作地點,出現在我眼前,這已經是事實,所以我這麼問其實毫無意義,但我還是忍不住問了出口。胡子男撫了撫墨鏡,搖搖頭說:“要查出你在哪裡,不是什麼難事。”說著他緩緩朝我走近,我也同時往窗邊退。“彆想逃。”“是你嗎?”我的背已貼上了牆,“陷害大石的就是你嗎?”但這話一出口,一股過去極少體會的情緒突然湧上心頭。不知為什麼,我腦海裡浮現大石倉之助那一臉惶恐的神情,由於蒙受不白之冤而在看守所裡接受偵訊的他,心中那難以承受的恐懼與無助,彷佛流進我的體內,從胃部竄到胸口,再從胸口竄到喉嚨,緊緊勒住我,讓我忽地失去了理智。等回過神來,我發現自己正在大喊:“是你嗎?是你嗎!陷害大石的就是你這家夥嗎!”我的語氣之激烈,宛如整個人早已離開牆邊衝上前揪住胡子男的衣領,連我自己也嚇了一大跳。數秒鐘前,我還像隻瑟縮的小羊,隻敢戰戰兢兢地問“是你嗎”,沒想到現在的我卻敢粗暴地稱胡子男為“你這家夥”。胡子男看見我的激烈反抗,也是臉色一變,但他當然不可能被我嚇到,那是愉快且讚賞的神情。“嗬,你怎麼啦?”胡子男問道。“大概是大石的憤怒轉移到我身上了吧。”我剛剛才氣得大喊,現在卻已恢複了冷靜。這種宛如“即熱式開水機”的情緒瞬間爆發,我自己也有些困惑,不由得將手放上胸口,懷疑舅舅是被某個脾氣暴躁的人附身了。“大石是誰啊?”胡子男聳了聳肩,“我來這裡隻是想找你而已。”“渡邊先生,這個人是誰啊?”工藤鼓著臉頰問道。“熟識的酒店小姐。”我隨口應道。工藤毫無反應,反倒是胡子男笑了兩聲,擠眉弄眼地說道:“你最近都沒來店裡,人家忍不住就跑來公司找你了嘛。”一個魁梧男人說著這種話,實在不是普通可怕。“很遺憾,”我說:“你又白跑一趟了。我沒有任何你會感興趣的情報,也不知道櫻井由加利跑去哪裡了。搞不好我妻子還比我清楚。還是你又想來拍下我的吃驚表情?”我說道。胡子男伸出雙手手掌朝著我,像默劇演員般上下搖手,“不是啦,不是啦,我今天不是為了那些事來找你,我隻是想請你告訴我一件事。”我心中暗忖,我能夠告訴你的事情多得是,好比“不該隨便揍人”,“拔指甲一點也不人道”、“你跟著我是問不出任何東西的”。這時工藤突然忿忿地大吼:“喂!你是來乾什麼的!”麵對莫名其妙闖進工作室的胡子男,工藤錯愕之餘,似乎也有種地盤遭人侵犯的不快感。胡子男轉頭望向工藤,然而隻是一眨眼的時間,他已站在工藤眼前,左手抓著工藤的肩膀,右手逼近工藤的耳朵旁。“那是……我的……”工藤瞪大了雙眼,全身僵硬。原本插在工藤上衣口袋裡的一支原子筆,不知何時被胡子男奪走並拔掉筆蓋,以筆尖對準工藤的耳朵,一副就是隨時可將原子筆戳進工藤耳中的架勢。工藤嚇傻了,一動也不敢動。“抱歉,我找他有點事要談。”胡子男說完,微微一笑,將原子筆蓋以手指彈了出去。那個可愛的動物頭像造形筆蓋旋轉著畫過空中,最後消失在置物櫃與牆壁之間的縫隙,我不禁羨慕起那個筆蓋能夠躲到那裡麵去。“那些家夥是何方神聖?”胡子男摸了摸墨鏡框,轉頭問我。“那些家夥?”我不禁挺直了背脊。“上次那三個梳著三七分、身材有高有矮,想切你手指的家夥。”“喔,你說那三個人嗎?”他指的是前幾天埋伏在我的回家路上,威脅我若不說出五反田正臣的下落就要斷我手指的那三個人。“後來我就沒再見過他們了。”“他們最近一直纏著我。”胡子男搖搖頭,放開了工藤。“一直纏著你?”“他們也沒做什麼,隻是一天到晚出現在我附近,雖然不至於走到哪跟到哪,但顯然是在盯著我。”“大概是對你心懷怨恨吧。”那三人找我麻煩的時候,胡子男突然出手把他們趕走,搞不好還切斷了其中一人的手指。有可能是這個緣故,他們才盯上了胡子男。一想到這,我除了訝異,也不由得覺得好笑。“他們到底是誰?混哪裡的?”“原來你也會害怕?”胡子男嗬嗬一笑,一臉不以為然地說道:“我不怕呀,隻不過……”“隻不過?”“很煩。那三個人就像三隻蒼蠅在我麵前飛來飛去,我快被煩死了。”工藤不知何時偷偷來到我身邊,悄聲問道:“渡邊先生,你們在談些什麼?什麼切手指、什麼走到哪跟到哪……,這些事跟大石先生有關嗎?”“不,這些跟大石沒有關係。”我一邊回答工藤,視線仍沒離開胡子男,這時突然一個念頭閃過我的腦海。“對了……”“怎麼?”胡子男微微湊了過來。“有一件事,我不知道跟那三個人有沒有關係。”“有沒有關係,由我來判斷。”“那三個人正在尋找我公司一位前輩,叫做五反田正臣,他目前下落不明。”“喔?”胡子男一臉興致索然地噘起嘴。他這反應似乎不是裝出來的,看來我公司同事發生的事情果然與他無關。“而且,我知道那三人為什麼會找上五反田前輩。”“對啦對啦,我就是想知道像這樣的情報。”胡子男伸出食指當指揮棒似地揮舞著,語氣親昵得像是在和死黨說話,“得讓他們再靠近我一貼,我才有辦法教訓他們呀。”我相信他所說的教訓,絕對不是口頭上的“教訓”那麼簡單,“因為五反田前備做了一件事,那就搜尋。他把‘播磨崎中學’,‘安藤商會’和‘個彆輔導’這幾個關鍵字放在一起搜尋,就把那三人引來了。”我強作鎮定,把腦中臨時想到的三個關鍵字說了出來。“搜尋?你指的是上網搜尋嗎?”“不然還有哪個搜尋?”我說。“喂,你再說一次,哪些關鍵字?啊,乾脆直接寫下來吧。”胡子男從外套口袋掏出便條紙與筆,遞了過來。我伸手接過寫下三個關鍵字之後,把紙筆還給他。“渡邊先生……”我身旁的工藤輕戳著我側腹。我知道工藤想講什麼。他剛剛想以這幾個關鍵字上網搜尋,被我嚴厲製止,還振振有辭地命令他彆輕舉妄動,而現在我卻故意勸胡子男上網搜尋,也難怪工藤會心生疑問。“這樣真的好嗎?”他偷偷問道。我對他輕輕點了個頭,示意他“彆擔心,交給我吧”。胡子男瞪著便條紙上的字,那模樣宛如正在努力學漢字的小孩,竟讓我產生了幾分親近感。“輸入這些字上網搜尋,他們就會找上門來?”“大概吧。”我點點頭。當然,我其實毫無根據,也不確定那三個人是否真的是因為五反田上網搜尋而引來的。但是另一方麵,利用胡子男來測試“大石倉之助的淒慘遭遇與他曾經上網搜尋特定關鍵字是否有關”,應該是個不錯的點子。我們自己下去試太危險了,但這個男人的話,應該不管遇到什麼狀況都應付得來吧。胡子男一臉欣喜,指著桌上的電腦說:“那好,我可以在這裡上網嗎?”我急忙回道:“你在這裡搜尋,那三個人就會找到這裡來。在這裡應付他們,你也不太方便吧?”既然要拿他當白老鼠,當然最好還是讓他用他自己家裡的電腦。“你有電腦嗎?”“等等我用手機上網搜尋好了。”胡子男回道。“不過話說回來,為什麼上網搜尋就能把他們引來?那是什麼機製啊?為什麼查得出我在哪裡?”這一點我也在查證中,但我解釋得煞有介事:“人家不是說嗎?網路上什麼都查得到。”“真的假的?”胡子男咕噥著。我印象中的他總是一副自信滿滿、氣定種閒的態度,因此看到他此劃一臉疑惑的神情,感覺頗新鮮。雖然我在他的麵前依舊是處於弱勢立場,但我回他了一句:“你有沒有勇氣上網搜尋?”胡子男愣了一下,似乎沒發現這是他最愛掛在嘴邊的一句話。“你有沒有勇氣?”我加重語氣,又問了一次。“你以為我是誰?”胡子男露出高傲且興奮的笑容,一個轉身走出工作室。“夠了,不用做了。”當天下午,加藤課長打電話來對我這麼說。胡子男走了之後,我和工藤各自回到手邊的工作上。當然,編譯器的錯誤訊息還是無解,委托本案的歌許公司依然聯絡不上,加上我不時上網瀏覽大石倉之助的案件報導,所以雖然坐在電腦前好幾個小時,工作卻毫無進展。我甚至有種感覺,不管再做幾小時、幾天、甚至是幾年,這個工作都不會有結束的一天。因此當加藤課長重重歎了口氣,說出“那個案子不用做了”的時候,我著實鬆了一大口氣。“可以不用做了?”我喜滋滋地問道。這就像是被關在一輛完全無法發動的公車上,終於獲準下車的感覺。“是啊,客戶剛剛聯絡業務部,叫我們不用做了。”明明我千方百計都無法聯絡上客戶,為什麼業務部卻這麼輕鬆就能接到客戶的聯絡?我百思不得其解。“但是作案還沒完成呢。”我說。“對方說不要了,而且會付清全額費用,所以你快點收拾收拾回公司來吧。”加藤課長的聲音聽起來有些開心,或許在他的觀念裡,隻要能拿到錢,其他都不重要吧。“為什麼客戶會突然這麼決定?”“還用問嗎?當然是不想和雇用卑劣犯罪者的公司有任何往來啊,他們一定是想和我們畫清界線啦。”“大石又還沒被定罪。”“你沒看新聞嗎?罪證確鑿,不是大石乾的是誰?警察已經找到網路上的留言了,IP位址跟主機序號也查出來了。”“可是反過來想,隻要在IP位址跟主機序號上動手腳,很輕易就能陷害一個人吧?”我說出了心中的想法,說完後,我更加肯定是這樣沒錯。將大石倉之助興埼京線電車一案兜在一起的證據非常單薄,隻有網路上的那些留言。換句話說,不無可能是有人在幕後操弄。雖然不容易,但並非辦不到,至少,成功的機率比大石倉之助真的是犯罪者的機率要高得多。我又想起朋友井阪好太郎提過他的網站遭人助手腳一事,他問我對方是如何辦到的,我告訴他“最簡單的方法就是潛入你家偷用你的電腦”,所以,大石倉之助的狀況搞不好也是這樣。有人潛入他家,打開他的電腦留下犯罪證據。可能性並不是零。“你知道歹徒有幾個人嗎?四十七人耶!跟《忠臣藏》裡的赤穗浪士人數一樣,主謀又叫做大石倉之助,這還不夠明顯嗎?”“太明顯了,所以更可能是有人故意安排的啊。”“總之客戶已經主動要求終止案子了。渡邊,你現在該做的事,就是把作業現場收拾一下,該搬的東西叫貨運公司去搬,然後回公司來,知道了嗎?”加藤課長厲聲吼著,彷佛要噴出火來。我將話筒拿開耳邊,朝對麵的工藤看了一眼。他雖然不清楚詳情,但似乎已大致猜到狀況,於是默默地開始收拾桌上的東西。“那麼,工藤的契約也是提早到今天結束嗎?”我向課長確認。工藤是彆家軟體公司派來支援的,與我們公司有契約關係,若要提前結束契約。必複提出報告並經過一定的處理程序。“工藤?哪位啊?”加藤課長不耐煩地問道。“彆家公司派來支援的程式設計師,課長您忘了嗎?”“啊,有這號人物嗎?大概是幫五反田跑腿打雜的吧。”這個傲慢又毫無責任感的加藤課長讓我非常不舒服,我小心不讓電話另一頭聽見,輕輕歎了口氣。這時突然有隻手朝我伸來,我抬頭一看,工藤正站在我身旁,比著手勢要拿走話筒。我一驚,話筒已在工藤手上,他沒理會我,逕自向加藤課長打起了招呼:“您好,敝姓工藤,很抱歉沒能幫上什麼忙。”加藤課長的聲音從話筒中微微傳出,雖然聽不清楚內容,我猜得到他大概是笑著說“喔喔,你好,你好”之類的吧,加藤課長最喜歡有禮貌、對自己講話客氣的年輕人了。就連我也有點對工藤刮目相看,沒想到這個年輕人這麼周到有禮。兩人大概聊了一下之後,工藤突然說:“對了,跟您說件事。”我也很好奇工藤要說什麼,在一旁豎起了耳朵。工藤接著說:“我最近發現了一個很有趣的交友網站,我個人非常中意,在上頭可以認識很多女生呢。”我連忙想將話筒搶回來,工藤卻轉過身子,護住了手上的話筒。“對、對,隻要用‘播磨崎中學’跟‘安藤商會’這兩個關鍵字一起搜尋,就找得到這個交友網站了,很有意思吧?還有啊,裡麵有兩個女生特彆外向,一約就出來了,一個叫‘小林友裡子’,一個叫‘加賀繪裡’。對,對,建議您不妨把這兩個名字也加進去搜尋看看。”工藤滔滔不絕地說著,我從沒聽過他講話這麼滔滔不絕。接著他仔細說明了“播磨崎”和其他關鍵字的漢字寫法,這代表了,加藤課長對工藤提出的話題相當感興趣。工藤掛上電話後,我語帶責難地說道:“你為什麼要這麼做?”“那個人太臭屁、太惹人厭了,跟他開個小玩笑嘍。”“這件事恐怕不隻是個小玩笑。”“不過是上網搜尋罷了,沒那麼誇張吧。而且你今天不是也叫那個滿臉胡子的怪男人這麼做?”“他是特例。”“這個課長也算得上是特例吧?簡直就是惹人厭上司的最佳範本。”“這一點我承認,可是……”我接不下去了,內心非常不安。但即使如此,我並沒有當場回撥給加藤課長叫他忘掉剛剛那個話題,並警告他絕對不可以上網搜尋。或許是因為我還存有僥幸心態,認為事情可能真的沒那麼嚴重。三天後,發生了兩件大事。第一件是,大石倉之助因證據不足被釋放;第二件是,加藤課長在家中自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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