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1 / 1)

將軍城中請自重!(原文為“殿中でござるぞ”。“殿”是將軍居城,“殿中”即將軍居城內。按照江戶時代律法,武士在將軍居城內是不能拔刀的。根據《忠臣藏》的情節,赤穗藩藩主淺野長矩在城內對仇敵吉良義央動刀,因而被將軍下令切腹自殺,才發展出後來大石內藏助率領四十七名赤穗浪士為藩主報仇的故事。所以“將軍城中請自重”這句話應該是他人對淺野長矩說的台詞,意思是“這裡是將軍居城內,你可彆亂來,快把刀收起來。”)公司中請自重!大石倉之助剛進公司時,因為響亮的名字給人的印象與他忠厚的個性實在落差太大,每個公司前輩都很愛拿《忠臣藏》的典故來開他玩笑。好比當他在公司裡慌張地跑著,或是因睡眠不足而在電腦前麵昏昏欲睡時,周圍同事就會大喊:“大石閣下!將軍城中請自重!公司中請自重!”或許是已經和自己的名字相處了二十多年的關係,大石倉之助似乎挺習慣這樣的調侃,隻是會一臉無奈地委婉反駁道:“在《忠臣藏》裡,‘將軍城中請自重’這句話並不是對大石內藏助說的”,或是“大石內藏助隻是昵稱而已,他的本名是大石良雄,所以嚴格說來,我和他的名字是不一樣的”,但這麼一來,公司內心腸較壞的前輩,例如五反田正臣,便從此改口叫他“良雄”。“都已經超過三百五十年了呢。”某次我和大石倉之助到鄉下地方出差,兩人並肩坐在新乾線上,大石倉之助感歎道:“現在距離《忠臣藏》的時代已經過了三百五十多年,我卻還是得被彆人拿這個典故來開玩笑,真是太慘了,我好恨爸媽給我取這個名字啊。”“你父母給你取這個名字,可見得他們對你一定有很高的期許呀。”我安慰他,“而且話說回來,大石內藏助一定也沒想到自己在三百五十年後還這麼有名吧。”我看著電視畫麵,回想著當時大石倉之助那個怯懦的笑容。電視正在播新聞,“卑劣的集團犯罪”一串字眼大大地出現在畫麵中,應該是在播報那起今天稍早發生在電車內的案子。已經入夜了,難得的假日,竟然是和井阪好太郎一起度過。我回到家,妻子還是沒回來。我在電視機前打開了第二罐冰啤酒,畫麵上滿臉怒意的女播報員正在描述案情細節。這起案子發生在今天上午的埼京線電車內,四十七名嫌犯互相掩護,對婦女做出猥褻行為。女播報員並沒有明確說明到底是什麼樣的猥褻行為,但她不是使用“色狼”二字稱呼歹徒,可見這些人的行徑比一般人所認知的色狼行徑還要惡劣得多,而且不宜在電視上公開說明。根據目擊者證言,這四十七人分彆從不同車站上車,在電車內逐漸形成一道人牆。“歹徒達成目的之後,又各自從不同的車站下車。”四十七人當中,隻有一名被警察抓到。女播報員的語氣頗激動,似乎很想大聲質問日本警察為什麼會讓其他四十六人逃走。當她說到“警方正針對該名嫌犯進行訊問”,語氣聽起來就像在說“警方正在抽他的筋、剝他的皮、燒掉他的性器官”。我心想,你的心情我能最會,但你這麼情緒化,要是觀眾看不下去而轉台,又有什麼好處呢?播報員進一步描述事件內容。根據被逮捕的嫌犯供稱,他們有一名主謀,其他共犯都是應這名主謀在網路留言板上的邀請才參與行動的。我喝乾啤酒,心想,這種網路相約犯案的手法從以前便存在了,看來犯罪者還真是變不出新花樣。接著我想起今天與井阪好太郎談話的內容。一整天下來,我們幾乎都在談他的事情,我發言的時間寥寥可數。他提到了他正在寫一部“揭開播磨崎中學事件內幕的”,雖然不知道他寫書一事是真是假,能確定的是,他確實掌握了這起事件的不少情報。他還說:“安藤商會很危險。自從我開始著手調查安藤商會,並且在網路上搜尋相關情報,我的生活中就開始出現怪事。”“你說的怪事是指,你經營的網站遭人動手腳?”我問。“是啊。還有我寫的內容愈來愈千篇一律,頭發愈來愈少,跟女人做愛的體力也變差了。”“這不是什麼怪事,彆把這些全怪到安藤商會頭上。”“總而言之,”井阪好太郎把我的嘲諷當成耳邊風,自以為是地對我提出忠告:“你最好注意一下你公司那個後輩。調查播磨崎中學事件與安藤商會的關聯是會惹上麻煩的,這狀況隻能以danger來形容。danger哦。”他還是老樣子,話講著講著就愛莫名其妙撂個英語。“接著是關於住在江戶川畔的刺蝟,也就是許久不曾現身的‘江戶阿蝟’(“江戶阿蝟”原文為“エドハリス=江戶ハリネズミ”,乃是一語雙關,發音同美國著名演員“艾德·哈裡斯”(Ed Harris)。)的新聞,它真是好可愛呢。”播報員說道。我一邊聽著,腦袋裡依然在思索“安藤商會”的事。大石倉之助解析程式,出現了“安藤商會”這個關鍵字,而這個商會的社長名叫安藤潤也。當我一看到井阪好太郎寫下這四個字,霎時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閃過:雖然據井阪好太郎所說,安藤商會神秘歸神秘,還算小有名氣,所以我就算聽過安藤潤也這個名字也不足為奇。但我的直覺告訴我,這個名字對我有著特彆的意義,我一定曾經在身邊的某處或某人身上見過這幾個字。我試著念了念“安藤商會”,又念了念“安藤潤也”,喉嚨像是卡了根魚刺,很不舒服。02隔天,我一走進工作室,隻見工藤坐在電腦前吃著餅乾,卻不見大石倉之助的蹤影。平常大石不管前一天加班到多晚,早上都會在規定時間的三十分鐘前抵達工作崗位。我不禁有些擔心,但我心想,說不定他等會兒就來了。然而過了九點,大石倉之助還是沒出現,我開始懷疑他是不是生病了。“大石先生怎麼沒來呢?”工藤也問道。“可能是身體不舒服吧。”但不知為何,我就是不想打電話給大石倉之助,或許我潛意識在逃避,不敢確認大石倉之助發生了什麼事。十分鐘後,我接到了怒氣衝天的加藤課長打來的電話。“你們在搞什麼鬼!”課長吼道:“喂!渡邊!你到底在想什麼?”“這個嘛,想了很多。”好比大石倉之助為什麼沒來上班、井阪好太郎昨天說的那些話、安藤潤也這個似曾相識的名字等等。原來一個人能夠同時想那麼多事情。“人類真是了不起。課長,您說是嗎?”“我問你,你看新聞了嗎?”“新聞?您是說政府要發市民證給住在江戶川的‘江戶阿蝟’那則新聞嗎?”我看到那則新聞時,心裡的想法是乾脆也給它投票權,順便讓它去當兵吧。加藤課長此時爆出了語焉不詳的怒吼,宛如重型機車的引擎聲響,刺耳到我忍不住擔心電話機會爆裂,接下來他才說了我聽得懂的人話:“你知道大石倉之助乾了什麼好事嗎?”我不禁轉頭望向大石倉之助那空蕩蕩的座位,回想起前天他和我講電話時的平穩語氣,一邊回答加藤課長:“除了遲到,他還乾了什麼好事嗎?”“昨天埼京線電車內不是發生了很大的案子嗎?”課長說。我不是很確定他說的是“很大的案子”還是“很辣的案子”。“嗯,我知道啊,就是四十七人那個……”我說到這,腦中就和昨天一樣閃過了“赤穗浪士”這個字眼,頓時大喊:“啊!難不成大石被卷進那個案子了?”“什麼被卷進去,他根本就是主謀!剛剛警察打電話來,說他們已經在今天早上逮捕大石了,還說針對大石任職的公司也要進行調查。我告訴他們,大石的直屬上司是你,所以警察應該過不久就會跟你聯絡吧。”“加藤課長,您才是直屬上司吧?”我腦袋鼠成一團,眼前景物開始搖晃,我趕緊扶著桌子才能站穩。“而且,大石不可能乾這種事吧?”“不可能乾這種事的人乾了這種事,才叫做新聞啊!”加藤課長說得振振有辭,彷佛早就準備好要說這句話了。我不禁心想,很可能乾這種事的人乾了這種事難道就不是新聞嗎?加藤課長又喊道:“反正這件事都要怪你督導不周!”吼完便掛了電話。與課長的對話讓我疲憊不已,但我沒時間休息,立刻打開電腦搜尋詳細的新聞報導。“發生什麼事了?”工藤問道。“大石他……”我話沒說完,便驚愕得無法出聲,因為眼前的電腦量麵上出現的新聞標題清楚寫著“埼京線電車婦女猥褻事件主嫌落網”,報導中還貼出大石倉之助的照片,標示了姓名及年齡。“這是怎麼回事?”工藤不知何時來到我身後,手上還拿著餅乾,咬了一口說道:“大石先生在玩什麼把戲啊?”喃喃說了這句話之後,便回他的座位敲起了鍵盤,應該是在搜尋這起案件的相關情報吧。我也埋頭做起相同的事情,好一陣子,工作室裡安安靜靜,隻聽得見敲鍵盤與操作滑鼠的聲響。大石倉之助在一夕之間成了名人。警方先找出主謀用來召集共犯的網路留言板,接著逆向追蹤該筆留言的網路源頭位址。主謀的網路連線雖然透過代理伺服器當跳板,經過了層層偽裝,但由於手法並不高明,警方深入一查,很快便查出源頭是某係統工程師的自家電腦。“大石先生怎麼都沒跟我提起他企畫了這樣的活動?”坐在我對麵的工藤說道。他以“企畫活動”來稱呼這起犯罪,令我有些哭笑不得。但他說的沒錯,如果大石倉之助真的計劃了這樣的事情,我們不可能沒察覺。“大石每天加班,回家就隻是為了睡覺而已,他根本沒時間也沒體力乾這種事。”我說道。“那怎麼會變成這樣?”“大石是被陷害的,警察冤枉了他。”我信心十足地說道:“他是清白的。”“被誰陷害?”工藤立即反問。我答不出來,隻能回道:“被某個人。”“大石先生做過什麼招人怨恨的事嗎?”我緊盯著電腦熒幕,隻要是和那起犯罪有關的情報,我都點開來看。當中包含警方公布的案件細節、大石倉之助的個人資料,以及許多指責、謾罵、甚至是稱讚大石倉之助的網路留言。井阪好太郎說的沒錯,近年的網路留言以攻擊性的居多,而幾年前則是以擁護人權的留言為主流,看來網路世界的確有所謂的潮流變遷存在。由於大石倉之助這個名字與共犯人數這兩點巧合,許多網路留言都是拿《忠臣藏》或赤穗浪士來做文章。名叫大石倉之助的主謀率領四十六名同夥犯案,不造成話題也難。要是受害婦女姓吉良(《忠臣藏》中四十七赤穗浪士的仇人名為吉良義央,所以這裡才會有“如果受害婦女姓吉良”之語。)的話,大家一定會炒得更凶吧。“安藤商會”這留名詞一直在我腦海揮之不去,我不自覺脫口說出:“搞不好是因為上網搜尋呢……?”“什麼?”工藤一頭霧水。“前天大石打電話給我,說他正在研究程式中的暗號化部分,而且還上網搜尋那幾個關鍵字了,說不定原因就出在這裡。”“上網搜尋跟這起案子怎麼會扯上關係?完全聽不懂。”工藤挑著眉舔了舔手指上的餅乾屑,接著又以同一隻手抓了抓頭發。“搞不好他是因為上網搜尋,而被誰盯上……”我自己也愈說愈小聲,因為怎麼想都不太可能。“不如我也來試試看好了,”工藤氣定神閒地說道:“隻要搜尋就行了吧?說不定能弄清楚一些事情呢。”他邊說邊在電腦前坐正。“住手!彆這麼做!”我以自己也意想不到的尖銳聲音大喊。“怎麼了?”工藤嚇了一跳望著我,顯然我的語氣聽起來相當緊張。但事實上,我的確相當緊張。“輕率行動隻會重蹈覆轍,何況大石搞不好就是這樣才惹禍上身的。”“不過是上網搜尋而已耶?就算害電腦中了毒,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啊。”“大石當初也是這麼說。”我想著大石倉之助說那段話時的聲音,皺起眉說道:“他也認為上網搜尋沒什麼大不了,輕忽了事情的嚴重性。”“渡邊先生,你真的認為大石先生現在的遭遇和他上網搜尋有關?”“你覺得無關嗎?”“你分析現實麵仔細想想,這兩件事壓根扯不上邊吧?”我無言以對。工藤說的沒錯,就現實麵來分析,我的猜測的確相當荒謬,但我還是禁不住再次勸他:“總之,你還是彆上網搜尋那幾個關鍵字吧。”就在這時,工作室大門突然被撞開,門板大開一百八十度,撞到牆上發出巨響又快速彈回,而這段敞開的間隙,一名男子迅速閃身進來,門板就在他身旁碰的一聲嵌回門框,整個房間微微震動。我一看見這名男人,登時張大嘴,甚至忘了眨眼,更不可能要我故作鎮定。衝進辦公室的男人體格壯碩、蓄著胡子,正是那位一開始不假辭色地對我拳打腳踢,企圖拔我的指甲還滿口歪理說“指甲拔掉後還會長出來,還算挺人道的”,後來又可憐我說“虧你敢跟那麼可怕的女人結婚,我真同情你”,最後還引用知名探險家薛克頓的名言,說什麼“樂觀,才是真正的精神勇氣”的胡子男。“為什麼?”我用力擠出這句話。“他是誰?”工藤直盯著胡子男。“為什麼……你會知道這裡?”胡子男隻是麵無表情地舉起手,像在和老朋友打招呼。我忍不住想嘀咕:“公司中請自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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